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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倾诉7(2。无尽倾诉前7章应为第6章。)

作品名称:无尽倾诉      作者:黄塑芹      发布时间:2015-06-15 15:24:40      字数:4497

  我爹的病若干年以后的我,也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当时,我爹躺在木屋里的老木床上,身上一床两床厚厚棉被盖着,我娘娘(祖母的意思)用活松枝打在棉被上,我爹不省人事任我娘娘打。我退烧下来坐在我爹床下看热闹。几天后,我爹病好了,下床了。下床后的我爹,叫我到苦瓜棚找破碗,我爹把破碗砸成碎片,用碎片自个儿划小腿肚子。我爹小腿肚子流出浓浓的黑血,吓得我夜里老做恶梦。硬梆梆的腿,流了一通黑血之后,我爹又可以上山去做林业员了。我爹经不住我的盘问,就把他小腿肚子装的全是浓浓的黑血的事讲给我听。
  父亲在部队经常打仗,打仗时,什么情况都会发生。有一次躲在芦苇荡里,外边全是敌人,主力部队转移了,只好身体浸在水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伤口都溃烂了。这还是正常的,有几次都要死了,结果又被救了。有一次被敌人逼到万丈悬崖,父亲不想当俘虏,他跳了下去,结果被悬崖上的松树接住了没有死。行军打仗,命令一下,身边不管是水坑还是别的什么都要卧倒下去,衣服湿了没有换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体就落成这样了。
  我是这样想,我五兄弟都看不起父亲,我父亲没有受到儿子们的尊重,就找我妈发火,就变得很消极,对我们五兄弟也都不上心,做事不上劲。我妈心情平和的时候,就分别给我们讲我父亲的故事,说我父亲是好人,过去很了不起。1958年大跃进时,公社开党员会,各个大队大搞浮夸,一大队报水稻亩产8千斤,二大队就报水稻亩产9千斤,三大队就报水稻亩产1万斤,以此类推,谁报的多谁积极,谁积极谁最革命,谁最革命谁最光荣,谁最光荣谁就往上调,做更高级别的领导。领导征求我爹这位老革命同志的意见时,我爹就讲故事:我们后山坟坪有一棵油菜树,几个放牛伢架楼梯爬到油菜树上玩,树枝断了,油菜籽把坟包打瘪了,你们想一想,一棵油菜树的油菜籽把坟包打瘪了,油菜籽亩产有多少斤?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领导只好表态,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
  我爹反浮夸风没有受到处分,他看不下去工作组要求插秧要越密越好的指示,当场反对,认为秧苗太密,阳光不足会减产,又不是纳鞋底,工作组自恃是上面派下来的,他们怎么要求,下面遵照执行就行,不允许反对,碰到我爹,就火冒三丈,结果动起手来。我爹是老战士,三两下就把工作组打跑了,工作组告状到县委,县委书记说,你怎么去惹老黄同志?我都要让他三分,再说,你不知道,瞎指挥曾使我党发生过多么重大的损失么?
  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妈说,别小看你的爹,解放前,你爹培养的一个兵,1960年这一年,写了好多信,请你爹去东北,那个同志做了军区司令员,记挂着你的爹,想帮助一下我们家,你爹一封信都没有回。你爹不喜欢依靠别人,搞关系捞好处,你爹是对的,人穷志气不能穷,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这一点,你要记住你爹才行。
  我妈说,我姑爷,你们喊姑公,是老红军,一直在毛主席身边工作,后来当了青海省长,我找姑姑托关系,想送你大哥去青海,姑姑回信答应了,你爹晓得了,坚决不让你大哥去,千万不要恨你爹,仔细一想,你爹是对的,要不是这样,共产党和国民党还不是一样,那要解放干什么?你要记住,要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邪门歪道不能干,长工钱万万年,老话讲,孽钱归孽路,脚钱归伙铺。
  然而,无论我妈怎么为我爹讲好话,我们兄弟还是对我爹不以为然。不过,邪门歪道不能干的教导,我是记下了,后来,不管我人生多么艰难,路子一直走得正。
  休学一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观音阁公社中学。我大哥在高中部复读,我读初二,我和大哥在一起上学,感觉很好。他在学校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普遍喜爱,因为大哥学习十分刻苦,在上学时,早出晚归走通学,时间已经够紧张了,但他居然在时间十分紧张的状况中,还要挣工分。早上挑狗屎筲箕放到学校旮旯,放学时沿路捡狗屎回去,狗屎筲箕捡得满满的。这是他14岁开始读麻阳水高中就形成的习惯。二哥也一样。我却没有。后一学期因学习压力大,大哥就不干了,我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一边走路一边看书背英语,我却只想到快点回家吃饭。去学校有3条路,另两条路同学一起走的多,妨碍大哥学习,大哥就带我走狗儿肠垅垅,走狗儿肠垅垅10多里山沟无人烟,传说大白天都神出鬼没,十分恐怖,但我们就不信邪,就一直走这条道,也一直没有碰到过鬼神。
  早上起床吃不下饭,中午又没有钱买饭吃,晚上放学走路没力气,饿的想吃路边的泥巴了,有一次,看见同学拿米换油池粑吃,我也早上偷2两米到中午换油池粑吃,不巧被发现了,二哥把我打得要死,我妈边打边骂,我脸上后颈项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我大哥最后一个人打我,找到一个裁缝尺子,气得他脸都紫了,也一边打一边骂,说我太自私了,太不顾家了。我也知道我错了,我抱着脑壳死牛任剥,让大家打个气散。我这半辈子,大哥就只打过这一次,所以吓得我够呛。我明知自己错了,也在心里保证决不重犯,但任何人想从我嘴里得到认错,是不可能的,四弟和二哥则不一样,我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犯错误,他们回家马上嘻皮笑脸承认错误,并以在家尤其在母亲和大哥面前忙上忙下来弥补,他们就免受处罚,而我却不一样,错就错了,要打要骂我死受,因此我几乎天天挨打挨骂,我性子慢,行动也慢,我妈很少喊我三伢小名,而是直喊三剁脑壳的,我排行第三。我恨四弟和二哥像讨好卖乖的奸臣,没一点儿气节,这就是古里古怪莫名其妙的童年与少年的我。
  大哥是我学习的榜样,但我从没以实际行动向他学习过。晚上,他在复习功课,我写完作业就睡,早上我起床,他还坐在那里学习,好像一夜没有上床睡过一样。
  天气冷了,我寄宿了。我和满伢子是同班同学,又是张家坳头上屋这一族的亲方,我和他交流多些,谈得拢些,就在寄宿前商量好了,他家出盖棉被,我家出床单,他父亲在石灰窑上当会计,虽然也养了6个儿女,但他顾家又会养家,再说前面几个是女儿,都放在生产队挣工分,只有让一个儿子的满伢子上学,条件好过我家,我家出不起有棉絮的盖棉被。
  我们读初中二年级,就不再在苏家垴而分到坛头坡中学,坛头坡中学男生宿舍是一间大教室,巨大的窗户没有玻璃,破布挡不住下雪天气的呼呼寒风。我们在房子中间铺了薄薄的黄稻草,我的被单盖在黄草上做褥子,满伢子家厚厚的新棉被盖在身上,也还不怎么冷。不久的一天夜里,就寝铃声响了,我慢腾腾地从教室最后一个人走回宿舍,我的床铺没了,只剩下一把稻草和我那一个被单,满伢子和另一个同学睡在一起,上面一床棉被,下面垫了一床棉被,他俩得意地说,垫一床盖一床好舒服哦。我明白了,我一声不吭地走出宿舍,在楼梯转角处仰望铁溪家乡方向,大团大团雪花在飞舞,有的雪花落在我脸上,也不觉得冷。
  泪水在没有同学看见的雪夜汩汩地流在我的脸上。我不够坚强,我不够志气。我在茫茫雪夜仰望铁溪家乡方向,在心里对妈妈说:妈妈,你晓得吗?我没有睡觉的地方,我不会恨你,我没有恨你,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会考上大学的,我会......哭了一通,气散了,我抹干眼泪,平静而又沉重地回到宿舍,我呆呆地站在我原来的床位上,我没有流泪,没有任何表示。突然,有一位同学抱着棉被,一边从他的被窝里出来,一边不点名骂着淡伢子没良心,他直奔我而来,把地板上的稻草铺开,把我被单盖在稻草上,然后,把他厚厚的棉被盖在上面,他招呼我说:“他不和你睡,我和你睡,半夜了,太冷了,睡吧。”我一句话也不说,钻到热乎乎的被窝里,眼泪又汩汩地流了一脸。他是我铁溪大队三生产队罗家湾的小学同学,平时没什么交情,好像在小学时还吵过架,从没说过话。
  生产队在公屋召开了一个会议,队长征求社员们意见,其他地方都分田到户了,同意分田到户的大家举手表决。绝大多数社员都举手同意分田到户,我妈万分激动,几乎要把两只脚都要当手举起表示同意分田到户。只有极少数在生产队往年捞到好处的社员不同意但也不反对分田到户。晚上。我爹坚决反对,我爹发誓:如果真要分田到户,我就情愿死了!我娘就讲道理:5个儿子全在学校读书,你一个当家人当林业员,一年200条工,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挣的工分多,家里年年欠生产队粮食债,越欠越多,田土分到户,我5个儿子可以放假帮忙,不用挣工分也能把自家田土种好阳春(庄稼),这个帐你都不会算?你是怕分田到户,你要下田种阳春,你一世没有种阳春,你这是怕吃苦受累!
  我爹讲:不是我怕种阳春,怕吃苦受累,分田到户,我还是当林业员,我有工资拿,我还是可以不用种田,就是种田,也没有什么好怕得,打仗是要死人得,我在枪林弹雨中打了好几年的仗,我都不怕,我还怕种田?我是担心,分田到户,我们当年打仗白打了!你懂不懂?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后来田地归公了,现在再分田地,就会回到旧社会。人多力量大,分田单干,有什么天灾人祸,还能团结起来一起想办法?你们不信我的话,你们会吃苦的!
  父亲的话说了等于没说,大家都同意分田到户,少数人不同意也没用,社员们只想到眼前的好处,没有谁会像我爹那样想那没用的以后的事。
  欢天喜地分田到户了,生产队上的东西一一分到各家各户了,有了自己的田土,少年的我也高高兴兴得,有了自己的田土,意味着不用挣工分不用队长管,我们也能吃饱大白米饭了。后来伤痕文学作家们在文章中说,分田到户是中国农民第二次解放,农民积极性空前提高,这是历史事实。
  我妈实在受不了在院子当中那个夹板气,就说通大哥,在离院子1里远的山里的马家湾自家地里,踩土砖修土砖屋。大哥同意了,父亲不同意。于是,大哥每个星期六的早上准备了筲箕,下午放学后,他绕道去岺斗坪大队石灰窑捡石灰渣挑到马家湾。有时候,天黑了大哥还不见回家,妈妈打发二哥带我从屙坎处到鹅子垴去岺斗坪大队石灰窑接大哥,从屙坎处到鹅子垴这一带四五里路没有人家,全是坟堆,晚上爬到鹅子垴时就碰到了大哥,大哥的形象在我眼里实在太高大了。
  我记得这一年是1980年,我娘娘(祖母)去世了。我还在睡觉,隔壁三叔母就来报信,说我娘娘死了。我娘娘死了,我舍不得我娘娘,我对我娘娘很有感情。记得我到井湾看新塘大队埋死人,从头看到尾,回到家时都中午了,我妈气得把我一顿好打,后颈部的肉都被她的指甲抓烂了,还不解气,要用绳子把我活活勒死。我娘娘愤怒极了,把我从我妈草绳子下救了下来(吓唬人的),接到娘娘家里,用小茶缸煮了一缸饭,饭里放了一些油盐,打发我吃,晚上就和娘娘一起睡。娘娘的被窝很烂,一脚伸开去,不知脚板伸到那里。娘娘在被窝里放了一个小火盆,我很不习惯。想到这里,我就在娘娘灵前哭,旁边堂姐妹堂兄弟就围拢上来,嘻嘻哈哈地看我有没有流泪。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和堂姐妹堂兄弟玩的时候,忘记了娘娘,就笑。一个人坐在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下边,回想娘娘疼爱我时,我就哭。娘娘真地对我很好。她总是坐在中堂屋我家门前的门坎上,我从小学到初中,每次放学回来都要喊一声娘娘,娘娘总是偷偷地把好吃的糖果塞到我口袋,回想到这些,我就又伏在娘娘的千年屋(棺材)上哇哇大哭。
  娘娘去世以后,我家就从老木屋搬了出来。几十年以来,想无偿占据我家老木屋的三叔,迫使我家以200块钱卖给他。我哇哇坠地的老屋就这样没有了。我家搬到马家湾山上,我妈很开心,再也不用受三叔的气了,喂猪养鸡也不怕三叔或打或赶或骂或毒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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