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5
作品名称:无尽倾诉 作者:黄塑芹 发布时间:2015-06-13 11:08:42 字数:3398
我第一次放火烧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还有第二次或第三次,是的,是这样的。但我记不起我第一次放火烧屋是几岁了。2014年腊月,二哥来长沙闲聊时,他也忘了是几岁,但他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晚上,不晓得家里走失了什么,也许是小鸡也许是小鸭,妈妈去找,我举起洋油灯(煤油灯)在屋外照着,我看见东边猪栏屋芭茅草悬在空中,我觉得好玩,就用煤油灯点了一下。第一下没有点燃,我就点第二下,第二下点燃了,红红的火苗顺着茅草往上窜,不一会儿,火就大了。妈妈突然扑过来,双手猛打猛扑火堆,火越打越大。屋顶全是芭茅草,芭茅草是我爹从10多里外的观音阁人民公社林场挑回来的,又厚又干。这一打一扑,茅草如同浇了油,火势更大。我和二哥在一旁,也不打喊救火,单是看到妈妈扑打火势。
过了一阵,屋顶黑烟滚滚,大火的光亮把附近的地方照得明亮就像白天。我吓坏了,妈妈一边哭叫一边打火,火越烧越大。突然,屋前南边小巷涌上来提着水桶的大人们,大人们正在公屋东边蓝球场开会,看见火光就立即来灭火。全院子的大人们都来了,从不少楼梯上,连成几道灭火的队伍,哭声、喊声、火声、浇水声,脚步声混成巨大的声流,把整个院子都闹翻了天。大火烧掉茅屋后疯狂地扑向木板屋。如果大火烧了木屋,整个我头上屋这一个大家族两大中堂的小半个张家坳房屋将被焚毁。就在大火在木板上燃烧的时候,被更多赶来的人扑灭了。
百多人救火大队的社员们回到各自家里去了,别说到我家喝上一口水,就是谢谢这两个字,我家里人也没有给,写到这里,我鼻子发酸,多好的父老乡亲啊,我欠了大家的情。现在想一想真后怕,这事要发生在90年代或21世纪初,我的父老乡亲是不会救火的,就是要救火也得等溆浦县消防大队,这种事就发生在我外婆乡的哑子湾。起火后因为父老乡亲不去主动扑灭而是等溆浦县消防大队消防兵,哑子湾与溆浦县消防大队距离近30里,姗姗来迟的消防兵最后是把火灭了,可是等于没有灭,火把一大片房子都烧掉了,上千人围观无一人救火!
去年我没有问二哥为什么不打喊救火?我不用问就明白了,二哥这几十年来的表现,就是:旁观。一是胆小,二是反应迟钝不机灵,三是麻木。
在火灾发生后,大人们都知道是我放得火,只有三叔的长女,我的和大姐一人骂我几句,其余没有人打我骂我,我在大火发生后也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心里准备。这个家有大哥在,我们就有温暖和依靠,大哥一直没有打我骂我。
观音阁人民公社林场是个好去处。二哥带我去林场,路很远,我却不怕走路。在家里,要带弟弟,而且不是带一个弟弟,而是带两个弟弟。五弟的出生,我记得很清楚,是在天麻眼的时候(傍晚),爹爹在灶屋烧火,外婆和妈妈在木房子里,木房子有两间,妈妈生五弟是在东间。有了五弟,我更不自由,也更辛苦,不单家务事要包下,也要参加挣包工工分,和我的伙伴们玩就更不自在了,好在我的伙伴们也一样,都是带着一两个弟妹。能去林场,可以放下一切在家里的事了,到了林场我人最小,林场几十个大人,就拿我开心。你让我叫他没耳朵,他叫我叫他独眼龙。二哥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也承担起挣工分养家的责任了,虽然他一直在学校上学,但在早晚上学空隙时间或周末与寒暑假期间挣的工分相当一个在生产队出工的半个劳动力了。
在去林场的半路上,我碰到两个同龄人,他俩在小溪抓小虾,我们就站在岸上看,抓小虾的两个男孩仗着在本地,就挑衅:“你们看什么看?你们是哪个?”,我接腔:“我是你爷爷的儿子!”,两个男孩高兴地笑话我:“好好好,你吃亏了,你吃亏了,你是我爷爷的儿子,你上当了,你上当了!”,二哥比我比抓小虾的两个男孩都大,听到这里,大笑起来,我也大笑起来,这个地方叫谢水湾,谢水湾村处在四面八方大山之中,而我张家坳应该算山外,至少算山脚下,山里孩子就这样,被我占了便宜不知道,还说我上了当了,这个儿子在他们心中就是儿子,但他们不去想是谁的儿子。
然而,我的确上当了,那是在林场屋外的旱烟地里。我一个人没地方玩,大人们开工去了,我就在林场乱走。有天晚上没耳朵教我抽旱烟,我抽了一口就呛,到了旱烟地,我就模仿没耳朵教我抽旱烟的样子,捡了一些旱烟卷起来,再到食堂找到洋火(火柴),就吸起旱烟来。这一吸我就倒在地里睡着了,这一醉吓得没耳朵见了我爹就躲,我后来没抽烟嗜好可能与此有关。
爹爹老是在林场山顶上唱歌。他唱的全是战争年代的革命老歌。父亲唱歌,全林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理解,倒是冷嘲热讽的大有人在,为什么父亲喜欢唱歌,没有人去在乎他?冷嘲热讽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你把一家人的口粮都偷偷地带到林场来了,你老婆孩子都找到林场来了,你对家庭不负责,家里人揭不开锅,你还有劲火唱那样?这倒是真的,二哥和妈妈找到林场,原本是兴师问罪的,见山高路陡,母亲对二哥说,你爹也不容易,在这里去找谁借粮?看看你爹我们就回去算了。
我妈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在家里,每到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我妈就急,我一家七口半人,工分少,分到的粮食全队最少,顿顿煮稀饭都不够。老是叫我东家借西家凑。慧姐家是我借的次数最多的,有一次傍晚,我又去借,慧姐的女儿翘起嘴巴说:“我自家都没有米煮饭了,还借什么借?”,慧姐骂了女儿一句,揭开小米缸盖子,给我借了三升米。我扫了一眼,米缸里的米剩下的也就三四升米了。在上世纪70年中期我的儿童时代,社员们彼此就这么个关系,自家东西也很有限,但不会让借者空手而归。我有吃的也就救救人家的急,不让别人饿着。尽管是这样,晚饭时间,我把水烧开了等米下锅也是常事。有时候,一顿饭不吃也很正常,在大哥和妈妈这方面,到了吃饭时间,他们从生产队收工回来,揭开锅盖见没有饭吃,不声不响地在灶后舀一瓢清水一喝就忙去了,而二哥碰到这个情况,我又少不了一顿好揍。我一挨打就找两个弟弟出气,家里头总是哭哭啼啼的。父亲有时候从林场回来,母亲就和父亲吵,一吵架就吓得五弟四弟大哭,一哭四弟就流鼻血,我一见血就慌,老老少少吵得吵哭得哭,没完没了。
大哥在没米下锅的时候,马上去找队长,生产队没粮食救急,大哥就去土坎上剁高梁穗,高梁籽都没成熟,我们就拿来煮,没有菜就烧一锅水,在水里放一点粗盐和一小勺菜油就是菜,这菜叫盐水汤,在溆浦也是有名的。过年是我们最渴望的,因为在过年才有猪肉吃,因为我家主要劳动力少而人口又多,在生产队分肉的时候,相对是少的。分肉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在公屋的地面上,几床宽大的晒垫,按工分把肉一块块分好,我妈总是喜欢找人换肉,把瘦肉换成肥肉,我家五兄弟都正在长身体,土话叫鸭儿红颈,吃瘦肉解不了馋,肥肉还可以煎油。大年三十夜,一桌子萝卜,猪肉很少,大哥争气,冲着隔壁三叔家,大声招呼我们大块吃肉,多吃肉好长身体!隔壁三叔生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老是打我大哥二哥。
分到的猪肉在大年三十夜吃一顿,剩下的肉就留到正月来客,外婆和我的表妹表弟们会来拜年,拜年是好事,没肉菜招待又总是让我妈为难。
我妈后来分到生产队养猪场当饲养员。养猪场饲养员有两个,另一个不在的时候,我去养猪场周边扯猪草会进去看一看可爱的小猪。我妈有一次在煮给猪们吃的稀饭锅里舀一碗稀饭让我吃,我起先不肯吃,可是放学回来到现在,肚子实在饿得急,也就吃了。稀饭甜甜的很好吃。我妈收拾妥当后不忘教导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不这么做实在饿,不要经常这么做,也不能把大米偷回家去,这是生产队公家的,吃一碗稀饭,问题不大,偷米回去就犯法了。你是小伢,要记住我的话,不能犯法,人一犯法一辈子就完了。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世罪名当到老,要不得。你爷爷一世人做善事,从不占公家的便宜,你爷爷在世时,我们到公家山上摘一点枣子回家给他吃,他骂我们,他说他儿子是党员,是航空生,我们怎么能偷吃公家的东西?60年,你爹管着三个大队的粮食,你爹自己饿得脚腿得了水肿病,我和你姨走路去百多里外的龙潭山上捡薯根,把薯根打成粉挑回家救你爹的命,而你爷爷后来就被活活饿死了。你爹从没从粮仓里偷一颗米回家。
我妈妈的行为与言语有些不一致,这是可以理解的,她不是党员,和普通社员一样,不犯法,偶尔做一点不老实的事也是生活所迫,这一点我继承下来了。倒是对父亲完全忠于党不犯党纪的做法一直耿耿于怀。父亲的忠实在我们看来就是愚痴。
妈妈嫌饲养员工分少了,就不干了,而我和我的伙伴们,放学后喜欢往养殖场那片田土扯猪草,这一天,在养殖场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