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第二天清晨，王小凤醒来，身边早已空空荡荡。她盥洗完毕，收拾好衣服，放进皮箱，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她有了一番打算，在生命的尽头，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充分享受最后的时光。临行前，她要去看望哥哥，那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王大力下班回来，发现妹妹在家。他嘴上抱怨，心里却欢喜异常。拿出冰箱里所有的食品，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王小凤吃得很少，陪哥哥刷完碗，她拿出银行卡，说道：“哥，你拿着。这里面是我几年攒下的钱。你把这套房子卖了，换一套好一点的。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虐待自己。人活一辈子不容易。”
　　王大力心想，妹妹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这比给多少钱都让人欣慰。
　　“我不缺钱花。你攒起来吧。以后买房子，成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哩。”王大力问道，“你要去哪儿？那么忙。”
　　王小凤硬是把银行卡塞进哥哥的手中，说道：“我去南方一个朋友那，工资很高的，管吃管住，基本上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钱，我用不着。你结婚的时候，我争取回来，如果回不来，我会在那边为你祝福的。我知道，你很喜欢朱姐。以前，我总是故意跟她作对，说实话，我不愿你被她抢走，我想你能呵护我一辈子。哥，我是不是太幼稚，太自私了。我错了，今后我不会再妨碍你和朱姐来往了。她是个好人，也会是我的好嫂子。”
　　王大力激动不已，也许是朱爽的宽容，感化了固执而顽劣的妹妹，不管怎样，她变了，变得乖巧，变得通情达理。
　　“你留个地址，等我有时间，就去看你。记住，只要走正道，吃苦受罪不丢人。咱爸妈走得早，咱兄妹俩相依为命，说真的，哥不愿你受苦，要是太累了就回来。哥就是再没本事，也能供你一口饭吃。老天饿不死瞎家鸟。”
　　王小凤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哥，我也舍不得你。等我到了那边，会给你打电话的。别忘了，那张卡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过去每一年的生日，你都给我蛋糕。”
　　王大力想到妹妹又要走了，心里非常难受，但这次妹妹是光明正大地走，应该为她祝福，“小凤，你一天比一天出息，哥心里高兴。去朋友那上班是正经事，没啥好难过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哥想你了，就去看你。”
　　王小凤看着懵然无知的哥哥，心里愈加酸痛难忍，也许不久之后，就是阴阳相隔，谁还会亲昵地叫你一声哥？
　　买好火车票，王大力亲自送妹妹到车站。候车大厅里，人满为患。王小凤不愿分别的场面过于伤感，便催促哥哥快点离开。王大力没有多想，叮嘱妹妹几句，便走出了火车站。
　　走到一个报刊亭，迎面走来一个妖冶的女人，以奇怪的眼神盯着王大力，问道：“是大哥吧？你家小凤去哪儿了？”
　　王大力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妹从前的同学，是个不正经的小姐。小凤沦落风尘，很大程度就是被她引诱的。王大力理也不理，直奔前走。那女人是王小凤的掮客，两天不见她来做生意，水分抽不到，自然心急，便追上前问：“大哥，小凤去哪儿了？我找她有急事。”
　　“她去哪儿了。你管不着。”王大力不耐烦地说，“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那女子羞愤地说：“牛逼个啥？你以为你家小凤是啥好东西？”
　　“少废话，我没工夫搭理你。”
　　那女人涨红了脸，龇牙咧嘴道：“靠！叫你一声大哥，啥意思？我实话跟你说吧，她在我们那儿做生意，这两天没影了，还欠我的介绍费。要不，你替她还清。”
　　“放屁！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王大力气愤至极，面目扭曲，狰狞可怖。
　　“我放屁？你去问问小凤。她要是赖账，我天天堵你家门去。”那女人死皮赖脸地说。
　　王大力攥紧拳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间迸出：“快点滚，要不我打死你！”
　　那女人吓得后退几步，一溜烟跑了。王大力疑窦丛生，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何况那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如果这是真的，绝不能放任自流。他返身回到火车站，将王小凤生拽回家。
　　可是任凭王大力怎么拷问，王小凤就是不承认。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她锁在家里，不允许踏出家门半步。王小凤干脆躲在小房间里，拒绝饮食，王大力借酒浇愁，长吁短叹。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让王大力沉不住气，他闯进妹妹的房间，不顾她的挣扎反抗，硬是把她送到了医院。经过一番彻底的检查，诊断书上清晰地写着：AIDS呈阳性反应。
　　王大力拿着诊断书，来到专家门诊咨询，专家一脸凝重地告诉他，患者感染艾滋病，需要转院隔离治疗，而且医院要上交病例。王大力脑袋“嗡”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一股无名的火，在体内急速穿梭，灼烧五脏六腑。
　　医生告诉王大力，病人体内的艾滋病毒已经潜伏很长时间，各种症状开始陆续出现，已经到了很危险的阶段。病人的生存期不会超过半年。
　　离开医院，王大力自我感觉就像一个罪人，把妹妹无情地抛向死亡的边缘。他欲哭无泪，不断地责问自己，是否像朱爽所说的那样，是盲目的溺爱，最终坑害了妹妹。如果对她管束严一些，也许她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王大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拼命地喝酒，麻醉之后的清醒，让他更加痛苦。一连两三天，他没有去上班，没有正经吃一顿饭，电话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他置之不理。他感觉自己就像躲在地洞里的老鼠，畏惧光明，害怕声响，只有狭小的空间，才让他有一些安全感。
　　他躺在床上，摸了一下下巴，胡茬子早已冒出长尖。算了吧，任由它像野草一般疯长，妹妹现在怎么样？那些医生没有难为她吧？啥病不能得，非要染上这丢人的病。丢人啊，丢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大力捧着酒瓶子，蜷缩在沙发上。这时门外传来朱爽焦急的声音——“大力，你在家吗？快开门啊！”
　　王大力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脚下软绵绵像踩着棉花。打开门，只见朱爽立着眉毛，急切地问道：“你在干嘛？班也不上，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
　　“进来吧。”王大力一闪身，站立不稳，连忙扶了一下墙。
　　“你喝这么多酒，干啥？不要命啦？”朱爽见他蓬头垢面，两眼无神，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身上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酒气。
　　王大力颓丧地回到里屋，一言不发。朱爽环顾四周，问道：“你不去上班，又不请假，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小凤呢，她还一直没回来吗？”
　　王大力还是没有答话，拎起酒瓶子，“咕咚”咽下一大口。朱爽急忙走上前，一把夺过酒瓶，质问道：“你到底咋回事？说话啊，是不是想把我急死？”
　　“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做人太失败了，连自己的妹妹都照顾不好。不如死了算了。”
　　“小凤出事了？”朱爽既惊且恼，“有事就想办法解决，你一个大老爷们，说出寻死觅活的话，磕不磕碜？”
　　“解决不了啦。小凤得了艾滋病，最多还有半年的活头。”王大力抽起自己的嘴巴，“都怪我啊，以为她学好了，当了什么白领。我咋就不多一个心眼？”
　　朱爽拽住他的胳膊，喊道：“大力，你别这样！没有人希望小凤得病。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了。”
　　王大力情绪有些失控，一把推开朱爽，朱爽趔趄一下，摔倒在床边。王大力意识到自己的粗鲁，酒力醒了大半，他“啊”地一声，急忙搀扶朱爽。朱爽表情痛苦地慢慢站起来，揉着被床沿撞疼的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大力第一次握她的手，忽然产生莫名其妙的冲动。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将她揽入怀中。
　　朱爽没有反抗，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中，两只小拳头在他的身上来回地捶打着，力量由重变轻，渐渐停止下来。王大力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已流干，不想情到脆弱处，泪花再次翻涌而出。
　　“大力，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能自暴自弃，要做个坚强的男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在你的身边。再大的苦，我愿意跟你一起承担。”
　　王大力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心中郁积的块垒，似乎在泪水中慢慢消融。心爱的人，温暖的话，让一个男人重拾信心。王大力咬了咬牙，暗下决心，要以坚强者的形象，重新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