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江湖救急

　　一大早，我被一位来公园打太极拳的老人家叫醒。睁开眼，太阳已经红彤彤的在两棵树梢之间挂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叫得让人心烦意乱。抽出张纸巾擦一下脸，算是起床了。
　　六块钱买了四个大包子，一块五一个，填饱胃，按照招聘公司提供的地址去面试。
　　来参加面试的人不少，公司要求统一拿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等有效证件先到前台登记。我傻眼了，此时此刻，我什么证都没有，怎么登记？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前台那位负责接待的女孩。女孩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她有些为难，但特别热心，说：“那我帮你问问。”
　　大厅里人头攒动，没想到一个广告公司招聘竟然这么火爆，只能说僧太多粥太少了。几分钟后，女孩引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出来，女孩介绍说：“主任，就是他，他的东西全丢了。”
　　中年男人看了我一眼，问：“听说你来参加面试的路上，证件全部弄丢了？”
　　我把我昨天晚上所有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他，也希望能得到他的同情网开一面。
　　中年男人显得爱莫能助，说：“虽然是这样，但是你知道，我们这是公司，招的每一个人都要信得过，你现在连身份证都没有，按规定确实不能参加面试。如果你确实想要参加这次面试，你可以到派出所报个案，开个证明，回来我们给你安排，这样的话，我们大家都好交待。”
　　我再三争辩，先让我面试，如果录用了，我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所有的证件都补齐。他们还是拒绝了我，这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当时，我像一个赌徒一样发了一个狂妄的誓言，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们知道拒绝我肖某人是什么后果！咬牙切齿！
　　走出广告公司大楼，仗着手机里还有些话费，看到墙上的招聘启示我照单全收一一打过去，后来干脆花钱买了份招聘报。一共有三个电话叫我去公司当面谈。去了，什么证件也没有，无一例外都被拒绝。我不甘心，拉住其中一位主管问：“我并没有说谎，是不是真有水平你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考一下，我行你们就用我；不行，我自己马上走人。”我只能做到这么坦诚了。
　　主管说：“就算你真有水平，可是你没有任何证件，我们也不敢用你，这是公司的规定，就算我信得过你，公司的其他领导也不一定信得过你。”当我偃旗息鼓地走出那天最后一家写字楼时，我对在公司里工作的希望完全破灭了，活生生的我，根本不能证明我就是我，我就是肖铁。
　　游逛于大街，开始把目光转向街边小店。可我走进去时，店主总误认为是顾客，脸上的笑多得要滴出来，当知道我的意思后，他们就变得很客气，店太小，请不起啊，去其他地方试试吧！
　　
　　傍晚，我站在天桥上，看着整个生龙活虎的城市，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无一不在诠释着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城市里，无处不是金钱与机会，而我面对的，却是一种将会在粮仓里饿死的恐慌。很快又到晚上，我啃了一个面包后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特别迷茫，特别无助，特别无奈。
　　八点钟左右，手起响了，是父亲打来的。他问我工作落实了没有，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母亲说她感觉总是不好，无缘无故心慌慌的，怕我出事。那一刻，我多么想告诉父亲，你儿子如今正面临山穷水尽的痛苦，无可奈何的窘迫，已经不参再惨了。但是老父鞭长莫及，就算他知道了，不仅帮不了我，只会让他老人家产生不必要的担忧。更何况，我也不想被趾高气昂的他抓住机会数落。
　　“都好的，没什么事，会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工作的事，有着落了没？”
　　“快了，参加了几次考试，成绩都还不错。”
　　“那就好，要是真不行，就回来，在家乡工作，也没什么不好。”
　　“好的，放心吧，我知道的。”
　　最讨厌父亲这样说话，就算混得像坨屎，我也不会在他面前承认。
　　有饭吃的日子，总想着减肥；现在没钱了，看什么都想吃，感觉肚子似乎一直是空的。虽然口袋里真的没有几个钱了，但还是下定决心，在路边的小粉摊吃碗素粉。我知道，身无分文时，很多人会想办法去乞讨，去行骗，但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勇气和信心，或者还没有被逼到那一步。
　　一碗素粉，我连汤都喝得光溜溜的，胃暖了，整个人也跟着仿佛有了底气。我相信自己一定会闯出名堂来。原来一个再牛逼的人，也要有温暖的胃作为前提。我拍了拍一家打烊后的店面前的台阶，把包放在上面坐着，漫无目的地想着明天将何去何从，何作何为。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郝佳说得对，很多时候，我肖某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哪怕山穷水尽，都相信会有奇迹发生。摸着手里一千多块钱买来的手机，那是最后一次拿到国家奖学金时买的。现在，我全身上下，估计也就是它能值点钱。在我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摆着一张矮桌子在回收旧手机。我想要不要把它卖掉，如果不卖明天想吃一碗素粉都困难了；但如果卖了呢，我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这是无法想象的。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卖，然后换个便宜一点的，中间获些差价救济，也算两全其美。
　　我走过去，在那位三十出头的猥琐男人面前站了一会，把手机递给他。他反复看了又看，开机，关机，拆电池，又重新装好，放在手中估量了一会儿，大概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赚钱。
　　“老板，你看我这手机值多少钱？”
　　“你这个手机还行。”他上下对我打量一番，大概猜出了我此时的窘迫：“给你一百块钱怎么样，现在手机都便宜得很，只要买出店来了，就是二手货，怎么说也要打上三五折的。”
　　“能不能再加点，我这可是正牌子，不是山寨机，才买没几个月。”
　　“我知道，如果是山寨机也就几十块钱的事情，就这个价已经很高了，就是刚从店里买出来的手机，也至少掉价一半，现在手机多的是，更新换代又快，就算是昨天你才买的，可能今天就已经过时了，兄弟，电子产品你是没办法想的。”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我那手机真的一文不值。
　　看着那家伙一副物欲难填的样子，我把手机要回来，说：“我不卖了。”
　　都说无商不奸，这也太黑了，我当时想告诉他你那么狠怎么不去抢银行。
　　“再加二十吧，一百二，已经是天价了，兄弟，考虑一下吧。”
　　“一千万我也不卖了。”我感到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烧着。
　　又坐回到自己的包上，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该是给郝佳发短信的时候了，我编写了一条：“亲爱的，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吻你，晚安。”这十几个字我感觉打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当看到屏幕上一只鸽子拍动着翅膀时，那是正在发送的标志，我的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我突然庆幸没有把手机卖掉。我想起送郝佳回去时，在火车站里，我们旁若无人地和她接吻，拥抱，难舍难分，列车就要关门了，郝佳说：“肖铁，以后每天我睡觉之前你都给我发一条短信吧，我希望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得意或者沮丧，都会因为想着我而心里温暖，好吗？”
　　就是这句话，一直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揣在我的心窝子里。不管得意还是失意，睡宾馆还是大街上，我都会想，至少我不是一无所有，到少我还有一份温暖的牵挂，那就是郝佳。
　　
　　第八章江湖救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一直是一个狂妄的人，哪怕此时此刻，我也相信，天不会总是下雨，肖某人不会永远倒霉。我知道，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一次的幸运足以反败为胜扭转乾坤。我从不上牌桌赌钱，但我感觉自己骨子里就是天生赌徒，我在想着用纵身一跃换取我的彻底失败或大功告成。也许，人真的需要哄着自己去执着和争取。每个人，都需要在眼前挂一根胡萝卜。
　　人生不可预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生活就因为充满着悬念而精彩，这也正是我们之所以坚持奋斗的理由。没有一个人可以被注定，平庸者只是因为自己画地为牢，固步自封，以心为形役。我要排除万难勇往直前，我要以一个战士的恣态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获取我想要的一切！
　　前无希望后无退路，我只能用望梅止渴的方式，为自己打气。
　　事实证明，这样的办法总是有效的。如果一无所有了，连信心和希望也丧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样捱过漫长的夜晚。一个人的城市，一无所有的夜晚，这是荒凉和空虚的，更是心虚的。
　　
　　行人渐渐稀了。我看着街上一个一个，一对一对，奇形怪状的人从面前走过，我感到一种虚无的踏实，没有底气的豪迈。“如果有一个朋友该多好，”我想：“可以互相打气，可以吹牛，可以互相商量出出主意，不至于只是一个人。”但整座城市，举目无亲，伸手无故，我只有我。
　　困境中的思想，仿佛六月里的南方天气，转眼间烈日如火，晃个眼大雨磅礴。一方面想着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好事情给自己打打气，另一方面困苦的现实总是想方设法像针尖一样，去刺破你那点刚吹气球一样涨起来的希望与自信，让你像西西弗斯搬石头上山一样，不断折腾自己。
　　走到候车亭的长椅上，坐下来。思想漫无边际，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又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模模糊糊，困意涌上来，从包里抽出一件外套放在膝盖上，就这样靠着睡觉。
　　睡觉是幸福感最强的事情，不管在哪里睡，只要能睡着，都会令人感觉到特别满足。很多年后，我因为某些事情长期失眠，辗转反侧，万般不适，痛苦不堪，才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记得我被失眠困扰欲罢不能的时候，父亲说：“失眠都是闲出来的，你看到种庄稼的人，有哪个失眠的吗，就怕没得时间睡。”父亲为了治好我的失眠，令我回老家十天。这十天，他老人家陪着我上山摘山菇采野果，下田种洋芋插秧苗，累的如狗，睡下如猪，失眠之苦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治好了。
　　虽然丢了东西，我特别沮丧，但还远远不到令人夜不能寐的程度，睡意很快就来了。当睡意到来时，根本顾不上姿势正不正确，睡觉的地方舒不舒适，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直沉到海底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梦非梦之际，我感觉有人在踢我，我以为是城管。睁开眼睛，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两个年纪与我相差不多的年轻人立在面前，一个看起来要高大魁梧，另一个相对瘦小。
　　他们表情有些暧昧，似笑非笑，暗藏杀机。对峙了几十秒，高个子的看来要老成一些，摸出烟来点上，吐了几口烟雾，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根本还没有积起来的烟灰，虚张声势、装腔作势。
　　他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兄弟，不好意思，江湖救急，给哥们行个方便。”
　　我在心里咒骂去你大爷的王八蛋狗东西，还江湖救急，救你全家啊！搞半天原来是想抢劫，老子倒霉真他妈的倒到五脏六腑了。我倒霉也就算了，还遇到两个蠢到家的笨蛋，也不用脑子想想，如果不是身无分文，有钱给你的话，还用得着在这里睡大街？拜托，做贼也要有点智商好不好！
　　我默不作声，大概令他产生了误解，高个子漫不经心又暗藏威胁地说：“怎么，不方便？”
　　矮个子说：“天浩，别跟他废话，这种人不知好歹，要是不给，就直接抢算了。”
　　原来，这高个子的名字，大概叫天浩，不知道是大名还是小名。高个子听他这么一说，十分不悦，但马上欲盖弥彰，说：“放屁，今天天气好，老子心情也好，不想动粗，大家方便就行。”
　　眼见这事情要是耗下去，可能要逼对方狗急跳墙，撕破脸真抢了。要是那样，我一对二，没有胜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忙解释，说：“哦，不，不是，我已经被救过了，现在一无所有。”
　　高个子一脸怀疑地盯着我，带着几分气势，试图揪出我撒谎的蛛丝马迹。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我来说，现在的状况早就触底，再差下去，肖某人只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这样想着，我倒潇洒起来，把垫在身下的包拿出来，大大方方敞敞亮亮，说：“不信你们自己看吧，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好了，要是用不着的，给我留着。哎，要是我有钱的话，不说吃香的喝辣的，好歹也找个旅馆住了，哪里用得着这样露宿街头，睡在这个地方，是不是？”
　　相对瘦小的家伙，打算去翻我的包，高个子阻止了他。
　　高个子把烟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拧，对同伴说：“走吧。”
　　瘦小的说：“就这样走了？”
　　高个子说：“不走还能怎么样，土匪遇到了乞丐，看他那样子比我们还穷。”
　　瘦小的显得很不满，表情特别沮丧，大概空手而归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朝夜色深处走去，落寞成两个抽象化的点。
　　当时，他们已经离我有十几米，如果我默不作声，他们就会越走越远，消失在城市里，我继续睡个觉，然后明天一觉醒来，继续找工作，或者再撑不下去了，打电话叫救援。然后，我就会如父亲之愿，回到小城，找一个工作开始朝九晚五，娶妻生子的生活。但是，我没有，我似乎在这个充满危机的事情中，发现了救命稻草，就像一个人在洪水中奄奄一息，快要沉下去一命呜呼了，在临危之际，看到一条巨蟒浮在水面上，明知道这可能让自己死得更快，但还是会去搏一把。我当时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态，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张口朝他们喊道：“喂。”
　　他们转过身来，表情就像是一个人突然看到一只耗子正拿着一只猫在玩耍。
　　我站起身来，朝他们走过去，说：“兄弟，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现在落魄得很，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两位救济一下。不多，给我一二十块钱就行，以后要有机会，一定加倍尝还。”
　　高个子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估计他入这行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瘦小的那位，表情怪怪地笑了一下，似乎不可思议，说：“嘿，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