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将守林人带到北村

　　我向北村走去的时候，路过村里的那一大片石林，守林人拿着凿子，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手里的凿子发呆。
　　我走到守林人旁边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我蹲在地上，拿起守林人的耳朵，放在嘴边对着守林人的耳朵大喊。
　　“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守林人忽然转动了眼珠子，看着我，然后站起来，对着我的耳朵大喊：“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
　　我看着守林人不禁哈哈大笑，他真的将那一大块石头凿成了树林，连将那本属于我的一半也一并给凿完了。
　　“村长！”守林人，一脸正色，扬着凿子似乎要砸向我的脑袋。
　　“怎么？”我问，笑声不止。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吗？”守林人重又坐在石头上问我。
　　这时，我才发现不见了懒虫。于是问道：“懒虫呢？”
　　“村长，你知道我是谁吗？”守林人又问。
　　“知道啊，你是守林人啊！”我回答，又说：“懒虫呢？”
　　守林人的脸模糊的一丝表情也看不见，我不能扑捉到任何信息来判断。
　　“守林人是谁呢？懒虫在我屁股下！”守林人说。
　　“守林人就是你啊，懒虫怎么在你屁股下！”
　　“是吗？在是守林人之前，我又是谁呢？懒虫已经变成了石头，我累了，所以就坐在她身上休息一下。”守林人说。
　　我看着守林人身后的一大片石林，似乎，我也记不起守林人在是守林人之前是什么。我知道他屁股下的那块石头，曾经是一条懒虫，在是一条懒虫之前是一只漂亮的蝴蝶，但是，我想不起在守林人是守林人之前，是什么，也想不起懒虫是蝴蝶之前是什么，也想不起在我是村长之前是什么。那一刻，我和守林人一起迷失在一片巨大的石林面前。
　　“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我问。
　　守林人看着我，半响说道：“不知道啊！只知道我一直在凿石头，凿石头，然后，把自己的石头凿完了，就凿你的石头，然后你的石头也被我凿完了，在最后那一块石头变成风雪后，我忽然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忘了我我要干什么，心里又似乎有一根弦，牵引着我，要干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村长，你知道我要干些什么吗？”
　　我看着守林人摇摇头，问他：“你在这里发呆多久了？”
　　“不知道，应该有一棵树那么长吧，很长很长，我凿了那么多年的风雪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停止了。”
　　“我要去北村？”我说。
　　“村长，北村在哪儿？”
　　“北村在村北！”我回答。
　　“你去村北干嘛呢？”守林人看着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脸也和他的一样模糊，只知道，我拉起守林人的手，他的手如同石头一样坚硬，如同石头一样冰凉。我抓着他的拇指，向北村走去，我心里有一个奇怪念头，那就是带守林人去北村。
　　我拉着守林人，守林人手里拿着他的凿子，我的耳朵上飞舞着画者的猪和石巨人的小怪物，他们如同风筝一样在空中飞翔。
　　经过小径的时候，看见野菜和野花依偎在一起看夕阳。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曾经，野菜和我说，他想和野花一样成为一朵花，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野花总是在道路的两边遥遥相望，而不是在同一边相互依靠。那时，我从路上走过，看野菜和野花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上忽然长出来的虫子，太意外，我想，我从他们之间走过时，他们才有了唯一的交集，那就是我一身的灰白。
　　曾经，我觉得自己多的只有时间，时间多的不知道用什么来充填，不知道为什么，拉着守林人向北村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有时间。以前，夜村的村民拥有无限的生命，不用考虑生命的极限，现在，画者走了，石巨人也消失了，我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会是谁，所以看每一个人似乎都是最后一眼，和每一个人说话都像是道别，夜村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夜村现在是如此的陌生。
　　守林人安静的被我拉着向北村走去，一路不语，我拉着他的手，只要我愿意，眨一下眼睛，就可以进入他的世界，但是我不想。我终于明白了画者为什么总和我说：“村长，不要轻易进入别人的世界，因为你不知道你将会改变什么，不知道会在别人的世界里留下些什么。”
　　我想，我并不担心这些，我担心的是，在太多的世界里穿梭，看见了太多人的世界，我会忘了我自己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是自己的还是在某个世界里穿梭的时候，带出来的别人的影子。
　　我拉着守林人来到北村，意外的是，北村没有向往常一样有风雪来迎接。然后，跨步向前的时候，鼻子向内凹陷，身体向后缩。
　　“前面有一堵墙，村长！”守林人说。
　　“没关系，我们走另一边！”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体便结实的撞在另一面墙上。我的耳朵被小怪物和画者的猪拉的越来越长，似乎，我变成了装饰物项链上的吊坠。
　　“我们四周都是墙，村长！”守林人说。
　　“没关系，总有一个地方有一扇门为我们打开。”我说。
　　“不对，村长，我们不必去用脸和身体去撞墙，你忘了，我手上拿着一把崭新的凿子，我凿了很多棵树那么长的风雪，难道害怕这些墙么？”守林人笑着说。
　　我不禁也笑了起来，为守林人的呆傻：“你看见墙了吗？”我说。
　　“没有！”守林人回答。
　　“没错，你凿了很多棵树那么长时间的石头，风雪弥漫到夜村的每个角落，可是，你凿的那些石头都是有形的，你看的见的，我们刚刚撞的墙，我们是看不见的，是无形的，即使你的凿子再新，再锋利，你也不可能用有形的凿子去凿开无形的墙啊！”我说。
　　然后，守林人坐在地上，拿着凿子凿地面，我站在守林人的旁边，看他坐在地面用凿子凿地面。北村也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我忽然担心鱼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以前，我到北村来的时候，首先迎接我的是北村的风雪，冷冷的，狠狠地拍打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我顶着风雪走到北村。现在，北村没有风雪，代替的是看不见的墙，比风雪更加冰冷，因为风雪是看得见的，是可以对抗的，而那些看不见的墙，却如同躲在幕后偷偷观看舞台上的表演者表演，他不参与任何一个角色，只是躲在幕后偷偷的观看。如同大力士空对着空气出力。
　　“村长，你上次来北村的时候是怎么进去的？”守林人问我。
　　“嗯，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的，那时，没有这么多无处不在的看不见的墙。现在你只要一抬头，张张眼睛，就会撞在墙上。”
　　“那你还记得你上次来的路吗？”
　　“记得，但是没有用的，路都被堵死了。”
　　“不是的，我想说的是，如果我顺着墙根走，走迷路了，村长能不能将我带回去。”守林人说。
　　“可以，你走吧！”我回答，事实上，我没有一分把握，但是行动总比不动的好。
　　来的时候，我拉着守林人的手，带他来北村，现在，守林人拉着我的手，我跟着他在北村外徘徊。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守林人无论怎样，总是一转身便结实的贴在墙上，那些墙，似乎就住在我们的身体里，知道我们的身体将会怎样行动，然后在我们刚要开始行动的时候，将我们在萌芽当中截住，然后消灭在身体之中。
　　“村长，你觉得那些墙是可是看见我们的么？”守林人问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看不见那些阻挡着我们的墙。”我回答。
　　然后，我和守林人卡在看不见的墙角里，挣扎。
　　“为什么你没有想过要返回去？”后来，我和守林人终于到达了北村，坐在高高的墙上，吹着北村的风，看着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北村，我问守林人。
　　“回不去，回去没有石头让我凿出风雪，你知道，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守林人回答。
　　我和守林人贴了无数次强，然后终于累倒在地，躺在地上，我看见天空之城的生命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可以从天空之城达到夜村的任何地方，却不能从夜村的任何地方返回天空之城。然后，我决定，不论怎样，不能继续在北村的村外继续撞墙，要撞也要撞个明白。于是，我拉着守林人，向天空走去，打算从天空将北村看个明白。
　　然后，我发现，当我向天空走去的时候，那些阻挡着我和守林人的墙变成了脚下结实的路，我和守林人顺着脚下的墙一直走下去，然后，走到了尽头。
　　我和守林人站在墙上，向下看不到尽头，向上也没有视线的落脚点，然后站在墙上，随意的向任何方向走去，如履平地。
　　在某个地方，我看见了那一片熟悉的湖，那时我和守林人在墙上游荡了很久很久之后。那一片湖，依旧澄澈如透明，闪烁着银色的白。湖中心，那个只能放一只脚的岛屿上，笔直的立着被冰块包裹的鱼人，球刺滚成雪球，在她长大的嘴巴上，看起来是如此的滑稽，如同一根木签举着一团云。
　　我拉着守林人向鱼人走去，守林人站在鱼人面前，惯性的拿起了他的凿子，然后，我又看见了风雪飞扬。
　　一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是守林人用凿子将鱼人凿成了人，还是球刺和鱼人，在冰块的掩藏下，混合成了一个人。
　　在守林人的凿子下，冰块慢慢消失不见，球刺滚成的大雪球，最后冰块落尽，只剩下一缕灰色的影子，不等用手去触碰，已经如同流沙一样融进了北村的土壤。
　　守林人惊愕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最后，风雪落尽，他问我：“村长，那一道灰色的影子一直藏在那个雪球里，见了我，所以吓得钻进地底下去了么？”
　　我看着守林人，风在他的脸上吹出沟壑，雪又将其掩埋，最后风雪落尽，他只剩下一堆白铮铮的骨头。毅然立在我面前，虔诚的问我。
　　“不是，是他自己将自己给掩藏了起来，不经历北村的风雪，在流淌的时间河里，渐渐被掏空。”
　　鱼人躺在地上，已经不再是鱼人，而是一个正常的夜村的村民。
　　“她呢？她是谁？”守林人蹲在地上，惯性的用凿子凿地上的泥土。
　　“也许，她是曾经我认识的一条没有记忆的鱼人，现在，我不确定，她是我曾经认识的鱼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怎么不醒？”守林人说。
　　“也许她不想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夜村，忘了，夜村对于她来说永远都陌生，因为她没有记忆。如果她是我曾经认识的鱼人的话。”
　　我和守林人坐在鱼人身边，等她醒来。守林人不时举起凿子，捶打起空气，或者打捞起湖泊里的冰块，将冰块凿成树的样子，我将那些冰树，种在鱼人的周围，仿佛，她就躺在一大片冰色的树林里。
　　湖泊里暂时不再有冰块了，我不知道鱼人是否醒来，我将小怪物和画者的猪的绳子绑在鱼人身上，然后回夜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