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敦煌卷子
作品名称:掌旗英雄略 作者:诗可以怨 发布时间:2015-04-30 12:58:28 字数:3518
安管家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纹路极粗,通体土黄色,中间系以黑绦,密密的镌着些铭跋字迹,还有一些剥落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一件古物。
斯坦因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解开黑绦,对着火光看了几行,突然全身一震,目中灼然生光,二鼻孔也跟着张翕不已,口中兀自喃喃地道:“我的上帝,这是八世纪的写本,不,也许要更早,看哪,多么美丽的文字……”
又看了几行,这才重新卷好,急切地问道:“安,你的才干真叫我吃惊,请快告诉我,这个,是哪里得到的?”
安管家依旧面目木然,毫无表情,好像早就猜到斯坦因的反应一样,平静地答道:“这是刘大人偶然间从敦煌城一位来自乌鲁木齐的商人,叫做扎依德的手中买到的,如果能对先生的研究有所助益,刘大人必将不胜喜幸。”
斯坦因感激地道:“上帝保佑,安,请将我感激的心带给大人。”
安管家笑了笑,双掌合什,深躹了一躬,说道:“佛祖保佑你,尊贵的先生。”
安管家这一次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斯坦因将手中的卷子交给蒋师爷,愉快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蒋,我保证你会和我一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蒋师爷打开卷子,只见这是一卷《般若婆罗密多心经》残卷,用非常漂亮的小楷端端正正地写在糙纸上,虽然无法准确断代,但至少应是唐代的卷子,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蒋师爷虽没看出什么道道来,但看到斯坦因期待的眼神,不想扫他的兴,仍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这才将卷子还给了斯坦因,说道:“先生,您的下一站,是在敦煌吗?”
斯坦因兴致极高,兴高采烈地道:“你真是个聪明的、令人愉快的家伙!是的,我已经等不及要去敦煌了。这份礼物(他举了举手中的卷子)证明了我们在旅途中听到的那些含糊不清的传言很可能是真的,你不感到兴奋吗?蒋,那可能会是一个装满了珍贵圣物的古代图书馆啊!”
蒋师爷说道:“请恕我直言,先生,我觉得您在楼兰和尼雅,以及在此地的发现已经是特别辉煌的成就了……”
斯坦因摇头道:“不,不,我忠诚的朋友,如果不去敦煌,那我们就是什么也没有得到,跟敦煌比起来,我们之前的发现就像是一根稻草……你在想什么,蒋?”
蒋师爷噢了一声,回过神来,说道:“很抱歉,大人,我在想刚才那个找宝人临走前说的话,您还记得吗?他说,您这么辛苦找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大人,有时候我也不明白,您每天都工作到深夜,还因为冻伤被切去了两个脚趾,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几卷中国古代文书吗?”
斯坦因闻言一怔,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将目光从蒋师爷小小的脸上移开,透过残堡的断垣残壁,望向外面的夜色莽苍。现在正是晨光熹微、天将黎明之时,周遭的一切俱都静谧如镜,在远处,一座接着一座的城堡、楼宇、烽火台的废墟,已经静静地矗立了千年,仍旧巍然崇峻、夭矫高挺,宛如一幅淡青色的大幕。
斯坦因似乎被这壮阔的影像所震撼,凝视良久,方才用他自己国家的语言缓缓地说道:“有一天傍晚,我一个人骑着马,独自走在没有一个人的沙漠田里,探察那些凛然的烽燧,想到两千年间,人类的活动停止,自然也呈麻痹的状态。这时候,夕阳的光辉从十多里外一座一座的烽燧反射过来,照进我的眼睛,一千年前中国人与匈奴敌人作战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在那一瞬间,感动之深没有比此更甚的了。”
蒋师爷尽量认真地倾听斯坦因的说话,但脸上仍然现出迷茫的表情,斯坦因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有找到他所期待的那种反应,于是眨了眨眼睛,说道:“蒋,这样吧,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说话,嗯……比如,这些珍贵的中国文书,将被原封不动地运回伦敦,安静地躺在大英博物馆里,供人瞻仰研究,我们读这些卷子,就好像跟中国智慧的古人对话一样。你懂吗?”
蒋师爷有些明白过来,说道:“原来是这样!先生,因此垃圾堆才更能引起你的兴趣吗?”
斯坦因也高兴地道:“哈哈!是的,上帝保佑,我是多么幸运!似乎你们的官员和找宝人对于这些古代的废弃物提不起兴致,而我,对于清理古代垃圾,有机会得到比较多的经验。你知道吗?在一年前,当我在和阗以北五百里外的马扎塔格山上清除一所小堡的残蹟时,在未得到任何古物的证据前,只用了我的鼻子,是的,只用鼻子,就闻出了它曾为西藏人所占领,哈哈哈……”
蒋师爷看着斯坦因兴高采烈的样子,却有点高兴不起来,心中暗道:“先生,这恐怕不只是幸运的问题。我们,也许在很多年后,也更乐意于在温暖的屋内,读你和你的那些探险家朋友的著作,或许还会骂你们是强盗,是小偷,但又有哪一个会认认真真地跨出家门,在恶臭扑鼻的垃圾堆里深挖不止……”
每年五月中旬,都是敦煌一年一度的香会之期,每当这个时候,敦煌城里城外,上自最高官员,下至黎民士庶,几乎全城奔赴莫高窟,设供焚香,燃灯诵佛,振钟鸣乐,往往要持续数日,草地中,成千成万的都是来自城乡的民众,场面十分隆重。
每年的这个时节,往往都是敦煌县令汪宗庵最忙碌的时间,但今年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同,除了即将开始的香会,更有一件意外之事令他焦烦不已,寝食难安。
一个月前,陕甘总督升昀的夫人和小姐突然出现在敦煌县衙,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事,但奇就奇在这母女二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看上去竟像是逃难来的一样。一番洗漱休整之后,她们才将路上的遭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海兰更是添油加醋,作料加了个十足十,直说得一路上惊险万状,九死一生,比实际的经历更要险了十倍还不止。
海兰这一番叙述,把汪宗庵听得怵目惊心,仿佛椅子上有个钉子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担心,暗道:“糟了,糟了,这要是寻常人家,就是十件我也弹压下去了,偏偏她们乃是顶头上司的家眷,又是发生在本县境内,无论如何我也脱不了这干系,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担心归担心,惶急归惶急,现在已无法可想,只好暂时先把她们安顿下来。汪宗庵立即叫人把县衙里最宽大轩豁的两间南厢房赶紧打扫了出来,这一番整治,只见屋外院落、假山,屋内台杌桌凳,珠帘锦帷,什么名书古画,周鼎商彝,什么四壁图书,几列楸枰,一应俱全,第二天就把朱赫母女迁了进去。
搬进去的时候,朱赫左看右看,甚是满意,不住口地道谢,汪宗庵口里连称不敢,心中苦笑道:“您老就甭谢啦,只要升昀大人不摘了我项上这颗脑袋,我老汪就是向您磕上一千个头也是该当的。”
房舍虽精,但汪宗庵仍是不敢大意,派兵把这两间厢房团团围住了,三步一岗,两步一哨,以防那伙强人再来滋扰,这样一来,方才觉得心安了些。
办完这件事,汪宗庵立即写下信件名刺,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大篇,盖上了火漆印信,派了最得力的部下,火速赶往兰州,务必要亲自呈给总督大人。
送出了信件,汪宗庵又颁下海捕文书,抓捕那一伙强人。但海兰那一番海阔天空,把汪宗庵也绕糊涂了,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为表赤胆忠心,只好胡乱抓些大烟鬼、流浪汉,投入监狱,以充其数。此后的数日,汪宗庵除了每天和夫人一起陪朱赫母女闲聊,就是在县衙内巴巴地等着兰州那边来人。
除了汪宗庵,那两间朝南大厢房里面也有一位,也在每天扳着指头算日子呢。
海兰自打住进县衙以来,每天跟着母亲不是读书刺绣,就是坐在床上发呆,实在气闷得紧,几次走到屋门口想要出去走走,都被守在门口的清兵拦住。不管海兰怎么拿出大小姐的架子,甚至厉声恫吓,那两个守门的清兵苦着个脸,苦苦哀求,鞠躬作揖,却是说什么也不准,海兰无计可施,只好回到屋中继续发呆不止。
有时候,屋里屋外都没人的时候,海兰也会缠着母亲教她施发银针的功夫。她的父母都是满族人,满人的天下是从马上得来的,因此不管是大清皇帝,还是普通人家的男孩子,从小就要学习弓马技艺,以示不忘了祖宗的传统。
朱赫的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望,算得上是簪缨门弟、钟鼎人家,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从小也喜欢那些舞枪弄棒的玩意儿。她的父母经不住她的软磨硬缠,偷偷地请了个师傅,教了她一些暗器和轻身功夫,几年下来,倒也有些像模像样。这个秘密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要不然,哪有正经人家的公子少爷,肯找一个整日价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女孩子?
但这个秘密终究瞒不过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儿,在海兰十一岁那一年,有一天中午,朱赫一时技痒,将一只恼人的苍蝇飞针钉在墙上。不料这一幕却被正好躲在窗外偷看的女儿看了个正着,朱赫无奈,只好挑些简单的胡乱教了一些。匆匆几年光阴过去,母女俩一个教的心不在焉,一个学得马马虎虎,十成的功夫顶多学会了一二成,最多只能算是粗通皮毛而已。
就在汪宗庵为了朱赫母女的到来忙忙碌碌的时候,离县衙不远处的一座茶馆门口,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已经站在那里有一阵子了。东来西往的行人不时地从他们身前身后走过,有认识他们的,就上前来打个招呼,那两个道士还个稽首,礼毕仍是站在原地呆望着茶馆内热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