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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14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7-06 12:38:02      字数:6251

第四卷云横出世

第一章紫燕要爬高
春节过后,紫燕腆着大肚子,走路越来越吃力,看样子快要生了。显绍知道她快生的时候总是变得惶骇不安,脾气变坏,爱唠叨。紫燕贵为芙蓉才女,在生孩子方面却是个白痴。第一胎本是双胞胎,怀孕八个多月时,因坐在尿盆上撒尿,不小心生出一个孩子。孩子掉在尿盆里,被尿呛昏了,捞起来以后不知道怎样抢救,也就死了。过一会儿肚子里又生出一个肉团,肉团一动一动的,紫燕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这“血块”是什么,待肉团不会动了以后叫显绍背山上埋掉。显绍撕开肉团的表皮,里面竟是一个孩子。这时显绍才明白,肉团外面的是胞衣。见过猪狗等畜生有吃了胞衣、舔干新生儿的动作的,人却比畜生更无知!好端端的一对双胞胎,淹死一个闷死一个!后来,紫燕又为显绍生过两个儿子,都养活了,夫妻二人也算是个有经验的过来人。可是,现今这次令显绍意想不到的是,她总是嚷嚷要往高处爬,要上横峻。他觉得老大的不对劲,只见过鸭子长卵巢时要往屋顶上飞,却未听过女人怀孩子也要爬高。
月色暗淡,郑洞湾笼罩在水雾之中,紫燕又嚷开了:“这里我真的住烦了,我要上横峻……我就搞不懂,当年你郑家下山到底图什么?”
显绍与紫燕睡在西首房间,云轩、云楼跟阿婆睡东首房间。下半夜云轩嗽个不停,阿婆大声说:“不嗽,孩儿不嗽,让猫儿嗽,让小狗嗽。”
云楼哇的一声哭开了,阿婆训斥说:“不哭,不哭,再哭大猫(老虎)来了。喵,喵。”
云楼止住哭声,云轩咳嗽声又起,吵得显绍老是睡不着。
“啊,我知道了,”显绍霍地坐了起来,“你想去横峻找金银财宝!”
紫燕不语。听东首边间传来云轩阵阵的咳嗽声,婆婆重复着那些话:“不嗽,孩儿不嗽,让猫儿嗽,让小狗嗽。”
“家里有黄金印了,你还要找那玩意有什么用?”显绍追问。
“猪!”紫燕忍不住骂他。
显绍被紫燕骂成猪,才意识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概真是自己说错了,紫燕断不会为了钱财上横峻的。但他跟往常一样,被紫燕骂过之后,心里有一阵子不舒服。在近几年里,因屡次挨骂,屡次闷在肚子里不舒服。针对这些闷在肚子里的不舒服,显绍报复性地为芙蓉人总结出三大毛病:第一大毛病是担粪的多;第二大毛病是穿白袜的多;第三大毛病未正式想好,初步定为文人多——但这似乎不算毛病,就算未给他们总结出来吧,反正芙蓉人有那么三个多,也就是三大毛病。
显绍十几岁的时候,在父亲棍棒的逼迫下,曾到芙蓉追远书院念过一年私塾。虽然他识字不多,芙蓉文人的酸味却感染到不少,动不动就慢条斯理地给别人来个总结。他自惭文化水平远远不如妻子,却每次跟她怄气时,总拿芙蓉人三大毛病在心里暗暗地想个痛快,以泄内心愤懑,算是把事情扯平了。
终于捱到天光。茅棚西窗之外,蒿草上的露珠如泪一般晶亮,水坑边堤坝上,一树梨花纷纷萎谢坠落。紫燕意识到又一个日子开始了,吁了一口气,轻声沉吟道:“人如梨花带露去,欲上横峻化云霓。”
“你在说什么?”显绍不解地问。显绍问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指望得到紫燕什么实质性的回答。他知道对面床头,她弓身将头靠在床横档上已好一阵子了。他不敢问话,但感觉得到她一度都在哭泣着,猜想她一定又犯什么古怪的病魔了,听她念句什么诗,倒心宽了许多。
远眺横峻、金子尖一带,晨雾久久化不开,紫燕想象着不久那里就是一派春暖日丽的景象:焦土经冻融后特别柔软,草根抽芽尤其葱绿……光着脚板在山屯里奔跑,一阵干燥峭厉的风,一下子把自己心中的潮湿沉闷之气一扫而空。她不禁低吟起来:“西望尖峰茅草绿,方知居士意在山。”不等显绍有所反应,又说,“你带我去横峻吧。第二个六十年甲子轮回的磨难就要来临,我要越过芙蓉岩的高度,留守横峻七星八斗的荣光。”
“你说什么呀?”
“带我上山吧,趁我未死,让我清净几天吧。”后面一句话近乎哀求,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芙蓉陈家大小姐盛气凌人的架式。
显绍不说话。紫燕欲言又止,心想再说也是重复,只好吃力近乎呻吟地叹气:“唉唉。”
郑洞湾本该也是够清净的,可紫燕一嚷嚷,显绍觉得这些天烦心的事还真不少。骤听斑鸠一声拖着早晨水气的鸣叫,一阵水菖蒲嫩芽的气息随之漏进茅棚,显绍分了心,又睡意朦胧起来。
随后,太阳出来了,高岭殿松林里传来声声鸦鸣,紫燕听得热泪封眼,悲切异常。她的闲愁伴随着悲泣,直到黄昏最后一抹夕阳金黄的余辉徒然在西窗挣扎,然后一切又重新恢复到黑夜。
显绍不愿看紫燕的泪眼,独自溜到芙蓉看戏。他认为,女人么,就是生儿育女的,怎么识得几个字,以为自己是芙蓉人就有那么多古怪的想法呢?若不是你陈家家道败了,你紫燕也不会嫁给我这个牛客。大小姐嫁猪随猪嫁狗随狗,多生个孩子真的把你生死不成?再说呢,你芙蓉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看戏一直看到下半夜才回家,感觉困极了,倒头便睡。
第二天凌晨,显绍揣摩着该不该出工,习惯地扒开床横头一撮干茅草,看看西南面芙蓉岩是否映照着朝阳。外面雾大得很,一丈开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空中似在喷洒细雨,他又缩回被窝。正月嬉,二月慢,现在才什么时节呀,管他呢,再睡一会吧。睡了一小觉,他又撩开床头西面的一撮茅草。外面雾基本散了,但阴沉沉的,看不出有什么太阳出来的兆头。估计未来还是下雨天气,看来要春雨绵绵了。这不,转眼又快是二月二芙蓉人祭祖的日子,春分过后紧接着就要清明。显绍想,老天要下雨,干脆下大一点,客来有吃,落雨有嬉。本来冯家湾还有几亩秧田要雇我犁的,这湿漉漉的天气穿蓑衣戴箬笠的,脸上一把雨水,内衣一把汗的,不好做事,再说癞头皮冯昌福很赖皮,犁了他的田,牛谷总是赖着不想给,十扣九除的,被扣得连饭钱也不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给付。算了,嬉一天再说吧。
显绍这样想,心里并不踏实。他再一次沙沙沙地扒开草窗看芙蓉岩有否阳光照射的时候,紫燕被惹火了。她感到再一次被捉弄,恼羞成怒,大叫:“你找死啊。”边说边手脚并用拍打床铺。
显绍知道她真的发怒了,不敢做声。由于妻子有许多禁忌,显绍经常受到她莫名其妙的詈骂和诅咒。为此,显绍像以前绞尽脑汁总结芙蓉人的三大毛病一样,曾花很长一段时间总结出紫燕有三怕:一怕蛇,二怕老鼠,三怕蟛蜞。
这三怕总体上源于怕鬼。她尤其怕一切有可能是鬼动作的声音。比如走路时鞋底踏石子砂或脚揩茅草柴梗的声音,蟹脚爬动的声音,蛇爬动的声音,以及其它一切呼呼响或沙沙响的怪异声音。她听到这些怪异声音心里就发毛,其害怕的程度不亚于《说唐》中第一条好汉李元霸怕轰隆隆的雷声。新婚之夜,显绍就是依了癞头皮冯昌福的妙计,在草帘上弄出响声,才迫使紫燕就范的。
紫燕最怕蛇,怕得最多的也是蛇。她连蛇蜕下来的皮壳也怕,以至鳝鳗也怕,甚至一条扭曲的绳,横倒在地上的芋青秆都怕。屋前屋后,茅棚的石头墙洞窟里要是有条蛇壳让她发现,她就歇斯底里地与显绍吵上好几天。她怕蛇大概是永久性的,为了驱蛇防蛇,命令显绍把石墙、小木窗封得严严实实,并在屋前屋后、茅草棚主要出入口处经常撒些雄黄。她爱洁,因怕蛇的缘故,却不认为牛粪是脏东西,因为她认定牛粪是蛇的克星。蛇怕牛粪,这似乎找到理论依据的。一个依据是据说蛇不小心从牛粪上爬过就得蜕一次皮壳;另一依据是蛇骨遇牛粪才会烂掉:人脚让蛇骨扎了,蛇骨透明细小肉眼看不见,时间一久伤口一晕一晕地结痂,用刀片批了坏死的硬皮,过一段时间又结出一晕一晕的硬皮,而这脚板里的蛇骨非得用牛粪包到疮口上烂,才会把蛇骨完全烂光。她认为有必要用牛粪对付蛇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用手抓牛粪,涂抹到石墙、山坎上,或在屋四周撒一圈牛粪,像动物撒尿圈自己的领地一样。
有一回紫燕听人家说猴子喜欢吃蛇,养了猴子就不怕蛇了,就嚷着要显绍去捉头猴子养起来,也好高枕无忧。显绍不说自己没本事抓到猴子,只是说,哪一天你养烦了,也叫我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花吗?紫燕哑口无言,不再提猴子的事。
以前,她曾多次提出要到云霓峻看一看,显绍为了阻止她少惹麻烦,就说横峻有毒蛇斗角,而她一听有毒蛇就不再嚷嚷。这次她要上山,说得那么坚决,看来她是豁出去了。
紫燕怕老鼠主要是因为老鼠有一双蛇一般的眼睛,那两道既恶心又使人感到害怕的眼睛,只看一眼就感到头皮发胀。为了除灭老鼠,她养了头花猫。不久花猫生了一窝猫仔。想不到猫儿搬生会如此气人。花猫总是不断地衔着猫仔转移地方,挪窝,藏着让人老找不着。等猫仔稍微长大点,跳蚤为患。人站在房间里,成千上万只跳蚤一忽儿围过来将人的脚踝粘黑,两个儿子身上被跳蚤叮遍,几乎没有一针头的地方是好肉,那留下的红印像鞋底纳的针眼一样,真是冤深似海。婆婆说这样下去孩子的血迟早会被跳蚤抽干的,这样下去猫吃的粮食也承受不起,总不能让猫老是吃老鼠吧?总有一天老鼠会被吃光的,再说老鼠也是聪明的家伙,有猫时,它们早已四散逃光了。为此,猫便经常莫名其妙地遭到紫燕的毒打。于是,有两只猫一起叛逃变为野猫,剩下几只她也要显绍送人了。从此她发誓,以后宁可给老鼠咬也不再养猫了,还吩咐显绍以后遇到那些叛逃变成野猫的大花猫决不能放过,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花了。
这以后她曾多次提出要到云霓峻去,显绍说横峻香驴鼠多,她又被吓住了。可现在不同,上次连香驴鼠的肉都吃了。肉都敢吃,还十分怕它么?她对鼠类少了许多恐惧感,好比以前从怕蟛蜞到不怕蟛蜞一样。
紫燕小时候被蟛蜞钳过一次。被蟛蜞钳住那会儿,她吓得不敢动弹,不知如何是好,一帮小朋友还乐着瞎起哄。有个小朋友说得等雷公响起来蟛蜞才会松口,人若被团鱼咬住也是这样的。她吓昏了,后来也不知是怎样挣脱蟛蜞的。此后,看见蟛蜞从岩洞窟里爬出来,她便吓得发晕。郑洞湾的水坑除了菖蒲,就是蟛蜞多。紫燕这一怕还真要不得,开门见蜞,有时连屋里、道坦,都满地横行。在这样的环境生活,果真如此怕蟛蜞的话,那一天得晕几遍呵。为此,显绍试着教她吃蟛蜞。蟛蜞一见火就红起来,紫燕看了渐渐地不怎么怕了,但还是不敢吃。显绍将蟛蜞腌成蟛蜞酱,活活的一水桶蟛蜞,让紫燕亲手撒盐,让蟛蜞们被盐呛死。过几天,吃拉面时,锅里倒点蟛蜞酱,味道好极了。紫燕尽管不敢啖其肉,总算敢于喝其汁,从此也渐渐地不怎么怕蟛蜞了,但听它们爬动的声音心里还是发毛。
茅草屋顶漏下几缕利剑般的光芒,光柱中透着阵阵火烟,紫燕听着婆婆在中间灶头开镬,舀水,生火烧汤。近段时间自己生病,每天都是婆婆打破早晨的寂静。婆婆唠叨着叫孙子起床,她的叫唤声似乎是无意识的、本能的,其实两孙子根本不听,只顾睡懒觉。她也不发脾气,不停地叫,似乎只是为了叫叫热闹而已。这声音紫燕已听习惯了,只当是晨曲。
母亲唠叨着显绍的不是,叫他快点起床。显绍正烦着,想抽烟,找牛皮烟盒,一时却找不到。最近找什么需要的东西老是找不着,母亲总是把东西藏起来。他走出房门,被门口一张矮凳绊了一跤,差点没摔倒。紫燕在生活细节上很懒散,喜欢随手撩东西,满屋子乱放。显绍最烦的就是路心过道乱放东西,作为牛客总习惯把田里的障碍物搞干净才开犁的。他恼怒起来就使劲踢东西,这下子矮凳挡道就踢矮凳。这一踢踢痛了脚,忍不住恼火竟朝母亲咆哮起来:“妈,东西都这样猫儿搬生一样的,烦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东西不藏好,让闪魈闪去了向谁要去?”母亲提高了嗓子。
他想寻铜勺打粥,却也找不到了。“天啊,连铜勺、镬铲都一天一个地方的藏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显绍重重地摔了木镬盖,忿忿地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好像都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连箬笠、柴刀、洋火都藏得让人找半天,什么东西不要老让人找好不好?”
母亲似乎认识到自己近来藏东西确实有点过分了,自知理亏,不吱声了。显绍找到烟盒,却找不到烟筒,“烟筒呢?断人毛,烟筒放哪儿了?”
“烟筒不是你自己手上?”母亲发现他比自己还糊涂,说话有些开心。
显绍觉得没趣得很:“都让你们弄糊涂了。”不好意思地回房往暗处钻,重新躺下,想睡个回笼觉,却被紫燕踹了一脚。紫燕的意思是上横峻的事你答应不答应,你可要说话呀。显绍说:“你别嚷嚷了,横峻那么高,那么远,你真的上不去的。你以为那里满地黄金吗?没有的,那里就是茅草多,石头多。那里名叫仰,金子尖仰、横峻仰。仰是什么意思?喏,就是像我这样仰躺着,宽呀,大呀。仰里养牛好,每年冬天放火烧山一次,第二年早春就抽出一片绿草……你以为真的有陈虞之的金银宝藏吗?七八百年的东西还能轮到咱们?咱们就是有这样的命,也要倒床上病!”
紫燕觉得下嫁给这男人一定是自己前世不修,要么亚死蛮牯一句话也不说,一说话又不知说到哪儿去,真气人,他真不该有百把个字认识的。紫燕虚弱地叹了一口气。
显绍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便把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想经常去看看,每当我犁田累了,或是心里不舒坦,晚上做梦都梦见横峻的红霞,金黄色的茅草长满金子尖,尖顶上戴着闪亮的雪帽。”
紫燕听床对头的显绍这样说,似乎有些共同语言,真挚地说:“我死后要宿云霓峻。”
她这一说显绍又弄不懂了,即使要死也不应该往高处死呀?从来做坟都做在低矮的黄泥山,很少听说有人非要往高处葬的,冯家湾冯家祖坟对着南山寨尖,下代出来还真的有好几个癞头的呢。他向紫燕解释说:“高山地硬,硬戗的,下代出来凶多吉少。”
“反正比芙蓉岩矮的地方我不宿。”
显绍有些恼:“究竟是为什么,你非要爬高,给我说个明白。”
紫燕懒得跟他解释,显绍见她良久没有动静,又说:“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等生了孩子再说。”言外之意是不生孩子,你休想咋的。
这话却正触着紫燕的痛处。这男人真是俗不可耐,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只想着人家为他生孩子。她狠狠地说:“肚子里的歪胚一定是鬼出世的,”顿了顿又说,“命书上也是这么说的,那一定是。”
“任何人都是鬼出世的。啥东西吓着你了?嗯?”显绍知道紫燕平时怕鬼,扯上肚子里的孩子,真有点邪门。
“这鬼不是好鬼,是歹鬼,是生剥活鬼。”紫燕煞有介事地说,“按算命书严格推算,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把我克死的。除非有什么大胆可行的办法破了关煞。”
“这么说,你认定只有上横峻才会破关煞了?”
“至少上横峻还有一线希望,起码生活还有保障。”
听紫燕说得认真,显绍觉得好笑,孩子都未生下来,连孩子的生辰八字都未定,你怎么知道会克死你呢?不过她一贯都以为自己很有水平的,弄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我终究辩不过她的,还是不与她论理。
显绍捏起烟筒想抽烟,想想紫燕在火头上,只好作罢。在房内微弱的光线中,他睁大眼睛仰视西南方的芙蓉岩,然后转过头向西北方遥看想象中的横峻。冬天积雪的尖峰下那个叫仰的大山沟,大片大片的干黄茅草一夜之间被人放火烧了,第二年早春茅草又抽出嫩芽,把牛喂得肥膘。等到天气转热,仰里形成一大片水汪汪的湿地,那一片片的黄花水草和黄花菜开得正闹的时候,父亲便赶牛落垟,替垟下那些养不起牛的农户犁田。
显绍看紫燕这样坚持要上山,心生退悔之意:自己一家人不该下山到郑洞湾与芙蓉人挨边的,同时也后悔自己娶紫燕当老婆,自己一个牛客最起码要娶个健壮的女人——娶个破格橱一样的大女人才对。这一想又怨恨起父亲来,当年自己就说紫燕嫁郑家不合适,倒不是嫌她脸上有乌星、胎记,嫌她一副病态像藤秧蓬中久不见太阳的病瓜,怨只怨父亲认为只有烂秧没有烂稻,硬要定下这门亲事,他还说:“你看她大家闺秀那副宜男之相,娶过门就会好起来的,而且生小孩的本事也一定非常好。”
这会儿迷迷糊糊中又听到紫燕提起云霓峻三个字,显绍梦呓般地自言自语:“云霓峻……你芙蓉人说得对,横峻应该叫云霓峻。云霓峻……云霓峻……”眼泡皮渐渐重起来,又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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