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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雾(五)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0-09-12 00:01:53      字数:4801

  山染翠碧色欲滴,燕去秋来乍寒时。转眼间,已是农家大收获的时节了。这时你看乡下,满世界都是忙碌的人们和车辆。
  水泥厂因为检修,放假一天。陶慧佳和伙伴们早早约好,要去双乳山采蘑菇。
  这天早晨刚才吃过饭,陶慧佳就走出家门,来到和伙伴们约好的地方。这是一个车站,向西是开往越秀镇政府方向。再远,就是沿着山边公路,一直到达县城。向东,是通往40公里的外市方向。陶慧佳来到广告牌前看着上面的广告,忽然隐约听到一阵“嘟嘟”声,寻声望去,见那棵大柳树下坐着一个老者,手里在摆弄着什么。她走了过去,嗬,他在玩一个游戏机。陶慧佳“噗哧”地笑出声。老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玩自己的。
  “您在等车,大爷?”她问,蹲在一边看他玩俄罗斯方块。
  “嗯哪。”老人应了一声,手指不停地按动键位。小巧的游戏机在他手里发出好听的声音,各种方块在他的灵巧调整下准确落下,方块叠起又消散,显示屏上不断地变化着数字。忽然游戏机显示出一组英文,陶慧佳一看,是“恭喜过关”,接着屏幕上方块消失,出现几个横格,每个格上出现几个武士,音乐声起,它们和着音乐跳起舞来。
  “这是《喀秋莎》曲。”陶慧佳看得高兴,惊叹不已。
  “对呀。”老人捋了两下胡子,说,“当年在哈尔滨机场,我听苏联红军唱的就是这个曲子。”
  “你当过兵?听口音不是当地人啊。”
  “河北衡水人。”老人看着手中的游戏机武士跳完舞,施礼下了场,就关了机,“我在国内国外都打过仗,日本人,美国人,还有埃及人,我都打过。”
  陶慧佳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说:“大爷,你真伟大!”
  “伟大啥呀,我晚节不保哇。”老人眼中露出一丝遗憾样子,望着前面一棵大树,说。
  “怎么了?”陶慧佳不解地问,“你不会是投降了吧?”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当然不会,我是中国人啊,怎么会投降呢!在三八线上站岗,我抽了美国兵给的雪茄,被勒令提前退伍。”
  “啊,太可惜了。”她恳切地说,“后悔吗?”
  “不后悔是假,可是没烟抽那滋味,再说——啥也别说了,半截子革命。”
  原来这个老人是来越秀女儿家住了一些时间,听说这里荣退军人都将要得到国家一万元建房补助,他几天时间闷闷不乐。女儿安慰他,也不管用。有一回去邻居家串门,他听到熟悉的《喀秋莎》曲,更是坐立不安,说什么也不在这儿呆了,坚决要回家去。女儿没法,只好依他。专门为他买了一个游戏机,帮他解除路上寂寞。巧的是,这具游戏机里竟然也有《喀秋莎》这个曲子。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应当多干正事。”老人说,“退伍后直到现在,我不吸烟了,不是也很好?”
  陶慧佳笑了:“老大爷,不用太自责啊,就是一支烟嘛,谁能想到哇!”
  “你想不到,我应当能想到啊——那是美国鬼子嘛!谈判也是敌人嘛!”
  说话间,有两个妇女在不远处向着老人招手,说:“车来了。”老人起身,说:“姑娘,我走了——记着我的故事啊。”他的个子好大,身板也直,戴上一顶礼帽,从后面看,没一点老态。陶慧佳替他拿起旁边一个黑色小皮包,目送他向他的女儿们走去。
  不到半分钟,一辆公共汽车到站,是去外市的,在那里,他再转车去河北。“不愧是军人,老当益壮。这么大年纪,还自己一个人乱跑。”看着汽车开走,陶慧佳心里想道。
  汽车刚在远处烟尘中消失,谭香和白洁两个人边争论着什么,边走到了她跟前。
  “你们没带装蘑菇的家什?”她看她们两手空空,奇怪地问。
  谭香看着她,脸上带着像是要透视别人内心世界的笑,说:“拿了啊。”
  “拿什么?在哪儿?”陶慧佳莫名其妙打量她们身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带。
  “在这儿,你的手上。”谭香从她手里夺过镰刀,做割地的动作。
  白洁在一边乐了,说:“从厂子里我就说,带个家什吧,她说,这点雨,有多少蘑菇,狼多肉少,我们用一个东西盛吧,就硬把我拽出来了。”
  “哦,闹了半天,你们想当甩手自在王,让我一个人拿东西?”陶慧佳做出生气样子,说。
  “才不是,”白洁手一扬,一个塑料袋忽地展开,“我说的我们,是指谭姐和我,嘻嘻……”
  陶慧佳把手里筐往地上一扔:“得,又让你们看热闹了,这家伙,别扭死了,又笨又不得劲儿啊!我回去换。”说着转身要走。白洁拉住了她,肃然道:“慧佳姐,我们发现了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她郑重地问。
  “这个嘛——”白洁看看谭香,又瞧着她,笑而不答。
  “卖啥关子啊你,快说,白洁,是什么情况?”她放下刚拿在手里的柳条筐,双手把住对方胳膊,认真地问。
  “谭姐,你说——我怕她打我。”白洁脱离陶慧佳的手,把在一边偷乐的谭香推到陶慧佳跟前。可是她只是坏坏地笑,并不说什么。陶慧佳生气地拎起筐,抬脚就走:“你们笑吧,你们保密吧,我还不稀罕听呢。”
  白洁一下子拉住她,谭香也停止窃笑,在她前面一挡,说:“你老实说,刚才在送哪一个?”
  “我送哪一个,刚才?”陶慧佳十分诧异,反问道。
  “嗯,刚才上车的,向你招手的礼帽男人。”谭香自以为发现了新大陆,得意洋洋地“揭露”说,“他一走,你就失神了。”白洁也一脸胜利的神情,认真盯住她,看她怎么回答。
  “哈,他呀!”陶慧佳恍然大悟,格格地弯腰大笑,“他是——他是蔡英杰啊!”
  谭香明知是逗自己,却还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举起镰刀吓唬她,陶慧佳一蹦,闪到了一边。
  这边她们笑着,闹着,那边乔月媛骑了自行车也到了。现在就差翟敏一个人了。乔月媛把自行车寄放到顺风酒家,回到伙伴中间,对陶慧佳一伸手,说:“给我吧?”陶慧佳愣住了,问:“什么呀,给你?”“《爱情•友谊•事业》,我的。”乔月媛一本正经地说。不知内情的白洁和谭香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一大早跟人家来要爱情……哈哈!”陶慧佳一听,也觉有趣,不由也笑起来。乔月媛张口要做解释,却没有机会,只是无奈地跟着她们傻笑。一辆拖拉机拉着几个收秋的男女从她们后面路上驰过,看着她们的样子,车上的人仿佛受了传染,也哗然而笑。拖拉机跑远了,那车上的笑声却还执拗地向这里飞来,和她们的笑声在树梢间萦绕……
  烟黛横流,氤氲叆叇。远处晨晖岚霭消散殆尽,显出轮廓的双乳山多情地对她们遥遥凝目,可翟敏还是影子都不见。陶慧佳去一个大石头上坐下,对她们三个叫道:“来,咱们来点文雅的吧,别疯了。”几个伙伴挨着她蹲下,她说,“我们猜谜语吧?”
  谭香接口道:“我先说——左右都行,打一国家名。”忽然记起这是陶慧佳说给她的,忙示意她不要说,可是她已经张开口:“埃——唔唔!”谭香的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陶慧佳躲,她就跟上去,生怕她说出下个字来。陶慧佳“唔唔”地叫着,用力想拿开对方的手。可是谭香好有劲,把她控制得牢牢地。她于是停止挣扎,用目光去告诉她:松手。谭香看她脸憋得通红,这才放开手。陶慧佳气得往她胳膊上使劲打了一拳:“你想捂死我?”
  “谁让你要暴露秘密!”谭香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服罪,呐呐道。
  “牛犊子似地劲儿,没轻没重。”
  谭香哈哈大笑:“谁让你那么没劲,将来还不得让老公收拾得服服帖帖!”
  白洁在一边抿着嘴直乐,说:“还是我给你们出一个谜吧——俩公鸡掐架——下句应该是什么?”
  两人一听,转身都向她扑来,她身子灵巧,站起来就跑开了。乔月媛见机牢牢地坐上了大石头,说:“现在本王发令,各路好汉休战三个时刻,整顿军马,然后再战!”
  陶慧佳和谭香喘着粗气回到原处,白洁也慢慢退了回来。陶慧佳望着远处路口,说:“谭香太霸道,肥山压弱水,差点背过气去,我。”乔月媛把自己刚才坐的陶慧佳的丙纶编筐递给她,说:“本王赐座——要文斗,不要武斗嘛。”
  “谭姐,是埃及吗?”白洁忽然问。
  谭香点点头,说:“正确。”
  陶慧佳手放在背后,靠住树身,说:“听我说一个——方寸纳世界,佳话传古今。打一用品。”
  “哪一类用品?”乔月媛问。“不说,一说就破。”陶慧佳拒绝做进一步说明。
  “电话?”谭香问。“思维方向正确——不是。”
  “电报?”她离不开电了,紧跟着问。陶慧佳摇摇头。
  一个摩托车忽然停在她们跟前:翟敏到底来了。陶慧佳立刻看出她的神情有点不对,问:“小敏,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来了?”
  翟敏泄气地打着车灯,让它一闪一闪地,说:“你们几个去吧,我们家今天收苞米。”
  几个人听了,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谭香用刀敲着树身,情绪低落,说:“你们家也真会找时间,和我们凑什么热闹!”
  “是呀,好不容易……”白洁附和说。
  “话不能这样说,”乔月媛打断她们的话,说,“现在正是农忙时嘛。”
  陶慧佳望望双乳山,又低头想了想,手搭在翟敏胳膊上,说:“这样吧,双乳山我们改日再去,今儿个,我跟你去收玉米,怎么样?”
  “这,这怎么行?”翟敏睁大眼睛望着她,惊喜却又一付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好不容易有个假日……”
  “山不转水转,天不转地转,总会有机会再碰上的,秋收,可是一年只一次。”陶慧佳望着几个伙伴,说,“是不是,同志们?”
  乔月媛把手一举,说:“我也算一个,干不了多少,加大一点人气。”
  谭香和白洁对视一眼,一齐喊道:“我们也去支援。”
  翟敏喜出望外,尖声叫道:“呀,这是真的吗?”
  陶慧佳向几个伙伴高兴地点点头,说:“好,临时支农小分队现在成立,我宣布,翟敏带路,我们出发!”
  乔月媛又去顺风酒家取出自行车,谭香和她一起先走。陶慧佳和白洁坐上了翟敏摩托车,从后面超过她们俩。这几个姑娘一路叫着,笑着,像翩飞的鸟,奔赴田野。
  翟敏驾驶摩托车的姿势真叫个帅,全没了刚才的羞赧和局促。陶慧佳抱住她的腰,白洁牵住陶慧佳的衣服,她们超过马车、驴车和三三两两的人们。谭香驮着乔月媛奋力前行,但还是很快被摩托车甩得无影无踪。
  白洁靠近陶慧佳耳边,悄悄地问:“告诉我,慧佳姐,刚才你送上车的,到底是谁?”
  “不告诉你。”陶慧佳故意吊对方的胃口说。
  “那,谭姐说的就是真的了,你在谈——”
  “她就会捕风捉影——你也是。”
  “什么捕风捉影,我们亲眼见啊——高个儿,戴礼帽,你送到车门口儿。”
  “我说了,那是一个外地人,而且是老头儿。”陶慧佳如实说。
  白洁咯咯地笑了:“慧佳姐,你蒙我哪?”
  “没有呀,是河北衡水的一个老头,当过兵,打过17国联合国军。”陶慧佳从白洁肩上看着一辆双层大巴车迎面开来,又过去,说。
  白洁越发不信:“慧佳姐,你真幽默,白领带,黑礼帽,手里还拿个大哥大吧?”
  陶慧佳哈哈大笑,翟敏回过头问她笑什么,白洁说不告诉她。翟敏的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转弯,白洁吓得“妈呀”一声,翟敏得意地哼了一下,说:“叫你坏!”
  陶慧佳向白洁讲了早晨的事,白洁听了,说:“慧佳姐,你应该有男朋友了,你那么优秀。”
  “顺其自然吧。”陶慧佳忽然有一种郁闷,幽幽地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她们的摩托车上了八孔桥,一群绵羊慢慢腾腾地挡住了前面的路。翟敏停下车等候羊群走远。
  在桥上放眼望去,两边的庄稼都已经成片成片地倒下,歇狼河从远处下来,从她们脚下流过,又向另一个远处流去。蓝天映在水中,一两片白去像是对镜梳妆的少女,恬静淡雅,不加粉饰。原来遮遮掩掩的河水,庄稼倒下后便逐渐展开了它婀娜的身影。几只鸟在水面落下又飞起,水里的云影这时便晃动起来,然后重新回复原来的美丽。
  “你们说什么了,刚才?”翟敏双手扶着摩托车,对她们看了一眼,问道。
  白洁想说话,但又怕陶慧佳不让,看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就把刚才在车站看到的情形和自己的猜测跟翟敏讲了。翟敏听了,和陶慧佳一起笑了。白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很是不解地问:“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而且差得十万八千里。”翟敏拍了拍白洁搭在摩托车上的手,说,“你不知道她的事啊?她有自己的男朋友嘛!”
  “乱说!”陶慧佳打了对方一下,“八字没一撇儿,你就胡说八道。”
  翟敏冤枉地说:“我是替你申冤,你反而狗咬吕洞宾……”
  “情随缘定,分以理度,情分缘理——爱情这东西,不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陶慧佳目光随着身边缓缓驶过去的一辆公共汽车伸向桥的尽头,然后收回,幽幽地说。
  “干嘛呀,这么泄气,走吧,我们。”翟敏微微皱眉,跨上摩托车。车过八孔桥,在前面一片树林边上拐下公路,再向东南直插歇狼河南岸一个叫三棵树的方向。夏季洪水冲荡过的河流此时变得异常清澈,平缓,女人长发一样的水草随了波纹,在水底袅袅娉婷,向从它们身边经过的人们多情地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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