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二十八章 迷惘

　　三人忿忿不平地发泄了好一阵，高玉魁见刘家兄弟激动的心情渐渐地平息了许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对刘家兄弟说：“大爷的事你们到底准备咋办，是按老规矩大办，还是按新规定从俭？”“我们刘家这么一大块人家，过于从简了恐怕让人看不起。”刘玉堂无奈地说道。“就是，出个千儿八百的，我们兄弟几个谁也不在话下，咱不能让人家瞧不起，又不是单门独户的绝户头！”刘玉启似乎没有了刚才的仇恨，满脸的自豪，气宇轩昂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大爷的事咱就是要按老规矩大办的了。”高玉魁顺势接着话茬，适时地拿出了自己的主意。“外村咋办的咱也不知道，我想着咱们这样办，你们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样？”高玉魁向老兄弟俩说着，同时又向刘胜、刘伟小兄弟两个招了招手，“你们小兄弟俩也都过来，往后再办这事就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事了，也一块来参和参和。”顿了一顿，高玉魁接着说：“火化费600块钱咱是没啥说头的，是县上殡仪馆收的，有省里的文件规定呢，就不说它了。如果还用木棺葬在自家的老坟场里，再请上一班唢呐队，大待宾客，就要交1500块的罚款，前两条明摆着的不好讲，这最后一条大待客标准不好界定，明天镇上来了人，我就说咱不大待，三项合起来交1000块钱，由我去说，估摸着能讲下来，你们看怎么样？”长兄刘玉堂没有吭声，算是默许了。刘玉启见大哥都默许了，自己也不便再说什么。刘胜、刘伟小兄弟两个更是只有听喝的份儿，也不吱声。“那咱就这么定了。”高玉魁最后拍板似地望着他们爷儿几个说道。接着，他们又商量起如何通知亲戚朋友，买酒置菜的事儿。末了，高玉魁打着哈欠说道：“天也差不多快亮了，我这就去派人通知大家来帮忙，打发人通知各家亲戚。你们也都稍微歇息一下吧，天一亮就没有你们打盹的空闲儿了。”“魁弟，那就辛苦你了。”刘玉堂客气地道着谢，送高玉魁走出门。
　　天亮了，前来帮忙的忙客陆陆续续地来报到了。几个年长的忙客在刘伟、刘胜兄弟的指引下，抬出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在刘玉堂、刘玉启老兄弟俩的注视下，为老人换上闪闪发光的寿衣，恭恭敬敬地把老人放到厚重的棺材里，算是成了敛。黑得发亮的棺材，方方正正地放在老人生前居住的堂屋里，占居了当门的大半间房子，里间则成了治丧活动的指挥中心。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已挖坑立柱，搭起了高高的灵棚，悬起了黑色的围幔。不大一会，刘伟爷爷素日平平静静的小院被肃穆沉重的气氛所弥漫。诸事准备完毕，刘家在场的老少爷们，举行了第一次哭拜。为期5天的祭奠吊唁活动算是拉开了序幕。
　　大礼完毕，刘伟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满是泪水的双眼，对大伯刘玉堂说道：“大爷，我妈还不知道呢，我去回家说一声吧。”“哎，问你妈都有哪儿的亲戚，弄准了，别落下了谁，何静又刚刚生产，就让你妈先在家忙两天吧，齐客的时候再叫她来。”大伯刘玉堂慢条斯理地安排道。“嗯，”刘伟答应着，含泪走出爷爷的小院，摇摇晃晃地向自己家走去。
　　这是刘伟人生以来第二次受到空前的打击，前一次是三年前意外地失去父亲，刘伟体验到没有太阳般的痛苦滋味。这一次是更无助，乃至有点绝望的打击，想要儿子，却意外地来了两个女儿，不仅自己感到失望，还破灭了几乎是刘家所有人的梦。父亲九泉之下的殷切期望；母亲日夜操劳，不辞辛苦的默默企盼；岳父、岳母为弥补一生无子遗憾的那热切的眼神；爷爷临终前久久不能闭眼的无限牵挂。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一双双无限期待，热切盼望的眼神，像幽灵，像鬼魂般吞噬着他的心。爷爷最怕火化，偏偏又赶上这殡葬改革大潮，将要成为村子里死后火化的第一人。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刘伟无奈地思索着，似乎是想理出一条头绪来。爷爷逝去了，刘伟默默地流泪，没有像失去父亲那样大声地哀号，那一次是痛在心里，泪水挂在脸上；而这一次是痛在心里，泪也流在心里，是外人无法体验的酸楚。这一夜是这样的短暂，十几个小时一晃而过，一生一死都来得这样突然，容不得刘伟去细想；这一夜又是这样的漫长，一个不希望到来的生命硬是闯进他的生活，一个不愿意离去的生命却又无可挽留的无奈逝去，一生一死都吞噬着刘伟的心，使他感到极度的无奈与无助，无限的惆怅与迷惘。从爷爷的小院到自己的家，刘伟打小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向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漫长，以至于感到很累。
　　天已经大亮了，太阳慢慢地升起来，稀疏的树冠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刘伟走到自家院门口，大门还依然锁着，院内厨房内飘出缕缕炊烟，溢出米饭与荷包蛋的清香。刘伟似乎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沉重的大铁门，走进了自己的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枝条上的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老黄狗看见自己的主人回来了，耷拉着尾巴跟在刘伟身后。刘伟先走进飘香的厨房，妈妈正忙着从锅里往碗里盛着飘着荷包蛋的小米粥。看见刘伟来了，忙说：“正说喊你吃饭呢，恰好自己就回来了。你爷爷咋样了？”刘伟愣了愣，淡淡地说“爷爷不好了，是凌晨快1点的时候老去的。”“啊，这么快，前两天不还没怎么样吗？”刘伟妈自言自语地说道。“爷爷临走的时候还问我何静生产了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听了我的回话就闭上眼去了。”刘伟两眼再一次湿润了，对着母亲，心中一片茫然地说。“唉！”刘伟妈长叹了一声，“何静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正好你来了，快点给她端过去。你也没顾上吃吧，去陪着她一块吃吧，好好开导开导她，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如果生气回了奶，那就更麻烦了。”刘伟妈唠唠叨叨地说着。“嗯，”刘伟答应着，端了碗向堂屋走去。
　　堂屋门也虚掩着，刘伟用脚轻轻蹭开房门，端着碗走到里间屋。自己又生了女孩儿，何静自觉对不起老刘家，无精打采地半坐在床头边，甚感无趣。见刘伟端了碗进来，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竟一时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
　　“怎么到现在还不吃东西，这怎么能行呢？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嘴是为两个人吃的，就算你不想吃，也要为小孩子想想。”刘伟把碗放在床头边的小柜子上，认真地说，本来想开玩笑逗逗何静的，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只好认认真真地说了。“爷爷怎么样了？”何静愣了愣神，轻轻地问道。“哎，爷爷去了。”刘伟淡淡地说，没有敢把刚才跟妈妈说的话全说出来，怕自己的妻子听了再伤心。“唉，爷爷是最怕火化的了，想不到偏偏第一个碰上。”何静无奈地说着，眼中闪烁起晶莹的泪花来。“唉，事情就是这样，怕什么就有什么，不想怎样偏要你怎样。”刘伟忿恨地说。“那爷爷的后事是怎样安排的呢？”何静轻声问道。“和原来一样，就是多了一道火化程序而已。什么殡葬改革，纯粹是为了收钱！”刘伟不满地回答道。“以前谁也没有经历过，爷爷是第一个赶上，也只好这样摸索着办了，谁知道今后会是怎么样呢？”何静反过来劝慰起刘伟来了。“来，不说它了，赶紧吃饭吧，我也感觉饿了。”刘伟轻快地说，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刘伟又到外间屋拿了咸菜，二人相互劝慰着吃起饭来。
　　他们刚刚吃完饭，女儿婷婷就醒了，还没睁开眼就叫着妈妈爬起来，在床上胡乱地走向床头。刘伟赶忙走上前去，把她抱下床来，坐在自己身上，穿了鞋。还没等刘伟把婷婷放到地上，床上的小女儿又哇，哇地大哭起来，刘伟赶紧把婷婷放到地上，探过身去，抱起襁褓中的小女儿，送到何静怀中。刘婷婷看到爸爸妈妈都去照看那个不知名的小家伙，把自己凉在一边，顿时也失宠地跟着哭起来。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厨房中吃饭的妈妈听到这边的哭声，也急忙赶了过来，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大阵子，才把两个小孩子安顿下来。
　　一天来就听哭声了，心情刚刚安稳的刘伟又被两个孩子的哭声搅乱了，他真想大吼一声，发一通脾气，缓解一下心中的重负。但是他不能，他知道，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只顾自己，他还要主持着这个家一点一点地向前走；他没有理由大吼，他没有理由发脾气，辛勤为这个家忙碌的妈妈没有错，温顺勤快的妻子没有错，给自己带来欢笑的女儿婷婷没有错，如期而至的小女儿，尽管在他看来显得有些多余，但也没有错，饱经风霜的爷爷在这个时候逝去也没有错，他茫然地望着窗外呆呆地发起愣来。
　　“伟儿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你也不要躁，到厨房把剩下的饭吃了，回头把咱家这边的亲戚拉个单子交给你大爷，好让他们去送信通知。我喂婷婷吃了饭，就到对面把婷婷姥姥请过来照看着，再到你爷爷那边去。”刘伟妈看到自己的儿子犯难了，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唉，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全赶到一块了。”刘伟听了妈妈的话，无奈地感叹着向厨房走去。
　　“妈，你看刘伟那个呆样子，不会有什么事吧。”何静看着刘伟向厨房走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婆婆说。“唉，这两天也真够他窝心的，不想什么偏来什么。”刘伟妈失口说道。然后又赶紧补充道：“男子汉呢，受点挫折也不算什么，过了这几天，兴许就会好起来。”“都是我不好，要是生个男孩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何静怏怏不乐地说。“怎么能怪你，这都是老天安排的，谁也不能怪的，想开点啊，没实行计划生育那阵子，不照样有不生男孩儿的吗？”刘伟妈安慰何静道。说过了又有些后悔，这不又戳到何家的痛处了吗，刘伟妈苦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看我今天是怎么了，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可没有啥恶意啊，真是老糊涂了啊。”“妈，你也累晕了吧，”何静反倒让婆婆颠三倒四的话给逗乐了，她笑着说道。“唉，有啥累不累的，又不是给人家干活。”刘伟妈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你们到底是年龄小，没有经练过大事，生老病死平常事，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死，你爷爷活了这把大年纪，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去了，也是前几世修来的福份呢，只是这事来的不巧，全凑到一块来了，让人感觉受不了。”“嗯，是这个理。”何静顺口说道，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
　　“妈，我到爷爷那边去了，”正当她们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当儿，刘伟吃完了饭又从厨房返回堂屋里来了。“哎，你去吧，这边你就不用挂心了，一会我就把婷婷姥姥接过来，你只管在那边忙你的吧。”刘伟妈说道。
　　“不用去接啦，我这不来了。”他们娘儿几个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何静妈的声音。原来何静妈也惦记着自己的闺女呢，吃了早饭，早早地就跑过来了。大家一起朝门口望去，看着何静妈走过来。“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往里面送花圈，该不是刘伟爷爷不好了吧。”何静妈试探着说道。“正是呢，今天下半夜的事。我正发愁没人照看咱们何静呢，怎么你就来了。”刘伟妈一脸的高兴，感激地说道。“怎么，静儿生了？”何静妈急切地问道。“嗯，”刘伟妈答应着。“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何静妈眼睛睁得大大地问。“又一个妮子。”还没等刘伟妈答话，何静就气呼呼地回道。何静妈脸刷地阴了下来，老半天没再说话。“昨天晚上的事，都是二胎了，估摸着也不会有啥事，就没有去叫你。”刘伟妈赶紧接过话茬，圆落着说着，顺手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刘伟送过去。“你们先说话吧，我这就先过去了。”刘伟把椅子送到何静妈身边，轻轻地对她们说。“好，你就先过去吧。”刘伟妈与何静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于是，刘伟便走到何静身边，深情地看了看，留下她们娘儿几个在家说话儿，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