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3章

　　【四十一】理论与现实
　　
　　本来与学校附近一位房东说好了，10月21日，原来租住他家套房的学生租期到了之后，他就把这套房子转租给我的。可在今天下午我与他在街头邂逅，打听这件事的结果的时候，他却忽然告诉我，那位房客不愿搬出，因此，我在校外租房的打算也就彻底落空了。回过头来，只能力求在学校内找一间朝南光线好一些的房间，以期改善一下眼下宿舍北向，光线稍差的现状。
　　为此，我找到了值班员老崔。
　　老崔年岁与我相仿，从前我与他交道不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见佳——感觉上他应该属于那种咄咄逼人不是很好接近的人。然而，当我与他真正接触之后忽然发现，我从前的感觉全错了。
　　要想调换房间，自然必须陈述理由。我大致给他介绍了我本来准备在校外租房的某些想法，比如说，可以安装电视、电脑，可以自个儿烧些可口的饭菜等等。同时，我还说明了如今下定决心就住在学校里的某些考虑：尽管住在学校里，生活条件或许会差一些，可对孩子的成长无疑比租住校外有利。因为这样与老师、同学的距离更近，便于与之交流和沟通，以及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
　　听我说到这里，老崔说道：“我也有这感觉，你的孩子与别的孩子相比，有些不一样。如今的大学生，大多相当活泼、开朗，但他似乎却总是在躲着人，很少跟人说话。”
　　我说：“小时侯他可不是这样。从上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休学之前，他可一直是校园里的调皮大王，活泼得很哪！只可惜，后来关在家里的几年彻底改变了他的个性。”
　　老崔问：“那他身体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说：“一句话很难说清。因为从8岁起一直到今天，我们为他跑了好多医院，看了很多医生，可每次全面检查，最重要的那些指标他都正常。可一旦疲劳或者是从事激烈的活动，他的身体就会出现不适。”
　　老崔又问：“那你现在呆在这里准备怎么来着？”
　　我说：“也无非是帮助他处理一些他力所不能及的事，让他能够早些恢复健康——这个暑假，为了准备到外地读书，我在家里让他适当锻炼身体，不幸锻炼出毛病来了，现在还在恢复期中。再就是逐步锻炼与培养他的独立生活的能力，以便较快地过渡到与别的同学一样的正常状态。”
　　老崔不客气地说：“我有一个感觉，你和你的太太为孩子做的事还是太多了一些。你孩子今天这种个性的形成，社会交往能力的严重欠缺，与你们家庭教育的观念与方法存在一定的关系。”
　　我说：“您的看法极是。可说真的，由于孩子的身体状况，让我们长期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不谦虚地说，我自己是做教师的，不仅自己懂得这些道理，还时常写些有关家庭教育的文章，给做家长的提这样那样的建议呢！可理论毕竟是理论，一旦遭遇实际，往往难免尴尬。尤其是当这样的事搁到你身上的时候，决不像指点别人那样轻松，因为我必须在孩子的健康与能力培养，或者说在未来与今天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再则，我还得与我太太时不时地为教育孩子的问题展开尖锐的斗争——一般说来，做母亲的对孩子的保护总是更为精心。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我能怎么办？否则，你就准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矛盾天天有吧！”
　　老崔说：“现在我明白了。”
　　我说：“多少年来，我们就一直是在‘上岸图财，落水要命’这样的两难境地中寻找着平衡和出路。而我同时以为，既然我生了他，就必须对他负责，尽我主观的可能。”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老崔一声慨叹。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只不知道，我儿子他可知道做父母的这般苦心吗？至少在某些场合某些时间，他给我的印象是，对这一切，他毫不体察，总觉得父母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正是让我时常心里隐隐作痛的原因。
　　
　　
　　【四十二】一双布鞋
　　
　　天气渐凉，可我脚上穿的依然是皮凉鞋，太太给我托运的衣物行李又一周之后才能收到，所以，我决定到市场上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这个季节穿的鞋。
　　距离学校1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贸易市场，卖什么的都有。守着这些店铺或者地摊的，多数是女性，上了一定年岁的女性。我在一个鞋摊前站下了，打量着地上的各式旅游鞋与布鞋。鞋摊的老板看上去快有60了吧，非常的热情，竭力向我推荐她的旅游鞋，并告诉我，这些鞋都是当地正规鞋厂生产的，本来主要出口韩国，只是因为质量上小有问题，才出口转内销了，质量绝对有保障。我笑着问她，既然如此，你怎么舍得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出售的？她一咧两排黄黄的牙齿，笑弯了眉毛得意地对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儿子就在这家厂子里，跟厂长说到话。换了别人哪成？”
　　那旅游鞋的质量看上去的确不错，只是外观上小有瑕疵。不过我并无意购买。因为在太太给我托运过来的衣物中就该有旅游鞋。我倒是对大娘卖的布鞋更感兴趣。一是因为谁都知道布鞋虽然穿在脚上没“型”，不如皮鞋气派，但无疑比皮鞋更为舒服；二来布鞋的价钱便宜，拿它应付眼前急需更为经济。因此，我在好几款布鞋中最终选择了一款。
　　“您是大老板吗？”大娘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我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果论腰围，我在我们这个年龄层次的人中，应该算苗条的，与一般大老板的体型特征相去甚远；论衣着，我全身上下无一名牌，总价值恐怕还不到人家大老板的一只鞋；论气度，至少我自个的感觉是比较内敛与谦和的，根本与许多大老板的“气宇轩昂”无法相比，所以，接下来我饶有兴味地问大娘：“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大娘笑道：“大老板哪里是看出来的？就像做官的一样，芝麻官最神气，可真正的大官反倒可能平易近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架子与模样。我，是感觉出来的！”
　　我说：“感觉出来的？就因为我买您的布鞋？大老板有穿布鞋的吗？”
　　大娘说：“布鞋怎么啦？吸湿、透气、养脚，当年毛主席还就喜欢穿布鞋呢！”
　　我跟她逗趣说：“毛主席爱穿，胡总书记也爱穿！不是吗，前些天，胡总书记还差人到您这里捎布鞋来了！不巧的是，那天你没来！”
　　大娘笑得没了眼睛：“谁敢说不是呢？兴许买我这布鞋的人中就有大官大老板！”
　　我说：“那也是，就像买鞋的谁敢说大娘您就一定不是大老板一样！”
　　大娘忽然来劲了，说：“我这是闲着没事，出来消遣顺便挣俩小钱的。我家老爷子说什么都不让我出来呢！”
　　我颇感兴趣地问：“那您家老爷子在哪里发财？”
　　大娘说：“是做土方生意的。”
　　我说：“搞基础工程？”
　　大娘说：“差不多吧！南水北调工程。眼下还没开工，在家里歇着呢！”
　　我说：“工程承包？那可是挣大钱的哟……”
　　大娘笑而不答。
　　我付给了她鞋钱，顺便问了一句：“卖一双鞋，能赚多少钱？一块？还是两块？”
　　大娘说：“也就这个光景吧！”
　　我再仔细看这双鞋。塑料底，灯心绒的面，人工上的鞋线。我真不敢相信这鞋只卖5块钱。因为刨去成本，这鞋的利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真不知道那些工人缝制这样一双鞋能够挣多少工钱——也许一块，也许只有几毛。那他们一天又能缝制多少双鞋，挣多少钱呢？
　　本来以为与这位大娘的一面之缘也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的是下午我又去找了她一趟。原因是这双些一大一小。这回，我看到了她家的老爷子：60开外的年纪了吧，一部乱蓬蓬的胡须，黑而瘦，并且感觉几天没洗过脸，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现时随便那家“军品”商店都能够买到的那一种，眼中带有苍茫与无聊的神色。难道他就是大娘说的他家搞南水北调工程承包的老爷子？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哪！
　　
　　
　　【四十三】全球化
　　
　　全球化如今是一个使用频率极高并且带有正面色彩的字眼。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全球化也已经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可知可感非常具体而现实的。比如说我从千里之外的江苏南通，来到了河北，漫步街头，可以看到两地完全一样的某些商品广告：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加州牛肉面、肯德基、联想电脑、太子龙服装等等。至于我们出行之时手中所握的矿泉水瓶，没准也是完全一样的：或者康师傅、或者娃哈哈、或者农夫山泉等等。
　　全球化未必是坏事。为什么？因为它让我们属于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都能享受到人类文明的成果——既包括物质的，也包括精神的，与世界一同进步。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我们曾经长时期地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与世界上许多国家和人民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国度。由于对人类文明的最新超过的知晓与吸纳严重滞后，令我们处于一种稍有进步便欣欣不已，稍有成就便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癫狂状态，其结果是造成了我们与世界的严重隔膜，与发达国家甚至当年与我们处于同一发展水平的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从这重意义上来说，全球化有利于拓展我们的视野，向先进国家学习，在比较中找到差距并“知耻而后勇”。
　　但，全球化又未必全是好事。为什么？因为全球化的过程，也就是强势文化侵蚀、乃至同化弱势文化的过程，使得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受到严重威胁。而正如生物的多样性对于这个世界的生态平衡十分重要一样，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对于人类社会的延续与发展同样非常重要。这是因为每一种文化的发展与兴衰都有一定的周期性，还因为每种文化必然存在着某种比较优势，因此，如果人类文化趋向于大一统，那么，必将扼杀这些文化；当曾经占据统治地位的先进文化遭遇灭顶之灾或者走向衰落的时候，将再也没有可以取而代之者。如此，人类文明是不是有可能限于困境乃至死亡？尽管说，今天的西方文化占据了人类文明的主导地位，可终究它也有衰落的那一天，届时，人类文明将向何处去？
　　当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并存的时候，事实上将会形成一种相互竞争的态势，从而促进它们各自的繁荣与发展。这就如生物圈中，当生物种类呈现多样化，彼此形成激烈的生存竞争的社会，是有助于激发它们各自的活力，表现出它们各自的优势，促进生物圈的共同繁荣的。
　　所以，面对全球化，我们很难说是应该高兴还是忧虑。更让人尴尬的另一点则是，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对这样一种进程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