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二章（五）

　　
　　刚来的时候，主任就说过车间里准备搞技术革新。丽君从车间里出来以后，革新就开始了。所谓革新，就是为购进一台翻新轮胎的磨具搞的一套辅助设备。这个设备的功能，是将废旧轮胎的外皮打磨掉，然后进行细加工，达到保证质量的目的。
　　现在，这项革新在老师傅们的参与下，小候、小童的直接设计下初见成效，单等翻新磨具来了以后，马上投入试生产。
　　为了这套翻新设备，还要增建一个小锅炉房。
　　这样，修配车间的电流工序将全部改为汽流工序，这可是修配车间、也可以说对整个工厂都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那个年代，洗澡是件非常奢侈的享受。如果某个人意外得到一张澡票，去浴池洗一次澡，将是一件挺大的事情。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意外几乎为零。
　　当然，县城里也有极少数的几个单位有浴池，但都有千篇一律的规定：非本单位职工一律不得入内。即便偷偷摸摸地混进浴池，也只能洗一个热乎乎的污水澡。
　　现在，解决浴池的机会来了。
　　丽君就是想利用小锅炉的热能，把修配车间旁边一间废旧小仓库改造成一个简单的浴室。男女公用，一三五日男的洗，二四六对女的开放。丽君对这个有创意的想法太满意了。
　　一经建议，厂长高兴地连声说支持：“好呀，这是一件造福工人的好事。以前，我们也想过，只是条件不具备。这两项建议，厂里都给与大力支持。关于浴池，要到安装锅炉的时候，一块筹建。这样，先把食堂的扩建搞好。”
　　哈，多痛快。得到了领导的支持，丽君又有些跃跃欲试了。她好像看见自己绘画的浴室已经建好，里面安装了三个淋浴喷头，一个水泥池子。噢，对了，还有挂衣服的钩子。另外还要为爱美的女同事们挂上一块小镜子。她好像还看见，洗澡的人们第一次那么痛快的享受在其中。朦胧中的姑娘们毫无顾忌的赤身裸体，撅着诱人的臀部，挺着馋人胸部，说着肉麻的悄悄话，嬉笑着打着水仗。婚后的女人们，更是毫无顾忌，他们说着要多荤有多荤的笑话……。
　　尽管，丽君对前景非常有信心，具体什么时间才能实施这个的建议，那要看设备购买的情况了。
　　食堂的扩建很快得以落实，职工们可以自带大米来加工，这样的一个小措施，大大方便了职工们。不用说，那些日子，丽君的情绪特别高涨。每天，她都保持着一种旺盛的热情，忙完采购，马上参加到食堂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去，减轻范大娘的劳动强度。
　　生活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就丽君而言，她已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食堂上了。
　　可是，忙碌的丽君根本不会想到，在小食堂这个小环境的周围，居然有人开始注意她了。
　　工厂不论大小，也不管人员多少，总归是一个整体。这个集体有点像一个良莠不齐的村庄，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奇人怪事。有一句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话很不好听，多有贬义在里面，但要形容一些人还是非常贴切的。
　　随着故事的进展，厂党支部李书记姗姗来到读者面前。
　　李书记，女，50多岁，很胖。长着一付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容貌。说话慢条斯理，这里不是表扬她说话有力度，而是前言不搭后语，不及一个家庭妇女。
　　她走路有一个特点，好像踩高跷一般颤巍巍，这不是表扬她走路扎实，而是像无根的浮萍那样摇摆不定。不仅如此，书记摇摆的时候，总是一付沉思状。似乎在运筹帷幄，有什么灵丹来扭转这个厂的落后面貌。
　　其实不然，每当她做沉思状的时候，就是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发现了目标，在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的背后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大脑。这个脑组织是专门为那双眼睛服务的。
　　她丈夫姓苟，60多岁，矮胖子，秃顶。当过兵，在部队是个小干部，那张猪腰子的脸上永远没有笑容。
　　前几年转业，在县组织部任副部长。有丈夫这顶光环罩在她的脑瓜顶上，犹如一柄尚方宝剑握在手里一样。很快，李书记就从的一个农家女越入支部书记的行列。
　　她没有文化，不读书，也不看报，整天这个车间出，那个车间进，每当她进出车间时，车间主任笑容可掬的陪伴左右，唯恐被她发现漏洞，竭尽可能把她快点哄走。
　　就是这样一位白痴的支部书记，在厂里的威严谁也不敢小视。就连她从办公室摇铃摆扇的出来，走在那条通向厕所的小土路上，凡是干活的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有的人干脆找点借口回避到某个地方，等她过去，然后再办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巧在厕所里碰到了，也要设法尽快逃之夭夭。
　　丽君和书记虽然认识，但还没有正式接触过。她每天忙于自己的工作，然后到食堂帮厨，办公室很少呆。
　　最近几天，书记没事就到食堂视察一番，询问一些经营情况，并向丽君就食堂的经营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
　　丽君这才有了和这位权威人士接触的机会。
　　据说，在安排丽君筹建食堂时，书记投了反对票。丽君并比在乎，没有把据说的东西看的得很重，她注重的是把食堂办好，让持反对票的书记看看，她当初的反对是否站得住脚。
　　进入七月中旬，天气更热了。
　　这天晚饭后，和往常一样，丽君帮范大娘收拾好炊具，准备好明天用的米面，计划好需要采购的东西，锁好厨房的门，看着范大娘远去，这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宿舍。
　　宿舍没人，就连张丽也没在宿舍。真是怪了，这些日子，他们都忙的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嗨，管她们呢？还是一下关心自己吧。
　　她端了脸盆，打来水，摸着黑在宿舍的小院里开始洗澡。她洗着澡，脑子里不由想着浴室的事情，好几天也没看到刘明了，也不知道磨具和锅炉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哎，进度怎么这么慢，这样拖下去，浴室的事岂不泡汤。
　　“呸，呸。可千万别泡汤。这是大家福利。”丽君又想，明天问问刘明。咳，这也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洗过澡，她想在小院里坐一会。无奈，小蚂蚱一样的大蚊子一刻不停地攻击她，只好钻进又潮、又闷、又热的蚊帐里寻求保护。
　　蚊帐把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与外界形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今天宿舍没人打搅，但热得她却睡不着。
　　一片浮云慢慢地从远处飘过来，遮住了月光。刚才还满是银光的宿舍顿时半明半暗起来。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睡吧，想什么都没用，明天早上排队买肉才是正事。
　　朦胧中，一个声音惊醒了她：“丽君，丽君。”是警卫张大爷。丽君一惊。她一个骨碌从床上跳下来，提着鞋就跑了出来：“什么事？张大爷。”
　　“快，书记出事了。”
　　“书记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书记点名要你去她家。”
　　“您怎么知道的？”丽君已经穿好衣服，跑了出来。
　　“噢，书记的老伴在外面等你呢。”
　　“快走，看看去。”说着话，丽君向大门口望去。
　　一个军人模样的老干部在门口徘徊，不用介绍，这个人肯定是书记的爱人，组织部苟副部长。
　　“你是丽君吧？你们书记把胳膊摔断了，她点名要你去。”语气很冷。
　　“那就赶紧走吧。”丽君已经来到了门外。
　　巧的很，张丽从外面回来了，见丽君跟一个老头出了厂门口，很纳闷，问：“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别问了，赶紧跟我走。”丽君不由分说，拽着张丽的胳膊就走。
　　“你把话说清楚喽，说清楚喽。”张丽一边问一边随着丽君往外走。
　　“快走吧，书记的胳膊摔断了。”
　　张丽一听，着急的说：“啊，那就快走。”
　　丽君对苟副部长说：“您前面带路，我们谁也不认识您家。”
　　书记的家距离工厂很近，在一条小路上，只需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前面，一条狭长的对面不见人的胡同里，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哎哟声。几个坐在门口乘凉的邻居听见哎哟声，停止闲谈，都伸长脖子向里面窥视，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苟副部长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打开了他们位于胡同当中的院门。
　　站在在院子的门口，透过灯光的照射，丽君看见，院子里一片狼藉。没有封火的煤球炉子上，有一壶正冒着冒着热气的开水。院子里的饭桌上，堆放着刚吃饭时用过的锅碗瓢盆。
　　绕过桌子，才看见院子里的地上还铺着一条凉席，席子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双无神的眼睛有点斜，嘴有点歪，脏兮兮的。
　　苟副部长60多岁，书记也50多岁，这就是李书记口口声声的宝贝儿子小超。
　　苟副部长的带着丽君两人，越过地上的孩子，直接奔向屋里。
　　推开房门，屋内的情景更让丽君她们目瞪口呆。首先扑入她们鼻腔的是一股霉气、臭气。
　　床铺被架了起来，快到房顶高了，那是地震时留下的产物。恐怕还有那么大的地震，所以，他们一直睡在上面。
　　人在上面要猫着腰，不然会碰到房顶的。床铺下面是一个三角铁焊成的铁架子，很结实。这个架子有半人高，床铺旁边一只高凳子，是便于上下床铺的。
　　铁架子上面扔满了冬天的被褥，棉衣，小孩子穿的脏衣服，大人的内衣内裤，散发着呛人的臭气。
　　两件很时兴的家俱上落满了灰尘，一个锈迹斑斑的冬季用的煤球炉子委屈地站在墙角，一只硕大的尿盆正骑在它的头上耀武扬威呢。
　　更有甚者，这么热的天，竟然不开窗户。
　　鼻子的呼吸，眼睛侦察的功能强强联合，汇编了一个强有力的信息：每天出现在厂里那个衣冠楚楚的女书记，原来家里就是这个样子？脏、乱、差都不足以形容她家的境地。
　　再看看赤身裸体的女书记，正躺在插不下脚的地上哀号呢。她肥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看见丽君她们进来，她的表情似乎更痛苦了。
　　苟副部长像是完成了一项非常不情愿的任务，没事人一样坐在院子里吸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