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品名称:风雨民师 作者:牛存金 发布时间:2015-03-09 20:01:06 字数:8361
因为各自利益的驱使,袁立冬、侯庆申、方白冰三人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他们几次违背学校的禁令,中午找地方去喝酒。此外,还拉拢几个落后分子,搞些挑拨离间影响团结的事情。
方天晓、黄一如分别找他们做过工作。他们口头上表示接受,并说以后要坚决改正,决不会做影响工作、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然而,事实上却言行不一,我行我素。这种口是心非阳奉阴违的作派很让人头痛。
其间,袁立冬的思想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他老认为学校领导和自己过不去,有意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对以前的领导,对方天晓、黄一如等无比愤恨。一向清高的他根本没把什么领导放在眼里,认为黄毛小儿成不了什么气候!“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自从方天晓、黄一如分别被选为正副校长后,亲眼看到他们一步步成长起来,壮大起来,并且居高临下地领导自己,指挥自己,他这才感觉慌了神,感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他觉得自己的威信和地位在一天天下降,而孤独感和失落感却与日俱增。因此,在愤恨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些嫉妒,嫉妒的火气非常旺盛,旺盛得腾腾烈烈,腾烈得难以自抑。
这天中午,他们三人聚到袁立冬的工作室,就是袁、康、侯三人喝兔子酒拜把子的那间小屋,又畅饮起来。为了给自己鼓气壮胆,他们互相吹捧,牛鼻哄哄,喝了个酣畅淋漓,昏昏欲醉。快到预备点了,方白冰说:
“快回学校吧,当官的看见又要批评了。”
侯庆申扑地喷出一口酒气,说:“咱花自己的钱,喝自己的酒,又不是公款吃喝,怕什么怕?他们纯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酒气壮人胆,喝高了的侯三说话简直不着边际,又吹风来又放炮,满嘴里头跑火车,老子天下第一。尤其说到试卷作弊被处分这件事,越说越觉得憋气和压抑,不知不觉间,就胡言乱语起来:
“他方天晓、黄一如欺负我啊!四十里地打听打听,我侯庆申怕过谁?好、好、好,他们不仁,我就不义;他有初一,我有十五。君子报仇,十年不迟!”
方白冰扯了他一把说:“老兄,吹了骆驼再吹牛。再吹,天底下的骆驼和牛都死光了。”
“你说我吹?好,我要叫你看、看一看,不久的将来,兴隆中学到底是谁、谁的天下!”他越说气越粗气越壮,要天都敢许半个。仿佛地球都是自己的,只要高兴,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
回到学校后,袁立冬、方白冰两个人没有课,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叶水,乜斜着眼睛看书本,装作认真读书学习的样子。
侯庆申去上地理课。因他喝酒过多,讲起课来颠三倒四,云山雾罩,驴唇不对马嘴,弄得学生不知所云,面面相觑,不时哄堂大笑:
“同学们,这珠穆朗玛峰高,高,实在是高!海拔高八千八、八百,八十四米,不是,是四十八米。到底多少米呢?都看、看看书……请,请打开课本八百四十页。”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老师,全书才二百一十三页,没有八百四十页。”
侯庆申瞪圆了眼,硬着舌头说:“笨、笨蛋,怎么没、没、没有。你找,仔、仔细地找!”又接上说,“今天,我喝了点、点酒。可没、没喝多。要不都,都自己看看书吧,过一会儿我,我提问检、检查,谁答上来、答上来也不行。”
学生们听到侯庆申说“谁答上来也不行”,个个笑弯了腰。
侯庆申说完,头一歪趴在桌子上,片刻鼾声如雷。
睡梦中,他听得班里乱哄哄的,就差屋顶没被顶起来。其中一个学生还呜呜大哭着。他心中来了气,抓起教杆怒冲冲走过去,喷着酒气问:
“怎么了怎么了?”那学生抽抽咽咽地指着桌子中间的分界线说:“王帅他胳膊过了三八线了。我说他,他不听,还说要操俺妈,又打我。”侯庆申看了看他们的桌子,用粉笔画着清清楚楚的分界线,就急了:“什么他娘的三八线,又是这鸡毛蒜皮的狗屁事!”他用教杆狠狠地敲打着桌子说:“哭什么哭,大叫驴似的。他说操你妈就操了?闭死你那个臭嘴!”
这个学生被镇住了,不敢大声哭叫了。侯庆申又开始找王帅,“王帅,你骂他啦?”
王帅小嘴巴巴地说:“我胳膊没过三八线,他赖我,还骂我没有爹,说我是个私孩子,高粱地里溜出来的货,我就操他妈。”
侯庆申见他骂了人家打了人家还不服气,挥手一教杆抽过去,打得王帅哇哇大叫,接着又问。原本他想问,“王帅,今后还骂不骂啊?”不料由于饮酒过多,造成了大脑神经紊乱,出口却成了,“王帅,你说,今后还操不操啊?”
偏偏这王帅是个大犟驴,得理不让人的主儿,就见他挺挺脖儿蛮横地说:“他骂我就操!”
侯庆申一听勃然大怒:“你这个坏熊!这么小就这么坏,大了还不变成大色狼了?还不变成强奸犯康亚飞了?净找妇女的事。我叫你坏小子操!”啪地照他头上就是一教杆。话出了口又一想,这话不对头啊,怎么能拿把兄弟康亚飞当反面教材教育学生呢?都是叫这坏小子气的!于是,更加气愤,教杆劈头盖脸地朝他头上打过去。王帅疼得两手紧紧抱住脑袋鬼哭狼嚎,杀猪一般,头上手上起了好几个大包,血也渗了出来。
王帅被打得吓破了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倔强和威风,不叫了不骂了,却呜呜哭着,抓起书包朝肩上一抡,咚咚咚地跑回家去了。
回家后他又是哭又是叫,翻着白眼打哆嗦,说老师拿着刀子追杀他,要割他的耳朵,挖他的心肝肠子,吓得直往床底下钻,叫也叫不出来。好容易把他拖出来了,任凭父母百般动员,就是不到学校去念书。
傍晚,王帅的奶奶爸爸和姐姐几个人到了学校。这回倒不是彪形大汉,但气势比彪形大汉一点也不差。他们怒气冲冲,七嘴八舌,连骂加损,王帅的爸爸啪啪地拍着桌子说:
“姓方的,你们老师把孩子打成神经了,你怎么办吧!”
王帅的姐姐小嘴不大,却哒哒哒哒像放机关枪:“你这是办得什么狗屁学校?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这校长是怎么当的?你当不了辞职叫别人当,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颤颤巍巍,一把鼻涕一把泪,照着方天晓又是打又是抓,然后一手咚咚地摔着拐杖,一手指着他说:“你们把孩子给打傻了,打憨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啊!你们不叫俺娘们儿活了,俺娘儿俩都死到你这里,死到你这里!”说着,把拐杖一扔,弓着腿伸着脑袋猛朝墙上撞。
方天晓一看不好,眼看要出人命。赶忙伸手把她拉住,又按着她坐下,然后和蔼地说:
“大娘大娘,对不起,我们实在对不起。首先我代表学校向您、向你们全家检讨、承认错误,并虚心接受你们的批评。咱们都知道,不管什么原因,老师打学生都不对。所以请各位先消消气,咱们先把孩子送到医院检查治疗,别耽误了。然后我们立即展开调查,等事情调查清楚后,马上进行处理。请你们全家放心,我们一定会主持正义,严肃纪律,替你们讨回公道,决不能叫孩子受委屈。”
“光说严肃处理就行了?甭想把我们糊弄回去。实话给你们说了吧,我们仅仅是给学校打个招呼,我们原本就不打算在这里告,最低也得是县教育局,让更高一级的领导处理。再不就到报社电台去反映,叫这个学校在报纸上在广播里扬扬名,最好是上电视曝曝光!叫远远近近都知道兴隆中学的老师打学生数第一!”王帅的爸爸仍是大喊大叫。
方天晓、黄一如两个人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好话说了一箩筐,才使他们稍稍消了点气。
最后,王帅他爸爸说:“到底怎样结局,要看你们怎么处理,要是处理不当,有意地偏袒老师,我们继续上告,一直告到山东省!告到北京城!告到天安门国务院!”
此事在学校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因为全社会都知道,政策条文早就三令五申,坚决杜绝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侯庆申之所为,可以说无视政府法规,顶风而上,所以老师们都十分愤慨。
方天晓召开了校务会,专门研究了对此事的处理意见,大家发言十分热烈也十分明朗,最后学校决定:侯庆申其人不顾师德修养,严重违反规章制度,中午聚众喝酒以及酒后失态、无故殴打学生两事均影响很坏,已经滑到了犯罪的边缘。因此两错并罚:
一、侯庆申必须到学生家登门诚挚道歉,出资给学生治病疗伤,直到痊愈,直到问题合理解决为止;二、国家从1986年就开始实施九年制义务教育。义务教育就是以法定的形式让学生必须接受完应受的教育。否则就是违背义务教育法。因此,不管困难多大,也得动员学生回校学习,并帮助他补习耽误了的功课;三、认真写出书面检查,深挖思想根源,并在全体教师大会上作公开检讨。
从方天晓帮助董娜把父亲送到医院那天起,董娜那被压抑了多年的心思开始萌动。她感觉,天晓对自己并没有达到深恶痛绝的地步,不仅没有,而且对自己还很理解还很关心。和他相处,不仅没显出有什么隔阂,反而凭空生出了一种快乐感、温馨感和坚实感。这种想法愈来愈强烈,愈来愈不可遏制。她觉得,无论从人品还是事业上,天晓哥都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成功的男人,一个可敬可爱的男人,因此对他的爱意渐渐复苏并与日俱增。同时,对方白冰的厌恶也一天天地加剧膨胀。其言谈举止行为意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看都是难成大器的样子。说白了,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
她真后悔,当年怎么就不辨西东、荒唐之极地嫁给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当年自己和天晓情投意合,天晓对自己一往情深,而且,双双互赠礼品定下过终身——不行,他方天晓本来就是我的,我要尽力地争一争,最好能够归还原主……所以必须寻找机会多多接触。但要想接触可真难,说不定房门前窗子后树叶中花丛里,都藏着一双双猎奇的、挑剔的眼睛。后来她想,干脆,与其偷偷摸摸躲躲闪闪,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出进进。
当然,公开的出入是有条件的,商谈工作探询问题就是很好的借口。她想。
这天,她看准方天晓没有外出,就拿着课本去了二楼的校长室。对于她的到来,方天晓很有些愕然,因为平时她很少或者根本就没单独来过校长室。
方天晓指指椅子让她坐下,问她有什么事。她没有坐,反而拿起暖水瓶给天晓倒起了开水,然后又拿起抹布擦拭起了桌子。
方天晓赶忙制止住她,问她有什么事可直接说。
董娜拿眼瞟着他,含情脉脉地说:“天晓哥,那次你帮我把父亲送到医院,还借钱给我,使父亲及时得到了治疗,那钱至今也没还,我不知怎样地感谢你。”
方天晓说:“这么点小事,过去了就别提了。”
董娜笑着说:“事情虽小,但意义重大,我必须得提,而且要牢记终生。过天,我要亲自登门还款致谢,而且想用一种崭新的、非常特殊的方式来报答你,感谢你!”
方天晓说:“不用还,更不用谢。”看到董娜那神秘兮兮的样子,他大惑不解,脱口问道:“什么崭新的、特殊的方式?”
董娜诡异地一笑,说:“保密,这个暂且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董娜去校长室,是堂而皇之的,大大方方的,爱盯梢的方白冰这次倒没看见。别有用心的侯庆申发现后,立刻悄悄地把方白冰拉到一边,神神密密地说:“有件关于你的重要事情,不知道我当说不当说?”
方白冰急急地问:“什么事?”
侯庆申挤挤鼻子弄弄眼。故意地卖着关子:“事关你名誉的问题。”
方白冰很不喜欢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有些急躁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侯庆申这才四下里打量一番,放低了声音说:“就是,就是你媳妇董娜投怀送抱,去了校长室。我估计校长室里很热闹,两人正在唱大戏!”
方白冰听后眉峰一横,瞪了他一眼:“放屁!”他把手中的课本啪地向地上一摔,脸斜鼻子歪的去了校长室。他想亲耳听听、亲眼看看他们有什么秘密勾当,是不是在又搂又抱,又撕又咬,是不是真的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伤风败俗的、让自己脸面扫地的事。以前对这事仅是道听途说,胡乱猜忌,他俩到底发没发生过那种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回最好是抓个“现行”,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哼哼!叫你们身败名裂,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叫你……
到了校长室门口,他没进屋,踮起脚,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有关情爱之类的话语来。
不行,必须斩断他们的来往!再这样搞下去,自己头上的绿帽子就会扎下根去,越戴越结实,想摘都摘不下来,甚至要戴一辈子。方白冰想着,用力嘭地一脚踢开了门,气呼呼地闯了进去。
董娜看到他后稍稍一愣,马上就镇静下来,知道他是来盯梢闹事的。这人大都有逆反心理,董娜当然也不例外。“你不是爱盯梢吗?你不是怀里揣着醋坛子吗?这回就叫你盯个够,醋心个够!”心里想着,赶忙拉住方天晓的手,指点着语文课本,情意绵绵地说:
“天晓哥,快帮我译译这一段,译译这一段嘛。翻译不准,会错误传授的。”董娜故意地柔情似水,风情万种。
方天晓看到方白冰进来,当然知道他的意图。出于礼节,他还是打个招呼示意他坐下,并拿起水瓶给他倒了杯水。
然后他就拿起课本来看,原来这是明代刘基《卖柑者言》中的一段:“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看了一会儿,说,“看着,这一段应该这样翻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来写。
看见方白冰拉着一张驴脸,醋心得要命,董娜故意伸过头去看天晓,而且凑得近近的,几乎接触到他的耳朵。天晓感觉到了她淡淡的香气,不得不左躲右闪连连后撤。
董娜愈发地春风荡漾,一语双关地说:“校长,你翻译得对,翻译得好。有的人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碌碌无为,废物蛋一个。凝固不住的稀泥滩,扶不起来的刘阿斗。”
方白冰本来就醋心和尴尬,见董娜对方天晓那么亲热,老往他脸上身上凑,还借题发挥地讥讽自己,再也忍受不住,他向前大跨一步,厉声骂道:“董娜,你这个臭婊子,真不要脸!”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想照她头上砸过去。杯子在空中停了停,晃了几晃,最终用力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无辜的茶杯顿时粉身碎骨,茶叶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方天晓眉脸一寒,忽地站起来,想和他分辩分辩。
董娜拿手制止住他,向前一步,怒视着方白冰,一字一顿地冷笑着说:“你真光荣,你真伟大,在家里闹够了,再到学校里来闹。”然后转过脸,对着方天晓亲热娇柔地说:“天晓哥,理个神经病干什么,你快接着翻译,咱们君子不给牛治气。”
气得方白冰翻着白眼哼哧哼哧吹大猪。
听得校长室里清脆的茶杯声和争吵声,窗口上立时伸出几颗好奇的不安分的脑袋。
鸡逗眼袁立冬的神经似乎有些错乱了。
原本就冷僻怪癖的他,对于日益发展的教育形势,感到越来越不适应,也越来越觉得孤单,颇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感受了。对于自己的前景,他开始有些悲观。他越来越感到前途渺茫一切黯淡。
对于其他同志的进步,他是又嫉妒又愤恨,老觉着个个不顺眼。他既看不起他们又竞争不过他们。尤其看到大多数老师都围绕在领导身边,忙这干那,争先恐后,他就心里不平,骂他们一个个纯属软骨头奴才相,是彻头彻尾的汉奸汪精卫。这种矛盾的心理一直在折磨着他,搅扰着他。尤其对方天晓,他常常在想,同是民办教师出身,论教龄自己比他长,论资历自己比他深,论能力自己比他强,论社交路子比他宽,总体而论,自己绝对在他以上,可眼看着他就成了人物成了精了。他方天晓凭什么一路绿灯,步步飙升?而自己却举步维艰,红灯连连?老天爷为什么把机遇都给了他,单单就发他这一支呢?他不理解更不服气。
这倒在其次,更令他不能容忍的是,本乡本土的,你不格外施恩,可也不能事事和我们唱对台戏啊!卖文具挣点钱补贴家用,你们拼命阻碍;康老弟去找张燕,你无情作证;当模范、搞预选、评职称,哪件事你不设障布卡?就是饮点小酒,也一再干涉指责。尤其庆申老弟闹酒这件事,明里像是整侯老三,实质上却是敲山震虎杀鸡骇猴!退一步讲,就是我有什么错误,你也不该这么绝情!要知道我曾是你的老师,教过你半年物理呢。可以说,自打你小子进了学校,我就没他妈的得过好。说穿了,无非是压制别人,抬高自己,踩着别人往上爬!
他越想越恼怒越气愤。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就不相信你做事那么十全十美完整无缺?拿前一段来说,为盖实验楼你日夜奔波马不停蹄,甚至累得生了病,显然,是借此捞取什么利益。没利不起早五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所共知,借建筑发横财已成为不是经验的经验,不是秘密的秘密。好,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对,就从这里打开缺口,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官员就都是你的保护伞。只要把罪状捅上去,准会有哪个领导拍案而起,厉声说道,“立案侦查,一查到底!”只要一查,准会闹你个台风中行舟——翻船。你不是威信挺高吗?你不是廉洁勤政吗?你不是六亲不认吗?前几任哪个校长不厉害?又有哪一个不被我整得鼻青脸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为康亚飞老弟报仇!为难兄难弟雪恨!
哼哼,摆平你方天晓,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不是咱袁某人说大话,能抗住老子这支秃头笔的还没生下来呢。
就告你个经济不清贪污受贿,败坏社会风气,让县纪委县教育局同时插手。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无数次。锯响就能割断树,水多就能泡倒墙。别说铁哥们鼎力相助,只我一个人,就能掀起那冲天巨浪来!
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连环计,彻底把水搅浑。那就在告状人身上做文章。署名写谁呢?他鸡逗眼眨了几眨,把桌子猛地一拍:“对,署名就是那个他!有他来扛这告状的罪名,那是再恰当不过了。这样既可以……又可以……再把侯庆申、方白冰、小广播李立青调动起来,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渠道地散布消息,叫他们来个厅堂起火,龙虎相斗。这样,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难辨,神仙来了都没法办。那兴隆中学可就热闹了!
星期一大早,方天晓早早到了校,准备举行升国旗仪式。自1990年10月1日起,除了极为恶劣的天气,升国旗雷打不动。各班学生集合到操场后,自觉地组成了一个方阵。
七点多钟,团支部书记张伟走上高台,大声宣布:第一项,升旗仪式开始——升国旗,奏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随着嘹亮的歌声,鲜艳的五星红旗徐徐升到空中,随风飘扬。
然后,校长兼党支部书记方天晓作了国旗下讲话。
回到办公室,方天晓在思考着如何把爱国主义教育和争创一流结合起来。他想,学校工作就是一方面抓师生的思想教育,一方面抓好教育教学质量。而要想取得显著效果,一方面取决于教师,一方面取决于学生。以前,过多的精力是在研究老师如何教,而忽视了学生怎样学。先进的教学理念告诉我们,教会学生学习的方式方法、激活学生冬眠的细胞,比接受知识更加重要。“送人一条鱼,一顿有鱼吃;教人会逮鱼,顿顿有鱼吃”。
根据科学分析,人的一生,实际应用的脑细胞仅占总量的百分之三十左右,百分之六七十的都属于休眠或待开发的状况。这就是潜能。从哪些方面挖掘学生的潜能呢?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拿纸笔安排着顺序和比例。正在这时,张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连连惊呼:
“校长校长,大事不好!”
方天晓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小张,怎么回事?”
张伟气喘吁吁地说:“校长,栾永现老师正上着课,一头摔到讲台上了!”
方天晓大吃一惊,脑袋轰的一声涨得老大,随之一个念头袭上来:不祥之兆!他二话没说,大步流星,向着出事的教室跑去。
教室里,栾永现已经被师生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只见他脸色蜡黄,冷汗涔涔,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同学们都大惊失色地张望着,几个女生还嘤嘤的哭起来。
方天晓看了看他,知道情况很糟糕,遂立即下令:“赶快送医院抢救!”
栾永现睁开眼,轻轻向他摆摆手说:“天晓,别再折腾了。我去检查过了,我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回去养着吧,愿意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这是没法子的事!”
方天晓一下子哭出声来:“老师,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你带病工作。”
栾永现见他这样,反而笑了:
“这跟你没有丝毫关系。第一,坚持工作是我自己要求的,这是我应尽的职责;第二,癌细胞扩散,这是世界医学界攻而未克的难题,给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叫它长的。难道在家坐着癌细胞就不长,出门来就会疯长么?你们都不要管了,黄泉路上没老少,长胳膊拉不住短命的,我就是这么个寿限。”
方天晓拉住他的手说:“老师,你不要灰心,要相信科学。医学在发展,医生总会有办法的。”
“我当然相信科学,但我知道,科学还没发展到那一步。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阎王爷对我说,永现,该来你就来,还犹豫个什么?我问他,你们阴间好不好?阎王爷说,挺好的,给人间差不多,这里什么都有,也有学校,也有老师和学生。我说,我热爱教育事业,去了还当老师行不行?阎王爷说,知道你喜欢这个工作,原来干得也不赖,来了,我安排你还干你的老本行。”
大家看栾永现有这么积极乐观、诙谐幽默的情绪,又有泰然自若视死如归的心态,都忍不住笑了。气氛一下子由压抑变成了轻松。
方天晓握住他的手,劝慰他说:“老师,玩笑归玩笑,但不要灰心,要相信奇迹的发生。”
栾永现说:“我是既不灰心丧气,也不害怕悲观,更不遗憾诅咒。我一生过得很充实,很满意,可以说生有所值,无怨无悔。你们想啊,一个士兵倒在战场上,一个教师倒在讲台上,这是情由缘生,死得其所!这是我的福分,应该骄傲和自豪!”
方天晓抓住他的手,说:“老师,什么也别说了。总之,我们有责任。来,听话,不要硬撑,咱们赶快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