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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魂灵 第十章

作品名称:土魂灵      作者:王蔚      发布时间:2015-03-01 14:11:00      字数:8382

  10
  第二天午社长打电话到大队部,让大队长叫张瀚接电话,张瀚刚端起饭碗,听说后就撂下饭碗,跑着去大队部。
  社长告诉他,县革委会同意了他的请求,革委会主任还表扬他开了个好头,说值得在全县各个公社、大队推广,并说适当的时候一定到南寨子见见这个有头脑的年轻人。但张瀚只是在意用铁牛加快进度,奠定明年小麦丰收的基础,小麦种在高产期就赢得了小麦丰收的第一步,不管以后能不能真的丰收,他只管做到抓紧眼前,着眼未来,别的他并不在意,也不想在意。县革委会主任见不见他、夸不夸他,那都是虚的,不能使他们粮食丰产,在他看来,粮食丰收才是最大的实惠,肚子喂得饱饱的才是最大的幸福,他要在秋粮丰收的基础上,争取明年小麦的全面丰收。
  事实正如张瀚期望的那样,他和刘志商量后决定打破十分工制,把田块划块给个人,每收获一亩记五分工,加之“铁牛”多装快跑的优势秋收进度神速,短短七天,生产队秋收工作全面结束。秋播工作由于有效的运用了机械加牲口作业,已接近尾声,而其他生产队的秋收工作还进展不到一半。张瀚想把自己的秋收、秋播经验向其它队推广,自己出面去说有显摆之嫌,就托刘志去,特别叮嘱他不要说是自己的意思。后晌,刘志回来说,他们不但不领情,而且说要和他叫板,看看谁家的麦子明年好!张瀚听吧只是苦笑。可是,紧跟着过了三、五天,老天爷就对他们的无知开始惩罚了,那天夜里,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第二天虽说小了点,犹如密集的鼓点,敲打得很急,这样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一直到第十天的头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没来得及收获的玉米在地里玉米杆上就出芽了。
  三个小队长经常碰头,商量对策,可商量来商量去,面对瓢泼大雨和泥泞不堪的道路还是一筹莫展,张明叹息道:“也许我们真的老了,思想跟不上趟了,张瀚说得很对,我们得总结生产经验,没条件要创造条件,哎!”
  二队长不服气:“那家伙只会胡整乱来,没个正经,祖祖辈辈都这么干,到他这儿啥都想改改,出风头,迟早要摔得很惨。”
  张明笑笑,啥也没说,但是,张明的话却使两个队长个人对张瀚产生仇恨,四队长烟把儿一扔:“说到底还是他张瀚处处压着咱。如果不是他别出心裁的用铁牛秋收秋播,他和咱们会在一个进度点上,也显不出谁先进谁落后,我们得想办法惩治一下这小子。”
  二队长拍案而起:“对,就这么干!”
  张明什么也没说,他何尝不想治治那小子,可他实在想不出治他的办法,有些事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不能无事生非,得寻找时机,可这样的时机张翰一丝一毫也没留给他们享用,这反而使他更钦佩这个小子。张明清清嗓子:“哎,我说,你们不许胡来,人家张瀚也没把咱咋的,喝酒的事也怪咱贪,不能把账全算到人家娃身上,再说了,这总比前些年灌溉刘云昌和咱动镢头要文明得多吧。”张明的话说的俩人闭口无言,是的,刘云昌当一队长时,常常因为灌溉问题和他们动武,最终结果还是二、三、四队胜利,他们一队总是在最后灌溉,现在不打架了,怎么就落在一队后边了呢?张明神情凝重地说,“知道你俩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俩人傻愣愣的看着张明。
  “四肢发达、大脑简单,遇事不会动脑子,可悲啊!”
  吃罢早饭,雨还是烦人的下着,张瀚打着油布伞,穿着泥靴从家里走向庙,大队长喊住他,说公社来电话,让他去一趟。张翰就改变方向,向公社所在的东风街走。雨点打着他的雨伞布“嘭嘭”响,他不知道公社要他去做什么,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点名堂,是不是县革委会主任要见他。
  招呼他的是公社秘书,一个瘦瘦的、个子高高的中年人,因为他常来,知道秘书的名字叫王一雄,他在心里还嘲笑过这个名字。一雄,是狗熊、熊猫,公熊、母熊,还是英雄?但此刻王一雄握住了他的手:“哎呀,张队长,来得挺快,我这杯茶还没喝完呢?”
  “怎么?社长和书记都不在?”张翰向书记、社长的门上瞟了眼问,“他们都干啥去了?”
  王一雄笑呵呵地说:“哦,一个去县里开会了,一个下乡去了。叫你来是有个人想见你。”
  张瀚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是县革委会主任要见我吧!”
  “啊,哎,不是,你跟我来。”王一雄先是一愣,然后边说边带他往公社会议室走,这是两间独立的,两面流水的砖瓦房,透过大片窗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桌子,正对面墙上悬挂着毛主席的巨幅挂像。会议室他太熟悉了,上个月全公社的安全生产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他也是与会者。
  在王一雄的引领下,他跨进了会议室,里面主席台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人,看见他们进来,中年人把手中练字的毛笔放桌子上,站起来:“来、来、来,坐。”
  张瀚看了眼王一雄,又看了看陌生人,王一雄忙说:“孙副部长,他就是张瀚,哎,还愣着干啥,这位是咱们地区组织部的孙副部长。”
  孙副部长请他坐下,王一雄说:“孙副部长,你们聊,我忙去了。”
  等到王一雄离去,孙科长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英俊。”
  张瀚微笑着说:“孙副部长,我们认识吗?”
  孙副部长笑了:“可我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一些你的“阴谋诡计”。哈哈,说对了吧?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一定认识一个人”
  “谁?”他看着孙副部长。
  孙副部长笑呵呵的说:“孙依婷,认识吗?”张瀚更糊涂了,手摸着后脑勺。
  孙副部长爽朗的笑声过后说:“小伙子,我们就不绕弯子了,我明确的告诉你,你的孙老师是我的侄女。”张瀚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孙副部长笑着说,“不相信?哎呀小伙子,我会在这件事上骗你吗?”他怎么能不信呢?尽管孙一婷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有这么一个叔叔,但他就一直想不通,据她讲,父亲英年早逝地她,没有社会背景怎么会被保送到上师范大学呢?这一切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今天终于有人把这个谜揭开了,唉,现实就这样,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他大(爸)卖葱卖蒜,即便你再有能力,没机会你就得认命。
  “你找我来有事?”张翰生冷的说。
  孙部长笑了笑:“有关你和我侄女儿的传闻已经影响到了她的正常生活,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我担心会影响到她的政治生命,所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她不爱?”
  张瀚看着他:“我爱不爱她有必要告诉你吗?”
  孙部长尴尬的笑道:“别误会,我不是个封建家长,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建议依照乡俗先订了婚,这样就能免除别人的闲话。”
  张瀚不知该怎么回答,闲暇时会很想她,想起她心里就像猫抓难受,究竟是不是爱情?他说不清、道不明。但想到孙副部长说的两个影响,他心里就发怵,不能为了自己而害了她:“请你放心,我保证,以后绝不和她来往,我走了!”
  张瀚刚站起来,一转身,会议室门口闪现四、五个身影,张瀚一眼就认出了社长和书记,其他的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人老远就喊:“哎呀,孙部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要不是小王打电话,我还真的不知道你回来了,哎,这位是?”那人指着张瀚问。
  “哦,赵主任,这个就是南寨子的张翰。”社长赶忙介绍。
  赵主任拉住张瀚的手:“哦,张瀚,你就是张瀚,好啊,今天总算是见到我很想见的两个人了,怎么,你要走?”
  张瀚微笑道:“哦,我回去还有事。”
  公社书记忙附在革委会主任的耳边说着什么,主任边听边叫好:“好好,能坚持学习可是好习惯啊,行,那你先走,后天我亲自去你们生产队看看”
  走在路上,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想起了刚才那番话,自己能做到吗?他对自己没有信心,空闲时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心就慌慌地跳,但是,如果真像孙副部长说的那样严重,宁愿自己再痛也一定要忘记她。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来得早,农历十月一日这天早上,刺骨的寒风从南寨子北塬上扑向村子,树叶被西北风抽打着嚓嚓地在村子土路上失魂落魄地游荡。西北风一阵阵扫荡后撤去。片刻宁静之后,天空阴沉着脸飘起雪花,一场蓄谋已久的雪闹哄哄地越下越大,迷蒙了南寨子的天空,漂白了黄土路,绿麦田。
  很多人看到半夜庙里还亮着灯,进去和张瀚坐会儿,劝他注意身体。他嘴上答应,但翻开书本就什么都忘了,直到妹妹喊吃饭才知道天亮,一出门才知道下雪了。
  春燕仰头:“哎,哥,昨下午我撞见孙老师在村口槐树下冷得直搓手。”
  张瀚并不感到惊讶,村里一个女学生传话给他,说孙怡婷在村口等他,想到孙副部长的话就没去,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是为她好:“哦,以后这话就烂肚子里,谁也别说,知道了吗?”春燕不解的望着张瀚,早饭吃过,张瀚走向棵老槐树,他揉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孙怡婷在树下来回走动,哈气搓手,终于发现是幻觉,便取下铁棒,敲打槐树岔上悬吊着的钟,铁棒和铁钟撞击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巨大。
  这口钟是第一生产队的集结号,只要敲响钟声,社员们便会从不同的方位聚集到这里,接受他派活。等人到齐,他好像胸有成竹,用不了多时就把活派完了,领到了活,人群退去,各干其事。张翰加入到拉运土肥的行列,因为今天这个工作是重中之重,他必须身先士卒,饲养室门前堆积着山一样的粪堆,他们连雪刨开,铲倒架子车上,往村北的一片地势平坦的田地拉运,张瀚拉着架子车出了村口,迎面看到长长的架子车排成一条长龙,车子懒洋洋,慢腾腾的行进,虽然地上有雪,但也不至于走那么慢,他索性停下架子车,把车子放在路边,等所有人架子车空返回时,他拦住所有的人:“把你们挡在这里是想说一个问题,咱们的行进速度太慢了,我现在宣布,每拉运两架子车记一份工,这样我算过了,以中等偏下的速度,往返一次是二十五分钟,一上午下来就是八份工。”现场鸦雀无声。张瀚笑着说,“大伙有啥意见就提,时间宝贵,别磨蹭,没意见就照那样干”
  刘云昌走到他面前:“队长,这么远的路,别说是负重走路,二十五分钟怕是跑都跑不到。”
  张瀚笑了:“这样,把饲养室的闹钟提上,如果以中速二十五分钟往返不了一次,咱再修正方案,你看呢?”
  刘云昌冷笑道:“那不行,没那么便宜。”
  张瀚咬咬嘴唇:“那你说咋办?”
  刘云昌眯起眼:“一、你必须承认这是刁难社员群众,二、必须辞职。三、必须向全体社员检讨,承认自己的嘴是屁眼!”刘云昌话音未落,他的同伙便一片叫好。
  张瀚嘿嘿一笑:“这可是你逼的。如果你输了呢?”
  刘云昌没想过自己会输,所以,也没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你说!”刘云昌一愣神之后说,“你说!”
  张瀚笑了:“还是你自己说吧!”
  刘云昌眼珠子一转:“如果我输了,老老实实在生产队干一年,一分儿工都不要。”张瀚应允,于是,一场打赌开始了,张瀚指示刘云昌同伙之一和王魁拿着表计时,自己和刘云昌铲粪装车,装满后各自拉车负重向地里走,其余人也拉着车子尾随其后,车子不快不慢地前行,等空车子再返回饲养室谁输谁赢就见分晓。王魁一直把表提溜在手里,不断站起向空车返回的方向看,张涛也跟着他,但他关心的不是他们是否返回,而是王魁手里的表,他密切注意着,生怕王魁把表的分针往后调,其实,王魁所有的心思都在张瀚什么时候能返回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得很快,王魁有些焦虑,坐立不宁,不断起身张望,终于,他看到了张瀚拉着架子车返回的身影,心里焦急的为他加油:快点,快点啊!可是,张瀚生怕踩到蚂蚁似得不紧不慢走。
  粪场前,王魁忙把表递到张翰眼前,张瀚把架子车放好:“让他看。”刘云昌和张涛一起把脸贴上去,但是,两个人的脸很快阴沉下来,张瀚已经知道结果了,看他们两张脸比看表更为直接。此时大伙儿都从表盘上看到了结果,窃窃私语。
  张瀚卷了根烟,拿起铁锨,又开始往车子上装土,对一旁的所有人说:“都干活了,还是以前的话,多劳多得!王叔,你给发票,谁返回就给一张票,张涛监票,你两公分取大伙平均工分。”
  王魁愣住了:“票?”
  张瀚从衣兜里摸出几张卷烟纸,撕扯成很小的方块,用随身带着的铅笔在上面写上“一队”两个字,然后递给王魁:“大伙把票拿好了,下午收工用票结算记工。”张瀚的话刚说完,包括刘云昌在内的所有人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那一张张小纸片都是包谷和小麦,他们已经从掰苞谷中深刻的体会到了多劳多得的好处。
  地上的雪在人踩车轮子碾压中融化成水,和土一起成泥了。在张瀚看来,规矩是给别人制定的,也是给自己制定的,一天下来,像山一样的粪堆被削减下去所剩无几,下午放工,他比所有人都挣得工分多,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记工的时候,不知是谁说王魁多发给了他张瀚好多张票,这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跟上起哄,说不公平,张瀚想过把自己和得票最少的人同样对待,但转念一想,这样做等于默认谣言的真实性,黑白不分,其人格会在无意间受到抵损,以后在人面前讲话就会没了底气,想到此便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大伙不相信我,说王魁多发给了我票,我现在要问问你们中间谁看见的,如果真的有人出来作证,我就辞了这个生产队长,请发言!”现场又是很静,张翰又说,“不管谁看见,请你们作证,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大队,辞了队长的。”
  刘云昌抬头挺胸,中气很足,张涛走出人群:“我,我没看见。”
  人们哈哈大笑。张涛低着头回到原地,一阵大笑之后,会场又恢复了平静,刘志站出来:“别磨蹭了,谁看见就直说,没人看见就等于那人放了个屁,大伙都累了一天了,记完工赶紧回去搂着婆娘睡觉觉去。”现场又是一阵大笑,刘志又说,“我数三声,如果还没人作证,就开始记工,我数了,一、二、最后一个数、二点一、二点二……好了,开始记工。”哈哈大笑声再次响起。
  大伙纷纷把工本拿在手里,一个接一个交到队长张瀚和队里会计兼保管员叶望兴手里,而他俩也会在记完工后把工本一个个物归原主。社员在认真核对后便会拿着工本离开,到最后,只剩下张瀚、刘志和叶望兴,刘志笑着说:“哎,他刘云昌不是说一年白干吗?你咋还给他记工了?”
  张瀚笑了:“你想让他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1977的元旦穿过呼啸的西北风,从如铁的冻土上稳稳地走来,可是,这个节日并没带个农民好心情,庄稼人心里,元旦节仅仅是撕下一页日历那样不留有任何痕迹,他们一向就不看中阳历年,所以阳历年这天,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过着。唯一感到欣喜的是,阳历年可以作为时间的里程碑,参照物,他们心里很亮堂,阳历年的到来意味着这一年已经接近尾声,再有不到一个月多点时间就过年了,农历年在他们心中意味悠长,不说家家户户贴对联、吃饺子,就是那种轻松愉快的节日气氛也最易让人忘掉一年的辛劳。
  这天下午,张瀚从生产队的保管室盘点过生产队的家底出来,路上王魁告诉他,他家来客了,是个女的,他想一定是孙依婷.他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就加快了步子。
  在院子听到母亲的房里有说话声,撩开门帘,他看到了陈晨,瞬间心头便有了一丝失落感。她们分别在小凳子上,母亲坐在陈晨他对面,拉着陈晨的手,满心欢喜、很亲昵的样子,也许她认为眼前这个就是自己的未来的儿媳,陈晨看从板凳上站起来,张瀚微笑说:“坐、坐呀,哎妈,你咋不给倒开水呢?”
  陈晨忙摆手:“姨,不用。”
  张母笑着说:“你俩说话。”陈晨感到他对她的态度由于太客气而有些不正常,好像生疏了很多,这不得不让她联系到孙老师。
  张瀚坐到母亲原来的位置:“你有事?”
  陈晨不知说啥好了:“嗯,有点事?”
  张瀚把凳子往远拉了拉:“说吧!”
  “张瀚,你变了?”陈晨再也忍不住了,“你和孙老师最近还好吗?”
  张瀚懂她的心思,嘴角一丝笑意:“你想哪儿去了?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孙老师了,对她的情况我是一无所知。”
  他本来想说那次孙老师约他去村口的事,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陈晨笑了笑:“哦,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地区的纺织厂招工呢,我想知道你去不?”
  张瀚笑道:“纺织厂招工我能干什么呀?”
  “除了女工还招男工,只是男工的人数比女工少得多,还得有关系。唉!我爸找了他的战友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了一张招工表,你去找一下孙老师,让求他二爸,这样咱两又能在一起了。”
  陈晨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但他不想去求孙老师,好不容易和孙老师冷了这么长时间,再去接近她,而且是有求于她,其实,自己内心里很想她,在这漫长的压抑状态生活很苦恼,说来也奇怪,他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她的影子在心里越是清晰,赶都赶不走。思念就像疯长的蒿草,缠绕在他心头。“哦,我不想进纺织厂,我想……”他想说自己想复习功课,想考大学,但这时候的高考制度尚未恢复,还是推荐制,很多有门路的人把自己的子女推荐上了大学,但不能否认,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杰出人才,只不过上大学的途径不一样,就像孙依婷老师,虽然是推荐上大学的,满腹经纶,工作认真。命运、机会不是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是每个人都像孙老师一样幸运,在农村广袤的大地上,天有多高,地就有多厚,多少人杰出的才能,深邃的思想,就被埋在这厚土之下!
  “你想干一辈子队长吗?”陈晨仰起头问。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当生产队长才是他人生的序曲,或许会去当兵,也或许他真的把这生产队长干一辈子,其实,他对自己的前途没有太多的设计,现在的学习也纯属停留在学习的本身,不知道学习的用途,渴望有朝一日走进考场,可是,这种希望太渺茫了。陈晨笑着问,“听说你闭门造车,把自己封闭在庙里,该不会整天看那些咱们学过的教科书吧?那有什么用呢?”
  但他现在学习目的并不完全是等着开考这一天,他已经把初中一年级到高二年级的所有学科扎扎实实的读读写写了好些遍,光是字迹密密麻麻的的作业本,用叶望兴的话讲,三架子车装不上,他在心里笑自己,每复习完一个年级的,会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祝贺张瀚同学再次顺利从某某年级毕业。如此说来,他已经第六个轮回从高中毕业了。每一次从初中一年级再学起,他都会有新的收获,新的收获来自于不厌其烦的动脑、动笔,发现不足,获得新知。他已经陶醉其中了,思考也是一种乐趣。如果一个人沉湎于某件事上,就会不计代价、后果,他已经不在乎开不开考了。那么,到底他啃那些书本有啥用呢?多少轮回的高中毕业之后他才能真正的走上考场呢,谁也说不清,他也不再去想了。学习间隙,也看课外书,中外优秀的文学作品,也是如饥似渴,从《安娜卡列尼娜》、《悲惨世界》,到本土作家的《创业史》,美与丑、善与恶使他经历了荡涤灵魂的心灵之旅。书是从秘密渠道弄来的,他甚至觉得那不是在读书,而是自己从来没吃过大餐,香味悠长,回味无穷!陈晨手托下巴看着他:“哎,你想啥呢?”
  张瀚抬起头:“哦,没想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以后会咋样,会干什么?做好当下,不虚妄以后,以后的事留作以后再说。”
  陈晨皱起眉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是啊,道理他比谁都懂,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想以后呢,现在他是个农民,以后大不了还是个农民,和普通人一样的娶妻,生子,盖房子,沿着先辈们的足迹生活一辈子,但他又不甘心,一个人如果没有不甘心的东西,他就会活得很开心,很自足!虽然他不去想,但不表明他不想,想那些没有影子的事还不如享受当前的美好,说明有自知之明。陈晨冷笑道:“你变了,变得不求上进,安逸现状。”
  生活中的事情往往就这样,常常会有人把别人的善良误认为软弱,把他人的自知之明理解为不思进取!张翰淡淡的一笑,这种算是回答的笑刺激了她,她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恨铁不成钢,但也想不到好的说服他的办法,只好告辞道:“好,既然你不想参加招工,我就走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三思,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一步……”
  张瀚点头道:“好,容我再想想,哎,别急着走啊,吃了午饭再走,这不,已经晌午了。”张母也进来劝阻,但就是劝不住,张母就差使儿子送。
  他们俩个相跟着来到村道上,陈晨突然挽住他的胳膊,这让他诚惶诚恐,村道不时过往人,他们只是很礼节性的问候一下张翰,就插肩而过,虽然天气很冷,但这时候张翰的手心已经冒汗了。张翰此刻感觉到是被她拖着走,身不由己,他完全没有心思想这是咋回事?来得太突然,走出村口,他看到了那棵百年老槐树,又仿佛看到孙老师来回走动,哈气搓手,难免心里一阵悲凉。出了村口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张瀚说:“你知道吗?你让我很难堪,你做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陈晨“咯咯”笑了:“你那么封建呀!”
  张瀚对她说:“好了,你快回吧,省得你爸妈担心。”陈晨笑着和他分手,走一阵儿总要回过头来看一眼,这时候,张瀚就冲他笑笑,招招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很远的前方,才收回目光,他长舒了口气,回头想所发生的一切,刚才被她挽起胳膊那会儿,他方寸大乱,他挣扎着想要甩开,却又很怕伤她的面子,思想束缚了他的行动,他像一个没有灵魂、思想的躯壳,任由她摆布。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有点演戏的成分在里头,哦,终于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解释:她是在做给村子人看,向世人昭示,她才是张瀚心里唯一的,排在第一位的女友。
  可是,他这些日子空闲下来,老是想一个人,但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是她陈晨,很多次差点让弟弟捎信给她。此刻,他站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很后悔当初自己没出来见她。他对自己终于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情商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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