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暑假的尾巴

　　宿舍里很闷，我下楼去，路过公用电话亭，迟疑了一下，掏出IC卡来，拨了松子大伯的电话。接到我的电话，松子大伯有点吃惊，聊了聊家常之后，他才跟我说王琼芳病了好几天了。
　　“她……没去看医生吗？”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一年到头，连感冒都很少，能一连好几天生病，怕是病得不轻。松子大伯说：“本来就是个小感冒，她说拖一拖就好了，不用吃药，谁知道越拖越严重了呢？今天下午，我看小勇带她去卫生院了。”
　　“能麻烦您过我家去一趟，让她接个电话吗？”
　　“那感情好，我马上就去，你五分钟之后再打过来。”
　　我挂了电话，围着电话亭转了几圈，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又拨了松子大伯的号码：“妈，是我……感冒好点了没？”
　　“晴丫头啊，干吗又打电话回来，不浪费啊？我都说了我没事，你要去玥丫头那里，她答应了你，你就去，没答应，就别去，别去麻烦人家……”王琼芳的声音，有气无力，伴随着间断的咳嗽声。原本有许多的话，听见她竟然把我称作“人家”，我如鲠在喉，不知道要怎么说。松子大伯提醒说是我打的电话，王琼芳“啊”了一声，语调马上变得生冷：“我还以为是晴丫头呢。你打电话，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想起之前她来电话，我问她什么事，她说“你是国家主席还是怎么的，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我苦笑了一下。我让小勇接电话，叮嘱他好好照顾王琼芳，按时吃药，没有痊愈就要去复诊，他嗯嗯地应着，却没了话说。
　　走出电话亭，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打这个电话，是对还是错呢？后面有人喊道：“同学，你忘记取卡了。”
　　姜秀凌晨才回宿舍，随风带进来一股酒味。她笑呵呵地把一捧花放桌上，说：“姐，我也收到花了，红玫瑰，多漂亮，娇艳似火。广北说，其实他更应该送我水仙花，因为我的气质更像水仙，呵呵……他说我就像水仙花……”
　　真是邓广北。“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而已。我不喜欢啤酒，吃饭的时候就没喝。后来，我们去了酒吧，他开了一瓶红酒，我就喝了一点。怎么，有味道？”姜秀凑近我，让我闻闻，我点点头，看见她穿的是徐良给我买的那条公主裙，也看见裙子上一块不小的油斑。姜秀羞赧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确实不知道穿什么合适，反正这裙子你也不会穿，就借了一下，你不会介意吧？沾了点东西，我会给你洗干净的。如果真洗不干净，广北说，他会给我买一条，到时候赔你。”
　　广北？叫得真亲切。我说：“姜秀，你和他，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啊。羡慕吧？我现在真是觉得，普遍撒种，重点培养是好事，我们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点机会，而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我爱你……”姜秀说着抱着花转起圈来，我想，她那点虚荣心已经把她托得轻飘飘起来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邓广北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你还说他们很相爱，不会分开。而且，你已经有余永川了……”
　　“我没说要跟他怎么着啊？我知道我有余永川，可是我并没有跟他结婚，即使结婚了，我也有交朋友的权利。你们不都鼓励我多交朋友吗？我现在就交一个朋友，你就开始说三道四了？不就弄脏了你的裙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给你买条新的就是了。”姜秀生气地脱下裙子，甩到床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判断是非黑白好坏的能力。真不知你是现代人还是远古人，男人和女人之间，就不能有纯粹的友谊吗？思想那么肮脏，你的朋友，杨彪、诸葛铭、刘大林，都是男的，难道，你跟他们，就都怎么怎么了？”
　　“姜秀！”我大喝一声，她才停止没说出更龌龊的话来。“文玥，生气了？”姜秀摇摇我肩膀，我没理她，她说：“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邓广北真的是个好男人，如果他真要骗我，他干吗跟我说他家里的事情？他直接跟我说他单身不就得了，他条件那么好，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非得费劲费力地到学校来找我啊，你说是不是？而且，他跟我说，他也是农民家庭出生，没读过大学，初中没毕业就出去闯荡了。他做过很多工作，清洁工、钢筋工、修路工人，也进过工厂，后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下去，读夜大，自学，考了大专，我真的只是很佩服他。”姜秀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闪光，“他还是个诚实的男人，他说他去读MBA，不过就是要个学历，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学历太低，怕人笑话。”
　　一切都说得天衣无缝的，如果不是真实的，那么就是他的演技太好了，逻辑思维也很缜密。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别总是杞人忧天好不好？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男人的，比如你的徐良，我今天就故意色诱他，他都无动于衷。所以你啊，就别为我担心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对了，帮我谢谢徐良，我学费的事情就不用他帮忙了，广北说他会赞助，而且，他还答应我，我可以去他的公司实习。那个打字复印店的工作，我就不去了，我已经打电话跟他们说。”她突然“啊”了一声，“坏了，广北还在楼下等我呢。”说着拧了包，卷起一阵风出去了。本来就睡不着，经姜秀这一搅和，我的睡意全无，只得瞪大眼睛望着蚊帐顶，姜秀彻夜未归。
　　前一晚失眠，下午补了一觉，直到徐良来电话，我才醒来，看了看时间，快到下午四点了。挑了件素净的短袖T恤，配上天蓝色的短裙，我匆匆地下楼去。
　　我跟徐良说起姜秀的事时气呼呼的，徐良却训我一顿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有的心意，不是你想给，人家就会乐于接受的。而且，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了，看不清楚本质的东西。虽然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听过那句话没？防火防盗防闺蜜，听听老人的话，总不会吃亏的。”我反驳道：“吃亏是福啊，而且我防着谁做什么，怕人打你的主意？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怎么都抢不走；不是我的，强求也不可得。如果你真被她抢走了，只能说我的眼光差。而且，我要感谢她，让我提前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再说了，你也不再人家的考虑范围之内。”听我狡辩，徐良再次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暑假里留校的人不多，校园里冷清清的，勤工俭学中心也没什么事情。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会有个电话。拖拉机、斗地主、泡泡堂玩得腻了，网页游戏又费神，好像也提不起精神来看什么书。晚饭时，我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徐良问我怎么了。
　　“没有，我是觉得，一晃，暑假就快结束了，一晃，就要大四了，再一晃，就要毕业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我，还在迷惘中，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虽然总说把当前做好就不错了，可事实却是，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过去、现在、未来，我们是活在当下，把当前的事情做好，没错啊。但是能对未来稍微规划一下，就更好，有目标，生活充实了，就不会觉得空虚、迷惘了。你是不是觉得生活太平淡了，想找点事情琢磨琢磨？那我问你，四年里必须要做的二十件事，你完成了多少？”看我一脸迷惘，徐良用筷子头敲着桌面，“呐，除了实习，至少还有半年时间，你自己算算还有多少没完成。”
　　“什么必须要做的二十件事，你自己编的吧？少忽悠我。”
　　“一，每年看至少五本名著，当然，现在的学术论文、权威杂志的也算。你看了几本了？”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简爱》、《傲慢与偏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每期的《人民文学》和《青年文学》，算起来应该不止了。”徐良敲我脑袋：“就知道看爱情小说，四大名著里的《水浒传》、《西游记》和《三国演义》，怎么不花点心思看看？”
　　“《水浒传》里全是变态男人，都不喜欢女人，还把女人都写得那么坏。潘金莲为什么偷情？也不想想，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武大郎的吗？就算她毒死了武大郎该死，潘巧云呢？就因为给男人戴了绿帽子，就该被杀？什么社会环境啊？还有宋江老婆……我是觉得，施耐庵总写女人不忠，他是不是被老婆戴了绿帽子，他才对出轨的女人这么深恶痛绝？还有《西游记》，四个怪物一次长途旅游，走一段遇到一群怪物，猴子打不赢了，就去找这个那个菩萨搬救兵，结果，怪物里十有八九都是菩萨的亲戚朋友，上面有人罩着，下面的就能胡作非为，还说是故意设置的九九八十一难，那不明摆着没事找事吗？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唐僧六大皆空，不为美色所诱，动不动就拿个紧箍咒当鸡毛令箭。我看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心理有毛病，还不如猪八戒来得现实呢。《三国演义》就更搞笑了，歪曲历史……”
　　“打住，打住你的歪理邪说。”徐良投降，“第一件，就算你完成了。第二件，跟喜欢的人告白，认认真真地谈一次恋爱。啊，这个没问题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也很认真地跟我谈恋爱。第三件，一年至少一次社会实践，积累工作生活经验。这个你也完成了。第四件，找个地方，做一次长途旅行，感受大自然的神奇或者人民生活的疾苦。不如，咱们周末出去玩吧？”
　　“你不是说你周末有同学会吗？”
　　“那正好，咱们一起去。”
　　“杨彪昨天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都要回来了，今年的新生宣传活动要提前准备。”白天从街上走过，就看见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开始着手装修，广告铺天盖地的，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