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五十）

　　李明摇着头说“费什么心？治理芝兰江在我们那里算件大事，可要放在全囯，比这更急的事不知有多少。国家太大幅员辽阔，一统筹拖几年很自然嘛。”
　　“想托你办件事。”
　　“什么？”
　　苗清泉说完又犹豫了，李明就催。苗清泉便说：“走前不打算去医院了，能替我去说一声吗？”
　　李明犹豫了好半天才说：“这件事里头本来就裹着是非，现在又插进了周兵和吴吉伟这些人物，我再去掺和就是不知趣。刚才听周涛说你是明晩的车票，时间来得及自己去吧，最好这次能真正分开。老苗，别等撞上南墙才回头，你会后悔一辈子。”
　　“李明我要抽支烟，没意见吧？”
　　“我还是坚持同屋住不许抽，心脏受不了。”说完想起来了一拍头说：“哎！忘了，周涛下午要去医院，车都弄好了，你搭他的车去吧。”
　　“我刚回来又去，周涛会怎么想？”
　　“可也是。这样吧，就让周涛去告诉梁艳梅。”
　　“他那种人去了还能不讲？肯定没好话，和你去说不一样，梁艳梅也见不得他。”
　　李明犯难了，说：“周涛确实讨厌，他那副马猴嘴脸我也看不惯，是在机关里呆太久害上了‘机关综合症’，成天东风西风的弄名堂。”
　　苗清泉还是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李明赶快打开窗，又去开门，被站在门外的周涛吓了一跳，惊问：“你在偷听？”
　　周涛也不解释，沉着脸进屋对苗清泉说：“有人访你来了，在外面车上等。”然后转身瞪眼质问李明：“你又是什么嘴脸？背地里说人不太好吧？”
　　李明摇头叹道：“都让你听去了，怪我不小心。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反正我不是环卫局的第一名。”
　　周涛背着双手昂头又问：“那是第几名？”
　　李明说：“如果非要这样问，我就不想和你说了。”
　　周涛又问苗清泉：“还站着呢？是梁艳梅的大哥梁主任梁冀东要找你。”
　　苗清泉说：“这就去。”依旧站着没动。
　　周涛嗤笑道：“你们见不得我，可是也有人见不得你们。”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李明和苗清泉到外面去一看，院子里果然停了辆黑色轿车，一位穿浅灰色风衣的人背对着这边站在车旁。李明就说：“想要把你弄走？小心，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苗清泉看了一眼说：“这人个头太矮不是梁冀东，在车里没出来？”
　　“有可能。”
　　“帮我向王副秘书长请个假，原因照直说。”
　　“我陪你一起到车跟前记下车牌号，再打个照面。万一出了事好有个对证查找，咱们可是出门在外。”
　　“怕我被黑了？”
　　“你惹的麻烦挨顿胖揍不奇怪。”
　　“想多了。”
　　两人一起过去。周涛也跟来了。站在车旁的人叫周大海，是周兵副市长的儿子，听见脚步声就转身看，见有两个人直朝自己走来，料定其中那个高壮的汉子就是苗清泉，暗叹人要都长成这样多好。迎上去说：“如果没认错，大高个就是苗清泉。”伸手要握。
　　苗清泉见他还带着皮手套就想和人握，便没伸手,打量了一下问：“你是谁呀？”
　　周大海见苗清泉表情冷漠，便转头问：“这一位贵姓？”又要握手。
　　李明见他人矮气势高，看人时只半睁眼，也很反感,背着手说：“免贵姓李，李明。”细看这个人矮矮胖胖，头上一顶黑色辣椒帽，裹着风衣，皮鞋黑亮。李明弯腰看了车里没人，正要记下车牌,发现是本市的便问:”车牌是我们市的？”
　　周大海说：“对。本人周大海，住在北京好多年了，周兵是我父亲，我爷爷的家在这儿。”
　　李明听了惊问：“你父亲是周副市长？”
　　周大海点了点头，指着周围说：“这个破地方我不常来，哎呀没什么变化嘛，灰不溜秋一老宅，一根儿烟囱正冒烟，树也老，像一切都还在历史里。加上你们这些来京有事儿的，就成一个办事处了。这省那市，这单位那单位，都想在北京有个落脚处,听说早几年买东西凭票的时候，好些办处事都是没油没肉的黑户，你们也真不容易。”
　　苗清泉哪有心思听这些，问：“听说是梁冀东要找我？”
　　周大海扬起脖子说：“不光他找，好些人都想找。怎么?我找不行吗？”
　　苗清泉说：“当然行，什么事?”
　　李明因他是周兵的儿子而变了态度,忙指着周涛对周大海说：“小周别误会，是那个人告诉说梁冀东找。”说完又示意苗清泉要冷静。
　　周涛因此气道：“嘿！这种人！”
　　周大海用鼻音问：“嗯？”
　　周涛忙支吾道：“我.....嘿嘿......我在叹苗清泉成热包子了，连周副市长的儿子都来请，一定有好事在等着他!”
　　周大海说：“事太急不久留，各位回见。”打开后车门请苗清泉上去，说：“咱路上谈。”
　　李明看着两人上车出了院子，这才回头埋怨周涛：”谁告诉你是梁冀东来找？“
　　“他自己说的，我哪认识。”
　　李明就讥笑。周涛便在心里骂。
　　
　　车驶到大街上，周大海见苗清泉也不问要去哪儿?去干什么?便说：“我就稀罕，世上还真有您这一号人，明明心里敲着小鼓，心虚吧，反倒要装沉稳。害怕了您出声儿，别闷出好歹来,回头赖我把您吓神经了。”
　　苗清泉问：“是谁找我？为什么说是梁冀东？”
　　“大概是今天太冷，您就好比碗羊杂碎，所以嘛都在找。”嘿嘿笑过才说：“先是梁冀东托我把你约到咖啡馆去，后来又改了。中午我去了趟医院，梁艳梅托我半天，梁秀娟也大发脾气要我务必找到您。哎！公司有好几处正开着张呢，全都来张罗我一人儿。知道我有多忙了吧？”
　　“梁冀东准备什么时候见我？在哪里？”
　　“约好下午六点在‘惠德曼’咖啡馆。”
　　苗清泉一看表才下午两点多，就问：“是梁艳梅摔伤的那个咖啡馆吗？”
　　周大海说：“是。还没说完别打岔呀，我得提前说说您，也许会臭骂，目的是争取把您教育过来。”
　　“请停车,我要下去。那个咖啡馆我听梁艳梅讲过，一定准时到。”
　　“不是说了我得先谈谈吗?”
　　“不必。”
　　“这得我定。”
　　“停车！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想和我谈什么？我认识你吗？和你有任何关系吗？连你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谈什么谈？”
　　周大海把车停在路边上问道：“凶我？”
　　“不管谁的儿子都没有权力这么做，再见!”
　　“等等！那为啥还上车？”
　　“因为你没有讲清楚，因为我不想回避梁冀东。”
　　“不怕他只怕我？”
　　“可笑！”
　　“你才可笑！外表堂堂肚里肮脏。梁艳梅被你害惨了，你把她的名节全毁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呢？像你这种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对我吼？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耻吗？你他妈的不惭愧吗？想找扇是吗？”
　　苗清泉怒视着周大海，腮帮咬得起棱。
　　周大海又指着苗清泉的鼻子问：“想怒给谁看？”
　　苗清泉一字一句地说：“听着，别来侮辱人!我不是衣冠禽兽，我要忍不住了。”
　　周大海嚷道：“以为自己是个大情圣啊！我要不是同情梁艳梅，管你是只什么兽我都不理！告诉你小子，我还真不怕你，今天不想谈也得谈！真想把你狗日的拽进局子里去。”说完发动车要走，这才看见车前站着一位警察，吓了一大跳。
　　警察过来问：“怎么停这儿？没看见是十字路口吗？叫您两三遍了为什么不理呀？下来吧。”
　　周大海息车后气急败坏地说：“这叫什么事儿嘛！你小子不许溜啊，事儿还没完呢。”开门下了车，陪着笑脸鞠着躬说：“警察叔叔同志，我是气昏头了没听见，实在没办法,车上有位神经病，正劝他狗日的去医院，您贵手高抬。”说完又鞠了一躬。
　　警察说：“请出示相关证照。”
　　周大海忙说：“您稍等。”就去车上拿，恨了苗清泉一眼说：“敢溜就是狗他爹！”
　　
　　苗清泉和周大海离开办事处不大一会儿，周涛便坐上了办事处的那辆旧上海牌轿车,去医院看望梁艳丽。
　　这次来北京,他拜访了几位同是环卫系统的劳模朋友，听人说起某省的李大哥已经不在世了，江苏的吴大姐几年前就病卧不起瘫痪了，讲了一大串。最让人痛心的是东北沈大哥的遭遇，说前些年还时不时地见到他上京来告，破衣烂衫像个要饭的花子，饿急了才上几个在京的朋友家求助。老说自己背着个反革命的名声,不愿意给人丢脸添麻烦，所以总是夜里才来，来了又不肯进门,怕脏了别人家。多实诚的一个热心肠汉子，做了一辈子的清洁工作，如今成了个孤人。大伙看不过意,每回都要强留他住下，可总也没能如愿。去年听说他在老家的大街上要饭时冷死了，在这世上只活了五十六周岁。
　　周涛受了大刺激，比着别人想自己，大有感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活个啥呀？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总是端着举着的有什么意义？其实人就是只动物，哪天活不动了再怎样不甘心也没法子。在世时别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你对他错，一会儿他对你错，对的又都错了，错的又才是对的，最后到底谁说了才算呢？糊里糊涂的想不清楚，但有一点想通了，跟人过不去自己就过不去，人生在世活得安心才是真的，不能总抱着个什么念头胡乱掰扯。世间哪有大过命的理呀?其实人一生也就几十年光阴，最终还是要看活得值不值，別到了时候叹悔没活好。他因此突然间想化解和苗清泉的矛盾了，试了几次偏就话不投机。他决定去看梁艳梅把话说开，再也不去扯那些闲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周涛到了医院大门口，觉得空手进去不好，看见几处卖鲜花的，就请司机停了车要去买一束。
　　卖花的姑娘问：“老同志，是探视还是告别？”
　　周涛问：“有这个讲究？”心想过些天就要走不会再来了，便说：“是看望也是告别。”
　　卖花的姑娘点头说：“哦，活不久了。这种花叫勿忘我，小巧秀丽，蓝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黄色心蕊，半含半露表示挂念。这种呢叫千屈菜，这种是康乃馨，意思是一样的。老同志是位领导吧？一看就是，您老看上哪一种了？”
　　周涛听了大感顺耳，被哄得笑容满面,心想那个半含半露的既然表示挂念，说不定苗清泉早已来买过了。于是就说：“我就看上康乃馨了。”等她扎好后接过来，高高兴兴地付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