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忠诚是用来牺牲的（2）

　　下午一点整，我准时等候在办公楼前。技术部的师傅们在往录音车上搬设备，扩音的、录音的、一团团的线圈，折叠桌椅一类。
　　花小青来后，看也不看我，上了录音车，坐到副驾驶位置。我不去惹她，女孩子，一个月总会有几天莫名其妙，身不由己，不讲道理。我妈一直那样，我爸总是让着她。
　　花小青今天穿了一身月牙灰连衣裙，素极生香，看上去干净透明，虽然绷着小脸，也不算特别难看。院子里人来车往，热闹繁忙，生机一片，感觉都有大好前程在殷殷等待。我的五菱荣光贴着院墙停在角落里，夹在众多靓车中间，夹在别克、欧宝、宝马、奔驰、沃尔沃、路虎、jeep、英菲尼迪、卡宴中间，酷似乡下人走在城市化的康庄大道上，煞有介事，个性飞扬得很突兀。我没看见姜船的三菱，估计停后院了。大院东侧是台领导的专用停车场，比较而言他们的车略显寒酸，最好的车是奥迪，其次是奥迪和奥迪，还有本田和中华。
　　热气汇集西安街，花小青却冰雕一样寒气刺骨，珠穆朗玛一样傲不可攀。我始终没敢惹她，她也一直不正眼看我，只跟技术部的师傅们说话，终于跟我说话时，把一本养生杂志摔我面前，说：“哎！翻到食疗养生那一章，折起来。”
　　没有一丝好气。我叫“哎”吗？
　　哼！我没吱声，想着古往今来徒弟的种种苦楚，端尿盆，倒洗脚水，挨踹、扇耳光什么的，比较而言，花小青算是厚道，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茵的作用，让她知道了我跟秦苹的所谓关系，然后瞧不起我、鄙视我、羞辱我。这哪里是朋友？有点风吹草动就变脸，太脆弱了吧！哪里像我，明明不喜欢老俄娶朱秀美，但既然是老俄所选，我就不会说什么。朋友，就是要以实际行动理解对方，支持对方，跟对方一起坚持，无论发生什么，永不怀疑，永远跟对方一伙，做贼就一起走夜路，牺牲了就一起投胎。
　　我不能跟花小青解释我并未跟秦苹如何，一来我目前心正痛，不能跟任何人提秦苹；二来我不能把姜船推到炮火前，我要掩护他；三……三来我年轻但气不盛，不是怨天尤人的主。
　　我把养生杂志翻到食疗章节，折页后递给花小青。花小青不接，眉毛一蹙，脖子一扭，满脸不屑。我识趣地把书放到直播台上。
　　娱乐之声医疗专题现场直播字样的横幅拉起后，逛街的人渐渐围拢过来，有好奇张着嘴巴看热闹的，有交头接耳的，天气本来就热，没一会，汗味就四周弥漫开来。西安街是沈州市最热闹的步行街，我们所处的位置又是西安街上最繁华地段。花小青被众人围住，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拿正眼看人群，眼睛死死盯着麦克风，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妹纸！那是万花筒么？吕向东要我来助理帮忙，一切行动听花小青指挥。眼下花小青没有任何指挥我的企图，我就一旁老实站着，将目光在花小青与围观人群之间来回扫描。人群里几个大龄女生不看花小青，只看我，疑似垂涎。我不善表演，被人围观时超级不爽，但作为小时工，我没选择的机会，更没逃跑的可能。节目即将开始，垫场歌曲已经放送出来——《走进新时代》。
　　“小一！”
　　突然，花小青甜声喊我，眼睛如嗔似怨地瞥向我。扩音器里传出品牌广告，稍后，卖药节目将正式开场。我不解，佩服她有顷刻间化冰为火的西域邪功，很了得，够分裂。
　　“哎！”
　　“给人家买个冰激凌！天太热了。”花小青表情怪异，阴阳交替，隐约透着色淫之气和混不吝，赤裸裸盯着我，挺恶心的。
　　第一号任务终于下达，我没多想，也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就是。人群不是一般的密集，之前频率连天宣传，此刻又置身商业中心，全沈州的听众差不多都来了。我逆向而动，困难重重。这时，一个先前我不曾注意到的男人以大尺度的动作勇猛拨开人群，冲在我前面。他一脸兴奋，汗水横流，回头对我喊：
　　“我去买！”
　　“翟老板去了，你就省省吧。”花小青冷冷地说。
　　哦！翟天力翟老板，今天的主角。我瞬间明白了花小青的所有莫名其妙，她在向药老板展示她与我之间的不俗关系。我也彻底明白了之前吕向东在电话里跟花小青说的话，看来今天的卖药行动是翟老板特意为花小青准备的，有吕向东做主，花小青躲不过去。这么多人都想生擒花小青，真是桃花朵朵向阳开呀。看来我不仅有替饮酒者开各种杂牌车之才华，还有替身男友的才华，统统出类拔萃，不然怎么秦苹和姜船相中我，花小青也接二连三重用我。听说现在有许多暗查小三的公司，很火很挣钱，我将来不妨成立一个替身男友公司。我这方面才华毕露，潜力无限，使用起来润滑适度，贴身贴心啊。
　　翟天力一脸汗水，大尺度地挤了进来，绝对排除万难。他殷勤地把冰激凌递给花小青。
　　“麦当劳买的，花生新地。”
　　“刚刚喝过水。已经不渴了。你抓紧时间自己吃了吧，节目马上开始。”
　　翟天力手里拿着冰激凌，讪不搭地坐到花小青旁边的嘉宾席上，看我站在一边，把冰激凌递给我，说：
　　“你吃吧。我准备节目。”
　　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好事也该轮到我了。我没客气，接过冰激凌后大咬一口。花小青冷不防一把抢了过去，接茬咬了一大口，旋又递回我，满脸不怀好意。
　　围观人众也不怀好意地看向我们，没人知道我们演的什么戏，一个面相稚嫩的女生对身边老土男生说：“你看媒体男女多和谐，都闺蜜一样亲。哪像咱们单位，一个个老土，食堂吃饭都男生一桌女生一桌的，没劲！”
　　老土男生不屑：“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媒体圈男女关系最滥、最破，仅次演艺圈。知道不？都互为小三，知道不？男女搭档一起上节目的，都是说睡就睡的主，知道不？”
　　我听着俩人深度对白，看了看端坐一处的花小青和翟天力，把剩下的冰激凌三口两口吃完，品尝美味之余，感叹自己在替身这个新兴领域里又积累了全新的经验和体会。
　　翟天力脸色凝重，低头看着稿件，来回翻着纸张，准备直播。时间到了，花小青推出特别节目片头，清了清嗓——说话前不该吃冰激凌：
　　“亲爱的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现场的观众朋友！这里是娱乐之声特别专题节目《健康是福》。我是花小青。在我们沈州……”
　　在电台，差不多所有主持人都接受过正规或疑似正规的医疗节目主持培训，大多数主持人差不多都从卖药节目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不管卖什么药，都是一个套路，堪称新时代的庖丁解牛，大家都得心应手。花小青开场后立即介绍医药公司，然后介绍药品，最后隆重介绍今天的主讲嘉宾翟天力，翟先生，沈州市扁鹊医院院长、沈州市扁鹊中医药研究会会长、美国加州扁鹊中医药研究所所长、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扁鹊中西医结合控股有限公司理事长……头衔一箩筐。花小青介绍完毕，翟天力开讲，中心议题是腰间盘突出及股骨头坏死的积极预防与有效治疗。他侃侃而谈，目光深邃而笃定，一会扫视围拢的人群，一会锁定花小青。
　　此君是个人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传言。
　　多年前，翟天力骑着自行车来电台卖药，半年后改骑摩托，两年后开起二手拉达轿车，后来换成桑塔纳，现在开的是路虎，比我们台长的车豪华。他原来是一家药厂销售员，现在事业大发了，身兼多职，风光无限。沈州扁鹊医院是沈州最大的私立医院，雇有两名俄罗斯医生。一位喜欢收集鹅卵石，一位喜欢搜集毛泽东纪念章。另有一名乌干达人，皮肤细腻，光滑如黑色织锦。
　　许多天之后，花小青不打自招，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让我眼界大开。
　　原来，因为一心忙事业而一直单身的翟天力对电台女主持人印象普遍很好，想找个姑娘一起生活，早些时候曾找吕向东帮忙。吕向东本着客户利益无小事的原则精心筹划，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把电台十几个单身女主持请到在江湖上有着高端雅致好名声的罗曼宫与翟天力一起吃饭，有花小青，薛海鸥，贺玲玲，还有沈州之声的王鸿、浑河之声的魏潇颖等，以答谢之前N次活动及节目中为娱乐之声作出突出贡献者之名义，实际目的瞒得死死。
　　姑娘们到齐后翟天力闪亮出场，笑容可掬，谈吐风趣，逐一握手，仔细端详五官，用心盘算腰身。台里一些资深熟女眼睛正盯着有钱人呢，哪里会错过这样的表现机会，莺莺燕燕，花枝乱颤，其中有两个离异后急待再嫁的，但凡有局就参加，不管黑道白道，不在乎蓝领秃头，什么饭都吃，什么酒都喝，什么人都斜眼惦记，凭借两分浓妆与赝品搭建的姿色，另加三分舍得及五分旺盛的荷尔蒙，不错过一条异性，把每次聚会都当成捕食的大好机会……大家你推我就，你争我夺，把盏畅饮。
　　“现实中王子都望而怯步隐居乡里了，姑娘们看到的都是涂了白色油漆的马。”在许多天之后的的讲述中，花小青幽幽地说，“我才不上当。我也不喜欢相亲的场面，无论单独的，还是团购。”
　　那天，花小青坐了不到十分钟，谎称有事走掉，其余人一路玩闹转场，从饭店，到KTV包房，歌声嘹亮，舞姿翩跹。
　　不巧的是，翟天力看中的恰恰是花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