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四十四）

　　夕阳染红了一天云。
　　苗清泉和李明在市驻京办吃过晚饭，出来到院子里等周兵副市长。
　　李明讲：“据说这个大宅院可有来历了，是明代晚期一个大户的园林，最初有近四百亩，清代修了修住过皇亲。民初起住过军阀和要人，日伪时期加建成特务机关。抗战胜利后一分为三，一部分给了个国民党的老将军，另一部分住着十几家军官，其余的给了一家教堂办的孤儿院。现在一部分属于市机关管理局，由我们市租用，一部分是个半导体研究所，剩下的给了旁边的这所大学。”李明讲完感叹道：“这里显贵过，阴森过，热闹过。如今旧人都如烟散尽，旧的日子定格在了历史里，只留下记忆，正渐渐淡尽！今天轮到我们带来了新的喧哗，有谁知道明天会是谁们来此地呢？他们会怎样看我们呢？兴许那时的史书中连半点记载都没有，眼下事真的如烟随了风毫无痕迹。思之能不怅然？”
　　苗清泉说：“才子多愁，善感风流。李明你是个文人嘛。”
　　李明笑道：“半文不文，是个不文不武的庸人。”
　　苗清泉点燃香烟吸了几口问：“你怎么会这样清楚？以前来过？”
　　李明说：“从没来过，是中午请客回来和办事处的人聊天才知道的。老苗，上午周兵副市长说想调我来这里当副主任，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苗清泉听了很意外，看着李明说：“好事啊。”
　　“好在哪里？”
　　“这里是北京。”
　　“对于我来说又能怎么样？”
　　苗清泉觉得很突然还来不及细想，一时说不上来便随口问：“家属能调来吗？”
　　“问对了，到驻京办工作不等于调到北京来了，只是长期驻外，既不是北京的单位，更不算是中央的，只是个外来的办事机构。退一万步说即使哪天算了，我这个级别的人想调家属来也绝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我来能干些什么呢？”
　　“周副市长没说吗？”
　　“搞宣传。”
　　“搞宣传？”
　　“对。我还听驻京办的人说，周副市长一直埋怨驻京办宣传工作不得力，我有种预感。”
　　“是什么？”
　　“党校研究室的沈主任明天就要回去了，据他私下说周副市长总想宣传自己，和市里宣传部的关系一直很僵。老苗，我原先在市共青团的确是搞宣传的，写文章是长处，可能这就是他看重我的原因吧。可是北京也太伟大了，我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心里没底呀。”
　　苗清泉不出声了。
　　李明又说：“要来也可以但有个要求，先把我调到市宣传部然后再来。”
　　“要是不同意你调市宣传部，仍然要你来怎么办？”
　　“难就难在这儿。以前我在党校闲着，是他把我调到市环卫局的，我很感恩，没理由拒绝。”
　　“那就来吧。”
　　“不能急，这虽然算个机会但要把握好。周副市长既然这样看重在京的宣传就会让步，关键是怎样才能不使他认为我在讨价还价，这种分寸不好把握。”
　　“多虑不决必有失。直说嘛。”
　　“不可不可，太莽撞了。哎！伤神啊。”
　　“你这家伙心眼子就是多。”
　　李明就笑：“不说这个了，千万要保密。老苗我问你，和梁艳梅那件事到底怎么办呀？你俩到底是谁迷谁？据我观察她是铁了心了，你再把握不住，一场家庭变故难免。老苗啊，局里有些人正在这件事上等着你呢，前途和美人你自己挑吧，我是再也不劝了。今早你俩在这里踏雪调情我都看见了，如果抛开别的背景，的确是对情投意合的佳人，可是怎么看都带些悲剧色彩，你要小心啊。”
　　苗清泉半晌没讲话，吸完一支烟又续上一支这才说道：“我知道改变一件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很受煎熬。良心道德使人揪心，我也发愁啊。”
　　“两边都放不下？”
　　“其实是一边放不下。”
　　“哪边？”
　　苗清泉正要说就见周涛过来了，急忙打住。李明也看见了，忙着又嘱咐了一遍那件事要保密。
　　周涛兴匆匆走过来，先冲着李明傻笑了一阵，似有话讲。又对着苗清泉笑，边笑边晃脑袋说：“羊肉就是能管事，我吃了吹着风脸上也不觉得冷，难怪北方人喜欢它，其中是很有道理的。嘿嘿，我也出来走走。”过去拍拍苗清泉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苗清泉同志，我真心叫你一声同志不见怪吧？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今天我很有感触。哎！有的老朋友虽然还在，但是已经老朽了，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人嘛，就算能活一百年又能怎样？回头看也是短暂，何必呢？老笛？咱俩闹别扭有几年了？”歪着脑袋睁大眼睛望着苗清泉直笑，又用力再拍了他几下。转过身去摇晃了几步，又拍打着李明的肩膀说：“你才来环卫局没几天又要调走，你东调西调这次要调到北京来了。我就搞不清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李明呀李明，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在哪儿都呆不长。干实事你没用，虚头八脑的事爱去瞎折腾，一个搞宣传的小喇叭就会呱呱呱。”
　　苗清泉听愣了没说话，吃惊地看着李明。
　　李明却哼哼笑道：“你吹着风不觉得冷是酒喝多了，再多吹一会儿还会醉，醉了也会虚头八脑。”
　　周涛继续说：“这些评价你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党校沈主任说的，简直对极了！”
　　李明问：“你们喝酒怎么说起我来了？”
　　周涛晃了晃差点倒，夸张地一指李明说：“我......我来这里没想说你，我来是想说说老苗。苗清泉这个人千好万好有一样很不好，他的爱情太多了，可是又不肯改正，还怨恨別人在整他。整你的缺点难道不应该吗？不整不是乱套了吗？都由着性子来，机关还像个机关吗？看不惯的我们就是要整。”
　　苗清泉恼怒道：“你在放屁！”
　　李明忙使个眼色制止苗清泉，转过头问周涛：“谁说我要调北京？”
　　周涛说：“王东南。”
　　李明再问：“他也和你们一起喝酒了？还说啥了？”
　　周涛说：“他还说，今晚不出去了，周副市长另外有事。”
　　李明问：“不去串门了？”
　　周涛说：“串什么门？听王东南说是去参加个什么会所的沙龙？哎呀就是个俱乐部，名字忘了，说在京城很有名气。那里华盖云集高朋满座高谈阔论，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说李明调到驻京办后要常去串。我就说，这种虚头八脑的地方很适合李明。”
　　李明沉默了。
　　周涛这时说：“差点忘了，市京剧团的今晚到京，王副秘书长要去接站，要我来通知李明也去，快去吧。”见李明正望着天空发呆又说：“别愣了，不知道北京的黄昏短吗？天要黑下来了。”
　　李明嘀咕着走了。
　　周涛拉住苗清泉说：“老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恨得不对，你该恨自己。还要告诉件事，你一定想听。”
　　苗清泉皱眉问：“害上话痨停不住了？仗着有点酒就什么话都敢往外掏？周涛我不恨你，是卑视。去照个镜子，想问为什么吗？因为你嘴尖皮厚就爱和人斗。”说完转身就走。
　　周涛指着大声喊道：“苗......苗清泉同志请马上站住！要和你谈梁艳梅。”
　　苗清泉听了猛地停住，转身瞪着周涛。
　　周涛又喊：“她今天出事了！”
　　这时有车进来，照得雪亮。息火后下来个人走近问：“请问苗清泉在吗？”
　　苗清泉被车灯照花了眼，望着没回答。
　　那人又问了一遍。
　　周涛靠在树干上哈哈大笑，指着苗清泉说：“解放军同志他就是，抓，抓走！”
　　这人把苗清泉请到旁边耳语了几句，苗清泉点头说：“我去请个外出假。”
　　
　　苗清泉看着车窗外北京的街道夜景，不知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问道：“是去医院吗？”司机不回答，苗清泉不想露怯也不再问。走了好一阵车才拐向一处大门，苗清泉见有卫兵站岗，又看见大门顶上亮着光的大字，松了一口气问：“梁艳梅住在这家部队医院吗？”
　　司机这时说：“是。”
　　“哨兵怎么不拦？”
　　“本院的车。”
　　进去后过了两栋大楼，驶上一条林荫道，快到尽头时苗清泉看见停了不少轿车。等车停稳开门下去，注意到车牌几乎全是部队的，再环顾四周都是些大树，见林中有座楼，一数是四层，多数窗户亮着灯，就问：“她住这儿？”
　　司机说：“这里是特诊二病区，住的都是首长。”
　　“梁艳梅怎么会住在这儿？”
　　“问这么多干啥？跟着走就是了。”这人指了一下方向到前面引路。
　　“你是谁派来的？”
　　“怕了？”
　　“搞得这么神秘干啥？”
　　“是小姑派的，我叫梁宁。”
　　苗清泉听了一惊，原来他就是梁艳梅常说起的那个侄子梁宁？于是呵呵一笑问道：“你小名叫乔乔，父亲是梁冀东？”回想起和他父亲在芝兰县那次不愉快的见面，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又问：“里面都有谁？”
　　“怕？”
　　“想要干什么？”
　　“肯定是怕了。”梁宁说完往里走不再回头。苗清泉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去。
　　来到楼内，在值班室登完记，乘电梯上到四楼，一出来苗清泉就看见过道里站着一男一女在讲话，一眼认出那个女的是梁艳梅的姐姐梁秀娟，上午就是她从驻京办把梁艳梅接走的。男的是个大高个子，长发披肩，穿得花花绿绿，正搬弄着手指头数着啥。来不及多想两人已经转过头来，苗清泉这才看清楚那个男的还有一脸大胡子，朝着自己上下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