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名称:尘土飞扬 作者:柳晓月 发布时间:2015-01-23 14:45:16 字数:7506
家里长长短短,叶瞳且先不管,似乎她也管不了。像母亲说的,这都是命。这话叶瞳自小到大听过无数回。这个“命”似乎早就注定了的,人命好命坏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叶瞳仍旧每天上班下班,和美珊一块逛街,与张浩斗嘴、怄气,与李伟明玩青春的游戏。
就快过年了,天气似乎越发冷了,机器仍旧是老样子,让人不得有片刻停歇。女工们抱怨、咒骂,却依然围着机器在转,这似乎也是她们的命。那个白班,叶瞳手里正忙着,并未发觉有个男人靠近,直到那人开口问:“机器好开吗?”同样是纺织厂耳语般的说话方式,叶瞳吓了一跳,横了对方一眼,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大概是新来的机修工。叶瞳横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看好开吗?”然后走开去照顾别的机器了。一会李伟明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叶瞳没空理他——机器这么难侍候,他也不帮忙看看?
李伟明靠近了神秘地说:“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叶瞳侧过头用眼神问:“谁?”
“是我们新来的厂长!”
叶瞳手里停顿了一下,呀,新厂长第一天来,自己就留给人家一个不好的印象,真是霉透了。不过,也没什么。我仍旧做我的挡车工,你还能开除我不成?叶瞳仍旧手里的劳作。这破机器,什么时候才能顺当一点。叶瞳心里咒骂着,不时把手放到嘴边呵气。呵出来的那点暖意根本解不了手指的僵痛。要能换个工作就好了!叶瞳再一次幻想能换个体面的工作,可是没门没路的能上哪去找体面的工作。要是……要是……或许可以在大队部做个会计或者出纳什么的。叶瞳有些憧憬,又猛一甩头,自己想什么呢?怎么想到那去了。不,不,她说什么都不接受钱东平!不过……
叶瞳已经报了会计培训班。美珊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东升说了,考这样的证就是白扔钱,就算你拿到证,没有关系,哪家单位会用你。东升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美珊对郑东升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可怜的小妮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后有得你哭的时候。”叶瞳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这句调侃美珊的话若干年后会应验。
叶瞳和美珊还看不到以后,她们还在青春的河流里尽情徜徉。美珊提议趁转班例行休假出去玩一趟,美珊出去玩,郑东升自然随行。叶瞳就落了单,叶瞳把张浩拉上充数。张浩原本应该上白班,叶瞳撺掇着他换成了中班,只要下午四点之前赶回来就行了,至于白天玩了一天,晚上上班张浩吃不吃得消那是张浩的事情。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刚刚好。天气也合人心意,没有风,太阳正暖,他们也不敢走太远,半个小时的车程到达有名的古镇——威镇。叶瞳和美珊叽叽呱呱,看什么都新鲜。虽说从小生长江南地区,但是真正保存得完整的江南古镇并没有多少。看多了断壁残垣,看多了缺少保护或者修缮过的石桥,那些个打着水泥补丁的石桥,让人看着咋就这么别扭。
没有赶上那个旧时代,不曾看过石桥原本的样子,只为它现在的不伦不类有些伤感。到达威镇,看到那些保存得很完整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叶瞳不由在心里说句:原来你在这里。美珊很自热地与东升一块走了,张浩亦步亦趋地跟着叶瞳。这傻小子被我卖了,恐怕还在帮我数钱呢。叶瞳在暗地笑张浩的傻样。
“你看,这玉扳指。看过那本电影吗,李连杰的电影,袁世凯的老婆就是以玉扳指为证的,价值连城呢,我家也有过一个,不过,我小时候顽皮,被我打碎了,也不知道值不值钱,就扔了。”
“看看这副绣品。我看这是电子锈的,真正的绣品以苏绣为尊,当然是手工绣的,咱买不起。”
“你看,这玉镯,白色中带着翡翠的纹路,这是很好的玉镯,都说人养玉,玉养人,这个手镯戴久了,翡翠纹路还会往里延伸。估计价格也不低。”
叶瞳一路走,一路说个不停,且俨然是个行家,似乎懂得不少,其实都是信口开河的,这条供游人买旅游纪念品的小街鲜有真品。几十块钱或者几块钱就可以买一个翡翠手镯,百来块钱可以买扇玉屏风,都是塑料的。张浩跟在叶瞳身侧,不时应和“很好看”“要不要买”。叶瞳就嗔怪他:“你以为自己是大款啊,你买得起吗?”张浩就不说话了,然后叶瞳依旧信马由缰,信口开河。叶瞳喜欢跟张浩说话,虽然张浩很少回应,可她知道张浩在认真听着,如果说人生是一个舞台,叶瞳是舞台上的表演者的话,张浩就是一个很好观众,很认真的观看表演,适时地给予掌声。只是两人都没有这个角色意识,叶瞳只是很兴奋地在说,张浩在很认真地听,仅此而已。
四个年轻人吵吵嚷嚷打打闹闹,逛遍了威镇的角角落落,拍了照,似乎要定格青春,然而青春依旧不停歇地往前去了。叶瞳只从威镇带回来一个小小的台匾,小小的镜框,只有简单的“奋斗”两个字。不知道张浩是出自什么心理买下了,叶瞳据为己有,放在家里。这一放就是很多年,甚至跟着叶瞳出嫁到钱家,当然这是后话。
一分厂的年轻人无忧无虑或者说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这里与世隔绝,这里也信息闭塞,他们只关心工资发了没有,被扣了几块钱。若扣得不合理,性情急躁的说不定上财务室大闹一通,必得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或者迁怒别人延伸战火,或者补回那几个钱鸣金收兵。也有的发了工资数都不数,先去搓一顿,犒劳一下自己。每日里这么黑白颠倒,生物钟紊乱,也该适时慰劳一下自己。更有甚者,拿了工资,聚三五狐朋狗友,掷骰子,玩纸牌,期望一份工资能变成两份,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多时候都只是耷拉着脑袋出来,甚至有可能血本无归,一个月的血汗钱砸进去水花都不曾见一个。
叶瞳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必定是上书店。那家小小的书店几十年一直是那个模样,书不多,却足够叶瞳看了。叶瞳会在那待上半个小时或者只是几分钟,怕营业员的白眼,她不好意思多待,很多时候看了半天一本书都没买,但是进去转转也是好的。有时拉上美珊一块去,美珊笑她傻,又不上学了,看那么多书作什么,也不怕人笑话。叶瞳就会莫名升起一种优越感,似乎自己与众不同。有时候抱着书进车间,觉得自己跟这里不匹配,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有神龙搁浅,凤凰落草之感,而后便有些自哀自怨,而后便真正看几页书,然后忘却这些不愉快。没人明白叶瞳看本书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也没人在意,在纺织行业的这一小小角落,人们关心的是产量,是工资,茶余饭后,机器正常运转间隙聊一聊某个人的花边新闻,说一说儿时的快乐时光,也可能说说将来要做什么,先行的话必定是“等我有了钱……”犹如痴人说梦,却说得铿锵有力,似乎这“有了钱”就是明天的事。美珊就经常这样说。但“有了钱”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只是享受着青春,挥霍着青春。
那段时间正是安利传销红红火火的时候,安利的发财梦无孔不入。风扬镇,这样一个人口不足八万人的小镇,都被鼓动得跃跃欲试。一分厂有工友已经开始了这个金字塔式发财梦的跋涉,然后也开始了那洗脑式的鼓动。叶瞳跟着去听过几回课,除了惊讶于语言的鼓动性原来可以发挥到如此极致,并没有其它想法。一个月就那点工资,除了自己留点零花钱,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她没有启动资金,也不做这梦。然而年轻人过剩的精力,加上对外界的向往,一听说可以免费去上海听安利今年度最后的宣传大会,一分厂可以出动的年轻人都出动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叶瞳,赵美珊,张浩,郑东升等等一个个兴高采烈,如去赴一场盛会。
场面的宏伟,气氛的热烈都出乎了这帮乡下年轻人的想象,让人沸腾的演讲也在这些年轻的血管里得到回应,大家跟着鼓掌,跟着欢呼,裹挟在一种狂热的氛围中如醉如痴,以至于叶瞳在演讲结束时,似乎还沉浸在这狂热的激荡中,起身时被剧院的自动翻椅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坐在身边的张浩,及时伸出手,才没出洋相。舞台上的灯已经灭了,视力不足,他们摸着黑往门外走去,走在前头地张浩说着“小心”,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后头的叶瞳。叶瞳微微怔了一下,没有抗拒,任由他牵着往外走;身旁的工友诧异地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出了剧院门,下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叶瞳抬手挡了一下,另一只手依然牵在张浩的手里。张浩似乎忘了他还牵着叶瞳的手,叶瞳也没有刻意提醒,两人夹杂在大部队里,夹杂在一分厂双双对对牵着手的情侣中,倒也不显突兀。可是他们算什么呢?叶瞳微微有些脸红——这臭小子又人小鬼大了。不过叶瞳并不讨厌那只牵着她的温热的手。在上海繁忙的十字路口,叶瞳更是依赖着张浩,也不看是红灯还是绿灯,张浩牵着走就走,张浩拉着停就停。临近年底的寒冷天气,两人的手心里微微有汗意,外滩那刺骨的寒风都没有吹凉那汗意。
上了车,叶瞳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转头跟美珊叽叽咕咕去了,张浩也跟工友大声侃上了。车子启动了,车厢里的喧闹声依旧没有停歇下来,这帮精力过剩的年轻人,玩了一天还在兴头上。
到单位快四点了,上四点班的打着呵欠上班了——这时候他们才想起累了——轮着休息的,赶紧洗洗睡了,因为半夜还得起来上班呢。人歇机不歇,这是纺织厂的惯例。
在日夜的交替中,春节很快到了,农村俗称旧历年。唯有过年,纺织厂机器的“嚓嚓”声才会停歇几天。而工人们也才真正放假几天。
这个春节工厂放假七天,从年二十九到年初五,初六正常上班。通知一出,大家欢天喜地,巴望着早日放假。美珊特兴奋,计划着给家里的侄儿侄女买些礼物,今年是她在家吃的最后一顿年夜饭,明年恐怕就要在东升家吃年夜饭了。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吃年夜饭了。美珊采购了一大堆小玩意,还有鞭炮,烟花之类。被美珊拉出来的的叶瞳却有些意兴阑珊。
年初二钱东平作为叶瞳的对象就要来叶家做客了。
田大梅跟叶瞳转述媒婆带来的这个消息时,叶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田大梅的理解是,小姑娘害羞。叶瞳在自己屋里一直待到吃饭才出来,没人再说起这件事。自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美珊再三问蔫头耷脑的叶瞳出什么事了,叶瞳半半天天才说:“他要来做客。”没头没脑的,美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是喜事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哎呀!你知道那人……那人……”叶瞳有些急。
“那人怎么了?不就是小时候皮一点,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就该强横一点,那才像个男人。”美珊一副老大人的模样。
叶瞳“扑哧”一声笑了:“脸皮真厚,开口闭口‘男人,男人’,说,是不是跟郑东升……唔……嗯……”叶瞳话没继续,脸先红了。
“这也没什么,我们都已经订婚了,我迟早是他的人。”美珊镇定自若,“嘿,你还别说,现在东升,你看,多听话,一天到晚缠着我。”美珊还有几分得意。
“你真不害臊……”叶瞳不好意思继续这话题,赶紧转移,“嗨,你看这只猴子怎么样?今年猴年,正好。”一只毛绒绒的布猴子,憨态可掬。
“我看,钱家条件还是不错的,你就别挑三拣四了。”美珊却依旧绕回了原话题。
“可是,我对这人没感觉。”
“啥感觉不感觉,还没相处呢,你咋知道没感觉。”美珊这话老练得不像她这个年龄,简直就是叶瞳她妈说的。
还没想处,就得先定下来。叶瞳总觉得心里不那么痛快,“要是以后看不上人家,提出分手,那还不得烦死人。”
“还没开始,你就想着结束,我看你还是回绝了这门亲事吧。”美珊快人快语。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
叶瞳没说出口,可是人家说不定可以帮我换个体面的工作,不用再上三班倒了,况且,钱家在镇上买了房,以后自己就住镇上了,只怕美珊都会羡慕她的。
不管叶瞳如何矛盾纠结,日子依然不停歇地到了年初二。
叶家一大早就杀鸡宰鸭忙碌开了,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毛脚女婿的第一次上门。招娣一家也来了。水生在丈母娘的指派下忙着给鸭子开膛剖肚。招娣下地摘了些菠菜。天气太冷,地里的菠菜都蔫头耷脑的,招娣让叶瞳搭把手,叶瞳却拉长张脸,一拧身上楼了。这小妮子,大家都在为她忙乎,她倒好,倒像是谁欠她五百块钱似的。没人理会叶瞳闹什么情绪.叶瞳爸在劈着木材,田大梅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有根正带着欢欢疯闹着。招娣一边择着菜,一边提醒有根别摔着欢欢。叶瞳躲进自己房间,拿起一本书,眼睛盯着书本,却看不进一个字。她安慰自己,也就是吃顿饭,也不能把自己咋的。以后怎样还不知道呢。却猛然把书一摔,向床上一倒,扯过被子想要就要把自己蒙起来,扯到一半,又把被子往边上一甩。竖起耳朵,听听父母房里的电话响了没有。电话机装在父母房间里,不留神听,电话就被别人抢先接了。她刚拨了张浩的BP机,张浩家没电话机,也不知这小子会不会还个电话过来。叶瞳烦躁得把枕头扔到床尾。
叶瞳的两个姨姨来了,还有她们的孩子,家里越发热闹了。都嚷着跟二姐姐要糖吃。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别乱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什么糖不糖的!”叶瞳板着脸呵斥两个表妹。两个表妹一脸不痛快地回到各自母亲身边。母亲们安慰:二姐害羞了。
新客人上门了!
田大梅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在围兜上胡乱擦着湿漉漉的手,去接钱东平手里的大包小包,嘴里还在叫嚷着:“老头子,东平来了!”叶瞳爸也赶紧走上前来。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用人引荐,钱东平按本地的习俗,客气地称呼:“大伯,大妈。”然后是两个姨,又自自然然地管招娣叫“大姐”。水生上前来时,钱东平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手赶紧掏烟,敬给“姐夫”。水生手和头一起摇——水生不抽烟——局促得如同他才是新人。钱东平见他实在不收,又赶着给未来的老丈人敬烟,也给看热闹的邻里敬了烟。场面上的礼仪一分不失。田大梅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要说钱东平,长得确实算出色的。1.78的个子,在本地不算矮,有着年轻人的健硕,也有着男孩子的阳刚,平头,虽说眼睛小了点,看上去不够精神,但是棱角分明的脸却弥补了这点不足,尤其是不说话时,牙关闭紧,脸上的肌肉突现,一股强悍之气弥布脸上。水生在旁立刻被比下去了。招娣厌恶地看看畏缩在旁的丈夫,再看看未来的妹夫,暗暗替留弟高兴。
叶瞳却始终不曾正眼看一眼钱东平。虽然被母亲连骂带哄地赶下楼,叶瞳满脸的不高兴却不肯掩饰一下。在屋子里东蹭蹭,西磨磨,想着找个什么借口仍旧躲楼上去,耳里听得电话铃响了,她赶紧说一句“我去接”,立刻飞奔了去。
电话是张浩回过来的。他看到PP机上叶瞳的电话号码,特地到他舅家回个电话过来。听到张浩的声音,叶瞳似乎来劲了,舒舒服服地躺倒在父母床上,一副准备长聊的架势。
“年三十那天我上街了,很早就上街的,街上人真多,我买了几个烟花,有长的,有短的,还买了一个气球。气球绑在车把上带回家的,那个气球就一直撞我脑袋。”叶瞳事无巨细,眉飞色舞地地跟张浩说着自己这几天的动向,“吃过年夜饭,我就把烟花放了,一个烟花哑炮,我正想过去看一下,“嘭”的一声,它就炸了,我差点就毁容了。真是好险哪,想我这花容玉貌的,真毁容了,我可怎么活呀。”叶瞳嘴上说的凄惨,声音里却满是笑意,似乎这是一等好玩的事情。然后又接着从放完烟花开始说起:“放完烟花,我们村里几个伙伴,从村东走到村西,实在没啥好玩的,有人提议,不如步行到镇上去玩,于是我们一伙八个人,步行五公里到镇上,也没什么可玩的,从街这头到街那头走了一遍,然后就磨磨蹭蹭回来了,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张浩是不是有机会插句话?就只听得叶瞳叽叽呱呱又说又笑的声音,从年三十又说到年初一,然后是年初二,说的都是年轻人无聊又傻帽的事,可她却绝口不提今天有个男孩子到她家来做客,且是作为她的对象来的。叶瞳下意识地觉得,张浩知道了这事会不高兴的。
叶瞳的电话粥煲了有半个小时,她也不管张浩是不是爱听,也不管张浩用着人家的电话,会不会被人白眼,她一直不停地说,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如果不是母亲来催,叶瞳还会继续说不去,她不挂,张浩才不敢挂她电话,张浩要敢挂她电话,等上班的时候,她就甩脸子给他看。
田大梅来催了:“什么人的电话一打就是半天,这电话费要多少啊?家里来人你躲在楼上算什么意思,总该去楼下露个脸。看看人家可是诚心诚意的,你看东平带来那么多礼品。”田大梅连埋怨带唠叨,不满意女儿的表现,“看看人家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家里的条件也是一等一,这样的小伙子你还撂冷脸子,你也不照照镜子,还到哪去找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展眼的小伙子?”
“知道了,知道了。”叶瞳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刚才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踪影。
叶瞳尽量平静地一块坐着吃饭,也不说话,只是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田大梅一直在提醒:“留弟,你倒是慢点吃啊,小心别噎着。”叶瞳知道母亲的意思,让她慢点吃陪陪客人。她没好气地说:“我叫叶瞳。”把饭扒进肚里,叶瞳就起身离座了。招娣和两个姨姨陪着钱东平,不停地夹菜,钱东平忙着回应。叶瞳独自坐在廊角,这个上午算是挨过了。叶瞳计划着下午找个什么借口躲出去。她在动这心思,家人的心思赶她前头去了。田大梅说:“东平,你要是在家觉得无聊,下午就跟留弟一块去街上逛逛去。”叶瞳看母亲那说话的口气及表情,似乎这女婿的名分已经定了的。叶瞳急得直喊:“我脚痛,下午我不出去,你们去好了。”
“这孩子,你不去,我们去做什么。”田大梅嗔怪道。
下午在大姐和两个姨的撺掇下,还有两个妹妹的起哄中,“脚痛”的叶瞳躲在房里静养,钱东平陪伴。田大梅拗口地说这是“培养感情”。叶瞳一百个不自在。就这么点地儿,两个人待着,而且是个男孩子,而且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不走呢?真是烦人。叶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她也没泼辣到开口赶人走的程度,只好这么坐立不安地,希望对方识趣点,自己离开。钱东平倒是稳稳的,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从最初进来,问叶瞳“看什么书呢”,叶瞳爱理不理地说:“没看什么。”而后不再理他,钱东平自说自话了几句,安静地坐下来,看书,听歌,没有一点不自在。叶瞳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脸皮厚。
几年后,已经成为叶瞳丈夫的钱东平说起第一次到叶瞳家的情形,说那天的叶瞳很好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嘟着个嘴,很可爱。叶瞳问,我都那样不待见你了,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待着。钱东平奇怪地反问:“我是作为你男朋友第一次上门的,是田家未来的二女婿,我不跟你待一块,我待哪儿?”叶瞳差点被噎到。钱东平向来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我为尊?
当时的叶瞳并不知道钱东平的想法,她也没兴趣揣摩这个男孩子在想什么,她就想着他赶快离开她的视线,有他在这,呼吸都不畅。
初三,男方家回请,叶瞳只在吃饭的时候算着点过去,吃过饭赶紧回来了。男方家的隆重出乎她的意料,几乎所有的近亲都来了,每个亲戚都给了红包。叶瞳努力撑着笑脸,却感觉自己陷进一个漩涡中。她安慰自己,没事的,这也算不了什么,收个红包,并不是把自己卖了。可是不管叶瞳如何不自在,如何不承认这门亲事,在农村,提着礼物作了客,出场亮了相,这对年轻男女的恋爱关系就算是确立了。叶瞳就算是名花有主了。
叶瞳一再嘱咐美珊,管住自己的乌鸦嘴,别在厂里说漏嘴了,她不希望厂里的人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叶瞳潜意识觉得这事有点丢丑,至于为什么觉得丢丑,她没深思过。不管怎样,这个春节算是过了,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