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月夜，霜芒山上。
　　两个黑影正沿着盘曲在半山腰的小径打斗。从远处，只听得见刀剑碰撞时发出的“铮铮”的脆响。碰撞声被四周兀立在山谷附近的峭壁反射，整座山谷仿佛一口被夜色掩映着的偌大的铜钟。
　　“怎么样，范南川。今天总算是你的死期了吧？”其中一个黑影轻蔑地笑道。
　　“妖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胜负未定。趁早别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免得遗臭千年，成为笑柄，遭世人唾弃，“黑暗里，那个叫范南川的人反讥道。
　　那个被称作妖道的人听了，也不恼。只是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反问：“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废话少说，“范南川说着，拨开妖道陌朔空的剑，向身着暗黄色道袍的陌朔空刺去。但剑未及身，便被陌朔空用剑鞘拨开。
　　“怎么样，范南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来这一招，你万万没想到吧，”陌朔空退后几步，故意嘲讽道。
　　“这一招，我确实没想到。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你这个非人非妖的怪物竟然会变得如此卑鄙，”范南川一面舞剑、一面回应道。小径上的碎石子被剑锋掠过，仿佛受了惊的野马，弹跳进半空里。
　　“哈哈，”月走进云层，黑暗里传来陌朔空令人胆寒地狂笑，“卑鄙？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毛娃娃罢了。这叫计策，叫兵不厌诈。”“诈”字，陌朔空的咬音极重。隐藏在唇齿间的那股力量好似能将几千仞的山头一刹那夷为平地。
　　范南川听了，立在原处，缄默不言。但从陌朔空嘴里吐出的“兵不厌诈”几个字却如同一只熊熊的火把，霎时引燃了储藏在他心里所有积怨的引线。“受死吧！“范南川不由自主的大声喊道，之后，持剑向陌朔空的头顶劈去。那四个字已经不知不觉间让他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过世的。父亲死后，“替父报仇”便像一句魔谶，盘踞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剑，又一次被陌朔空拨开。但透过剑锋与剑锋之间的接触，陌朔空能感觉到范南川剑上的躁动。“想不到一句话就可以让范南川那小子魂归故里、命丧黄泉。到时夺过那小子手里的剑，那我陌朔空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等到那个时候，整个大宋朝也就成了我陌朔空的天下，”陌朔空心头暗喜：因为习剑者往往以静为贵。而躁动则是习剑者的大忌。心不静、气不平就容易露出破绽。想到这里，陌朔空得意的笑道：“范南川。你还是好好省省吧。你剑已走上偏锋。现在，就凭你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那就来试试，”范南川一脸不屑，“就算你侥幸能看出凝霜剑的破绽。但我告诉你好了，你在这个世上唯恐天下不乱的日子也该到头了。”范南川说完。借着一旁嶙峋的山岩腾起。剑借势，人和一。一股剑流从范南川的手心直达剑锋。剑锋上闪过几星寒光向妖道扫去。妖道连接几剑，自知力殊，之后向小径的另一端退去。
　　小径的另一端是一道仿佛刻意用刀切削过的断崖。断崖上生长着几株虬曲的古松。陌朔空退到古松的后面，用古松的枝干做着最后的掩护。凝霜剑扫过，几只碗口粗细的枝桠应声从古松上滚落，堕入小径旁的断崖里。
　　“怎么样？妖道，这回轮到我说这句话了吧？”范南川收住脚步，厉声质问。
　　霜芒山上。只有两个人影默默对峙着。每一瞬，在范南川和陌朔空的眼里都意味着生与死的抉择。而且每一种抉择背后都注定只有一种答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范南川低头看剑。月光正好洒在凝霜剑的剑锋上，剑锋的边缘仿佛积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他相信自己的剑法，也更相信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柄剑。那柄剑是祖上传下的。父亲死后，那柄剑就成了他的随从，成了他除了铃儿以外的第二个情人。
　　他相信那柄名叫凝霜的剑里所蕴藏的念力，就好似他懂得铃儿的心思一样。每一次出剑、收剑，他都能听见剑的心跳。从本质上来说，人和剑是可以互通的。反倒是某些时候，人比剑来得更加虚伪、更为奸诈。人和剑是能够在精神上高度统一的，比方现在，他已经挖掘出了沉淀在剑中所有的潜力。剑和人已经在他的世界里混为一谈：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陌朔空听见范南川的声音，从古松后站出来。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陌朔空放下手里的剑说道。之后语气一转，“不过，我想有一件事，你一定十分感兴趣。”
　　“感兴趣？”范南川持起剑，不屑地反问道。剑锋逼近，直指妖道的胸腔，“现在，你不过我剑下的一只垂死鬼。对我来说，你的事已经一文不值了。”
　　“不过这件事是个例外，那就是三年前你爹范天吉的死。或许，你爹的死，你一直蒙在鼓里吧？”陌朔空问道，借机抬起头向范南川背后的山岩上望去。月光下的山岩上正停着一个人影。那人的脸用玄色的纱布蒙住，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
　　“我爹是生是死与你何干？”范南川说道，又上前一步。剑锋和陌朔空只剩下一臂之遥。他确实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而三年来这其中的隐情对他来说也一直讳莫如深。
　　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到底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要是早有预谋，那么幕后人又该是谁？
　　这些问题曾经一直令范南川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他变得沉稳了。再后来，他索性把那个问题藏了起来。但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忍住。一丝怒火从范南川的两颊燃起，渐渐将他的双眸染成一片血红。
　　陌朔空看了看范南川，又看了看范南川背后正一步步逼近的黑影。一泓狡黠的浅笑从陌朔空的嘴角浮现开来。“你爹的死确实和我没有关系。但你应该很想知道真相，是吧？而且，这个真相也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范南川迟疑了一下，之后问道。
　　陌朔空听了，仰头冷冷道：“是啊。而且说不定是吃惊致死。”“死”字出口的那一瞬。一个黑影快步移动到范南川的身后。之后，刀光一闪。凝霜剑被马刀斩落。剑在碎石上弹跳几下，插进断崖边的枯木堆里。血，从范南川的右臂淌下，像一团烈烈的火。范南川单膝跪下，用左手拾起凝霜剑，支撑住上体。剑尖立在石缝里，微微发颤。
　　“怎么样，范南川。现在赌局也该结束了。”陌朔空说道。从身后抽出剑，对准范南川的眉心。那柄剑被陌朔空握住，剑的通体溢泄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寒。
　　“你……你好阴险，”范南川挣扎着立直身板。黏稠的血液已顺着微启的唇角流下，染红了下颚。
　　“不是我阴险。要怪也只能怪你有勇无识。不过现在，你总算是大吃一惊了吧？”陌朔空收起剑，俯下身子故意问道。陌朔空的背后站着刚才的人影。人影的身旁斜依着一柄明晃晃的马刀。
　　“呸！”范南川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范南川，看来你是死性不改了。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中了离魂散的毒。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爹范天吉了。到时父子重逢，我陌朔空也功不可没吧！”陌朔空站起来，继续在范南川的身边风言风语。一双土狼一样的眼球在他的眼眶里不怀善意的转动。
　　范南川瞪了陌朔空一眼。顷刻，又有一股血液从范南川的嘴角涌出。范南川忍了忍，张开嘴说道：“妖道，你给我听好了。即便你今天能杀了我范南川。但我要告诉你，只要这世上哪怕有一个人活着，你就休想为所欲为。”剑，更加颤抖，之后变成了战栗。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和你比起来，我确实没有你的能耐。”陌朔空故弄玄虚，之后朝着身后打了一个响指，道：“不过现在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帮手。”
　　陌朔空说罢。从他的背后走出一个人来。近了，范南川才看清那人的装束。那人一身玄色，脸上系着一块纱布，右手提着一柄马刀。马刀上还残着几缕殷红色。
　　几只受惊的寒鸦在霜芒山的山头发出几声凄厉地惨叫，仿佛一群幽冥使者在寻觅一个正处于弥留之际的人的魂魄。
　　“哼，妖道。你以为就凭一个帮凶就能得到天下。那我告诉你，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范南川的声音渐渐沙哑，那种声音仿佛来自于一口干涸多年的深井。
　　“不过范南川，有一点你不要忘了。能治你于死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陌朔空指了指身边的蒙面黑衣人继续说道：“再说了。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三年前的大火，你也一定没有忘记吧！”
　　“杀父仇人”四个字从范南川的脑海中闪过，像一枚银针刺穿了他的神经。那天深夜的大火，范南川确实没有忘记，相反记忆犹新。他记得从火海中逃出后，自己就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几缕淡淡的青烟和被烧过的残迹。
　　范南川没有说话。但握住凝霜剑的手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他知道毒液已经开始在他的血管和毛孔之间循环，过不了多久，毒液便会攻心。
　　陌朔空停顿了一会，接下去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怪可怜的。没想到你们范家两代都落到了我的手里。你也一定很惭愧吧！哈哈，哈哈”陌朔空冰冷的笑声划破沉沉的暮色投射到霜芒山的顶端。霜芒山的顶端，月静静地卧在山头，默默注视着断崖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