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

　　七
　　川南大惑不解地接过柳飞扬手里的那张“通缉令”看了起来。陆仙儿和柳飞扬只见过不多的几面，不是很熟，开始还以为他和川南开玩笑呢，就没在意，这会儿见川南看得这么认真，也担心起来，就将头扭过去看。
　　“通缉川南？现行反革命？活天冤枉！川南这半个来月都和我在山里采药，咋个就成‘现行’了呢？是不是搞错了哟？”
　　“川南，你们赶快逃吧，不瞒你说，连知青办都成立了‘抓捕组’，由王健当组长，我……也在里面，没办法，上面点的。你刚才进去的时候，王健和‘抓捕组’的全在里面。别的都不要说了，快走吧，有好远走好远，永远都不要回来。明白了吗？”
　　“不，我不能走。我又没有犯法，为啥要走？真的要走了，还不‘官盐变私盐’，啥都成真的了！”
　　“川南，你咋个这么迂呢？这个年头比这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打倒这个，砸烂那个的，其实你我都明白，这里有好多的冤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去得罪那个胖子，当然还有王健……上午王健把我弄去开了个会，会上说了你的几大罪状，什么冒充领导干部的子弟行骗，盗走绝密文件数份，什么强奸了一名女知青，弄得她差一点自杀……最要命的是书写反动标语……”
　　“我明白了。那个王胖子还有一套嘛。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我一走了之，岂不是害了雨鸽？”
　　“川南，你咋个这么傻呢？”陆仙儿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这个时候，那个胖子敢把他偷拍照片事搅出来呀？”
　　“陆仙儿说得对，”柳飞扬说，“这个时候，雨鸽反而安全。听我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躲一躲，你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要有个啥，让人家陆仙儿怎么办？”
　　川南还在犹豫着，小巷口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王健那略带嘶哑的声音也顺着刺骨的寒风传了过来：“柳飞扬，你小子在搞啥名堂，一泡尿屙这么久？弟兄们都想和你喝酒，你却居然半途溜了，害得我们都没尽兴……”
　　柳飞扬急了，小声地说：“兄弟，对不起了！”抓起川南的一只手，有自己的胸口上擂了下，就势捂住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你个欧阳川南，点了我的穴道……王队长，川南想跑，快抓呀……”
　　柳飞扬并不知道被点了穴后会是一种什么模样，也从来没见过川南用这一手整过人，但见到抓捕组的成员都朝这边走来，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就自导自演起来。
　　陆仙儿拉了川南一下，朝巷子深处跑去。谁知这是条死巷子，尽头就是一户人家的院子，此刻那扇木门关得紧紧的，一直跟着他们的小乞丐使劲儿擂了几拳，喊了几声什么，也不见动静，只得转过了身来，朝着川南两人无奈地摊了摊手。
　　生平第一次，陆仙儿遇上被人追赶的事情，心里跳得“怦怦”的，眼见七、八个清一色的壮小伙子围了过来，情急之中，冲到前面，想用身体护住川南。
　　“别怕，陆仙儿，谅他们也不敢怎样。”川南安慰着陆仙儿。
　　对于被人追打的事，川南经历得多了，和立秋在嘉陵江畔砸石子时，就多次和要抢占他们地盘的人打过，那个时候，他总是一面尽力打斗，一面护着柔弱的立秋。尽管为了不给家里惹事，也为了不违背爷爷的教诲，他从来就不曾以所学的功夫对付和他打架的人，只是一味地和他们打街头小流氓抓头发，揪耳朵的那种架。爷爷说过，他们的那种功夫，虽然是以治病为主，但每一招每一势都暗藏着进攻的招势，有时，手指一点就会让人动弹不得。更不说为了让他健身和防身，爷爷还传授过一套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拳法了。
　　陆仙儿见这么多人朝他们跑来，一时急了，对川南说：“你快跳墙走吧，这墙头难道比我们采药的悬崖还难爬么？”
　　说话间，众人已跑了过来，柳飞扬也在一个青年地搀扶下跟在后面。
　　
　　八
　　“欧阳川南，你已被我们包围了，莫试图抗拒，我们今天是代表着知青办来的！”
　　王健见川南来到这么个死巷子里，心中窃喜。对这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到目前为止，他和刘燕还住在这里。刚和燕子认识时，他没有少从这后门进出过。虽说刘燕是老艄公的继女，但读过书，会打扮，在这个小县城里要算是数得着的美人。这样一个美人儿不明不白地就和一个当了干部的知青住在了一起，难免就会有很多的闲言，成为人们在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
　　这会儿，王健气喘吁吁地在离川南几米处站定了，摆出一付义正辞严的样子，但心中仍然充满了恐惧。他下意识地看了柳飞扬一眼，见飞扬仍是一脸的苦相，心里更害怕了。妈的，听人说，这穴道一但封住解不开的话，是要死人的。幸亏刚才我憋了一下，没跟着柳飞扬出来撒尿，要不然这一下就得我来受了。“抓捕组”刚筹备时，他就将川南会工夫吹了一通，争取了一只半自动步枪和一把五四式手枪的指标，说好了今天去拿，但这一帮小子一听说要吃一盘就稳不起了。而他呢，为了在众人中落得个好处、豪爽的名声，就想先吃了席，下午再去武装部领枪，没想到这小子就来了……
　　对于川南，在这些人中除了柳飞扬和王健之外，那些知青都不熟悉，有几个听说过他名字的，也不摸他的底细，再加上刚才就听人吹了一通，这会儿又亲眼看到柳飞扬那惨样，都不敢贸然上前。
　　“看见了吗？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个假妹仔。”王健咋乎道，“我的话没有说错吧，川南那小子作风腐败，搞同性恋呢！就从这一点看，就晓得不是他妈个好人！”
　　平日里，陆仙儿就没少受王健的奚落，只是那时他还没变得这么坏，再加上陆仙儿自己也要保守秘密，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会儿见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气得满脸通红，泪在眼眶中欲出不出。她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我偏要和川南好，你有啥法？不管怎样，我们是两情相悦，不像有的人，把人家姑娘的娃儿都整起了，就一脚把人家蹬了！”
　　“你说哪个？”
　　“说哪个你心头明白！纸包不住火，肖晓微还在那个寨子里住着呢！”
　　“当面造谣！”王健声嘶力竭地叫道，“各位同志，我们都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青年，今天不把现行反革命欧阳川南抓住，就对不起党和人民。哪个先上？”
　　高洁身体魁梧，个头也高过川南一头，他想如果自己能抓住欧阳川南，就可以立头功，说不准还能捞个英雄当当，果真如此，找个工作就不成问题了。他拉开架式，像头黑熊似地朝着川南扑来，川南将挡在身前的陆仙儿推到旁边，身体灵巧地一闪，跟着将腿一伸，那家伙就一头栽在雪地里。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了的哄笑，见王健看他们，赶紧闭了嘴。
　　高洁多少有些尴尬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又朝川南扑去。
　　
　　九
　　刚才川南还在为用不用家传功夫发愁呢，这会儿见高洁又扑了过来，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也火了，身形一低，还没等人看出个名堂，就听那小子“哎哟”了一声，突地愣了，他的双手还做着向前抓的姿势，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邪术？动都没见人家动一下就成这个样子了。“抓捕组”的成员全被镇住了，半晌才听到王健在问：“高洁，你那么大的个子就收拾不了他？他就在你身边，你快抓，快抓呀！”
　　高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想抓，但但但一身发麻，动不得呀！”
　　“他妈的，川南，你用的是啥子招数？”王健大声说道，又朝身边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赶紧向巷口跑去。
　　陆仙儿正要提醒川南，王健一定是搬救兵去了，话还没出口，就听身旁的小乞丐在说：“哦，打不赢人家，要去搬救兵了罗！”
　　“小杂种，等一会儿老子连你一起抓！”王健咬牙切齿地说。
　　“川南，和这种人讲道理行不通，你不想自己，总得想下我吧？”陆仙儿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恳求的光彩，望着川南。
　　川南两手合十，朝着天空遥拜着：“爷爷，孙儿今天要破例了！”
　　他将背兜放下来，要交到陆仙儿手里，小叫花子乖巧地接过去，陆仙儿想说什么，却没说。
　　“抓捕组”的人又围了上来，有几个人不知从哪个店里拖来几根条凳，往墙上使劲砸着，将凳子腿儿砸下来，操在手里作武器。
　　川南来了套常用来健身的那套拳法，一路打将过去。所谓的抓捕队员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打打烂架还可以，和行家动起手来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川南想到这些人和自己也没有什么仇恨，来抓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不忍伤了他们，所以在拳头接触到他们身上时，都是点到为止，并没使多大的力。有几个不服气的，也全叫他点了麻穴，身上又酸又麻，动弹不得。
　　王健看自己的手下全都被川南一人收拾了，心里害怕极了，眼见川南铁青着脸朝他走来，脸上赶紧堆起了笑容，朝后退着，低声下气地说：“川南，这事怪不得我，我也是奉命办事。你也是太多事了，头头们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啥？这下好了，弄了‘现行’的罪名来摆起……”
　　“是不是‘现行’，你我心头都明白。”
　　“那也是，那也是！但谁叫你被通缉了呢？这么着，只要你不说出去是我放的，我就放你一马，你走就是……”
　　川南并不理他，一步步逼了过去，直把他逼到墙边：“王健，你不是一直想学功夫么？还想拜我为师？”
　　“对头，对头！其实我已叫过你师傅了！嘿嘿……”
　　“那好，今天我就传你一招！”川南伸出两根指头，在王健腋下玩笑般地一点，王健浑身一麻，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里。
　　王健的心跳得“怦怦”的，原来传说中的点穴果然这么厉害。早知道如此，那时就该跟他学一点了。他不敢言语了，怕激怒了川南再给他来一下，鬼知道下一次他会点你哪里？
　　天阴得厉害，风无情地刮着，又飘起了纷纷扬杨的雪花。
　　一阵警哨在杂乱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叫花子拉了川南一下，大声说：“快，跟我来！”
　　川南来不及多想，和陆仙儿一起，跟着小乞丐朝巷子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