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峡云库(1)

　　当他们的飞艇到达时，已经是傍晚，他们停靠在连接两座山体的空中走道一端的飞行云台之上。正在云库负责监控工作的施伯峰爷爷出来接待他们，对晚餐和游乐节目都做了安排。
　　三峡云库在所有的内陆云库中，算是比较大的一座，它的中心库容水量巨大，如果所有的空压设备都被充分利用的话，可以提供两万区划面积的全部供雨。
　　安排的游乐节目很特别，是去三峡云库特别布置的一座水底娱乐宫。晚饭后，他们乘坐一架旅行车直接开上多层架坞，进入一个通向水底的长长的椭圆形隧道。那里有专用的灯光照明，他们从泊场乘着助行道走过一段距离，经过一个大厅之后，就来到了一个水下宫殿。
　　这时，他们已经置身水底，这个水下宫殿的四周都是巨大的玻璃墙，那里的光芒来自水底人工照明的效果。那些利用地热能的辐射灯光从玻璃墙外面向不同方向照射着，使周围几十米内的景物都能够看得很清楚。黑黝黝的礁石，或单独耸立，或聚集成山，周围分布着幽深的森林。不断有鱼从礁石背后转过来，慢悠悠的摆动尾鳍，它们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有的行动快捷，有的则动作缓慢。
　　华雨在墙边刚刚站了一会儿，就有一条闪着银光的鱼向他游过来，那一摆一摆的大尾巴，好似一把展开的大扇子，停留片刻，又顺着玻璃墙缓缓地向上游过去。这个玻璃宫殿被分割成许多小间，每个小空间都被水相隔，里面水草纵横，五颜六色的水生动物在里面活动，就连脚下的底板也是玻璃的，相距两米深的底部被灯光照得通亮，成群结队的小鱼就在人们脚下游来游去。
　　游览完毕以后，他们都很疲倦，各自来到自己的房间里，这些房间分布在同一个环形大厅的周围。
　　送华雨走到他的房间旁边，辛凌刚要和他告别，这时，只见灵纤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辛凌，是他吗？”灵纤微笑地向华雨点点头。
　　“是他呀，他就是华雨。灵纤，你要负责他下一阶段在光合工场的实习了。”
　　“没问题的，我可以照顾好他。”灵纤微笑了一下，“但至少要两天以后，等我们循河旅游归来，到那时再联系吧。”
　　“好吧，”辛凌说道，“我想先休息一下，洗个澡。你们也先休息，等下再互相熟悉了解吧。”
　　于是他们互相告别，各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华雨进去房间以后，将衣服先脱下来，走到沐浴间。没一会儿，他就泡在自动控温浴桶里面，那里面充满了爽滑的液体。桶壁四周有许多的电动触须，不断地滚动着，扭转着抚摩过他的整个躯体。其中还有一些触须组合成一把柔软的毛刷，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旋转刷洗着，使他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舒适。
　　他惬意地闭上双眼。过了一会，转动控温器的旋钮，换了一种功能。浴桶内的清洗液很快被排出，接着涌进来大量的泡沫，那些细小的泡沫一直淹到了他的颈部。侧面的几个涡轮转动起来，带动那些泡沫快速地旋转，全面摩擦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那些快速转动的泡沫在他两肩以及胸前形成了几个小小的漩涡，不停变换着一些奇异的光泽，他呆呆地望着，脑海里又浮现出曾经许多次在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影像：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个彩色的塑料玩具，不停地从嘴里吹出一串串的五颜六色的肥皂泡。而当那些肥皂泡纷纷落下时，她又站在那里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华彩！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心中轰然响起来，那是华彩，自己的女儿，一个曾经牵挂着自己那么多的关心和怜爱的女儿，可是如今，为什么又在意识深处和他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他竭力想要抓紧那个影像，不让她在自己的意识层面淡化下去，同时也想唤回更多和她有关的场景。然而，在一个很短的时间之内，他越是加大努力地去回忆，去苦寻，头脑里却越来越变得空空如也了。
　　他呆呆地泡在浴桶里很长时间。最后，他又将温控器的旋钮转了一下，开始往里面注入清水。这些水带走了那些泡沫，同时也在里面高速旋转，将他身体的每个地方全都冲洗得干干净净。等这些水全部排光，从里侧的四面又吹刮起一股热风，就象正午阳光一样炎热的风暴，席卷过他的周身。他感到了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感到了一种烧灼般的快感。
　　当他浑身干爽、清洁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时，看到辛凌也刚刚从她的房间里出来，而且她还约了灵纤一道。
　　辛凌也好好地洗了个澡。自由刷的软式按摩使她的全身都感到舒爽，滚热的浴液也使皮肤显得更加光滑洁净。她脸蛋儿红润，两眼晶亮，小巧的鼻子下方是有如花瓣一样微微张开的樱唇。乌黑的秀发垂过两肩，弯在胸前，象所有同时代的女孩子一样，她也为自己丰满茁壮，结实而又匀称的身材感到骄傲。
　　“你们是不是也有点饿了呢？让我们来点睡前小吃怎么样？”辛凌兴高采烈的提议。
　　看到华雨和灵纤都不置可否，她就首先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过大厅，来到饮食间，那里之形灯的光芒在周围镶满钻石的墙上发出了各式各样的闪光。这些在空间站工场里大量生产的钻石比自然成品形色更佳，主要用于建筑物的内壁装饰。
　　他们在那张有如蘑菇形的活动餐台边停下来。辛凌看着选择视屏上快速变化的名称和编码，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吧，我没有意见。”华雨对吃的东西好像一点都提不起兴致。
　　“还是我来吧。”灵纤踊跃上前，思索再三，打入了几样食品的代码。几十秒钟后，餐台上的活动窗板打开了，那些食物一样挨着一样被送出来。
　　其中的三样华雨已经吃过，但还有一样食品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造型很奇特，象一株矮小的植物，上面长满了弯曲而又肥厚的叶片。
　　看到华雨感到惊奇的样子，灵纤解释道：“这个叫做哥拉非卷耳。”
　　可是华雨仍然显出很迷惑的样子来，于是灵纤进一步解释说，这是一道仿古菜肴，哥拉非是远古的一个小城镇，卷耳则是一种植物，“这是用合成材料精制而成的，你吃了以后就会明白。”她说。
　　华雨用夹匙取下其中的一个小小的叶片。
　　辛凌也慢慢品尝着，感觉那道哥拉非卷耳味道很特别，很令人兴奋。她仿佛嗅到了远古荒野的生命气息，那微甜的是丛林里累累欲坠的浆果，粗涩的是高大的阔叶植物，是雄霸荒野的巨大猛兽的粗糙毛皮。
　　另外她还尝出了花香的味道，清风吹过流水的味道，总之，她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古代的某一个生机勃勃的下午。然后，她注意到华雨那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会吃得那样少呢，你感觉不舒服吗？”辛凌关切地问道。
　　“没有什么。”华雨躲开她那探询注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才嗫嚅说道：“只是，刚才，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她们？”
　　“不是许多的那种，我只有一个女儿。”
　　辛凌哑然失笑，她又忽略了华雨原先所处的时代。当然，那时的男女夫妻组成家庭，依靠自然繁衍生育，一般都只有一个或几个小孩，而且是属于某一个特定的家庭所专有。
　　灵纤也停下来，惊讶地望着他。
　　华雨认真地搜索着记忆：“我能够记起来的只有一个。辛凌，我是个曾经结过婚的人，而且有过一个女儿。在我的记忆中，她应该也有十几岁了，都快有你们这样大了。”
　　“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吗？”灵纤眼睛里闪烁着梦幻一般的神情。
　　“有八百多年了，我知道，但你不理解我们那个时代人类对待自己孩子的感情。作为父母，不管儿子还是女儿，几乎就是他们生活内容的全部。”
　　“如果只有一个孩子，我想应该是很珍惜，很宝贝才是。”灵纤叹息道。可这时林柯喊她，于是就告辞先走了。
　　“所以，我才非常想念她啊。虽然现在还记不起和她生活中有关的那些过于琐细的内容，但我已经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了那种思念。只要能够见到她，哪怕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我都愿意付出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当然，你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奢望了！”
　　辛凌充满同情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着泪水：“也许没有那么糟。你要知道，所有过去时代的生活场景大都是有影像记录的。”
　　“我们那个时代太早了。再说，哪有那么全面而又具细到每一个人的记录！”
　　这也许就是他命运中应该体验到的悲哀和遗憾。从今以后，他大概也只有认命和接受的份儿了。是啊，他终于从一场悠远的睡梦中醒转过来，可是从入睡的那一时刻起，他就无法预见到自己的苏醒，更不可能把握未来的命运，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在无意识的混沌中，走过了如此大的历史跨度。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啊，自己的女儿已经平安度过了一生，而自己呢，却要流落到一个遥远的时代里，这究竟是自我迷失，还是又一次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