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叛徒 第十章 第一节

　　刮了一天的风，夜深了才停了下来，一切显得格外寂静，夜色又那么明净。刘大个子却睡不着，他甩着一只胳膊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观望着沉睡的盐河镇。一轮明月当空，把水银似的光洒在大地上，洒在高高低低的树上，房顶上，一切如同白昼似的能够看到几里开放的夜行人的身影。
　　大地是那么辽阔，像无边的大海，天边有一层层的云浪浮雕一般清楚，多么美好而又凄凉的夜色啊。
　　片刻的寂静，很快被几声狗吠打破，他心绪不宁，他可以忍受一切，就是不能忍受日本鬼子的疯狂，他在苦苦地思考着，我不能这样活着呀。
　　他鄙视钱镇长，他恨他的软弱，甚至彷徨。当然，回想起许多事，他更加思念二小姐和儿子刘柱。他们母子生活的好吗？好长时间没来信了？抽空得去天津卫看看他们母子，方才他恍惚中从睡梦中惊醒，有人敲门，仿佛一只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你为啥不看我？不看我？也不看看你的儿子吗？是二小姐的幽怨之声，随之出现一张惶恐的面色，一双呆滞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使刘大个子心热不已，多少日子了？经常产生这种幻觉，甚至是一手揽住二小姐，另一只手抱着儿子，儿子会喊他爸爸了，而且问他为啥少了一只胳膊？他亲吻着他稚嫩的脸蛋告诉儿子，将来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二小姐和儿子的笑声，在他耳边回想着，每到这时，他就不能入睡，作为男人，他没有很好地关心疼爱他们，没有给他们天伦之乐，他十分内疚。每次让蔡会长代笔写信有些话说不出口，只能苦苦地等待。
　　二小姐是理解他的，这种理解是因这个特殊的年月，苦难的现实，使她懂得了一些大道理，只有和平了才能过安静，幸福的日子，尽管刘大个子不愿言表，但他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看她的形象，她是那么凄艳缠绵，惶惶不安，甚至扑入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不肯放开，他很骄傲，因为有这样的女人爱着。
　　现在，刘大个子对一些不理解的事情产生了疑问，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又如何结束？夫妻何时团圆？海竹不愿意离开他，一心一意跟着他打鬼子，可是他怕给妻子带来灾难狠心把她留在了天津，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如果生活在盐河镇，金长起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母子。为了将来只好分居生活。
　　刘大个子捶了一下自己，却捶空了，那条胳膊已经没了，从而使他产生了伤心的情绪，揪住自己的头发，我不能这样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我——刘大个子几乎吼了起来。
　　最近，他精神上感到苦闷，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儿，思念亲情十分迫切，一旦出现这种念头，他什么也干不下去，尽管他拼命抑制着这种心情，为了稳定自己的烦躁不安，他悄悄地溜了出去，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走了一阵就轻松多了，如果打死两个日本鬼子多好。
　　刘大个子正迟疑，前面出现了拿电棒子的日本兵，他隐蔽起来，他并不胆怯，而是伺机下手，绕过一个半截墙头，他探头一看，一共七个日本兵，他没有轻举妄动，觉得一时对付不了，咬咬牙，瞪着眼目送着他们远去。
　　刘大个子就是盐河镇的活地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家住户，他几乎闭着眼就能摸到，他熟悉每家每户的情况就像熟悉自己有几个手指头。但是，他知道，真刀真枪的干不过敌人，他必须采取另一种措施。他想起了飞刀李，多好的兄弟，如果他不死，两个人趁着夜色袭击敌人，不会出现闪失。
　　这样考虑后，他就大胆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向日本据点靠近，但是没走上两步，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急忙转身反手一拧擒住了那只胳膊，原来是钱镇长，他唉哟一声后说，刘爷，是我。
　　刘大个子听出钱镇长的声音，于是就放开了手，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着实让刘大个子吓了一身冷汗，如果碰上几个伪军或几个日本兵就完蛋了，你半夜三更的在这儿干啥？
　　钱镇长嘿嘿笑，不正面回答，刘大个子虽然引起一阵惊慌，但对他更加怀疑他，一个人转悠啥劲呢？
　　刘爷，你的精神劲儿让我佩服。钱镇长的话打断了刘大个子的思路，他木讷地应着。钱镇长说，我不想劝你，我的话你听了可能会失望。日本人一直在搜捕你，你最好隐蔽一段日子，万一被敌人发现了咋办？
　　刘大个子不吭声，他揣度着钱镇长的心思，他觉得没必要跟他说，不让任何人知道最好，他一心想杀鬼子，每当听见镇子上的人被日本人遭踏的事情，他就想拔出手枪打死他一两个。对，不能让他知道，只能自己寻找机会。
　　刘大个子说，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躲躲，我正想去天津卫哩，抱着儿子搂着老婆还不美死？
　　那是，二小姐人长得那么好，跟了你不能受委屈，你们一家人也该团聚了。
　　刘大个子更加厌烦钱镇长了，他猛地打了个寒禁，对自己的疑惑再度强烈起来，说不定他已经叛变了呢？在与他的长期接触中，他总觉得钱镇长这个人不可靠，究竟是哪儿，一时还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面对他这种说法，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决定迷惑他一阵儿。
　　刘大个子抬起脸，默默地瞅着钱镇长，钱镇长也不动声色地瞅着他，四目相对，他突然看到了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表的内容，他更加猜疑钱镇长了。
　　最后，钱镇长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刘大个子不置可否，两个人趁着月色朝洪家走去，到了门口，钱镇长说，我就不进去了。刘大个子说，天冷，不喝两盅了。
　　钱镇长摆摆手就走了。刘大个子还想挽留钱镇长。钱镇长说，洪家人不欢迎我了，这个时候进去再喝酒，三姨太还不用眼夹死我？
　　刘大个子自己进了门，可是他不甘心，今天白折腾了，手发痒，心里乱，咋也不睡不着，快天亮时四少爷就来找刘大个子，他还躺在被窝里。四少爷说，刘爷，有一个日本兵被吊在了树上，还死了一个汉奸，日本人正急着追查这事呢？
　　四少爷望着刘大个子，心中充满了狐疑。是你干的吧？
　　刘大个子一扭脸又想睡。我还没睡够哩。
　　不对，半夜的时候我娘说门响了，她说可能是你出去了？
　　不是，我根本没动。
　　那好吧，我娘说，让你进夹壁墙，省得日本人来搜查逮住你。四少爷说着就去拉刘大个子。
　　刘大个子见到了三姨太。三姨太说，你先进去，等安静下来你再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少爷盯上了你，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我敢保证，我不会连累你们。
　　这年头说连累不连累干啥，你干的是正经事，不杀鬼子大家过不好，你想咋做就咋做，别干点事先顾虑我们。
　　正说着，钱镇长敲起了锣，家里有人吗？都给我出来。有皇军被人杀了，你们要提供凶手的线索，逮住杀人犯。
　　三姨太说，你快进去，我去看看。
　　三姨太面对来势凶猛的金长起不屑一顾地说，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你咋不去让日本人抵账？
　　少说废话，给我搜。
　　慢，你有点事就冲着这个门来，你要是有人味儿别专软的捏？
　　三姨太，你软呀。你欠了人家的债不还，你还以死相拼，你多么有道风呀。
　　我家欠你的吗？不欠吧？你呀快滚吧。
　　滚，今天，我非翻你们底朝天不可。
　　钱镇长说，三姨太，不光到你家打扰，金队长也是列行公事。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吗？
　　金长起不露声色地瞅了钱镇长一眼，这个维持会长，真是个软骨头，满肚子坏水，把我比喻成鬼，真他娘的让你说不出话来，当着这么多人，不能随便翻脸。片刻的沉思，又一次让金长起改变了主意，他准备撤退，没必要大张旗鼓地闹，就是有凶手藏起来也搜不到，岂不是脸上无光。
　　想到这，金长起说，三姨太，让你受惊了，我这就走，不过日本皇军问起来，你可要说我已经来过了，说完不等三姨太回答，他带着人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