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打击（二十三）

　　远处观望的警卫员，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紧盯着，手中不知不觉地攥起一把黄土。本来是干干的土，却因为汗的渗入，黄土已经变成了一个黄泥坨。
　　他用脚踢了一下趴在左侧的一班长压低了声音道：“班长，这咋这么慢呢？要是我早拔出来了，首长们就是胆子小，有啥怕的。”
　　一班长侧头睁只眼闭只眼地斜了他一下，道：“你小子虎了巴叽的懂个啥？那是取炮弹，保险都打开了，如果哪个地方稍微整不好，就‘啪’……”一班长用手做了一个开花的动作，然后用嘴吹了一口气。
　　“你别忽悠我了，有那么邪乎吗？这么危险我应该保护首长呀，有事儿往首长身上一扑，咋也能挡住炮弹的。”警卫员还是有些不信，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勇气。
　　一班长反踹了他一脚道：“滚一边去，你以为挡子弹呢？炮弹一炸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还挡个屁，老实看着。”一班长说完不吭声了，紧盯着前方，两条腿伸得直直的，其实是紧张的。
　　看着静静躺在远处的药筒，胡部队长脸上还是一层的凝重。他把两个胳膊往后习惯性的一架，身上的大衣“噗”地掉到了地上，撸了两个袖子道：“现在取弹头，大家一定听我指挥，绝对不能有半点的差错，否则…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我这阎王爷压不住他娘的小鬼，准备大杆……”
　　因为炮膛里的炮弹已经上了引信，必须从炮口处伸进一根杆子，轻轻地把炮弹捅出来，再从炮栓处取出来，而且还不能碰到一点点引信。方天明在大杆子一头套拧上了一个专用的推弹器，就是一个空心的套筒，直径和火炮的口径差不多，只是小了一毫米，可以紧贴着火炮的膛线进入炮管。炮管已经水平，方天明抱着套筒一头放入炮管中，三排长把着炮杆轻轻往前推着。
　　胡部队长边上轻轻喊着：“慢…轻点，好…再慢点……”炮杆一点点伸入，大家的心随着炮杆的插入一点点的绷紧。大气都不敢出的王大炮，半蹲在炮尾处紧盯着里面的弹头，两只手做着抱孩子的形状，眼睛直勾勾，下嘴唇被牙紧咬着。
　　“慢…慢……”胡部队长还在提醒着，语气越来越轻，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可就这点声音，也仿佛像是晴天霹雳地响彻在几个人的耳边。眼见着炮杆越捅越深，速度越来越慢，大家几乎都秉住呼吸。突然，方天明握杆的手感觉到碰上了硬东西，只听到“咔”地一声，声音不大，却是那样的令人胆颤心惊，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出嗓子眼，不觉得倒吸口凉气。方天明更是手一抖动，但还是努力平稳地握着炮杆，三排长嘴里轻轻吐出个“啊”来。
　　“停！”胡部队长猛地加大了音量，也许是命令让大家愣住了，也许是喊声给大家惊住了，反正五个人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胡部队长轻步来到杆前，用手牢牢抓住杆，轻轻往里顶了一下，觉得套筒真的碰到了硬东西，那就是炮弹头，而且是套住了炮弹头，把引信套在了中间。
　　“听着，听我口令后，轻轻震一下炮杆，然后绝对要轻轻地、均匀地用力往前推，越慢越好，越均匀越好。”胡部队长交待着，两位排长轻轻点着头，连回答“是”都忘了。
　　“王大炮、老孙，你俩给我紧盯着弹头，只要一动，就立刻用手接着，跟随推力往外接，绝不能往外拽，出膛后千万千万保护好引信，否则他娘的全完了。”胡部队长的语调，一下子就让你感觉到这是最关键也是紧危险的时刻了。
　　两位排长握着推炮杆，胡部队长来到杆头处，看了一眼，抬起手对着炮杆尾部用力但却有分寸地一拍，“啪”地一震，就觉得炮杆向前动了一下。
　　“吃住劲，均匀用力，稳住！稳住……”随着胡部队长的提示声，炮弹一点一点往后退着，弹尾已经露出了有几公分长。王大炮小心翼翼地接住弹头的尾部，借着推力向后跟着移动。弹体越露越长，托在手里凉凉的，泛着青铜色的冷光。王大炮灯光一样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弹体里包裹着的黑色炸药，脖子后有股“嗖嗖”的凉风，死神就伴随在自己的身边，更张着狰狞面目上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吃掉这几个不怕死的勇士。
　　王大炮两腿一动不敢动，半躬着身子机械般地看着炮弹往外退。不一会儿，整个弹体就退了出来，还跟随着套在外面的空心套子。孙股长马上伸手帮着接住，然后喊了一声：“好！”移动的炮弹终于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未动，大气不敢出。
　　胡部队长是蹑手蹑脚地挪到王大炮身边的，就像踩到棉花一样无声无息。“大炮，抱紧！抱紧！慢慢往出抽，对…慢点…好，好……”铁青色的引信终于露了出来。它稳稳地、牢牢地旋在炮弹的最前端，放着冰冷令人胆寒的光，幽幽的，像一个不羁的幽灵。此时的王大炮恨死了这个东西，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他王大炮就可以抱着炮弹睡一觉了。
　　“其他人都撤走，快！”胡部队长命令着，没人敢反抗，迅速撤离了炮位。
　　“首长，你也撤，我一个人来！”王大炮身子硬硬地挺着，嘴中喊着首长。弹头很重，有四五十斤，再加上紧张，王大炮已经大汗淋淋了。
　　“放屁，听命令！”胡部队长没动，发着清晰沉稳的命令：“慢慢转身！向前走，对！对！身子不要紧，不要慌，好好，就这样……”王大炮抱着炮弹，比抱着自己小时候睡着的儿子还小心，走了有二十米，这二十米比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要长，他感觉背上、裤裆里都湿漉漉的。
　　脚下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弹药箱，那是专门放炮弹的箱子，有着固定的支架。“两手稳住，慢慢放入箱中，要轻！要慢……”胡部队长继续着他的口令，撤出去的孙股长和其他干部们焦急地看着王大炮的一举一动。王大炮慢慢弯下腰，一点点接近厢子，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在憋着一口气。
　　“好，轻点…注意！稳住！”胡部队长的口气突然由很轻变成了猛的一喊，因为他看到了王大炮脚下啷呛了一下，一块小石粒的滚动影响了他脚下的平衡，这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变调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喊出来的。首长的喊声还真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王大炮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定住了，双手紧紧地抱着炮弹……
　　“他奶奶的，真危险！”胡部队长只这一句话，然后往炮架上一坐，顺手掏出烟来，点上火猛地吸了一口。半截白白的烟灰挂在烟卷上，接着仰着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烟雾随之喷了出来，接着又是狠狠的一口下去，整支烟就烧到了过滤嘴处，索性又掏出一支续上。他在用这种办法来缓解心中的恐惧、紧张和压抑。
　　王大炮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有些哆嗦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使劲地揪了揪裤裆，喘着粗气道：“奶奶地，裤裆里摸蛤蟆了。”胡部队长没吱声，扔给他一支烟，他点着了也是猛吸一口，烟在嘴唇上抖动着，烟灰随之掉落在风中，看不到一丝烟灰的痕迹。
　　不远外的三排长，解开裤腰带“哗哗”尿个不停，一股腥臊味随风刮过来，看样子是憋了许久了。
　　王大炮边揪着裤裆边骂道：“我说你小子撒尿也不选择个地方，往上风头站个屁，没听说‘顶风拉屎，顺风撒尿’吗？要熏死老子呀。”
　　“连…连长，来不及了。”三排长边说，边还在“哗哗”着。
　　方天明走了过来，问连长：“连长，缷引信吗？”王大炮没吱声，看了一眼首长。
　　胡部队长把烟头一扔道：“缷个屁，马上把炮牵走，就地销毁。”
　　“是！”方天明一转身去调车牵炮去了。胡部队长站起来，又是四方步向撤离的部队方向走去。警卫员急忙从远处赶了过来，几位参谋紧跟在后面。曲参谋走了两步，看了一眼首长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跑回原位拾起了大衣……
　　三发红色的信号弹早已打过了，其他部队都已经撤得差不多了。胡部队长的部队撤回驻地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首长和几个参谋在院子里聊着天，炊事班忙里忙外地准备着伙食。
　　“炊事班长！炊事班长！”胡部队长喊着。
　　“到！首长有什么指示？”炊事班长右手拎着一个大锅铲站在首长面前。
　　“多准备几个菜，老子要吃个‘喜儿’。”胡部队长交待着。
　　“报告首长，股长已经交待了，晚上做八个菜，还有酒。”炊事班长一个立正，右手很自然地要敬礼，胳膊一抡才知道锅铲子在手，差点没甩出去。
　　“嘿嘿，老孙呀，你也讲起迷信来了？这不是你风格呀。”胡部队长瞟了一眼孙股长。
　　“首长，这不是迷信，这是庆贺，咱成功处理了一次意外而又危险的事故，不值得庆贺一下吗？”孙股长正面解释着。
　　“哈哈，应该，应该，正他娘的应该……”胡部队长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院子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