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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位村长名叫刘占才

作品名称:刘家庙村的石头记      作者:柴瑞林      发布时间:2014-11-08 16:00:00      字数:4997


  拴娃去上地,他要走三里半的碎石路。赶到大家干活的地头上,也晚了半晌的工,村长说改天来早些。
  这位村长名叫刘占才,是位初中毕业的小知识分子。
  刘占才的媳妇叫徐桂珍,是村子里的妇女组长。
  他们夫妻都在地头上带领男男女女为一些无劳力的人家锄草。
  这时候刘占才看拴娃情绪有些不对劲,笑着问:“拴娃,咋哩?你大又骂你啦?”
  拴娃心虚得脸红脖子胀地,不敢正眼看刘占才。
  徐桂珍笑了说:“三十岁的人了找不到媳妇儿,想不通了吧?”
  拴娃更加心虚,把头耷拉到半腰干不抬,也不说话,像是个天生的聋子。
  “嗨,咋了吗?”
  “不说话,就是想要了么?”
  “咱们村没人跟你,我给你找一个,你定高兴,只怕你大嫌礼钱重哩。”
  妇女们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对着拴娃说了许多这类的戏谑话。只是最后一个女人的话引起了拴娃的共鸣,他问:“要多少礼钱?”
  “四千元,一分不少。”那个女人答道。
  拴娃又不说啥了,自顾干活。
  那个女人又开口了:“听说前年别人给找的只要三千五,你不要,四千你更不要了吧,啊?”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拴娃。
  拴娃抬起头,取下头上的羊肚手巾,擦了擦没有出汗的头脸说:“那是我大不同意,要寻便宜的,瞎了那桩事。”
  “你大说多少礼钱才要哩?”一个男人问。
  “我大要两千元的,再一个子儿不多出。”拴娃还在擦拭头脸。
  要说找媳妇要礼钱,这是深山大沟里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礼行,他们也不知道。谁家没钱不要想着娶媳妇过日子。村里有很多光杆汉,常常干活聚一起议论着在啥地方可以得到女人的事情。在一年多以前拴娃也是其中的一个。拴娃话虽不多,可用心思听得多了。拴娃知道大和妈名声不好,村子近处或村子里的女子绝对不跟自己,人家大人就不同意。一个是出大礼钱买,一个是在人贩子手里打主意。大是个黑道里的人,给自己低价买来了一个漂亮的婆娘,心满意足,就是用铁链子铐着日子不好过呀!
  大伙吵吵得更厉害了,还有人说最近有几个可疑的人,说是来收羊皮的,谁信哩,政策这么严谁敢出外边搞资本主义呢。
  刘占才没说啥,只是低着头干活,心里想着这些怪眉怪眼的事儿。
  “如果是人贩子,说不定哪一家的土窑里又锁上了受罪的良家女子,太遭孽了。”徐桂珍气愤地说。
  “你是妇女组长,也要为受难的女人想哩!”
  “就是嘛……”
  “共产党也不管女人了,还说解放女人哩。”
  “把人贩子和买女人的人统通枪毙,还是处理太松的原因。”
  七嘴八舌,你没说完他就接上了,把个拴娃吓得锄把都溜到地里头去了,幸亏庄稼苗苗长得高了,锄过的土地也松了,要不就有人能听到锄把倒地的声音,会发现拴娃神态不正常。
  女人中有一个没说话,她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身板结实,一身硬朗的肌肉,把半旧的蓝洋布衫子都绷得紧紧的;一双虽是解放的脚丫,但从来不影响她有力地站立和速快地走路;只要她开口说话,大家都会静下来光听她的,可见她的威信多么的高了。她不是别人,她是老共产党员风子妈,是刘占才的母亲。
  风子妈一生中非常能干,在日本鬼子进村的年月里,她领着一村的小脚妇女四处躲藏,有些妇女抱不动孩子,她就背上背的,怀里搂的,一个个把她们转移在安全地带。她当时有孕在身,把八个月的娃子都小产了,没有活下来。她流着血,忍着精神和躯体的巨大痛苦还在为抗战出力。打败日本鬼子以后,在村子的大小活动中,她一直都走在前头。
  “妈,你在思谋啥嘛?”徐桂珍把锄抡上左肩,用右手按着锄把,跨着大步走到婆婆跟前,看着婆婆的脸问。
  “他们太不像话了,父子二人欺侮一个人贩子贩来的老婆子。”
  徐桂珍说:“叫占才去和他们说说,看咋么办好。”
  一边的刘占才早听到了这些话,把锄往一旁一搁,蹲下来,一边掏出卷烟纸和旱烟叶沫卷喇叭,一边说:“本来那件事就是拐娃屁股错茬口着哩,还要往一搭里撮合。”他伸出舌头舔湿喇叭封口的纸沿,用手往一起捋着说。
  “他们全是胡弄哩,拐买来的个六十岁的老太太配给他们娃,本来应该配给老子哩。”一个妇女说。
  又一个妇女说:“娃本来有对茬,他们嫌人家寡妇带个小娃多一张嘴吃饭,弄出这丧德的事。”
  地里一个名叫锁子妈的寡妇立时红了脸,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用手刨着儿子锁子的头对锁子说着随便找来的话。
  锁子却赶忙依在妈妈的怀里说:“妈,我热,我渴!”
  风子妈看着锁子母子说:“家里没有个人,带娃上地受罪,可怜呀!”
  
到了晌午,刘占才放大家回去,自个去了刚才大伙提到的那一拐买来老太太的人家。
  黑黑的石崖面下有三间小小的茅屋;茅屋的窗户和明英的石窑一样,只有拳头大一个窟窿;茅屋的门上没有门扇,吊着一领冰草编的帘子,在风地里掉着松弛出来的草节节,又被风卷到那个摆满杂七杂八的农具的院角里;发黑的、长满青苔的、残缺不全的石头墙下,一只毛乱腰弓的猪克郎,在院子里随走随拉,不断嘶声裂腑地嗥叫着,看来是不幸的它已“断炊”多日了,靠着啃地皮或墙角毛子里的人粪延喘着生命。他们家早都不养狗了,一只老狗一年前就被饿死在庄子旁边的石崖下了。那一天请人剥狗皮,当了褥子,把狗肉剃出来美美地吃了一顿,当时还指上小受头请刘占才来着,他嫌寒碜,没有去。
  知道狗的下场,刘占才径直朝老受头住的屋子走去。
  老受头是个不到一米高的柳拐子。两条弯曲的腿形成一个圆拱小门。只要走起来,两个秃秃的脚尖在一起不停地碰撞。两个脚后跟宽得把一双粗布破鞋的大面积都撑到了脚后面。他的脚与其说是脚不如说是一双骆驼蹄子更形像一些。老受头的上肢又短又弯曲,两只秃蛋蛋手,拿东西都很为难,如一岁半岁的婴孩拿东西那么不准确,也常常掉落在“骆驼蹄”的前边,才吃哩八吭地弓背弯腰往上拣。
  老受头从娘肚子出来,大概就没有吃过多少粮食,纯属“绿色”植物喂大。没穿过全新的衣服,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在这石山乱谷里干着巨大的劳力活。把粪土和种子迎着太阳背上顶的石窝石坞里种下,再迎着山风把割下来的庄稼捆子背到自家不到一丈长一丈宽的打谷场上摞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见过他歇过半天几个小时的工呢。他就这么没黑没明地干,无边无际地受着大苦,大家记不得他的真名,都习惯地喊他老受头。
  老受头一辈子没有娶过婆娘,到了四十岁,用二斗莜麦换了一个进沟讨要的儿子,就是现在的小受头。
  小受头虽是要饭出身,虽然干干瘦瘦,头和脸黑得几乎是一个颜色,眼珠子要是不动,还以为没长眼睛呢,人却精精神神。
  小受头如种子一样,如果被撒在污肥的土地里,美好的环境里,完全另是一种情况。
  小受头跟着老受头上山干活下沟担水,无怨无悔,可老受头在驼锅的活动下,在人贩子手里买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因为年老,五百元就买到了手,如果买年轻的女人还不得下三千两千的,就这五百元还凑不起来,卖了他家惟一的老叫驴。
  老受头把这个六十岁女人让给了儿子。他对儿子说:“大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大把女人让你。你比大小几十岁,该有这个命。大年纪大了,以后靠你养活,你知道大对你好。”
  小受头不想要老女人,他对大说,能不能把锁子妈给他成全过来。老受头火了,砸墙摔石头要和小受头玩命。小受头知道大嫌寡妇身后有个儿子,带张嘴不说,大了,成家又是个问题,自己想想也是这个难处,吸一口气和老女人圆了房。
  
刘占才进了门,看见老受头和小受头两个,盘腿坐在炕上摆的一张破木头盘子跟前吃饭,看刘占才来了,忙把饭碗放到炕上,挪地方让坐。
  刘占才蹲到地根里说:“你们吃饭,我在这里歇歇腰,疼得厉害,这几天地里草和了,锄不出来。”他看看忙乱的受头父子又说,“你们这几天咋不出工,地里少人手,你们也多换点工,以后好有些帮手。”
  老受头叹了口气,又端上糊糊碗说:
  “婆娘要回去,死活不想呆了。几百元买了,不能白扔了。”说着不满意地瞅瞅低着头喝糊糊的小受头。
  刘占才偏过头看看窑里边说:“你们爷俩吃饭,婶子咋不在哩?”说完后冷冷地看着小受头和老受头。
  “她连家都不回了,咋给她吃。”老受头生气地看看小受头。
  “不吃算咧,谁家饭多才给她吃哩,她是啥东西嘛!”小受头把碗嘣噔摆在炕上,往背后转过去,两手搂住了蹲起来的膝头,啥话也不说了。
  老受头“咣当”一声,把个大粗碗撂进破盘子里,把盘子推到山墙下边,跳下地,往刘占才跟前一屁股坐地上,拾过一根从草帘子上掉下来的草节,一边折成几截说:“可惜我几百元钱了,你看咋弄呀吗?”
  刘占才对小受头扬起脸问:“你要咋弄?”
  “婆娘要回去,说她忘不了家里的人,到死心不甘哩!”
  “你咋打算吗?”
  “我不想要——”小受头梗着脖颈说。
  “你——”老受头,往起一站,就给了小受头一个嘴巴子。
  刘占才忙过去拉开说:“受头表大有话慢慢讲。我过来就是商量这事情的呀。”
  “你没吃饭,咋弄嘛!”老受头直犟犟又坐在了地上。
  “我不饿。我妈她们回去才做哩,一下熟不了。”刘占才看看小受头,又对着老受头说:“这事是非法的。就准上合法吧,婶子应该跟你,你让给他了,这不好,年龄错了一大截子,咋过嘛!”
  “你是说让她回去?”老受头急了。
  “让她回去,我一辈子不要婆娘!”小受头扭过头,硬梆梆来了一句。
  老受头又要站起来打小受头,刘占才一把拉住了他说:“发啥火,这本来是违法的,你要乱闹得厉害,我这个村长管不了,就经公,看法律上咋评这个理儿。”刘占才一脸的严肃气象。
  老受头哭丧着脸说:“不行,我要了算了,就是左邻右舍的,丢不起这个人,人家会说我和儿媳妇圆了房。”
  “和你过也违法,她有家有舍,别人非法把她拐卖来了,咋就是你的儿媳妇哩。”
  “就是嘛,我大胡闹哩,闹下这大乱子。”小受头立时肿起来的嘴,并不影响他说气话。
  刘占才立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说:“听我妈说,你们还嫌人家干活少。受头表大心理上不平,在她身上出气,小受头弟嫌她老,爱不起来,恨她,也在她身上出气,你说她有啥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五百元有天大有地大,买了这么大的权力?你们都是糊涂人,犯了法就不知道。从今天开始,谁再要打她骂她,我刘占才先不依,一定把婶送回老家去。”
  老受头赶忙爬起来求饶。小受头却现出了笑容,对着刘占才扭过身来,挪下炕找鞋子,送刘占才出去。
  
刘占才在谷草垛跟底里看到了睡在乱草堆堆里哭诉的婆娘。
  全村人都叫她受头婆娘,她姓甚名谁,谁也不知道,何况在这石山野谷里女人的名字都叫婆娘,只有一伙青年媳妇和丫头才有名有姓。刘占才对年长的人们都有尊称,也称受头婆娘为婶子。这个遍身挂着破布片片的女人,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干皮赖肉的,两条腿细得像秋天风地里的细麻杆儿。睡在那里,把细腿圈起来,整个躯体就剩一点点大了。刘占才看到她两只眼睛翻出许多烂肉出来,不住地流着污浊的泪水,知道是因为常年痛苦哭诉造成的。他十分同情地蹲下去拉住她可怜的粗糙的黑手,看着她,难过得不知从何说起。
  “刘村长,你行行好!”受头婆娘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在胸前本来就湿潮的衣襟上。
  “婶子,你别难过,我们好好谈谈,再看咋办吧。”刘占才心中无数地说。
  “一句话,我要回去。”受头婆娘失声恸哭起来。“你能送我出去吗?”受头婆娘突然坐起来,张大眼睛问刘占才。
  她看刘占才不言语,跪在他面前,叩头如捣蒜,他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真不敢相信这时候咋来这么大的劲啊!
“婶子,你快起来,我给你想办法!”刘占才赶忙扶她起来。
  她站起来了,全身打着战,上牙敲着下牙,好像她是站在数九寒天的谷草垛跟前一样。他心中想,难怪我妈这几天揪心愁怅地连饭都吃不下去。
  刘占才沉思了一阵,低下头附下身子对她说:“婶子,先到我们家去宽宽心,我妈盼着你呢!”
  受头婆娘看刘占才那么诚心诚意地叫她去她家,就扁着嘴说:“我不去!”
  “为啥吗?”
  “在你们家吃了多少顿饭了,对不起你们全家。你快回去吧,只要心里给我想办法就是了。”受头婆娘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刘占才。
  “我们家再穷,不缺你老人家一口饭,你就过去吧,啊?”
  受头婆娘跟在刘占才后头,一边抹泪一边走,刘占才把她让到前面说:“我妈她老人家等着婶子哩。”
  他一边劝一边扶着她磕磕绊绊往前走。
  刘占才家住在村子的南边。这个村子中间有一条河把村子自然地分成南北两部分。两部分人们的交往通过一座木板桥。这座桥架在这条不大不小的“河”面上,也许有百十年了吧,桥的支柱都有些让人不放心了,走在上边颤悠悠的,人们往往都是跑着过桥。河南边住的人都姓刘,也就是说全是刘占才一个家族中的人。河北边是杂姓,从早年起这些流来外姓一家家紧紧地挤在这河北面的
  禹驼锅住在河北边村外的石峰丛里,要到村子里来,得拐几座山弯子;牛受头住在河南的村外的石崖下,要到村子里来,也是山道弯弯,七拐八拐。今天,刘占才把受头婆娘叫家里来劝慰,走的山路大概有个把小时,还赶得气喘嘘嘘的,特别是可怜的受头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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