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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他知道她想跑是跑不了的

作品名称:刘家庙村的石头记      作者:柴瑞林      发布时间:2014-11-08 14:34:52      字数:7278


  野山茫茫,无边无际。
  他蹲在他们家那个孤零零的山庄院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深深的峡谷水泉边上,正在一马勺一马勺往桶里舀水的她。
  “咋这么慢,只要放出去,就不想回来了!”他生气地摇着乱蓬蓬粘满灰尘的头颅。
  他不要她去深谷里担水,是怕被野物吃了。他知道她想跑是跑不了的,四周乱石怪壁,只有这一头从自家门口到水泉边的一条小路。
  第一次放她担水去,她决定逃跑,在山谷万崖中乱碰撞,他和家人找了几天几夜,要不是她迷了方向又转悠回来,或许被野物给吃掉了。从那一次她自己死了心,知道下了沟,只有担水,往这唯一的道上回来。不过,也得盯住。只要她走出院墙的石门洞洞就要盯住。
  他知道,她如果跑了,这一辈子就再不得见女人了。她是大从人贩子手里弄到的,妈也是大从人贩子手里弄到的。不一样的是,妈娘家人,孤女一个,用麻袋装来了,就安心地过了。可是她家里有人,还说那里地方也好,她不和我过,坚决要回去。想到这里,他伸出上边一排黄漆漆的大牙咬住下嘴唇,把吊满眼屎的眼睛狠狠地挤在一起。
  一个瘦瘦小小的驼背人,吭哧吭哧走到他跟前说:“狗日的,还欠打。再打,狠狠打她狗日个八天一月翻不了身!”
  “皮都揭了几层,狗日的不记,有啥法子哩,咋弄哩?”
  他后边响起了一连串的拐棍声,他知道是他一只眼睛的豁嘴妈,便也不回头地听她说:“拴娃,你咋这么没刚气,连个婆娘都管教不住。”拴娃眼睛还盯着那个已摇曳到半山腰的小女人。
  “打折她的脚,叫她跑!”那老太太邋邋遢遢的,说话的嗓门还很大,恶狠狠的。
  拴娃没有好气地说:“她啥模样?她俊得很,咋能下那么大的毒手!”他的眼睛继续盯着半山腰那个因天色渐渐向晚,显得越来越看不清的小女人。
  豁嘴女人生气得不得了,举起棍照准他的头顶上打下去说:“敢高声对你妈说话,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拴娃的头不觉得有多么疼,心里却火了,真想把妈打一顿,可他没敢,他怕天看见。
  驼背说:“去,接去,看再跑了!”
  两个老东西相跟着进了石洞门。
  拴娃朝沟谷下跑去。她走得很慢,她不要他接,她恨他。
  她挑着桶担下沟的时候,心里总是充满着忧愁和戚苦地看着这一群群、一簇簇耸向空中划去的石头山。她觉得它们势如波涛一般在她的前后左右汹涌起来。她心中说:“啊,多么高多么可怕呀,堵得找不到世间的路!”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夕阳不大一会儿一古脑儿沉下在大山群峰之后,山沟里笼罩起一层迷雾般的寂寞,可她不认这种寂寞,被他们把她锁在漆黑的屋子那种寂寞让她心情更加糟糕。
  她把左手搭在扁担上,右手垫在腰后,站了下来,想小憩一下。山路陡峭,没有放下水桶的地方,要不放下来,看看周围的环境。山那边有牧羊人的吆唤声,有羊羔们的“咩、咩”声,有家人的回应声。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如果能去那里,和他们在一起说说话,该有多么好呀,她心里想。
  路更陡更难行走了,她不怕,她想多走一些时候。那怕走到深夜,走到明天,走到生命结束的时候。
  路面亮起来了,月亮上来了,一层明亮的光在她眼前的水桶面上沉浮晃动,把水面弄得快活地变换着一种游戏。后来,一个圆圆的光球在比较平静的水面上变扁变圆上来下去。她心中想月亮如果会说话多好呀,我就把想说的话对她说。
  她走到一块岩石板上,把水桶放下来,双手插腰,胸脯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稍稍平静以后,看看水桶中的月亮,心中说:千万不能随我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去,快上天吧。这时,月亮在她心中变成了一层哀恸的白光,覆盖着这群悲戚的千山万石。山里传来了狼的叫声,狐狸的哭嗥声,到处一片静寂,死一般地静寂。这种静寂如鬼神一样,带给她无休无止地恐惧。
  她知道,他早都从顶峰上下来了,转到后边捞起水担,把桶挂在两头,轻松地放在肩上,稍稍闪动两下,把她让在前面说:“前里走,早给我担上,都回去了。”
  “......”
  “以后不要下沟了,和我好好过日子咋相哩?”
  “......”
  “你这个婆娘不识相,对你好,你不知道。”
  “......”
  “要你知道我拴娃不是孬汉,是好汉,斗过婆娘哩。”
  她默默地走着,不时偏过这边偏过那边,看着山间的一切,也许她什么也没看见。
  “你咋不说话哩?”他问。
  “说什么?”
  “说咱们成为两口子的话哩。”
  “坚决不会!”她气愤地说。
  “不哭咧,女人不嫁汉不行,这是世情。”
  
在一个深夜里,被几个人把她装进大麻袋里送到拴娃家里,把拴娃和她锁进那个黑古隆冬的大石窑里。他三下两把剥下她的衣服,如野狼猛虎那样……她身体下边血流得吱吱响,痛得全身的肌肉都缩成疙瘩。现在,只要想起就心跳肉颤,全身发软,两眼发黑呵!
  “你哭啥咧?天天哭,咋有那么多的眼泪哩?”
  “放我出来,再不要拴我。”她乞求地说。
  “出去你不逃跑?”
  “不,一定不逃跑。”
  “我不信!”他把水担换过另一个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信。”她一直没有停止过哭泣。
  他也希望那样的夫妻,眼热村子里那些明媒正娶的年轻媳妇,和男人说说笑笑,一搭里过日子。每到集日,看看人家石碥镇里,那些年轻女人,一伙子,紧跟着商店里去,市场里进,又买又卖又看热闹。可自己婆娘自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锁在窑里,啥人不敢让见,啥地方不敢让去,别说去石碥镇跟集上会了。
唉,出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就是不一样,前庄张二买来的婆娘,紧紧看守了几年,还是逃跑了。张二发觉后,她已跑到另外一个村里去,看他追得跑不开时,站在一个高崖上对下边喘着粗气瞪着绿眼的张二说,死不再进你家。你有人性放了我这条命,没人性我就从这山崖上跳下来。急得张二苦苦哀求,她还是不下来。张二想她不会寻死,试着激她,看她怎么着,便说,跳下来吧,我大眼睁着看你跳下来。她说,你走开,我跳下来。张二硬是不走开,又开始用好话求她下来,跟他回去。她坐下去,双手抱着头,任风吹太阳晒。三天三夜不动摇,张二三天三夜跪在下边。张二每次要攀上山崖,她看他一动转,就要跳下来,张二只好“守株待兔”老不离去。她看张二铁了心了,饭都是村里人提上罐子送着吃。张二求她吃饭,她理都不理。张二看她饿得软溜溜睡在岩顶上,心想也好,等她昏迷过去了,用根绳把她背回去,像背庄稼一样,看她还跳崖。等她醒过来了,实在不想和自己过,就放她回去算了。走时给她设法一点路费和干粮,要亲自送她出山。他的办法还没想完,“扑腾”一声,她从崖上跳下来了,鲜淋淋的血溅得四处都是。张二一把揽起来看,天啊,骨肉成了一滩子,分不清头颅臂膀,腰胯内脏了。他后悔地说,早都应该给条生路了。
想到这里,拴娃打了一个寒禁,从前心一直凉到后心。婆娘要求下沟担水,大和妈都不愿意,经了张二的事后,硬是自己作主了。还好,婆娘没有出大乱子。
  “我不逃走,说好了才走,说不好还在你家里。”她突然说。
  “前一次你不是跑了,还说不逃哩!”拴娃抓住把柄似地问。
  “那是......”
  “我不信......”拴娃打住了说的话,停下步细听坡路上边的呼唤声。
  婆娘用手捂住哭得发响的嘴巴,鼻子一顿一顿地喘气。
  驼锅早都等在崖顶了,他看着拴娃和婆娘走近了喊叫:“快走,踏死蚂蚁了,夜深了,牲口等着饮水哩。挑水去个婆娘,唉!”
  拴娃应着大的声音,催婆娘快点走。
  她真想越过驼锅逃掉,可她知道,拴娃的心一直如紧在弦上的箭朝她瞄准着。
  一上坡口,拴娃速快地把桶担放到崖沿上,一把抓住她,拉进石窑,在黑暗里拉过炕边下铁桩上的铁链子,三两把将她牢牢地锁铐在上面。铁链的声响如监狱里的重犯人的脚镣,在行动时发出的声音令她心碎,毛骨悚然。她多么希望奇迹出现啊——有一天这窑坍塌了,她逃出去了。
  窑里的窗户只是在山墙上开了一个拳头大的小洞,白天也没有多少空气和亮光透得进来;门虽然不算太矮小,双扇的污黑门扇紧紧关闭,铐了一把不知什么年代生产的大铁锁。拴娃家也有亲戚,邻居,不时有人来往,他家拴在石门洞的黑狗挡住来人进入,这是自她来以后才有的“门岗看守”。她怎么知道除这地方可怕,这里的人更可怕。
  
驼锅是个身残心毒的家伙。他除了和人贩子里勾外连外,还有别的残忍行径。
  在这深山老岩居住的人们,闭塞愚昧,不知山外的世界,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倒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是缺医少药,自生自灭。一对夫妻一生生许多孩子,但成活下来的没有几个,就拿拴娃娘来说,和驼锅“身残志高”一辈子生了十二个孩子,都因肺炎、白喉、脑炎或出麻疹夭折,大和妈怕他再去了,起个拴娃这个抗拒阎王爷的名字,果真还活了下来。如果他夭折了,也就不存在买人贩子手中的女人了,也就结不下这桩孽案。驼锅因自家孩子存不下来曾经伤心寻死,求神弄鬼,可对别人夭折孩子庆幸。
山里人死了孩子,都找一个年长的男人,用笼装了提到岩崖上找一个平凹地方放了,等着野物来寻觅收尸。驼锅住在这距村子人家十分远僻的地方,他的土门不远处就有一个安放婴孩尸体的地方。往往等不到人家安放妥当,他就留上心了,尸骨还有温热,他就跑过去,用草帘子卷了,带回家中,在一个大树身锯成的菜案上剁了,搞成包子馅,加点椿芽野菜,蒸两锅荞麦面包子,拿到石碥镇去卖。山里人平时很少在集市上买吃的,有时赶集事多,回家晚了用卖剩的粮食或肉类换几个吃吃。驼锅的包子在石碥镇却是出了名的,任再高手的传统包子世家的手艺,也赛不过驼锅的手艺。他的包子十几步远就能闻到香气,简直是一种异香,谁吃谁举起大拇指夸奖。有人赶集去的路上,碰见对劲的人肯说:“上集吃驼锅的包子去,他妈,狗日的,蒸得就香。”
  驼锅这一生最幸运的是公元一九六O年到公元一九六三年。真是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撞。他的生意红得出了格,赚了好几百元。那几年自然灾害严重,国家给苏联还账,国家穷得万仓皆空,四海饿殍,驼子的人肉包子才在石碥镇上火红得熊熊起焰。可一次,一个人从包子里吃出来一个小孩的指头,指甲盖还完好无缺地长在上面。这人脏腑软,连口吐出咽在肚子里的包子,跑到河渠里嗽了一百遍口,才跑到人民公社找领导告了驼锅的状。那一次,驼锅被公社传去,就地劳改了八个月。那么个瘦小身体,把建筑房屋要用的大石头驮在上面,骨碌骨碌往工地上送,累得吐了几老碗血,不是公社卫生院救了他的命,早去了西天。自那次,驼锅再不敢蒸人肉包子卖了,乖乖地当起了“好”社员。他和瞎老婆为生产队里放着一群羊,早出晚归,羊群安定无恙,还繁殖了一些小羔羊。有人还说驼锅不太好,改得不彻底,好像偷着吃过刚生下的小羔羊。驼锅不认账,共产党人重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他点了一盏油灯进来了。一个黄豆大的火苗在半个破白粗碗的边上摇曳,石窑里马上传镀上一些亮光,把驼锅怪异的体态投印在阴暗的石窑壁上,那个什么都像什么都不像的影子稳定下来以后,驼锅坐在了她的旁边,他开始说话了:“婆娘啊,你要听话,再不去沟里担水,要不听话……”他吸溜着口水停住了正说的话。
  “别叫我婆娘,我不是!”铁链子随着她的愤怒的话语响动起来。
  “我们这里兴叫婆娘。只要和男人睡过的都叫婆娘。”
  “我叫明英,听见了没有?”她怒不可遏。
  “胡说啥嘛,在公公面前没个规矩。”驼锅的怪异影子在墙上运动起来,一会儿高大一会儿矮小。
  “什么公公,你非法拐卖人口,我出去告你们去!”明英的声音撕裂般地在石窑里回旋。
  “告我们,剁了你,像剁死娃娃一样……那才叫美哩,老子干过……”驼锅走动了一阵,又坐了下来。
  “死也不服!死也不服!听见了吧……”明英大叫起来。
  驼锅急了,摇曳到门口又进来,压低声音说:“不要大声叫嚷,我求你哟,外边人听见了……”
  “听见了咋样?”明英的声音更大。
  “听见了我们要……你和拴娃好好过。”驼锅的话还没说完拴娃和豁嘴女人就进来了。拴娃习惯地举起了手中的抽羊鞭,吸足一口气要重重地打下去,驼锅跑过去制止了他。明英动都没动,死死地躺在那里,她对这一切全不在乎了。
  “先不打她了,和她好说,好说不下,剁了她。”驼锅恶狠狠地说。
“剁了要犯法,还不打咋哩?”拴娃无奈地说。
  “不打要剁也好哩!”壑嘴女人说。
  “大要说啥哩和她说,也和我说,先不说剁。”拴娃扑腾跪在大面前,把头掉到胸脯以下,油漆漆的脊梁在昏暗的灯光里反射着白光。
  驼锅开始说了:“我是说,从今儿起,再不要婆娘下沟担水了,在家里好好守着。现在有拴娃担水,以后生了儿子,长大也下沟担水,用不着女人去。我们家,你婆婆都没担过水,男子传宗接代,就是为个担水捞柴,婆娘天生就是看家养娃嘛。”
  明英知道他们不要她下沟的原因是怕被人看见。自她被拐卖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她都被铁链子铐在这个石窑里,连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都没听过,一个什么人都没见过。拴娃一家对外面的人进行全方位地封闭。家中来人了,这石窑的门锁着,静悄悄的,引不起人的怀疑。在她看来除了拴娃和他大他妈还有最后交过手的人贩子,再无人知道拴娃买到媳妇这件事了。
  明英开始怕招来杀身之祸,咬紧牙关忍受,等有机会逃出去。
  
几百个日日夜夜,明英忍受够了。黑暗、潮湿、寂寞、惧怕、憎恨、恶心……如无数条毒蛇噬咬她的心扉及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它们掏空了她的心脏,挖食了她的肺腑,毒杀了她的眼球,她无法呼吸和视听。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头脑还清醒那么一小会儿,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还想活下去,希望有一日冲出这种比监狱更非人的监狱。她软下来好生向拴娃求告,让她出去,那怕到没人见到的地方活动一下,每天一次,或三天一次。拴娃答应了她。他让她去什么人都不到的石头山沟的深谷里活动,并没有让她担水的想法,为了吱应大和妈才说自个无力了,想让婆娘担水。
  她如地下土窖里的土豆芽一样软弱无力,苍白无血了,连走一步路都要扶着左右的石壁;第一次接受阳光的照射,刺得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一群金星在前面乱纷纷泛转,头闷得像谁用重拳打了无数下,昏昏沉沉,不能自己;渐渐的,外边的空气搭救了她,使她慢慢得到好转;但担水还是谈不到,为担回小半担水,驼锅和壑嘴女不知唠叨过多少不堪入耳的话。现在好了,能担动水了,这是她下决心鼓励自个儿达到的。她觉得现在的她非常想干活,想干很重的活。只有这样,才能产生一种麻醉剂,使她的精神和身体得到一时半会的缓解和轻松;使她才能感到她还活着:能走,能看,能听,能出气,能想今后的问题;两边的水桶如朋友、亲人一样伴随着她度过石头峰谷路上的一段令她心醉的时光。她听到驼锅提出不再让她下沟担了,这比剁她更为严重。
  明英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三个人,心中一阵难耐地翻腾。
  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苦的人了,年纪轻轻的就遭这大难。如果一麻袋把她倒给一个差不多的人家也罢了,认了命,和他们过,眼下这是一家啥样的人嘛!他们自私、狠毒、愚蠢、下作,这怎么能让自己收心和他们过呢,那叫同流合污。
  现在如果不小心,也许真被人家剁了。她感觉得到,他们能干得出来。她记得小时侯,爸爸妈妈对她讲故事的时候说过,世界上只有愚蠢的人才干愚蠢的事,那么,他们能把她这么对待,还不能把她剁了。为了和妹妹团圆,就得先活下来,这是惟一的,明英能分来轻重,在他们三面前她又要软下去,听他们怎么说吧。
  “妈,你给我大劝啊!”拴娃还跪在大的面前。
  豁嘴看了看老头子,不说啥,她想让驼锅把婆娘整治得重重的。
  “大,你真的要剁她?”拴娃哭丧着问驼锅。
  驼锅看看拴娃说:“给我拖铡子去。拖那个最利的铡子去,铡过死娃娃的。”
  明英心中害怕起来,莫非他们要?她动了动身子说:“杀人偿命,你们知道吗?”
  “老子不怕偿命,老子活够了。”驼锅推开拴娃执拗地爬滚着出去。
  拴娃求着妈去劝大,妈说也同意剁了,不剁她去担水,让人瞄见了,出了麻搭,人去了财空了,那个多那个少。
  明英真恨这个豁嘴女人,心想,她咋那么狠毒。她睁开眼睛看她,她用那一只魔鬼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觉得那只独孔中喷射着一股杀杀的阴气,明英不由得一阵哆嗦。
  豁嘴出去了,她的一双小脚跑得咚咚响,门扇碰斜了她半个身子,她一抖动污垢丰厚的衣襟侧身挤了出去。看得出来,她真的要助纣为虐了。
  
拴娃立起来,用粗糙的手摸摸明英的面颊说:“你认了吧,以后他们死了,我让你担水。”
  “一个汉子挡不住两个残身疾躯的人,你这是为什么吗?”明英问。
  “把他们惹恼了,我挡不住。我在挡住他们,可我不在,不是把你给铡了!”拴娃真有些害怕地说。
  “他们铡过人?”明英试探地问。
  “咋没有嘛!”他说。
  是一家三口故意做戏恐吓她,还是驼锅和豁嘴真的杀过人,是暗藏的杀人犯,明英心下思忖。
  这时,两个老家伙气势凶凶抬进来一台大铡草铡子,咣当一声,重重地抛到地上。驼锅开始脱去衣服。
  豁嘴把头上由白色变成黑色的羊肚手巾抓下来,一抬手扔到石炕中间说:“要做个好婆娘,就不费这事啊。”她瞪一只眼盯住光了膀子的驼锅又说,“把钱白抛了。”
  这时的驼锅有些为难了,看看铡子,看看豁嘴,看看拴娃,再看看横躺在炕上的明英,无力地跌坐在铡子的后墩上。
  拴娃趔趔趄趄到大跟前,用膀子碰碰大的锅锅说:“不剁她了,我再不放她下沟担水了。”
  “不是担水一件事,她还不成体统,所以要铡哩。”
  “铡吧,算我没说啥!不铡是个后患哩。”豁嘴更来劲了。
  拴娃跑出去了。听到石门洞的木门响了,他出了石石洞。
  他要干什么去,是不是要搭救我啊?明英这么想着。
  这时,驼锅意识情况不妙,猛抬锅子,爬滚着出了石窑门。
  豁嘴在他的屁股背后大声说:“去抓住他!”说着也出了石窑门。
  驼锅和豁嘴找见黑暗中的儿子,缠着问他要做啥去,拴娃说:“你们叫我拿羊鞭抽她我都干,你们要剁她我不从。要去告公家,再抓大去劳改,在锅锅上压石头,再吐血哩。”
  “用死娃肉包包子,公家罚我背八个月石头,虽说吐了几老碗血,还是捞回了条老命。就这带锅子的老大还给你出钱买了个婆娘,你要告大剁她,大不是光在锅子上滚石头了,怕是进了法院了,怕是判个十年二十年了。你还是大的儿子,我看不够数哩。”
  “你要剁了她,还判死刑哩。”拴娃狠狠地说。
  “没人告啥刑也不判,人不知鬼不晓的。”
  “现在我告,过去我没告。”拴娃看着大的眼睛。
  驼锅眼睛发绿,扬起手现出要打人的势说:“你敢,连你都剁了。”
“大,我不告你,只要你不剁婆娘。”
  “剁了哩?”驼锅像要证实什么一样地说。
  “剁了,剁了我一个是剁了你,一个是告你!”拴娃肯定地说。
  “你保证不让下沟担水?”豁嘴女人说。
  “是嘛,你能下保证吗?”驼锅高声发话,继而又压低声响说。
  “我保证不让她再下沟。她再下了沟你们剁她不迟吧?”拴娃恳求地说。
  “走,把铡子抱回圈里立好睡觉去。”
  随着驼锅的话音几个人一同进了石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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