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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三)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5-24 19:24:05      字数:3497

第四节

在这样深的夜晚,单独地和白玉莲走路,这是第二次了。天鸿浑身感到热乎乎的。他仿佛觉得玉莲那颀长的身体有一种无形的拉力,这拉力紧紧地牵着他的心。使他挣不开,扯不掉。
月亮静静地挂在天幕上,他们默默地走在路中。静静的月亮,让喜悦的笑容堆在脸上;默默的他们,让激动的情感藏在心里。他们并排地走着,远看,像是连在一起;近看,才知道两人中间还隔有一丝空隙。
他们都想多看对方一眼,——虽然天天见面。可是,谁也不敢先看对方一眼。当炙热的情感支配着双方的眼睛时,他们便大着胆儿,不约而同地偷偷瞟一眼对方。热恋的目光,倘若相遇,便迅速闪开,像做贼一样,心咚咚地跳着,脸颊也随之发烫起来。一直要等好长时间,方才安静。当然,安静也只是暂时的。
“她真的爱我吗?”
这个问题像古刹的钟声,在天鸿和玉莲的头脑峡谷中不断传响。他们像一个侦察员,尽力地探查对方的内心秘密。谁都想向意中人倾吐自己的爱情,然而,谁也不敢第一个向对方吐露真情:怕羞,难为情,怕错误地理解对方的友谊,怕碰到意想不到的钉子。可是,不表达自己的情感,又憋不住。这种矛盾像火,燎烤着双方的心;像丝,紧紧地缠着初恋的男女。即使对所爱着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了解,也不敢鲁莽从事。
天鸿了解玉莲吗?当然了解。同学九年,他们同坐在一张课桌里,从没红过一次脸,相处得像亲兄妹一般。玉莲和天鸿同龄,天鸿月份比玉莲大一些,玉莲总是把天鸿当作哥哥看待,天鸿也相爱护妹妹一样爱护她。他们一同放过牛,一同割过草,一同到落马湖逮过鱼,也一同下塘洗过澡。同堂洗澡,那是儿时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大,玉莲渐渐腼腆起来。天鸿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和自己一起游泳。尤其是现在,玉莲已经出脱成大姑娘,天鸿也成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两人坐在一张书桌前,就更觉得别扭。他们怕人发现心中的秘密,因为他们才是初三学生。虽然马上面临回乡务农,可是,谁也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他们相爱。他们怕同学议论这尚未成熟的爱情。
“你愿意送我吗?”白玉莲终于打破沉静先开了口。
“当然愿意。”天鸿巴不得天天送才好。
“为什么呢?”
“你说呢?怎么,不欢迎?”
“谁说不欢迎啦?”玉莲深深地剜了天鸿一眼,“求都求不到呢。”
“你为什么欢喜我送?”
“无可奉告。”玉莲调皮地卖起“关子”。
两人又沉默了,慢慢地走着。微风吹乱了玉莲的鬓发,也吹乱了天鸿的心。他又偷偷地望了望玉莲,月下的玉莲真迷人。那鸭梨型的脸蛋,雪白粉嫩;水灵灵的眸子,犹如两潭秋水;眼皮是单的,并不枯燥;两根辫子拖在身后,辫梢上系着两个黑蝴蝶,飘来飘去;那婀娜的身材,张扬着清晰的曲线,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如果你有画家的眼睛,透过衣服,可以想象出她那丰满的乳峰,如腊似玉;如果你有科学家的头脑,透过青春的胴体,能分析出她那火热的心里有多少爱的成分。
“玉莲,还记得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吗?”这次天鸿先发话了。
“哪天晚上?”
“到花厅公社玩乡会的那天晚上。”
“嘿嘿,干什么?”玉莲狡黠地笑着反问。
“他们那样开玩笑,你怎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两个月前的那天,也是这样月圆的夜晚,大队宣传队到十里以外的花厅公社演出,戏散后,歪虎、大翠、天鸿、玉莲四人结伴回家。快到陵河镇时,快嘴大翠说:“哎,对不起,我们到家了,你们走吧。”
歪虎迟疑不决,想说“再送一段路”的话,被大翠抵了一下,歪虎先是一愣,后突然明白,神秘地做了个鬼脸,表示赞成大翠的意见。
“哎呀,行行好,再陪我们走一阵子吧。”天鸿听说他们要回家,有点慌。他一个人在黑夜里陪女孩走路,似乎不妥。他央求说。
“怎么,小表弟,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俺可是说一不二的。我说不陪,就是不陪。”大翠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这个小表妹,你还得保护好,若有半点差错(说这话时,大翠语气故意拖长,含义自然是明白的),俺可要揪你耳朵当棉花弹,嗯,明白吗?哈哈哈哈,傻瓜蛋!在谈情说爱上,你们这对小夫妻俩还得向天生和春巧多取取经,嗯,嘿嘿嘿嘿。”
歪虎和大翠一溜烟跑了,路上丢下了玉莲和天鸿。
天鸿和玉莲是宣传队里主角,常在戏里扮演小夫妻,他们在戏里演得活灵活现,此刻却“倒了台”。玉莲满面通红,一言不发,头低着只管瞅路;天鸿通红满面,哑口无语,脸仰着呆看月亮。他俩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等也不是。
“送她,还是不送?”天鸿心问月亮。
“让他送,还是不让送?”玉莲口含辫梢,心问小草。
天鸿想送她吗?日思夜盼。
玉莲想他送吗?求之不得。
他们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用开口,两双脚都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着,走着,走得很慢,很慢。
“今晚月亮真好。”天鸿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今晚人不好吗?”玉莲看天鸿那种死要面子的思想,感到好笑。
“人,当然更好。”天鸿尴尬地笑笑。
“为什么人又当然更好呢?”在天鸿跟前,玉莲总是咄咄逼人。
“因为——因为月亮固然美丽,皎洁,但只能远望,不能接近,而人却能天天在一起。”
“你这个看法是片面的。月亮离我们虽然很远,加加林不照样可以上去?有些人虽然天天见面,却恍若生人,心与心之间是从不接近的,你说不是吗?”
“是的,你的话不仅正确,还怪有哲理,我的白大哲学家。”
“人都说哲学家是疯子,你意思说我也是疯子?”
“说你是疯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呢。”
他们再度默默地走着,好长好长时间,没人说话。实际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毕业后,你想当兵吗?”玉莲突然问。
“当然想啦,做梦都想。”
玉莲并没有看天鸿,眼睛正盯着脚下的泥路。
当兵,这是玉莲母亲对天鸿的要求。玉莲和天鸿之间的事情,玉莲母亲早已经耳风昭昭。女儿的一举一动,焉能瞒过母亲的眼睛?她盘问过玉莲,玉莲也大胆地承认对天鸿有感情。做母亲的没有过多地责备女儿,既然女儿看中了,母亲又何必刁难呢?何况,她也了解天鸿这孩子的人品,只是天鸿家太穷。论地位,玉莲是公社书记的女儿,天鸿只不过是大队干部的儿子,又是个学生,没什么地位。她只是希望天鸿能当兵,如果天鸿能当上兵,这种鸿沟就能填平。因为这年月当兵是青年的最大荣誉,一个农村知识青年,当兵是最好的出路。论经济,玉莲的条件要高于天鸿多少倍,天鸿也只有当兵,才能相配。因为,她相信天鸿到部队里一定能干好,说不定就能提干。当然,这只是玉莲母亲的想法,玉莲并非一定要天鸿当兵。当然,若能真去当兵,那是求之不得。
“你去年怎么不去当兵?”
“家里不同意。带兵的要我,武装部的朱部长也要保送我,可是——”
“为什么不让你去?”
“说我太小,叫我今年再去。今年朱部长调走了,新来的部长又不了解我,能不能当兵还得打个问号。你喜欢当兵的吗?”
“不,我喜欢我喜欢的人。”
“今年冬季征兵时,你能不能叫你当书记的父亲帮我讲讲话?人说上头有人,不仅能当兵,还能摊到好兵种。”
“到时试试看。不过,不能指望。我认为,凡事靠自己争取。”
“我当然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争取就能争取到的。”
“我说的是当兵。比如说,体检你身体没问题,政审也没事,稍微努力努力怎么不行?”玉莲很自信,“反正我相信毛主席说的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你要不登攀,当然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好吧,到时我就去登攀登攀。”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非要你去当兵,当不上兵,在农村也照样大有作为嘛。毛主席不是说过吗,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我服了你啦,登攀不上兵,咱们就登攀农村的大有作为吧。”
“咱们是谁?”
“我和你呀?大翠不是说了吗,——小夫妻俩!”天鸿笑嘻嘻地索性说出早就想说却不敢出口的话。窗纸不舔不破,油灯不点不明。干脆把心里话来个竹筒倒豆子,不然闷在心里胀得慌。
“瞧我不打你!你这个烂舌头的!”玉莲想不到天鸿今天能说出她早就盼他说出的话,害羞地用拳头连连捶打天鸿。
天鸿任她捶打。打是亲,骂是爱嘛。
玉莲捶了一阵,看天鸿不动也不说话,便停了下来。低低地说:“当兵的事我倒是会肯定帮你说的。不过,我没把握,你也别指望,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靠自己,明白吗?”
“嗯。”
“快到家了,你回去吧。”
天鸿没有动,似乎还有话说。
“走呀,站着干什么?”玉莲知道他在想什么。
“给我——”
天鸿真想亲一下玉莲那红润润的脸蛋。
“别想歪点子,咱们农村不行那一套。”
“你不爱我吗?”
“吻一下就是爱吗?如果吻就是爱,以后有你吻的,让你吻个够!嘻嘻嘻嘻嘻——”
玉莲跑走了,笑着跑的。
夜色淹没她的身影,她的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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