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什么要去上课？

　　瞌睡，极度瞌睡，但我还是决定去上课。在食堂里买了个花卷，一边啃着一边骑车往老校区赶去。阶梯教室里，颇为安静，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偶有人交谈，也都极其小声，见有人进去，靠一起的两颗头立即分开，就像做坏事时被人抓住了一般。进教室的第一件事仍旧是打呵欠，这几乎成了习惯。我张大着嘴，不停地打呵欠，合上嘴时，感觉满心舒服，眼角却冒出一点点泪滴来，使劲地眨几下，才不至于模糊视线。我拣了右边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青灰色的桌面上有人刻了行小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笑，该不会又是哪个小女生发春，爱上学校的某个老学究了吧？上课时间临近，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进来，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呢喃细语，有人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的，也有人花言巧语打情骂俏的……
　　铃声响过，讲师走了进来，喧闹声逐渐消失，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讲师转身的空里，一女生从后门溜进来，在我旁边坐下来，将一本杂志放在桌上，看模样应该是大一学生。她的脖子上挂着耳机，翘着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动着，连带着整张桌子都在抖动。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腿停止抖动，对我说话：“大学里，老师讲课，好像也不怎么样啊？”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继续说：“我们同学都说，读大学就是花钱来买个文凭，不读后悔一生，读了也就后悔四年。”她见我没兴趣搭理她的话，就带上耳机听音乐，自顾自看杂志去了。她的腿又开始抖动。
　　入学伊始，卧谈时我们就聊到了“读大学有什么用”的话题，拿个文凭，找个好工作，找个好男人，过比现在好的生活，是大家一致的答案。很势力，但也最实际。虽然近两年本科招生规模扩大，虽然社会上对大学生存在诸多质疑，但从某一角度来看，一个合格的大学生，并不是“混”出来的，也不是一纸证书能评定的。和中小学时期不同的是，讲师们只起一个提纲挈领、穿针引线的作用，而我们自己，对待读书的态度，则需要一个巨大的转变，那就是从“要我读”变成“我要读”，把读书当成自己主动要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大学本身就是一个缩小了的社会，一个不可忽视的平台，它在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和认知、指导学生对待问题的态度、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上，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如果说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那么大学就是在为人的未来铺筑阶梯。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我从不后悔当初做了这个抉择。
　　教室的左边是走道，右边是四个巨大的玻璃窗，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学校后面的一大片果树林。窗户下面是一片草地，有很多人在背诵鸟语，同时也践踏着草地。如果草有耳朵，估计会被他们念出来的鸟语强奸得阳痿。这些人，有的拿着课本，有的端着词典，还有的戴着耳机，或环胸抱书，或背手踱步，或仰望长空，无一不专心致志。我是一直没办法理解，连中文都没学好，却整天去背单词，除去那些将来想以鸟语为生的，大部分考四级的最终目的，不就为了毕业时的学位证？学位证，擦屁股还硌肉，厕纸都不如。虽然我没办法理解，但为了那纸垃圾，我曾经也和那群人一样，只是考试过后，我就只认得鸟语他妈——ABCD那二十六个字母。
　　讲师将内容提示写在黑板上，又说了些题外话，就在第一排坐了下去。我翻了翻书，除了方块字，就是每页右下角的阿拉伯数字，连个图形都没有。写书的人有才，生怕我们看书时睡不着。
　　其实，大学后，我有点排斥上课，就像小孩子憎恨打针吃药一样。不少授课老师，通常情况下，书也不拿，背着手踱着步，摇头晃脑地耀武扬威一番，为自己歌功颂德之后再来两个笑话，半堂课就去得差不多了，再叫大家翻开书浏览一遍，下课铃声就响了。除了必修课，其他考试多半是开卷或写论文什么的，课本内容就是个摆设。我需要并且能汲取的养分，大部分都是图书馆和期刊阅览室、甚至是网络中心提供的。我逼着自己去上课是因为郑凯，有一次他在QQ上跟我说：“老师讲得再不好也是老师，得尊重他们，即使在课堂上睡觉也得去上课。”郑凯那样说了，我就把他的话当成了圣旨。
　　天已放晴，阳光落在新生的叶子上，灿烂得刺眼。天气如斯美妙，难怪会“春眠不觉晓”了。我用手腕撑着脸，打起瞌睡来。睡梦中，教室里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我面前放了一张白纸，要写字，却总找不到笔，直急得挠头抓耳，环顾左右，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饿着醒过来，睁开眼睛，我发现教室里一个人都没了，黑板上留着一行大大的字：体育协会占用12:40—13:50，谢谢合作。
　　“醒啦。”后面有人发出声音，吓得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又不是黑白无常，瞧你给吓得？死性不改！”诸葛铭叹气加摇头。我尴尬地笑笑，立马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诸葛铭曾说我的睡相难看至极：眼睛半睁半闭，像死山羊放大的瞳孔；嘴巴张得可以放进个鸡蛋，涎水从嘴角垂下，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味。我说他“仙人板板”才那样邋遢，后来有一天，他用手机拍了张相片下来，我就成了他“仙人板板”。
　　诸葛铭有点婴儿肥，皮肤白净，站在他面前，可以看见他脸上细细的血管和绒绒的汗毛，羡慕嫉妒恨死了不少女生。美中不足的是，他大腹便便，整个看起来就像是刮了毛鼓了气等待剖肚的猪。不过，这些于他是一个挺好看的男生的事实无碍。学校外省学生居多，诸葛铭总喜欢找“老外”练习普通话，只是到现在，他还一口标准的川普，所以，他那个“猪头”的绰号也真是取得名符其实。
　　我一直没法忘记，大一时必修的马哲课上，我睡觉被抓个正着，已经秃顶的老头说：“由这位在睡梦中学习的同学，来回答‘三个代表’的主要内容是什么？”我依稀记得是某位国家领导人的话，可脑子短路，就是想不起。书是一下子翻不到了，我用脚踢了一下前排的诸葛铭，他把书稍微立起来，我又踢了他一下，没动静，我悄声说“请你吃串串。”他立马就把书立到了一边，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头也不回地比了个“V”的手势。
　　我后来想起，这些内容早在高中时候就学过，我就悔啊，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没虔诚学习国家领导人语录，作为惩罚，高中三年后，还得跟这小子同流合污四年？
　　为了报答诸葛铭的“解围”，我痛心疾首地请他吃“玉林串串”，看他拿菜手忙脚乱，吃得满嘴流油，我恨不得让他把盘子也吃下去。吃完串串，他得寸进尺，说“如果现在能再去K歌就爽歪了”，我当时就一脚踹过去了。唯一的安慰是，他后来跟我说很后悔，害我啃了一个月的馒头。
　　外省人对四川人有成见，认为四川人都是刁钻耍滑之徒，而诸葛铭又正好印证了他们的看法，就更让我觉得丢脸。我曾教训诸葛铭说：“你学学你的祖先不行啊，你们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啊。”诸葛铭哭丧着脸说：“诸葛亮算什么啊，现在三个臭皮匠弄死一个诸葛亮的事情多的是啊。”我真的无语。
　　“不是提前体验社会生活去了，回来干吗？”
　　“你都还没走，我哪舍得走啊？所以，我还是回来陪你上课好了。走，今天我请客。”他说着搂住了我肩膀。
　　“呀呀呀呀！天要下红雨了，铁公鸡也舍得拔毛了。”笑过之后，我终于注意到诸葛铭有些许变化，好像瘦了一点，脸上没什么血色，最关键的是，他如命头发没了。他戴了一顶白色的窄边遮阳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感冒了？”
　　诸葛铭揭开帽子摸了摸光头，咧开嘴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前几天，扁桃体发炎，总也不好，打点滴了。我跟你说，剃了头还真凉快，省了洗发水，多好？你不是特讨厌头发，剃了算了，咱俩整个情侣头。”我疯了才去剃光头，还情侣头！我挣脱他的手，把包往背上一甩，往外走去：“你自己去吃饭，我还有事，得回寝室一趟。”回去看姜秀在不在，没看到她，我心里不安。诸葛铭在后面喊道：“听说你四级过了，就这事，你是不是得请客啊？”
　　“请你吃屎！”刚刚还说请我，转眼就找了个理由要蹭饭。社会就是这样不公平，有的人不用看书，考试一溜儿地顺利过关；我呢？单词背了一抹多，考了三次才考过。诸葛铭第一次考四级，差0.5到90，为此，他郁闷得不行，看着他郁闷，我也跟着郁闷起来，于是我说猪头你如果没事情，我们骑自行车兜风吧。结果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因为他不会骑自行车。我累得呼哧呼哧的，他坐在车后架上耀武扬威，猪一样沉。
　　回头看诸葛铭得意的笑脸，我只想说自己遇人不淑，恨不能打得他满地找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