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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第一部5)

作品名称:红枣树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4-10-11 09:41:38      字数:12428

  
  日子开始了。
  二爷只身去塞外贩马,大奶奶说,那次真是悬的很,二爷差点就丧了命,也亏得是二爷,要是换了刘沃农,可就没命了。
  那天,二爷从塞外贩来十几匹好马,来到雁北客栈时,天已是放黑了。二爷喊来伙计,要了牛肉、酒,正吃着,瘸子一瘸一拐地过来,说:“酒少喝点,这两天道上不太平。”二爷笑道:“我怕什么?”瘸子说:“没见过像你这样跑单帮的,说是什么也不怕,上回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二爷说:“二爷我成亲了,所以多耽搁了几天。”瘸子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不经意里,会从他的小眼睛里闪出一丝阴沉的亮。瘸子说:“你是知道的,这几天道上连着抢货杀人……”二爷摆摆手,说:“你怎么这样啰嗦?”瘸子不再说什么,沉着脸走了。
  那是在阴历七月底,天黑下去时就见不着一星半点的亮。塞外凛冽的硬风刮过来,压着茅草苇梢儿凄厉地飒飒响过去。漆黑的晚上,只有雁北客栈亮着橙色的灯,却是那样的一团昏暗,好似阴府地曹鬼蜮朦胧的城灯,看似半明半暗地催人瞌睡。
  好几个月了,这条直通平原的商阜大道连着发生杀人越货的事。消息像云一样飘到各处,吓坏了所有商旅,再也没有谁敢单身孤影地走。二爷在家一呆就是一个多月,说是恋着二奶奶,其实是在躲风。
  那个晚上,二爷正准备睡觉,瘸子带着一个年轻人敲开了门。瘸子没有多说一句话,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就要出门。二爷喊住他,说:“你胸上挂个铜钱干什么?”瘸子穿的是大襟土布黑棉袄,油亮的胸前,真挂着个铜钱。二爷说:“瞧你那皱样儿。”二爷笑着看瘸子出了门,歪过脸来阴沉着问那年轻人道:“你有什么事?”那个年轻人倒是一脸的清秀,说:“我是呼和浩特人,在北平念书。”二爷说:“找我干什么?”年轻人说:“家里给我说了个媳妇,我专程回来成亲……”二爷说:“这么说你也是才成亲?”二爷想起了家里的二奶奶。那个年轻人说:“是的。刚成的亲。这不,赶着回北平念书。又怕道上不太平,所以想和二爷做个伴。”二爷说:“不行。”年轻人说:“你看,我虽说是个学生,也不是没半点用。横竖也是个男人,仗着二爷的威猛,路上给二爷说说话,二爷也不冷清。”二爷笑起来,看着那后生说:“你小子倒会说话。”年轻人也笑起来,露着一嘴瓷亮的牙齿说:“只要二爷高兴。”二爷说:“那也不行。”那学生也不再强求,道:“我只道商路上刘二爷大名鼎鼎,冲着您这名声,我才来找二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二爷您歇着,我不再打扰。”他说完就走,二爷头也不回。那个学生走到门边时,二爷忽然问他:“你会骑马吗?”学生听了,已是喜出望外。说:“我自小在草原长大,会骑的。”二爷笑着转过脸,说:“小王八操的,你倒会挤兑我。明儿只管好好睡觉,我们晌午走。”学生说:“赶路都是赶早不赶晚,二爷却要我们睡到晌午才走……”二爷打断他,道:“你懂个屁。起那么早赶着去送死?!”
  第二天,二爷果然到了晌午才出了客房。来到外面,见店里的伙计和那个学生已备好了马等着。二爷问客栈伙计道:“你们瘸子呢?”伙计笑道:“老板天不亮就出门走了。也没说干什么。”二爷笑道:“王八操的就是阴沉。”二爷从伙计手里接过缰绳,他拍拍黑刀油亮的脊梁,问:“昨晚上没忘了给它加料吧?”伙计说:“就是没我的也有它的。二爷放心走吧,要是黑刀脚力有半点乏,您老回来拿我脑袋给它吃.....”
  二爷跳上马背,一马鞭甩下,早惊裂了塞外萧瑟的沉寂,顿时就有风渗进赤黑的胸里。一行二十几匹马响声连串地跑出了客栈,蹋碎了荒原的沉闷。缀着马蹄的威猛,一气就飙出了十几里。
  一程驶过,二爷灌进了几口凉风,快马加鞭的兴头减了下来,一提缰绳稳住了马,其它的马也放慢了蹄子。二爷回头看看那学生,竞然一步不拉紧跟着,二爷就有了三分喜欢了。
  又一程驶过,二爷对那个学生说:“跟上,前面就是雁唳荡了。”那个学生说:“放心吧二爷,我能跟上。”
  天越热了,风是越发地凄厉,呼呼哨着前面一派锋利的苇荡,一路扫荡而去的苇叶,就像千军万马高举的茅枪似的茫茫一片。二爷在这里呼地拽住了黑刀,他眼前的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个血葫芦,竟是还没凉下去的血尸。
  二爷回头看那个学生,已是瑟瑟地抖成了一团。二爷问他道:“你怕什么?”他像是凭空里听见一声炸雷,风火电雷地回马跑出了一路火星,转眼已没了踪影。
  二爷下了马,向那几具血身子走去。一件极眼熟的东西吸住了二爷,他走过去一看,是一枚挂在草芨上的铜钱。二爷的耳边响着风过草梢的哨子声,瘸子沙哑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二爷,这几个我都拾掇了。剩下的小白脸就留给你了……”二爷再看看那几具血尸,其中一具横躺着的,二爷觉出面熟,走近前再看,越看越像冯家奎的护院……
大奶奶放下梳子,把眼闪向那一方月影似的镜子里,这面镜子也好像是懂得人意,那样静谧的一个满月里,照出的是一张娴静的美人脸,弯弯的细眉,小小的嘴,这样一点樱桃样的殷红,正和那一双单眼皮儿杏人眼辉映出美人的秀丽。
  梳妆台是桃木的,漆成暗暗的桐色,正和房子里浅蓝色的调子吻合。那上面放着暗红色的黄花梨木首饰盒,你只要看一眼,就仿佛知道了它的那种暗香盈盈地袭来。粉盒是开着的,一盒的铅粉,却是扑面而来的甜香,就和盛它们的盒子一样,描着银色的绞花纹,点着金色的桃花,中间一张西洋黄头发美人,嘴却是出奇的大出奇的红。粉盒的旁边,横着一根银簪子,像是潺潺的一捧小溪,丁铃铃流出了一道浅沟,闪着细碎的光,却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一件什物。在粉盒与首饰盒的中间,柔软地滩着一方红绸,上面连环套着一对翠玉镯,那玉像是渗了水,晶莹的浅绿却是半透不透的冰凉可人儿。
  大奶奶那年还不到17岁,这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也许是因为自已刚刚梳出的一头青丝有着太多的细纹,那种梳出来的墨一样的乌发,使她看起来显得格外柔媚。大奶奶闪了下肩,眼里飘过一丝满意,却是秋水间或的一闪,大奶奶的嘴角不经意里,已是挑出了浅浅的笑容。只是这样的一笑,早已荡起了少女那种藏在骨头缝里的顽皮了。
  大奶奶正欲离开镜子时,忽然英儿的声音惊喜地飘过来:“咦?这是什么?我那娘呦!这井里怎么会有鱼?还是红色肥鲤鱼……”
  大奶奶登时变了颜色,紧忙跟着声音出去,却见英儿、冯嫂、家林几个正围着木桶大惊小怪:
  “还真有鱼,是,是红色的。”家林说。
  “真是奇了怪了,井里怎么会有鱼?还是红色鱼。看看,多肥的鱼,真上眼。”冯嫂说。
  “我把桶提出井口时,觉着桶里有东西,放下桶一看,就见这鱼儿在桶里游,还吓了我一跳。”英儿说。
  大奶奶走过去,把眼向那木桶里只就一望,当下就明白了,她和刘沃农这一段姻缘,都是因了她爹带回来的那条红鲤鱼。只是自己嫁过来也有一年多了,天天去这井里打水,从未见过井里有红鲤鱼,为何今日英就打上来一尾红鲤鱼?
  大奶奶这边揣摩着,一边,刘沃农也凑了过来,道:“你们的话我都听着了,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前些年我和二弟盖房时,来了个疯和尚,是这疯和尚让我们把这鱼放进井里的。这事谁都没往心上去,后来也都忘了。没想到今儿英儿又把这鱼儿打上来了。”
  冯嫂道:“家里井里有红鲤鱼,这是得福的好事。不如把这鱼儿再放回井里养着。”
  刘沃农道:“原就是井里的活物,当然要放回井里去。”
  于是,英儿就用轳栌把那木桶连同鱼儿,一起放回井里。这其间,大奶奶始终没说一句话,但这么多人里头,也只有她一人的心里是最亮堂的。
  这时候,家林过来对大奶奶说:“二爷回来了,像是有事,急着要见大奶奶。”
  正说着,二爷已是满身风粒子走进院。大奶奶见他走得急,觉出真有事。却不急着问,对冯嫂说:“你去让英儿上灶房里熬碗枣粥端来给二爷先垫垫饥。”冯嫂就去了。
  刘沃农并没有理二爷,只是对大家伙说:“都忙去吧。看看,日头有多高了。”
  于是大家伙都自去忙事,剩下二爷和大奶奶,便一前一后,进了大屋。大奶奶转过脸看二爷,二爷说:“嫂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和冯家奎有过过节没有?”
  大奶奶想了一下,说:“没有呀。一向是不来往的。”说着把眼看二爷。二爷说:“是这么回事……”二爷就把道上遇见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说:“我看着一个死人眼熟,像是冯家的护院。”大奶奶收紧了一对细眉,说:“你先说那几个死人里你杀了几个?”二爷说:“瘸子一锅包了,就剩下一个小白脸我还没捞着。”大奶奶是认得瘸子的,说:“这事不简单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着。人家是先掂记着咱们,想好了要在半道上害你。”二爷说:“那也得有个由头吧?”大奶奶冷笑了一下,仰起脸时又叹口气,道:“常说的话,一山难容二虎。咱们没来阳城前,就数冯家奎他们强。咱们来了,他就有了比头,是虎都是吃独食的。有了咱们,他就有了掂记。时间一长,就成了他的心事,跟着来的就是心病。先不说咱们来阳城已是碍着他们了,光他家的好几个佃农也都过来租咱们家的地种,这也是迟早的事。家里就数你厉害,俗话说,射人先射马,你就是他们的靶子。灭了你,剩下你哥,他们就没的怕了。好在事情已发生了,迟来不如早来,这事给咱们提了醒。你的怀疑没错,咱们是害人之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儿往后,咱们可得小心点了。”二爷说:“小心什么?大家挑明了干起来,我还怕他们不成?”大奶奶说:“这你就不对了,说到底咱们也没有抓住人家的实把儿对不?另一层,这事人家是在暗处,咱们是在明处,弄不好吃亏的还是咱们。再说,咱们可不是打打杀杀的人家,只要平安,对谁都有好处。”二爷说:“那这事就这么完了?”大奶奶笑道:“你没费劲就杀了人家好几条人命,难道还不够吗?”二爷想想也是,就说:“可总得有个应对的办法吧?”大奶奶说:“咱们不动,看他们怎样动。”二爷点点头。大奶奶又说:“这事先别对你哥说。”
  正说着,英儿端着枣粥来了。接着冯嫂也进了屋。大奶奶对冯嫂说:“你去看看雇来的轿子备好了没有?顺便对二奶奶说,虽是二爷今儿才回来,但去天寺台上香的事也不耽误。让她快拾掇好了走。”说着就和冯嫂出了门。
  屋里剩下二爷和英儿两个。二爷一边喝粥一边笑着问英儿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二大奶奶都干些什么?”英儿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或是你在家的时候,我们二奶奶都是一个样的。只是在你不在家的时候二奶奶要说一句话。”二爷笑问是什么话。英儿问:“是实话照样儿说呢?还是不全说出来?”二爷说:“你就照样儿说。”英儿说:“这可是二爷让我照样儿说的。”英儿一边往门口退着一边说:“二奶奶说,刘沃荣个没良心的,就知道在外面疯。谁知道他在外面干些什么?说不准是让什么给绊住了腿!”说完,人已跑出了门。
  外面轿子早备好了,大奶奶和二奶奶两个上了轿,冯嫂说:“走呀。”两乘轿子起来,大奶奶在前,二奶奶在后,后面跟着冯嫂和英儿,说话就转出了巷子。
  她们是去天寺台上香求子。天寺台是方园十几里最大的一座观音庙,却是凭地里天然隆起的一个土台,高约数十丈,恰似一方巨大的托盘,举着观音庙,红墙金顶,甚是壮观。又有苍松古柏遮掩着,也是神仙的居所,自有其仙气萦绕,数十年香火竟然不断地延续下来了。所以,这里的观音是灵得很。
  出了巷子,颠颠地就到了大十字街。十字的正中央,耸立着一棵古槐,已是蚯龙般的苍老,却依然那样的苍翠重叠,遮天蔽日。传说这棵古槐是舜帝的娘在阳城治病时种的。这样算下来,这棵槐也有万年的历史。
  古槐的下面,一只巨大的石龟驮着一块石碑,碑的正面,大笔书着仿颜真卿的两个大字——阳城。浑厚有力。碑的背面,却是行楷小字,记下了一段故事。传说,许多许多年前,舜帝的娘过苇子河来村养病。据说河的南岸为阳,而此村正在南岸,所以叫阳城。老人们说,阳城出美女。这是因为苇子河水有胭脂味。说舜帝他娘坐着莲花小舟渡苇子河时,不小心打翻了首饰盒,胭脂落进了水里。从那时候起,苇子河里就有了胭脂味。阳城村的人吃了苇子河里的水,就尽生俊闺女。
  这时,大奶奶喊住轿子,掀起帘子看那棵古槐。大奶奶却是吃了一惊,眼前的这棵古槐,像是凭地里腾起的苍龙,立地时龙首已腾飞于云宵,这般的高耸,树身却是三五人合抱不住的粗伟。然而万年的风吹雨打,却没有蚀去它龙鳞一样的树斑。那粗糙暴起的黑褐色的老皮上,已是生息着数不清的蝼蚁虫豸。一片一片的虫豸黑鸦鸦的把它万年的苍老身上蛀得东一片西一片的廯斑,有的地方已经没了树皮,裸露着它的朽老的骨木,可是它依然这样的活着。它是怎样把地层深处的生命之水通过其衰竭的树根吮吸成生命的精液的呢?然而,它就是这样把生命的水份从地层的深处吸了上来,使那些寄生于它老朽树身的蝼蚁们能够繁衍生息并且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了下来。老人们说,这棵古槐的心已是空了,空洞的树心里,住着一条千年的蛇精,这蛇前身是条龙,什么时候成了蛇谁也说不上来。就是这条蛇掌管着阳城东西南北四条街的风水。阳城是四方的一个大村,上千户人家,分成东南西北四条街,阳城人分别叫它们“南头儿”、“北头儿”、“东头儿”、“西头儿”。四条街汇集到了尽头,就成了十字,正中央腾起的就是那棵万年的古槐。它卷龙飞爪似的分出四个分叉,看似四条小龙向着四条街做出欲飞之形,自有一种气势奔腾而起。每年清明前后,阳城四条街的乡亲们备好香烛来这里祭树,四条街的人分成东南西北围在树的四方秉烛开坛,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当树叶长繁时,古槐的四个分叉上的叶子却长势不同,有繁有衰。长势繁的,它指向的那条街这一年的风水就好,人气就旺、收成自然要好于别的街。而那树叶稀疏的分叉所指向的那条街则正好相反,风水人气自不必说了,这一年的收成是绝没有指望了。
  刘沃农的家是在南头儿,听大奶奶说,从她家祖业落成那天起,古槐指向南面的那个分叉上的叶子一年繁似一年,而朝北的那个分叉上的叶子也就一年不如一年的稀疏了。而冯家奎冯府正是在北街……
  一行人出了阳城时,劈面出现了一个小村,叫苇村。阳城离着天寺台也就三里地,中间却还夹着苇村,由此可见平原人丁的繁盛。这时候,正是日上三竿,风明天净。五月的平原,冬小麦已是抽穗灌浆,南风徐徐,阳光灿烂。轿夫们已走出了一身的大汗,都腾出一只手抽出腰里的毛巾擦汗。冯嫂也是鼻翼沁出了汗星儿,只有英儿兴头儿正高,说:“整天憋在阳城里人都发了酸,这回好不容易捞着出来疯一次,真好。”二奶奶听了,从轿里伸出头,说:“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多会我带你回娘家让你看看天津卫还不乐死你。”英儿忙抓话头儿说:“二奶奶你说的是真的,你真带我去天津?”二奶奶说:“假不了。我带你回天津是为我摆谱。让他们看看我也是有使唤丫头的主子。也不枉嫁到了乡下。”冯嫂听了早皱紧了眉。
  出了苇村,跟着天寺台就到了。沿着“之”字形青石台阶向上没走一盏茶的功夫,轿夫们已把轿落在了观音庙大殿前镜面也似的院里了。
  奶奶们出了轿,冯嫂一手挎着放香烛的竹篮,一手搀着大奶奶,后面是英儿,也似冯嫂那样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搀着二奶奶,一行人进了大殿,木鱼声跟着就“邦邦”响起来。
  奶奶们早在莆团上跪下磕头。二奶奶只是想笑,冯嫂说:“二奶奶可不敢笑,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二奶奶听了,一个头磕下去,又不似大奶奶那样柔软,头着了地,屁股却撅起来,英儿已是忍不住想笑。冯嫂眼疾,伸出手指,照她脑门儿上就笃了过去。
  上完香磕完头,二奶奶不等木鱼钟声余音散尽,就拉了英儿出了大殿转着玩儿去了。大奶奶却笑吟吟对那敲木鱼的和尚道福。和尚起身双手合十,说:“不知女施主是哪个村的善人儿?”大奶奶说:“我们是阳城的。”和尚忙说“阿弥托佛。才有阳城的施主向庙里捐了功德,这会儿又是阳城来的善人儿。”大奶奶问他道:“是嘛,那个善人儿是谁呀?”和尚道:“是你们阳城冯府的冯老爷。这会正在后面殿里和方丈用茶呢。”大奶奶听了却是一震,一双杏眼却早飘出微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冯老爷。冯老爷可是我们阳城的财主,想必也舍得几个香火钱。”说着,对冯嫂说:“拿出来吧。”冯嫂就从竹篮里取出两卷红纸包了的银元递给大奶奶。大奶奶接了,对和尚道:“既是冯老爷前面做出了榜样,我们小户人家哪还敢不学着他的样儿做?这点小钱实在不敢和冯老爷等同,就算是一点香火钱,请收了吧。”和尚已是千恩万谢,就让小和尚收了。他请大奶奶到后面殿里用茶,大奶奶才说告辞,这时,那尊观音像的后面忽尔传来脚步声,大奶奶躲闪已是来不及,看时,冯家奎和庙里的方丈还有几个随从走到前面了。大奶奶和冯家奎虽是一个村住着,却是谁也没见过谁。心下里想,那个端着呢帽子的长袍马褂大个的男人一定就是冯家奎了。
  冯家奎一眼就看见了大奶奶,他右手端着尼帽,见了大奶奶,抬抬帽子时,脸上早就有了和蔼的笑,他问冯嫂道:“加林家的,这可是你的新主子刘家大奶奶?”冯嫂也有点儿慌,看看大奶奶时,见大奶奶稳稳地笑着等她介绍,就说:“冯老爷,这就是我家大奶奶。”又对大奶奶说:“大奶奶,他就是咱们阳城的冯老爷。”
  大奶奶忙着给冯家奎道福,说:“正听和尚说冯老爷是大善人,才向庙里捐了功德。我就想着冯老爷是什么样的善人呢?想着想着,冯老爷就自个出来了。”冯家奎仍是那样和蔼地笑眯眯,说:“我也早听说刘家大大奶奶贤淑,理家相夫都是咱们阳城口碑最好的。时常想着去府上看看,又怕不方便。想不到今儿在这里倒撞上了。果然不一般。由此可见这观音庙里的神仙也是最灵光的了。”大奶奶道:“冯老爷这样说可是要折杀我了。倒是我们粘着冯老爷的光,咱们阳城才算是这地方最体面的村子,就是观音娘娘也都另眼看咱们了。”冯家奎忙着摆手,说:“不敢这样说,我只不过是仗着祖宗有几个瞎钱,自个却是知道自已有多重。其实我才是最没能耐的。看看你家两个掌柜的,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白手起家,却是红火热烈的不一般。最不得了的就数你家二爷,走州过府,大气早成,真是个成事儿的男人。”
  正说着,二奶奶和英儿两个笑咋咋玩了回来。二奶奶也好象没看见别人,只是对大奶奶说:“姐姐咱们回家吧。这会我的脚好疼。走呀。”大奶奶说:“妹妹,快见过冯老爷。”冯家奎笑着问大奶奶道:“这就是二爷媳妇了?”二奶奶听了,看看冯家奎,就对他说:“他是哪个冯老爷,怎么看着比我爹还老?”说得冯家奎哈哈大笑起来。
  冯家奎的祖宗原是义和团的壮士,八国联军打北京时,冯家奎的祖宗仗着一身武艺,左冲右突,竟杀出了北京。有人说他带着很多珍宝,四处漂流了好多年。他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原也不足为奇,冯家能打武松脱铐拳,已是传了好几代了。轮到他时,更是到了出神如化的境界。凭着这本事,他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生死大劫。去过上海,闯过汉口,直到革命党剪辫子时,他才敢回到了祖籍阳城。如今算下来,冯家奎也不过三十多岁。仗着祖宗从北平掳来的财宝,又有多年的发展,如今冯家奎在阳城的家资是很厚的。冯家奎还有个兄弟叫冯家元,骑马打枪的好手,按着平原的称呼,该是土匪胚子。事实上也早被冯家奎逐出家门。这个冯家元在清苑和保定都有把子兄弟,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后人们亲眼见着的是在1978年,那时候的冯家元冯二爷已被红卫兵打断了双腿。他拄着双拐靠在墙上和两个阳城后生小子打架,他说:“我已是断了腿的丧家狗,丧家狗还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他靠在墙上稳住身子,用双拐打的那两个阳城后生小子竟然近不得身。都是阳城的传人,两个后生却打不过一个断了腿的老辈子人,那一时刻真的让人感到了阳城人种的退化。
  大奶奶说,冯二爷日本人来时是真正的汉奸样,他身穿白绸汗褂,黑色大裆裤,腰杀大板带,头戴大礼帽,戴着墨镜儿挂着盒子炮,骑着自行车满世界疯跑……
  按着这样的情景推算,在商道上打劫刘二爷的那几个死鬼应该就是冯家元的人了。几年后打日本,刘二爷和瘸子拉起骑兵队伍和日本鬼子硬碰硬地打起来时,冯二爷就成了刘二爷的冤家对头。在那一个个生死劫杀中,二爷、瘸子和冯二爷他们那伙汉奸成了真正的对手。
  那天,大奶奶和冯家奎在天寺台上香时不期相遇,冯家奎给大奶奶的感觉是不可捉摸的。冯家奎和蔼的笑、慈祥的声音以及大度,都使大奶奶感到了冯家奎的深不可测。俗话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大奶奶最担心的是,冯家奎在阳城已是根深叶茂,和这样一个快成精的老狐狸在一个村里过日子往后就没个清静。
  有谁知道大奶奶为了这个家操了多少心?又有谁知道大奶奶的心事呢?现在,大奶奶最大的心事就是她嫁过来后一直怀不上孩子,她也弄不明白是哪不对了,她一直怀不上,虽然这事刘沃农一直没说什么,但依着大奶奶的性子这事是不能原谅的。况且,冯嫂也常在她耳边唠叨道:“这可是短理的事,要是让二奶奶抢了先,以后大奶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再说二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打嫁过来后就没清闲过。她问冯嫂道:“你们就没看过先生?”冯嫂正在洗一个淹菜坛子,说:“看先生干什么?又没病。”二奶奶凑过来,说:“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是说……”冯嫂道:“二奶奶,我可没时间和你唠了,灶房那边还等我呐。”说着就抱了菜坛子走了。
  冯嫂对大奶奶说:“你就不急?二奶奶那边可是变着法看热闹。”大奶奶笑起来,说:“一家人看什么热闹?老二家的是有口无心,她那样儿的人哪里还有个清静?只当她是怕闲出了病,总得找点事做才好。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急能急出来的事。我又何尝不是跟你一样,说来也怪,怎么就怀不上呢?”大奶奶说着看着冯嫂,道:“你们是怎么样的,有儿又有女。”冯嫂白一眼大奶奶,道:“还能怎么样?还不都一样。”大奶奶“噗”笑出了口。冯嫂也笑起来。俩人都低了头做针黹。大奶奶一愣神里,“哎呀”叫了一声,冯嫂说:“扎着了吧?!”大奶奶已把手放嘴里吮吸,眼神却依然是呆呆痴痴的。
  那天晚上,冯嫂走到南厢房时,看见二奶奶的窗子上挂着粉色的抽纱窗帘,房里透出一股香味,冯嫂突然就有了想听二奶奶这时候和英儿在说些什么的想法,她的心提起来,跟着就抖起来。但还是蹑着脚走到了二奶奶窗前,就听里面英儿道:“二奶奶不行的,多难为情。”二奶奶说:“小丫头,这有什么嘛,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不能看的?”英儿说:“那也不行。”二奶奶说:“混帐,那有丫头不听主子使唤的道理。”英儿低了声说:“别的都可以,就这个不行的。”二奶奶笑起来,说:“英儿,我求你了,你让我看看好吗?我实在觉着你的那儿长的好,就觉着眼馋,心想这样一对东西怎么我就没长好?你听见了没?让我看看吧。”冯嫂在外面听着,心想,这一对人在里面要看什么呢?英儿说:“二奶奶,我的只是比你的稍大了一点有什么好看的。那你就看吧。”二奶奶说:“真好看,你真是个小妖精。嘻——”里面“噗”吹了灯,英儿说:“二奶奶欺负英儿……”就嘤嘤啼哭起来。外面冯嫂想,这灯一黑从里面看外面什么都看得明白,我还是快走吧。
  那天晚上有点凉,深夜里传来知更鸟一声声的啼婉。这几天,刘沃农和家林去北平米店收款,剩下大奶奶一个人在家,晚上冯嫂过来和大奶奶作伴,两个人先是在灯底下做针黹,忽尔听见外面房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大奶奶耳尖,问冯嫂道:“什么声音响?”冯嫂说:“怕是老鼠吧。”大奶奶再听,听见了“吱吱”的声音,笑道:“家里没男人就是不行,稍有点风吹草动,自个儿就吓唬自已。”冯嫂也笑起来,说:“可不是,他们一走,这房里也好像是空荡荡的冷清,我也觉着少了魂一样。”大奶奶听着冯嫂说话,她自已却看着蜡烛的橙色火苗儿犯愣,那火苗儿已结了好大一个灯花,“噗噗”响着,看着就要炸开。冯嫂见大奶奶愣怔着不说话,这时候,窗棂已是衬出了一片水蓝,外面枣树上,那只知更鸟一声声的啼叫更使得夜长。冯嫂闷不住了,道:“你这样犯愣怔,倒闹得我瞌睡出来。想什么就说出来,两个人合计着,也是个办法。这样儿一个人傻呆着,我可陪不住你。”大奶奶说:“我在想老二,他这会儿是在回家的道儿上呢?还是在瘸子的店里呢?”冯嫂说:“知道你的心思,这个家就数二爷出力大。你是生怕亏了二爷。不过话说回来,二爷风里雨里跑,也算是老爷们的样儿。我看,二奶奶就是再怎么着,也是栓不住二爷的,二爷的心是在外面的风里。我也想着二奶奶能争口气,给二爷生个一男半女,二爷也就火热一点,也不显得那样风冷霜寒。”大奶奶道:“我只是感到这个家阴气太盛。有些事你们是不知道的。咱们家这几年就像是出头的鸟,总是树大招风。我老想让老二在家多呆会,一是冲冲这阴气,二也是有他在眼前立着,家里也放心。”冯嫂说:“大奶奶这话里有话,莫非二爷在外面有什么难事?”大奶奶叹息一声,说:“有些事我也没法掌握,有一天是一天,不成还有过不去的桥?”冯嫂说:“就是。”大奶奶看看冯嫂,说:“就是什么?你知道什么呀?”冯嫂说:“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大奶奶笑起来,说:“睡觉吧。”
  第二天,冯嫂的儿子孜文从清苑回来了。
  英儿正在后院里看花匠修剪海棠。后院是大大奶奶亲手开的花圃,先是栽了株丁香,又弄了些马蹄莲和秀球美人蕉什么的,就有了花园的样子。二爷有心,架了葡萄,还支了一架秋千。大奶奶二奶奶都很欢喜,二爷索性请了花匠来设计,修了假山,补栽了海棠芍药和紫藤,夏天最热的时候这里也是一片儿荫凉,蝴蝶飞来飞去的。这会儿英儿看那花匠修剪海棠时,不远处的月亮门闪过一个人影,英儿差点吓着,看时,见是孜文,就说:“你又是想你娘逃学回来的吧。”
  这个冯孜文最是灵性的一个少年,读了书后,自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潇洒。他走到英儿跟前,说:“这里让我想念的又何止我娘一个。”英儿笑起来,说:“是吗?那你说说你都想谁?”孜文笑着说:“当然最先想的是我娘。然后是大奶奶。再然后是二爷。再然后是老爷。再然后是二奶奶,再然后吗……”英儿盯着他想听他说出那个“然后”来。可是孜文说:“再然后就没了。”英儿白他一眼,自已到了秋千前坐上去,一边荡着一边嘟囔着说:“什么东西!”孜文走过来,问她道:“英儿你说什么?”英儿白着眼说:“你管我说什么?我只是说那白眼狼没良心又没说你。”孜文笑道:“白眼狼总比那白尾巴稍的小狗儿强吧。”英儿跳下秋千,说:“你说谁是白尾巴梢小狗儿?”孜文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英儿把手背在身后,说:“这里又没第三个人,你不是说我是说谁?”孜文说:“谁说我是白眼狼我就说谁。”英儿跺了下脚,刚要说什么,却听见大奶奶的声音道:“文儿回来了!”吓得英儿伸出舌头,一溜身没了身影。
  孜文忙给大奶奶请安,说:“今儿不是礼拜吗,所以回来看看大奶奶二奶奶。”大奶奶笑道:“瞎话,还不是想你娘了。”孜文嘿嘿笑起来。说:“大奶奶,我这次回来真有事。”大奶奶道:“是嘛,说说看。”孜文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奶奶见他真的有事,就说:“到我房里去。”
  来到大奶奶房里,孜文皱紧了眉,说:“这几天清苑城里传着几句话,都是跟二爷有关联的。”大奶奶不由的也紧了眉心,听孜文往下说到:“人们在茶肆酒楼或是戏园里议论着说,隐蔽了几十年的白虎和黑虎如今就要现身了。”大奶奶听到这里已是惨白了脸,硬是坐下来稳住了身子,孜文继续道:“他们说,那白虎就是我二爷,黑虎就是冯家奎的兄弟冯家元……”大奶奶说:“文儿,你不要管我,只管往下说。”孜文道:“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阳城的事一向是被大家当作评书来说的。稍有点风吹草动,外面已是风满高楼。只是我觉着这事不一般,先是说老槐树连着几年都是朝南的叉儿长的繁,而朝北的却是一年不似一年。这就传出话来,说是咱们照蔽了冯家。并且说的有声有色,说这是白虎和黑虎前世的宿怨,阳城少不了这一劫难。”孜文说着话,走到桌前倒一盏茶,端给大奶奶,接着说:“我想,无风不起浪。这事绝不是大家伙凭白就能杜撰出来的。所以回来跟大奶奶商量,怎么着也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再者,我想二爷也快回来了。二爷回来,我们少不了给他提个醒,二爷也好有个准备。”
  大奶奶缀了几口茶,心也没开始那样慌了,说:“文儿,你回来了我就能省一半的心。咱们家里就数你和二爷顶事。你又是有脑子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什么。”大奶奶就把二爷在商道上遇着的事讲给孜文听。孜文道:“好在大奶奶稳住了二爷。不过事情到了这份上,光躲也不是个办法,我看二爷不是今儿就是明儿准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拿出法子。”大奶奶说:“也只好这样了。”
  说着话,冯嫂掀帘进来了,一见孜文,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孜文说:“想娘了呗。”冯嫂白他一眼,也不理他,对大奶奶道:“外面来了个卖绣线的货郎,丝线绷子针头线脑什么都有。前儿你不是说要绣点活,我就让那货郎进来了,现在在外面候着,你看让他进屋来吧?”大奶奶说:“是吗?我也真想绣点什么,你让他进屋来吧。”冯嫂就和孜文一道出了门。
  不一会,那个货郎抬着货箱进得房来,放下箱子时,先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看他时,却是不到20岁的一个男人,白面细皮,善眉善眼。大奶奶让他打开货箱,箱里堆放着七彩丝线,却是殷殷的一团软色,大奶奶已是喜欢的不得了。那个货郎说:“大奶奶您可着心选吧。我这线,青一色的电光线,这样儿的叫玻璃丝,这样儿的叫青琉璃,这样儿的叫青紫,这样儿的是七彩云,这样儿的是晚霞红,还有这翠绿、龙须、墨蓝、猫儿眉、翠鸟眉、黄瓜藤、豆豌丝、芍药红、粉牡丹、红月季……”他一气说出了十几种丝线的名儿,大奶奶已是听得姹紫嫣红,眼前晃动着的,全是那绣工的美丽。不觉就选了十几种线,堆在炕上,已是暖暖的各种颜色,又选了绷子,心里早计划着绣一幅大红面丹凤朝阳或是鸳鸯牡丹,冯嫂却说绣一堆红兜儿或是虎头鞋,赶明儿有了宝宝,也不愁再赶针线。大奶奶笑起来,说:“先给人家钱再合挤绣什么吧。”那个货郎却是口齿伶俐的不一般,说:“大奶奶尽管选,尽管挑。像大奶奶这样端庄灵巧的我还是头一遭遇上。我这丝线就是给您这样的大奶奶预备的。今儿碰着大奶奶是我的喜庆,就是不要钱我也不亏,我图得就是识得货色。更图个高兴,是吧?”说得大奶奶眉眼怒放,自然是没少给他一个子,两家高兴。
  等那货郎走了,大奶奶和冯嫂两个把那一堆丝线摆开了看,一堆七彩暗影,衬着炕柜儿的红漆面和炕几儿还有锦被软衾的光色,早就构出了一团暖色,看着就是喜庆,就是软软的一种阴柔。大奶奶和冯嫂两个一个说跺,一个说绣,正说着,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隔着窗上那一方小玻璃看时,见是孜文和英儿两个斗嘴。冯嫂紧了眉,说:“小王八,倒学会了和女孩子调笑了。看我出去拍他!”大奶奶忙拽住她,说:“多管闲事。人家小孩子说说笑笑碍着你什么了?”冯嫂说:“就他这样儿的出息我还不能管了?”大奶奶说:“文儿哪样儿得罪你了?这么乖的孩子你还不知足?全阳城你再能找出第二个出来?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瞎唬人。”
  这时,却听见二奶奶喊英儿,道:“英儿你过来我对你说话,英儿!”大奶奶和冯嫂两个都伸长了耳朵听,二奶奶说:“我怎么这样馋酸?你快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卖杏的?快去呀!文儿你回来了?过来我看看长高了没?真出息了。来我屋里跟我说会话。我都快闷死了。”就听见孜文进了二奶奶的房里。大奶奶说:“老二可是最疼文儿的。他们爷俩说是两辈人,其实看着就像一对兄弟一样。”冯嫂说:“大奶奶说的什么话?文儿是小孩子,二爷一是长辈,又是主子。还不是仗着二爷疼他。我说,这都是家里没孩子闹的。”冯嫂说着沉了脸,说:“大奶奶没听出什么吗?”大奶奶莫名其妙,问:“听出什么了?”冯嫂说:“刚才二奶奶让英儿买什么去了?”大奶奶说:“她说她馋酸……莫非?你是说……”冯嫂说:“我看八九不离十。咱们还是找郎中过来给她把把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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