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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团聚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30:08      字数:8416

  县城的国营饭店里,偌大的一个餐厅,空空荡荡没有几个顾客,只有靠近角落的一张方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苏长春,另一个是赶马车的老板子,叫李智贤。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
  “李大哥,今天让你来有点儿受委屈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估计今天还不能回去,”苏长春说。
  “看你可说远了,我们这些赶车的人,每次进城来,都是在大车店里住,哪有住旅馆的?跟你来,我这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旅馆呢!还下馆子,多美的待遇!你还说受委屈呢,哪来的委屈?”李智贤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慢慢地放下,眯着眼睛说,“你没听说过,我们这些车老板儿的顺口溜吗?
  “我没有听说过,怎么说的?”苏长春笑着。
  李智贤夹了一块菜放进嘴里,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眯缝着眼睛笑了笑说:
  车老板进了城,腰里嘞着麻绳。
  左手攥着麻花,右手拎着酒瓶。
  肚子吃得溜鼓,眼睛喝得通红。
  嘴里哼着小曲,打着饱嗝逛城。
  看着姑娘走路,心里痒痒生疼。
  说话云天雾罩,惦记手里酒瓶。
  赶着马车回家,天天盼着进城。
  “哈哈哈哈”,苏长春笑着,“你这个顺口溜真还是合辙押韵呢!来,快喝酒吧!”
  李智贤“嘿嘿”地笑着,说:“俺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就是跟别人学这么几句顺口溜。跟你出来,今天俺高兴呢!让你见笑了。”
  “看大哥你说的,我怎么会笑你呢?不会的。可是,如果今天还接不到,就得再等等,来一趟县城不容易。我估计今天不到,明天就一定能到了,”苏长春说。
  “没事儿的,今天要是再接不到,那就住下,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现在不忙了,地也种完了,回家也是呆着。除非上河套里去放马,今年春天天气暖得早一些,要是往年,现在还种着地呢!”李智贤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哎——,别看着我喝呀,你也喝,来!”他端在手里的酒杯没有放下,对着苏长春说。
  “李大哥,你有多大的酒量你就喝多少,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劝酒,你自己也不要客气。我这次来,一是接我的父亲,二是顺便给生产队办一点儿事,吃饭住宿有补助的。没花我自己的钱呢!”苏长春拿起酒杯跟李智贤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点,“哎哟——好辣!”
  几杯酒下肚,李智贤的脸上已经泛红,黑黑的胡茬子里似乎都有一种满足感。他又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从盘子里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一边说:“你刚来三个多月,老队长对你就这么信任,真难得呢!”
  “哪里哪里,我不会干什么活,老队长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这刚来,他也许是在考验我吧?”苏长春笑着说。
  “考验?那可不是!”李智贤的酒杯已经喝干,苏长春又拿起放在开水里烫着的酒壶,给他倒满。他又说:“我也是队委会里的,全队的车老板子出车都归我管,开队委会我也参加。你知道上次开队委会,老队长是怎么夸你的吗?”李智贤又喝了一口酒,用他那粗壮的手掌抹了一把满是胡茬子的嘴巴。
  “夸我?不会吧?我也没什么可夸的啊!”苏长春望着李智贤。
  “正经是好一顿夸你呢!说你能办大事,去青色草原马场给青鬃马配种,一分钱没花不说,连马的草料都没用,就把事情办好了。现在那青鬃马已经怀上了,来年要是下了一个纯种的马驹子,那你的功劳可就大了!”李智贤说着,伸出了大拇指。
  “嘿嘿,那也不能说是我的功劳,不是在那里遇到了老乡了吗?中国有句俗话,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在这几千里外能遇到老乡,那就是‘故知’,要说感谢,应该感谢马场里的我的那个老乡。没有我的什么功劳的。”苏长春端起酒杯,笑着说,“来,您喝酒,不说那些了。”
  李智贤喝到了兴头上,端起酒杯和苏长春碰了一下,又把酒杯干了,接着说:“你知道一个纯种的马驹子能值多少钱吗?五千块也买不来呢!咱们那个青鬃马,还是人家军马场淘汰的老马,那还花了三千块才买来的呢!五千块钱,你想想,那是一个人五六年的劳动代价啊!就算你一年能挣三百个劳动日,好的年头一个劳动日三块钱,那你一年也就一千来块钱吧?纯马种交配一次得一百五十元,你不但没花配种的钱,这青鬃马还能下一个纯种的马驹子,老队长说你可真是为队里办了一件大好事哟!”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眼睛有些发红了。
  苏长春拿起酒壶晃荡两下,说:“来——,这里面还有不多了,都喝了吧。”就把酒壶里的酒都到在了李智贤的酒杯里,说:“不够,再来一壶吧。”
  李智贤嘴里嚼着菜,腮帮子鼓鼓的,摆着手说:“不要了,别再来了。你看我都要喝醉了。就这些吧,吃完饭以后咱们就去车站。昨天没接着,今天也许差不多了。”
  “按父亲的信上说的时间,应该昨晚上就到了,昨晚上没到,估计今天就能到了。现在的火车也不正点,我们来的时候在长春火车晚点两个多小时呢。”苏长春说着就起身去结账。一壶酒6毛,四盘菜3元2毛,两碗面条5毛,花了4元3毛钱。
  吃完饭,李智贤打着饱嗝,跟苏长春一起到了大车店。大车店的院子里,马槽上的几匹马已经吃饱了,看到李智贤来了,一个黄彪马抬起头昂昂地叫了一声。李智贤过去牵马套车,苏长春到大车店交了6元马料钱,便和李智贤一起赶着马车去了火车站。
  李智贤也是生产队里八辆马车的车老板之一,也是大字不识。不过,他和赵大哥不一样。他喜欢喝酒,有时候喝酒喝醉了就会耽误出车;他的赶车技术也不及赵大哥好。但是,他的叔父也是当年跟着李兆麟将军去参加抗联的,跟老队长是光腚娃娃一起长大的,现在在某个县里当组织部长,经常回家乡看看。他回来跟老队长说让老队长照顾一下他的侄儿,老队长看在他叔叔的面子上,就让他参加了队委会。这次进城来,本来也应该是赵大哥来的,可是,由于青鬃马怀孕了,老队长舍不得再让青鬃马出远门,怕青鬃马累了保不住肚子里的纯种马驹子。生产队的的车老板每个人赶的车和使用的马都是固定的,马也跟自己的主人有了感情,不能随便换老板赶车,老队长就让他出车跟着苏长春来接站了。不过他也是个很朴实憨厚的农民,平时少言寡语,喝了点儿酒之后话就会多起来。今天的酒桌上,他就把队委会开会时老队长苏长春的话全都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按常理说,这属于泄密。
  父亲接到苏长春的户口准迁证以后,正犯愁不知道怎么到公社的民政科去办理迁移手续。
  正好狗子回到了家,狗子说:“三大爷,这事儿就不用你办了,明天我去公社把户口迁出来,直接就在公社的邮局寄给长春哥就行了。你写封信告诉长春哥什么时候动身让他接站就可以了。户口邮出去以后,我在家帮助你处理一切事情,等到我把你和四妹安全送到徐州上火车,我再回到矿上去上班。”
  父亲还是由于多年来生活在别人的歧视之下,总是懦弱,就像鲁迅笔下的老年闰土逆来顺受惯了,另外也是由于全家人都已经定居异地,故乡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尽快处理家产,早日离开这个让自己饱受屈辱的地方算了,奋斗了一生的四合院,最后以三百八十元的价格就卖给了一个在轮船码头上当股长的人家了。家里可以带走的家什,本家的弟兄们都来帮忙打成货件以便托运。一切准备停当,便准备启程奔赴山海关外的另一个栖息地。
  临走的前一天,父亲拿着三百八十元钱到了苏长春的二姐家,往二姐家的椅子上一坐,一句话没说,便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父亲是个刚强的汉子,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很少落泪的。二姐在厨房里做饭,看到父亲泪流满面,她也放声哭了起来,泪珠噼里啪啦地落到了炒菜的锅里。
  二姐夫说道:“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就不必再伤心了。好在长春在黑龙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到了那里,用不上几年,也许会比在家乡更好呢!从长春的信中看,那个地方很富饶,而且东北人性格豪放,心胸宽广,到了那里绝不会再像在家乡这样受窝囊气了。这两点就是最希望的。”
  二姐递给父亲一条毛巾,父亲擦了擦眼泪,对二姐说:“我们这一走,就把你和你大姐扔下了,想见你们俩一眼都难了。以后别人家的姑娘都可以回娘家看看,你和你大姐连个娘家也回不去了。你们也都不富裕,千里迢迢地你们到黑龙江去回一趟娘家容易吗?”二姐又开始抹眼泪,从厨房里往堂屋端菜,泪水也止不住的流淌着。就在二姐把饭菜都摆好以后,大姐也到了,父女三人抱在一起失声地痛哭起来,那伤心的场面让站在一边的二姐夫忍不住抽泣着。四妹虽然刚刚13岁,却也哭得满脸泪水。饭菜摆在桌子上没有人吃……
  一列火车刚刚开走,下车的人也已经走光了。车站的广场上空空荡荡,没有马车,也没有行人。苏长春心里想:难道父亲和四妹还没有到?
  李智贤把马车停在了火车站广场,抱着鞭子在车前面站着。苏长春跳下车,快步向候车室走去。一进候车室的大门,就看到父亲在靠墙的一排长凳子上坐着,四妹坐在他的身边倚在他的身上。父亲明显地消瘦了许多,脸色发黄,神情木然地看着车站墙上的列车时刻表。苏长春走到他的跟前,他都没看见。
  “爸,你早就下车了?”苏长春的声音让四妹先听到了。
  四妹立刻站了起来,一头扑倒苏长春的怀里。这时候,父亲才回过神来,惊喜地看着分别多日的儿子,半天才说,“天亮的时候就下车了,可是没有见到你,也不知道往哪儿去,我就跟你四妹在这里坐着等你。”
  “我昨晚上就来了,夜间那趟火车没有接到你们,估计你们就得是今早的火车一定能到。哦,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回家。”说着,苏长春就把父亲身边的一个包裹拿了起来。
  父亲站了起来跟着苏长春往外走,说:“到家了,还在外面吃什么饭呢?等一会儿到家再吃吧,不要浪费了。”
  “家还远着呢!我们今天晚上才能到家,到家吃晚饭。现在马上中午了,吃了饭再回去。从县城往下边农村发的汽车一天就是早晨发一趟,现在已经没车了。我带着马车来的,我们坐马车回家。”苏长春一边说,一边指着广场上的马车。
  智贤站在马车前抱着鞭子,活像一个木桩子。他可能是喝得多了一些,红红的脸,看到苏长春领着父亲过来,乐呵呵地笑着叫了一声“大叔”。
  父亲笑着应了一声,毕竟不熟悉,也没说什么。苏长春让父亲和四妹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告诉李智贤再把马车赶到早晨吃饭的那个饭店门口。
  李智贤把马车拴在饭店门口的柱子上,进了屋说:“不要喝酒了,早晨喝得多了点儿。一会要赶车上路,再喝就赶不了大车了。”于是,苏长春要了几碗面条,包括李智贤在内的几个人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苏长春对李智贤说:“你和我父亲在这里先坐着,我出去给队里买几片铡草机的刀片,队里铡草机的刀片不快了,一春天就是将就着用的。老队长告诉我说,生产铡草机的刀片厂家很多,怕别人买不好,特意叮嘱我一定要锦州产的。”说完就出去了。
  “你的儿子很不简单呢!”李智贤坐在桌子边跟父亲说。
  “呵呵,他一个毛头小子,有啥不简单的?”父亲应和着。
  李智贤说:“你可别看他岁数不大,真的不简单呢!才来这么几个月,老队长可信任他了。他也会办事,前些日子到军马场给生产队里配马,他一分钱没花,就把事情给办了。老队长可夸他了!夸他还有文化,会办事。我们这里有文化的人没有几个。像我这样没文化的人,没啥出息的,一辈子就是顺着垄沟找豆包,没别的能耐。”
  “唉!有啥文化呀,我们长春也没什么文化的。再说,有没有文化不要紧,来到了这里,也不想做什么,能安安稳稳地当个农民,有饭吃,有衣穿,不挨饿,不受冻就行了。”父亲小心翼翼地说。
  “嘿!那可不一样啊!前些日子新来个辽宁的小伙,岁数也跟苏长春差不多,可能比苏长春还要大一些呢,但是也是个大白杆儿。他自己的姓怎么写自己都不知道。他姓蒯,这个姓蒯的‘蒯’字谁也写不上,你儿子顺口就说出来了呢!”李智贤笑着说,“像你儿子这样的小伙,跑来这荒僻的地方,真的都白瞎了。老队长可重视你儿子了呢!这不,昨天他跟老队长说要来接你,老队长二话没说,就安排一辆四匹马的车,让我赶着车特意地来接你,让他顺便给队里买铡草机的刀片,这就成了出差了,队里是要照样给他记工分的呢!”
  父亲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苏长春背着铡草机刀片回来了。他把铡草机刀片放到车上,李智贤出来解开缰绳,转过身问饭店里的服务员:“你们这有茅厕吗?“服务员用手往旁边的胡同一指,说:小便那胡同墙角就行,大便要过去对面的街那边有个厕所。”李智贤往旁边的胡同去了。
  等他从胡同里出来,父亲和四妹、苏长春都上了车。李智贤赶着马车,吆喝一声,四匹马拉着车踏着石子公路,出了县城。
  公路边的田野里,庄稼刚刚露出地面,广袤的原野上就像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飘着一层绿苔,一行行的绿色小苗被春风吹着,就像海面上的一层层涟漪,一眼望不到边……。
  马车进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表哥站在村口张望着,李智贤直接把车赶到了表哥的家门口。表嫂、三妹和小花早就做好了饭。母亲倒了一盆热水,让父亲和四妹洗洗脸准备吃饭。
  两张炕桌摆在大炕上,分别都摆着八个菜:小鸡炖土豆,猪肉炖粉条,干豆腐丝拌黄瓜,大豆腐拌小葱,油煎咸干鱼,酸菜攒白汤,鸡蛋炒韭菜,还有表哥园子里长出来的嫩白菜、小葱,一盘东北人爱吃的大酱。表嫂蒸的小米干饭,黄澄澄的放在炕头上冒着热气,香味飘满屋。小弟和五妹跟着表哥家的女儿一起屋里屋外地跑着玩。母亲满脸笑容地在厨房里帮着表嫂洗碗。三妹笑呵呵地帮着表嫂端菜端饭。小花在表哥的园子里拔蒜苗,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屋里屋外飘满了笑声。
  父亲和四妹、苏长春洗完了脸,表哥从炕梢的柜子里拿出来一瓶“北大仓”,说:“都上炕吃饭吧。”
  父亲、表哥、苏长春和小弟坐到了炕头的桌子旁。其他人都坐在炕梢的桌子旁。炕梢的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表哥的女儿,挤在小花跟前跟五妹争座位,苏长春就把五妹抱过来放到了炕头的桌子旁。表哥首先夹了一块鸡腿让她攥在手里,五妹手里攥着鸡腿,腮帮子上还挂着泪滴却笑了。表嫂在炕梢也给她女儿夹了一块鸡腿说:“以后不许跟她争,她虽然没有你大,是你的小表姑呢!”小花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说她了。”
  表哥给父亲到了一杯酒,父亲说不喝酒。表哥说:“坐了七八天火车,一路劳累,就喝一盅解解乏。北大荒人没有不喝酒的,我从部队里退伍跑到这里来,一开始也不会喝酒,六七年来一点一点地慢慢也就学会了。东北这地方冷,喝酒御寒。这地方不仅男人喝酒,当地的女人也多少喝一点儿酒的。以后长春也要学着喝点酒,在这里不喝酒就没法跟人家交往呢!”说着,他也给苏长春倒上了一杯,说:“不会喝就少喝。”
  父亲说:“按照苏北的规矩,父子不同席呢!老一辈来了客人,由老子招待,少一辈是不允许上桌的。少辈的客人由少辈招待,老子不上桌的。父子同席那就不守规矩了,会被人耻笑的。”
  表哥笑了,端起酒杯说:“三舅,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一个生产队里,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谁也不把老家的规矩带过来。以后就什么规矩也没有了,来,喝一口!”他把酒杯端着分别跟父亲、苏长春轻轻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跑到这里来的时候,”表哥放下酒杯,自己给自己倒满,接着说:“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就凭着我部队的一张复员证,队长拿着送到了大队,大队又送到了公社,公社里又把我的复员证送到了县里武装部。武装部备了案,开给公社民政科一张证明,说我是党员,在部队里是机枪班的班长,我就当上了这里的民兵排长了。其实我在部队里,虽然是机枪班的班长不假,不过仅仅是个副班长,从来也没打过机枪,就是在临沂修工事的时候放过几次炮眼,还记了三等功。在这里,民兵排长不算什么官,就是冬天农闲的时候,我带着全大队的小青年到公社去参加半个月的军事训练,这一年的事儿就结束了,还要给我补助金。69年珍宝岛打仗,这里的民兵训练很紧张,可是还没等民兵训练结束,珍宝岛的战役都结束了。好了,不说了,来——喝酒——三舅!”他端起酒杯,在父亲的面前比试一下,一仰脖,酒杯又干了!
  表哥本来就是军人出身,性格直率,办事爽快。在东北这些年,他的性格就变得更加豪爽直率了,连喝酒都看得出,端起来就是干杯。苏长春来到以后的这四个来月,从来也没与表哥在一起吃过饭。表哥在这里认识很多老乡,结识了很多当地的农民朋友,总有些老乡和朋友请他吃饭,他很少在家里吃饭的。苏长春每次从生产队里回来,大多都是表嫂和母亲她们已经吃过了饭。表嫂把饭盖在厨房的锅里,苏长春回来自己掀开锅,简单地吃完就走,有时候就能跟母亲打个照面。父亲和四妹都来了,这是大团圆,今天是难得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用表哥的话说,这是给舅舅接风洗尘。
  父亲的酒杯里还有半杯酒,脸上已经有些红润了,他把筷子放下,望着表哥,说:“我们全家这一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全家人都在你家吃住不说,老老小小的一大家人,以后就得你多多照应了。在你家也不能长住的,必须马上有个房子才是。另外我听车老板说,长春怎么给队里的马去配种,队里的人都说他有文化?这样不太好吧?我们抛家舍业,几千里搬到这地方来,不图个别的,就图个安安稳稳地过个消停日子,决不要再抛头露面,惹事生非了。这些年的苦头我们是吃够了!”
  父亲说到这里,表哥把端起来的酒杯又放到了桌子上,抬高了声音说:“有文化咋啦?有文化是光荣的事!这个地方的人就羡慕有文化的人。我就是没什么文化,我要是有文化,早就不在这里了。有好几个有文化的老乡,人家都不在农村干活了。长春的小学老师,在家乡被打成右派,跑到了这里,现在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呢!长春上次在公社邮局还碰到了他,他还把长春带回家吃了一顿饭呢。我在外面就说我的表弟有文化,我的脸上也光彩。上回长春带着老赵去军马场给队里配马的事,现在全大队没有不知道的,大队里的书记还说要见见长春呢!看到村子里各家的墙上写的那些标语,总有人问是谁写的。长春这才来还没到半年,好多人都羡慕他呢!”
  表哥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三舅妈和几个妹妹在我这里住的这几个月,有啥不过意的?这里吃的粮食不用考虑。烧柴,前面的大河套里面有的是,到了秋天,几十里宽的河床上,荒草都长得一人多高,三天就能打够一年的烧柴;住房的问题也不用你考虑,我早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就是等着你来到了以后再搬进去。后面第五道街口那里有生产队的两间新房子,三妹对象的叔叔和公公都已经跟老队长说好了,准备买下来给你们住,多少钱不用你们拿了,他们拿。老队长说长春为队里的马配种省下的钱比那两间房子的价钱要多得多,也不要三妹的对象家全拿,只要一半的木料钱就算了。让三妹的对象家掏木料钱,余下了生产队就送给你们了。这个事已经在队委会里开会一致通过了。过几天生产队把那屋里收拾好,你们就搬过去,什么都不差,就差一口井,等搬过去以后,再打一口井,就行了。”
  父亲做梦都不会想到,关里关外,仅仅八天的时间,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和落差。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从万丈深渊里被人救了上来,坐到了一座山坡上,眼前是一片秀丽的风景。
  刚要吃完饭,表哥的院子里进来一个骑马的人,穿着一身绿色的邮局制服。这个人下了马,把马儿拴在门前晾衣服的木桩子上,进了屋,从身上背着的绿色邮包里掏出一张纸,说:“火车站发来的明信片,你们托运的货物到了,让你们抓紧取回来。”说着,把那张纸递了过来。苏长春接过明信片,在那个人的一个本夹子上签了字,那个人转过身骑上马就走了。
  吃完饭,表嫂安排父亲四妹先休息,其他人都坐着说话,苏长春又回到生产队里。
  马倌的伤已经好了,老队长让他再养几天,正好青鬃马配种才不到一个月,不能下地干活,就安排赵大哥代替马倌喂马。苏长春喝了一杯酒,脸上有点儿发红,胳肢窝夹着一本书进了屋。
  老队长坐在大炕的炕沿边,正在和赵大哥、李智贤说话。苏长春一进屋,老队长就笑了,望着春儿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说着你呢!你买回来的刀片是正宗的产品呢!李智贤还说你带他住旅馆了!”说着,老队长站了起来,用手点着苏长春,“你这个小伙子就是会办事儿,还带一个赶大车的去住旅馆,下馆子。李智贤说旅馆里的被褥可干净了,哈哈哈!”
  苏长春说:“旅馆也不太贵的,就是多花了几块钱,让生产队里破费了。”
  “别,别说那个,生产队里不在乎那几块钱的。”老队长一摆手,“我是说,要不是你去了,李智贤自己还不知道旅馆的大门朝哪儿开呢!哈哈哈哈!”老队长笑得满脸开花,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就像刚下完雨,山坡上留下的一绺绺小水沟。
  “老队长,我还有事要跟您说呢!”苏长春说着,拿出了那张明信片递过去。
  “有啥事儿你就说,我看不懂那玩意儿。”老队长看着苏长春手里的明信片,摆摆手。
  “我们家托运的货物到火车站了,这是火车站发来的通知。您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一下车,我想明后天去把货物取回来。”苏长春望着老队长。
  “行行行!”老队长一个劲儿说“行”,“马倌的伤也差不多了,后天让老赵赶车,行李物品也不是太重的,就套上青鬃马去,慢慢地走,公路溜平的,马儿也跟人一样,怀孕了也不能一动不动,正好也运动运动,累不着它。这次也让老赵跟你去看看,住住旅馆,享受享受嘛!不能再让李智贤去了,这小子享受一回就行了。呵呵呵呵!”老队长望着李智贤。
  李智贤坐在炕沿边上,没有吱声。
  赵大哥很得意地走到李智贤身边,用拳头捅了李智贤一下:“低着头干嘛呢?跟你下边的二兄弟算账呐?还是想城里的大姑娘了?”
  李智贤伸手回了他一拳:“去你的!”接着又笑着说,“我正想着你后天跟长春进城去了,我去你家稀罕稀罕你媳妇呢!哈哈哈!”
  “哈哈哈哈——”老队长也笑出了声。
  苏长春和赵大哥也都“哈哈哈”地笑着。
  生产队的屋里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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