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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邂逅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29:38      字数:8350

  苏北的三月是乍暖还寒的时节。阳春欲暖,京杭大运河两岸的泥土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河岸边的芦苇已经吐出新芽,新芽像锥子一样从水里钻出来。鲤鱼在新出芽的芦苇丛里交尾,不时会发出唰唰的水声。河滩上的小草钻出地面以后,便在暖阳下使劲地舒着懒腰,向河畔吐出新鲜的空气。堤岸上的杨柳已经泛绿,柔长的枝条上满是新吐出的嫩芽。勤快的早莺已经从海南岛飞回来,在朝阳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闹着。从遥远的东北飞到江苏省盐城湿地里越冬的丹顶鹤,也纷纷地从水草深处飞跃出来,张开翅膀梳理自己身上的羽毛,准备返回自己的另一个栖息地——黑龙江齐齐哈尔的扎龙湿地了。苏北的农事即将开始,人们在准备着春耕。
  小花在门前的两颗小树之间拴上了一根绳,把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晾着。她的母亲站在堂屋门前的屋檐下晒太阳,两手抄在袖子里,气管里不够通畅,喘气依然有些费劲,发出嘶啦嘶啦的喘息声。
  “苏长春说,他们要搬家了。”小花晾完衣服,两只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着水,对她的母亲说。
  “搬家!搬到哪儿去?”她的母亲咳嗽着问。
  “说是要搬到黑龙江去呢!说那儿有新大路。是不是黑龙江要修新大路,他们去那里修路去呢?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花拿起扫帚,一边扫院子,一边说。
  “哦,怨不得很多人家都搬到黑龙江去呢,原来那边要有新大路啊!咱们这苏北,就是人口太多了,土地少,路也窄。也许黑龙江那边的人少地多,去的人越来越多了,原来的路窄了,不够用了,要开新的大路又大又宽的吧?人家有文化的人,眼光就是看得远,那样好的一个家还不满足,还要到黑龙江那边去傍什么新大路去啊!”小花的母亲也把‘新大陆’理解为‘新大路’。
  “就说是呢!他有个表哥在黑龙江,给他三妹找了个对象,他们全家都要搬走,去黑龙江安家了。”小花扫完院子,又端出一碗秕谷,“啄啄啄啄”地唤着小鸡,把秕谷洒在门前。一群小鸡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抢着吃。
  “苏长春家要是真的搬走了,你也跟着去吧。你大舅说了,像苏长春这样的孩子,不管在哪儿什么时候也少不了一碗饭吃,一定会有出息的。你跟他去,妈放心,一辈子守着咱们这个穷窝有啥出息?”小花母亲很认真地说。
  “他也没说带我去呀,就是让我回来告诉你和爸爸。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小花说。
  “等你爸回来,我和他说,让你跟他去。你爸爸也不会反对的。”小花的母亲说。
  一群小鸡吃完了食,还在那里伸着脖子望着小花,等着她再撒秕谷。小花一扬手,把鸡群哄散了。
  几天后,苏长春在坐院子里的阳光下看书。小花挎着一个竹篮进了院子,竹篮里有两只老母鸡,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苏长春急忙起身接过篮子一看,说:“哟,还有两只鸡呢!”
  小花说:“我妈说你父亲有病,让我送两只老母鸡来给他补补身子,老母鸡熬鸡汤补养身子最好了。”篮子里的两只鸡咕咕叫着伸着脖子。
  “你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我们家都没给她什么,她还惦记着我父亲,唉!”苏长春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和三妹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小花来了,三妹就喊:“姐,到厨房里来坐着歇歇吧。”母亲也喊着:“过来吧。”
  小花闻声就进了西屋里,洗洗手,也帮着母亲忙活着。四妹、小弟和五妹都从堂屋里跑出来,进了西屋厨房里。小弟站在厨房的门里边嘿嘿地笑,五妹仰脸望着小华也笑着。不一会儿,父亲从外面回来,饭也做好了。厨房里很暖和,一家人都坐在厨房的一张桌子上吃饭。小弟和五妹挤在小花的两旁坐着,小花不停地给他们俩夹菜。
  小花盛了一碗饭给母亲递过去,坐下来端起自己的碗,说:“我爸我妈都说了,你们家要是搬到黑龙江去,让我也跟着去呢。”
  “你咋知道我们家要搬到黑龙江呢?”母亲很吃惊地问。
  苏长春接过话茬说:“我告诉她的。”
  父亲瞪着眼看着苏长春:“你狗肚子里盛不下四两油,‘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到处说!”父亲有些生气了。
  “说就说了吧,反正早晚也得告诉姐。总不能偷偷地走了,要是偷偷地走了,姐如果再来的话,看不见我们了,那成什么事儿啦?”三妹说。
  大家不再说话,都闷着头吃饭,只有五妹说:“带姐姐一起去吧!路上她背着我。”
  “你爸你妈要是同意,那就跟着一起去吧,早晚也是这么回事,”母亲说。
  “唉!”父亲吃完饭,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这事要认真考虑考虑再说。”站起身就走了。
  第三天早晨,小花说要回家了,母亲让苏长春送她。苏长春推出东屋里的自行车,走出村口说:“你坐上吧,我自打学会骑自行车,还没有驮过人呢,今天就试试。这台自行车是我和姐夫合买的,自从安徽回来,一直是我用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明天我就把自行车送给姐夫了。苏长春上了自行车,小花从后面一跃,就跳上了车后座,自行车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半天才稳定下来。
  “父亲和母亲已经同意了,你如果愿意跟着走,就带你一起走。”苏长春骑在车子上说,自行车的速度渐渐地快起来了,“如果决定一起走,你回家就要做好准备,用不上多久,我们就可能动身了。”
  小花坐在后车架上不停地“嗯”着。眼看着来到了集镇上,苏长春说:“你下去自己回家吧,我就不去了。我要是去了,你妈妈一定又会不让走。家里还有事,我这就回去了。”小花从车子上跳了下来。苏长春掉转车头,望着小花走去的身影消失在集镇的东头,就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仲春的一个傍晚,晚霞已经褪去,京杭大运河的河面上,从镇江开往邳州的客轮在宿迁下游的一个码头靠岸了,母亲、三妹、小弟和五妹在二姐夫和另一个表哥的护送下上了船。当轮船开到十几里外的下一个码头的时候,苏长春带着小花也上了船。轮船起锚离开码头的时候,苏长春在船舱里推开舱门,向依然站在码头上依依不舍的小花的父亲、叔父挥手告别。小花的父亲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轮船,用袖子抹着眼泪。在船舱里的小花也把手伸到窗外摆动着,脸上挂着泪水。轮船鸣响汽笛,带起一层层白浪,向上游驶去。船渐渐地走远了,只能看到码头上还站着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浩荡的大运河里留下一路浪花,浪花里飞溅着母亲和送别的亲人的泪……
  船舱外一片漆黑,大运河两岸的一切风景都看不见,但是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印在母亲和苏长春、三妹、小花的心里,带向了远方。
  轮船上的一夜,母亲和苏长春没有合眼,只有小弟和五妹静静地睡着了。故乡对于刚刚9岁的小弟和5岁的五妹来说,只能是朦胧的,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走了,也许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轮船在邳州的码头靠岸了。喧闹的码头上,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群里,晃动的仿佛都是大伯、二大娘和小花父母亲,还有狗子、瘸腿二伯、吴翼菲以及很多亲人、朋友、同学和曾经的小伙伴们的身影;码头外面所有的房舍,仿佛都是大槐树下的那个青砖黑瓦的四合院;码头和码头外的街巷嘈杂的声音里,混杂着齐三虎和王三婆的奸笑声……
  上了码头,苏长春打听到火车站的路程还有三华里,于是雇了一辆平板车,拉板车的人只要一块钱就同意把三件大行李拉到了火车站,还让小弟和五妹也坐到车上去。到了火车站,苏长春先去买了四个大人两个儿童的车票,到行李房刚办理完托运手续回来,从连云港开往西宁陇海线的火车已经停在了站台上了,苏长春扶着母亲,三妹搀着小弟,小花背着五妹,一行六人上了火车。
  这是一列陇海线上的小火车,到徐州是必须要下来倒车的。好在行李已经托运,几个人都轻手利脚。母亲、小弟和五妹分别有苏长春、三妹和小花照应,一路上还算轻快。大家都是第一次坐火车,不免感到有些新鲜。小弟和五妹在车厢里跑着玩。火车上也没有多少旅客,随便就可以找到座位。硬板座上大多都是逃离苏北到异地谋生的人,有的东倒西歪地打瞌睡,有的三两个人在一起谈论着家乡的生活如何痛苦,有的在说什么地方可以落脚或者可以多挣一点儿钱。苏长春无聊,告诉小弟和五妹不要跑到别的车厢里去,就从一个小行李包里拿出了一本《鲁滨逊漂流记》,坐在靠窗口的座上看书。三妹、小花和母亲共同坐在一条坐席上,很新奇地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不一会火车到了沛县。望着车窗外,苏长春心里一阵遐想:这就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就是在这个地方,两千多年前的一个乡绅,斩蛇起家,最后成了一代帝王,名垂青史。然而在项羽设的杀机四伏的鸿门宴上,他为了生存下去以待未来,不也曾逃之夭夭了吗?苏长春不想也不敢想未来会有多大的造就,更不想也不可能会成为一代天骄,目前只是想逃离这块土地,寻找一块适合自己生存的栖身之所,这个心愿实现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去想吧,想那些飘渺的东西有什么用呢?火车又开动了,苏长春又打开了手里的《鲁滨逊漂流记》。主人公因乘船遭遇风暴失事,漂流到孤岛,独自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历尽艰难困苦,不但供给了自己日用所需,而且经营了一片肥美的土地。故事把苏长春的思绪再次引向了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的思考:我将要去的地方,那里也会有一个孤岛吗?那里也会经营出一块肥美的土地吗?那里可以休养生息,繁衍后代吗?苏长春的思绪在不断地延伸……
  一声长长的汽笛,火车进了徐州站。正是中午时分,下了车,苏长春扶着母亲在前面走,小花背着五妹,三妹拉着小弟跟在后面,顺着人流走出了站台,到了车站广场。突然有人从身后扑过来,背起小弟就往前走。苏长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狗子。于是,一行人便跟着狗子快速地走到了车站广场的一角。狗子放下小弟,抱住苏长春就大哭起来:“长春哥啊!这是真的走啦?”说着,又扑腾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三大娘啊,您这一走,我们娘儿俩还能见面吗?”狗子满脸泪水也不擦,转过身去抱起五妹,亲亲五妹的脸,“小妹妹呀,长大了还能记住家乡有个叫狗子的哥哥吗?”狗子这样的举动,惹得苏长春心里一阵心酸。三妹、小弟、母亲和小花也都满脸泪水。
  苏长春说:“别哭了,事已至此,就往前走吧!也许比在家乡会好的。”
  狗子擦擦泪,说:“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开往哈尔滨的的车晚上才会有呢。”狗子背起小弟,苏长春抱着五妹,三妹和小花搀着母亲,到了车站前的台阶下一块空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到这儿呢?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你!”苏长春问。
  “我知道开往哈尔滨的车是从上海开过来的,晚上到徐州,于是我就跟班长调换了时间,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等着,估计你们要是走的话,一定会在这里转车的。已经半个多月了,今天终于等到了你们了!”说着,狗子的眼泪又噙满了眼眶,接着说:“走吧,离上车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呢,跟我去吃点儿饭吧!”狗子站起来,伸手抱起五妹,一手拉着小弟,往前走。苏长春、母亲、三妹和小花也只好都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广场,几个人朝着一个小饭馆走去。
  到了饭店坐下,七个人,狗子要了10碗阳春面,3角钱一碗,一共三元钱。苏长春说:“别要那么多,吃不了就浪费了。三元钱你差不多要拉三天的板车才能挣来呢!”
  “唉,长春哥,你我弟兄一场,就值这几碗阳春面钱吗?你们这一走,我们弟兄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面呢!”说着话,服务员已经把面端了上来,狗子说:“三大娘,你带着她们快吃吧!”又指着小花问:“这就是嫂子吧?”苏长春点点头。
  “我还说下次回家一定能见到你呢!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刚见到了就要分别了,”他望着小花继续说,“你真是很厉害,能把齐三虎打得狼狈逃窜。也算是给我们家族出了一口气!好样的!”狗子竖起了大拇指,继续和苏长春一边吃面一边继续说话。
  “三大爷和四妹没有走?”狗子问。
  “是的,四妹留在家照顾父亲,等我们到了黑龙江安顿好以后,如果觉得黑龙江可以定居,就让父亲处理家产之后再过来。”苏长春说。
  “那不行,在三大爷没走之前,齐三虎还会欺负他们的。今晚你们上车以后,我就回去请假。我回老家去,等你的信,然后等三大爷处理完了家产以后走了,我再回来上班。齐三虎要是敢欺负三大爷和四妹,我揍他狗日的。”狗子说着,一碗面条已经吃了下去。
  “嗯,你回家能照顾一下也好,不过那可耽误了你挣钱了。另外你不要莽撞,遇到事情以后,要认真思考,不要弄出把柄让齐三虎攥着!”苏长春听说狗子要回家照顾父亲,心里很是欣慰,就嘱咐道。
  “没事的,长春哥,你们就放心去吧!”大家碗里的面都已经吃光,狗子说着,把余下的三碗阳春面端着分别给每个人分了一些,不一会儿,10碗面吃得精光。
  晚上,上海开往哈尔滨的火车到徐州站。狗子背着五妹拉着小弟,苏长春搀着母亲,三妹和小花拿着一些小件的包裹,上了火车。火车开动前,狗子又是泪流满面,恋恋不舍,直到列车员喊‘送客的人赶快下车,车要开了’才下车。
  火车开动了,狗子满脸泪花的在站台上和车里的苏长春摆着手,直到看不见为止。
  一轮朝霞照射到车窗上的时候,火车经过一夜的旅程已经到了济南。餐车开饭了,苏长春说:“你们饿了吧?那就轮流到餐车去吃饭吧。”
  母亲和三妹说:“我们不过去了,你自己去,吃完了给我们带一点儿回来就行了。”
  “那也好,省得还要挤过去挤回来的。”说着,苏长春起身往餐车走去。
  餐车里吃饭的人不多。坐在餐桌旁的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出现在苏长春的眼前,啊!吴翼菲!怎么会是她?苏长春的心里砰砰地跳着,正想转身往回走,吴翼菲已经发现了他。
  “长春哥!”随着一声呼叫,吴翼菲站了起来。
  苏长春只好站住,硬着头皮走过去。吴翼菲也走了过来,在餐桌的大庭广众下,吴翼菲伸出双臂紧紧地握住了苏长春的手,顷刻间两行热泪从她那忽闪着的睫毛下滚了出来。“别这样,这是在火车上呢!这么多人,这样不好的。”苏长春说着抽出被吴亦菲紧握的手,坐到了餐桌边。吴翼菲止住泪水,坐在苏长春的对面,半天没有说话。
  “本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做梦都没想到会在火车上见到你!”吴翼菲说着话,用传神的眼睛望着苏长春,“你的脸晒黑了,手也粗糙了许多!你现在还好吗?这是到哪里去?这一年多你都在干什么?……”吴翼菲问个不停,好像她一停嘴苏长春就会消失似的。
  “唉!接到你的那封信,我就到安徽去了……”苏长春把自己一年多来的经历简略地告诉了吴翼菲。
  “你这次到黑龙江还会回来吗?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在车上吗?走,我去看看他们。”吴翼菲说着,就喊来餐车的服务员,买了五份饭菜,付了钱,让苏长春端着三份,她自己端着两份,走出了餐车。
  到了母亲乘坐的车厢,苏长春向吴翼菲介绍说:“这是我的母亲,这是三妹,这是五妹,这是小弟。”
  五妹和小弟分别在三妹和小花的腿上睡着觉。苏长春犹豫了一下,指着小花对她说:“这是我的表妹,她叫小花。”然后对母亲和三妹、小花说:“这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她叫吴翼菲,在天津上大学。真巧,今天在车上遇到了。”
  吴翼菲笑着向大家问好,接着把手里的饭盒放到茶桌上,说了一句“伯母好”,又接着说:“学校里放寒假我回家了,现在开学了,我回来上学。这饭还热乎着,你们快吃吧!”吴翼菲指着餐桌上的饭盒,然后转过脸对苏长春说:“我在后面的卧铺车厢,走,跟我过去坐坐吧!”
  苏长春不想过去,吴翼菲拉了他一把,用眼神瞟了他一眼,他只好勉强地跟着吴翼菲走了。小花望着苏长春跟着吴翼菲走了,跟三妹说:“怎么这么巧?在火车上还能遇到他的同学!这个女的打扮得很洋气的呢!真漂亮!”三妹笑着说:“人家是大学生,读书人,还能跟咱们一样吗?”
  母亲看看熟睡的小弟和五妹对三妹和小花说:“我昨天晚上在徐州车站前吃得太多了,一点都不饿,你们饿了先吃吧,我待会饿了再吃。”小花看母亲不吃就说:“我们也不饿,等小弟小妹醒来一起吃吧。”
  吴翼菲还是那样端庄秀丽,两条长长的辫子已经变成了一条马尾型的长发,在脑后飘逸着。弯弯的眉毛下面一双明媚的眼睛,细细的牙齿雪白的就像排列整齐的糯米,红润的脸上泛着一股朝气,就像五月里盛开的桃花。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半大风衣,下身穿一条浅灰色的宽脚筒裤,整个人显得飘逸清新,就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走在车厢的过道里,吸引了众多旅客的目光。苏长春跟着她走进卧铺车厢,她拉着苏长春的手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让苏长春坐到靠窗户的位置,用自己搪瓷缸给苏长春到了一杯热水,又拿出一个茶叶包倒进去一些茶叶,然后坐在苏长春的身旁,就像在马陵公园里那樱花树下的长椅上那样,把头轻轻靠在苏长春的肩头上,问:
  “长春哥,你还生我的气吗?恨我吗?”
  “恨你什么呀?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你的未来是充满阳光的。我算什么?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我一出生就决定了我的命运!正如你说的,我只能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里别无选择地走过一条弯曲而坎坷的山路,也许山路的尽头是悬崖,也许是一片没有人走过的荒野。我知道你也许是真的爱过我,我更知道我是爱你的,可是这个时代不允许我们的爱有生长的土壤,所以,我们的爱只能在浓烈的政治空气里枯萎。我不会因为我爱你就不顾你的选择,那样不叫爱,真正的爱是希望给自己爱的人带来幸福,如果不能,也要允许自己爱的人选择幸福!这就是爱的真谛,也是爱的最高境界。只要你能幸福,我愿用我一生的痛苦来做你的陪衬!”苏长春盯着已经是泪眼婆娑的吴翼菲,慢慢地说着。其实他的内心是很痛苦的,为着吴翼菲的绝情,也为他曾经付出真情的初恋。眼前的吴翼菲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不!不!离开了你,我不会有什么幸福!你知道吗?我们大学的班级里,都是推荐保送去的,不学无术者居多,没一个像你这样才华的人。我毫无选择,也无法选择!我很茫然,我后悔给你写的那封信,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你!请你原谅我吧!”吴翼菲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在双手里,抽泣着,耸起的乳房一起一伏地随着她的抽泣颤动着。
  “别,别这样,翼菲!”苏长春说着想站起来,吴翼菲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不让他起身。
  “我一夜都没睡觉了,带着一家老小要走几千里的路程,这一路的安全都在我的身上。这个旅途中,我肩负着很大的责任,我要回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了。”苏长春解释着。
  “不嘛,你累了就在这里睡,我坐着,到了天津我就下车了,你还有几千里的路程呢,你就在我的铺上睡吧!”吴翼菲坐了起来,从衣袋里掏出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说,“我去看看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你就在我的铺上好好地睡吧,不许你起来!”吴翼菲站起来,向前面的车厢走去。
  不一会儿,吴翼菲回来说:“给她们买的饭她们一点儿也没吃,伯母说现在还不饿,等中午饿了再吃。伯母好简朴哟!”她推了苏长春一下,苏长春躺在吴翼菲的铺上,已经睡着了。
  吴翼菲静静地坐在苏长春的脚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消瘦俊朗的脸,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地不是滋味。刚才她已经从苏长春母亲的谈话中知道小花是他的未婚妻,那个敦实的女孩子看来很憨厚很朴实,还没有结婚就离开家跟着苏长春一起出来了,看起来她是很爱苏长春的,那一刻她甚至于很嫉妒这个乡下姑娘。可是她也知道凭着苏长春的心气,这样做一定是出于无奈。她和苏长春之间会有爱情吗?他们的结合或许就是一个错误。吴翼菲觉得,是自己害了苏长春,一种难言的痛苦在她的心里滋生着、蔓延着……
  看着熟睡的苏长春,吴翼菲想起了徐志摩的诗句,默默地念道: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
  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结果,求同行。
  不求曾经拥有,
  甚至不求你爱我,
  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
  遇到你!
  ……
  她心里清楚,这恐怕是她和苏长春这一生最后的一次见面了。曾经相爱的情景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她的眼前。可是以后他们将天各一方,况且苏长春已经有了未婚妻,她只能将那醉心的初恋深埋在心底了。想到这里吴翼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跪在卧铺旁边的地上,把头埋在熟睡的苏长春的胸前,失声哭泣起来……
  苏长春被吴亦菲的哭泣声惊醒,他坐起身来,拉起跪在地上的吴翼菲,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他们默默无语地对视着。吴翼菲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苏长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这对初恋的情侣在火车上不期而遇,也许是上帝赐予他们的一场暂短的情缘,也许是他们今生不可多得的一次邂逅。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是天津车站,有到天津下车的旅客,请您做好下车准备。列车在天津站停车十五分钟。天津地处海河之滨,东临渤海,是我国著名的轻工业基地和文化名城。祝在天津下车的旅客们幸福平安!天津站马上就要到了。”列车的广播里传来了播音员温和甜美的声音。
  吴翼菲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穿好衣服,准备下车。“我要下车了,你累了,还有很远的路,路上还要好照顾一家老小。你就在我的铺上睡吧!也许这个卧铺不会有人来的。”吴翼菲很关心地说。
  列车在天津站停了下来。苏长春整理好衣服,送吴翼菲下车。
  几分钟以后,下车和上车的人陆续走光了。空荡荡的天津站台上,只剩下苏长春和吴翼菲两个人。吴翼菲紧紧地攥着苏长春的手不愿意离开……
  此时,吴翼菲的脸上泪花飞溅……
  开车的电铃响了起来,吴翼菲不得不松开紧握苏长春的手……
  苏长春低着头,快步地往车厢走着,不时地回头望着,只见吴翼菲还是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马陵山下校园里那一株樱花树。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苏长春打开车窗,把手伸在车窗外使劲地挥动着。站台上,吴翼菲高高地举起手臂,不停地摆动着,这个“玛丝洛娃”的身影渐渐地退向了车尾……
  一抹晚霞照在天津站的站台上,晚霞中的吴翼菲泪水婆娑,一条马尾辫在春风里飘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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