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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9章

作品名称:狗眼      作者:吃嘴猫猫      发布时间:2014-10-10 09:28:15      字数:5446

  18
  小军这些年可真是吃尽了苦头。先是在广州饭店里打工,后来和兰花闹掰后,一气之下又跑到了深圳。在深圳被一窝搞传销的给困住了,整整有半年多和家里失去了联系,金枝为此不知和老汪吵了多少架。俩人也商量说出去找找,可诺大个深圳,上哪找啊!后来,小军在老乡的帮忙下逃了出来。回到家后,金枝都差点认不出来。出去大半年,瘦得圆脸都成了长脸,头发老长,也很脏,原本白净利落的一个人,看上去胡子拉碴,精神萎靡。金枝心疼得抱着就哭,倒是老汪,颇不以为然地说:“男子汉嘛,出去闯闯,长长见识,吃点亏也没啥。以后他就知道咋混啦!”惹得俩人又是一顿好吵。
  小军在家呆了不到俩月,心就又毛了,要继续出去闯。金枝和老汪拦不住,也只好由着他。小军跑的地方可不少,郑州去过,山西去过,后来又跟着同学跑到北京。干得活儿也不少,因为只是初中毕业,好的地方找不到工作,只要是活儿,就都干。在建筑工地干过小工,送过快递和外卖,还干过酒店的保安。最后终于踏实下来,在北京的一家酒店做学徒。
  本来过年小军是要回来的,可是春节期间工资双倍,回来都把钱花车轱辘上了,还不如等夏天农忙时再回来,还能帮家里干点活。这让金枝两口子很欣慰,虽然家里没有儿子,过年过得没滋没味,但听儿子那么说,感觉小军长大懂事了,倒也很知足。
  可是,并没人告诉小军兰花结婚的事,小军就那么冒冒失失地回来了。
  其实还真是歪打正着,小军回来和兰花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军是在正月初五那天被他所在的酒店给炒了鱿鱼。
  
  说到底小军犯的是桃花劫,这得回到他出事的一个月前。小军一直喜欢酒店大厅的前台那个叫十一的女孩,也是河南人,周口的。个子不高,但娇小可人。头发很密很长,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平时见人话不多,只是抿嘴一笑。问得急了,就红了脸低下头不吭声了。那女孩家里姊妹多,她也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每月发了薪,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汇款。刚开始因为都是河南老乡,十一又柔柔弱弱的,小军就经常送她回家帮她修理个小电器小玩意啥的。时间久了,小军就喜欢上十一了。可是小军不敢说,十一那么漂亮,他怕一旦挑明,他连喜欢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他一边继续和十一做朋友,一边倍受暗恋的煎熬。
  直到一个月前发生的那起事情,才终于使小军和十一的恋情得到质的飞跃。
  农历腊月十一是十一的生日,因为恰好是十一的名字,所以十一的生日是最容易记住的。听十一说,当时妈生下她一看又是丫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更不用说给她起名字了。本来打算出了满月就送人的,结果因为十一身子弱,不是发烧就是拉稀,竟然送人都没能送出去。一直拖到要上户口了,大人干脆就拿她的生日给报了户口。于是,十一就这么给叫着叫着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排行十一,弄得每回人家问起来,十一都涨红了脸跟人解释半天。
  其实,小军老早就给十一买好了礼物,是一条大红的真丝围巾。小军想在十一生日这天送给她,晚上在宿舍里,小军睡不着常常在黑暗里抚摸着丝巾细腻光滑的纹理,想象着十一白皙的肤色配上大红的丝巾是怎样的好看。想得高兴了,他就无声地咧嘴笑。但是,一想到十一万一拒绝了他的礼物,那么,他该得多尴尬多难堪。于是,他又蹙紧了眉辗转反侧。
  腊月十一就在小军又盼又怕的纠结中来到了。吃了中饭,小军和后厨告了假,想像城里人那样,约十一去公园逛逛。可他到大堂一问,才知道十一昨天就调了班,今天没来。于是小军就又来到十一租住的地方。
  门锁着,十一没在家。
  小军垂头丧气地离开,慢慢腾腾地往回走,似乎心有不甘。就在这时候,小军老远看见十一和一个男的从远处一起过来。看到那男的,小军心里一沉,赶紧将身子移到路旁的树后。“幸好没有把丝巾送给十一,否则自作多情多难堪,”小军躲在树背后难过地想。
  “小军,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小军一抬头,看见十一和那男的站在他面前。
  小军以为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呢,谁知被发现了,他觉得很尴尬。还没等他开口,十一就抢着说:“我从邮局回来,刚好遇见老乡。我都说了,你会等着急的,他还不信。”说完,亲昵地过来站在小军身边,对那男的说:“谢谢你请我吃饭,可我们已经说好了一起出去呢,不好意思啊!”
  那男的盯着小军看了看,面无表情,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留下不知所措的小军和长舒一口气的十一目送那人从视线里消失。看着小军失魂落魄的样子,十一“扑哧”笑了,随手给了小军一捶头,调皮地说:“你来得可真及时,我还正发愁呢,就看见你了。可你站树背后干嘛呢?”
  “这,这——”小军还正迷糊着呢,哪儿好意思说啊!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吗?”十一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歪着头问小军。
  “我,我也没啥事,就是路过,顺便看看。”不会说谎的小军,脸都憋得通红。
  “唉,我还以为你是专门为我庆祝生日的呢!哼,早知道,我还不如跟老乡去玩呢!”十一显得很是失望。
  “不是,嗯,是——哎呀,这,这,”小军再是结巴得说不成了,一着急,他干脆从怀里掏出给十一买的丝巾,一把塞到十一怀里。
  “这是啥?”十一问。
  “给你的,”小军答非所问。
  “平白无故的,我可不能随便接受人家的东西。”
  “我就是专门给你买的,你要是不要,你扔了吧!”
  这个小军,还真是木头。不过十一今天心情好,不和他计较。她打开包装,“哎呀,好漂亮的丝巾,”不由分说,十一将丝巾围在脖子上,在小军面前转了个圈,然后仰脸问小军:“好不好看?”
  鲜红的丝巾衬着十一白皙的脸庞,还真是好看。“好看。”小军这下乐了,看着十一,傻乎乎地笑。
  “你个笨蛋,走,下午陪我去公园玩,晚上罚你请我吃饭,中不?”
  “中,你说咋个都中!”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小军心花怒放,他恨不得一把将十一举上头顶,再吼上几嗓子。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要不是十一主动挑破这层纸,老实巴交的小军,还真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才敢向十一表白呢!
  这个春节,两个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年轻人,都选择了留下而没有回家过年。
  
  春节期间,到酒店吃饭的人特别多。小军和同事两班倒,前半天相对能轻松点,后半天可就累得贼死。初五下午三点,小军下班,在后厨简单弄了东西吃了,换了衣服绕到了酒店的大厅。想看看十一。
  偏巧那天十一有事情和同事换班了,小军有点失望,只好垂头丧气往出走。刚出了旋转门,就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正摇摇晃晃走到酒店的台阶根前,小小的肥嘟嘟的身子一趔趄,就摔倒在台阶上。随之,“哇哇”大哭。
  小军两步跨过去,一把手将男孩扶了起来,抱在怀里。“来,乖,赶紧让叔叔看看,摔哪儿了?”男孩的额头磕在了台阶的沿上,眼见得跟吹气儿似的,一个圆乎乎的杏仁大的包鼓了起来。鼻子也蹭破了皮,有细碎的小血珠正在往外渗。
  小军抱着孩子正要往酒店走,他后背的衣服被人一把扯住了。小军回头一看,是个衣着光鲜时尚的女人,一手拎着包,一手还拿着车钥匙。“妈妈,妈妈——,疼——”小男孩一见那女人,嘴里一边喊,一边张开双手朝那女人扑去。
  小军松了口气,孩子的妈妈来了,那就好。赶紧将孩子递过去,说:“大姐,小孩不小心摔了,您赶紧看看,要不要紧?我们酒店有基本的药品,用不用抱进去给孩子处理一下?”话没说完,那女人一个巴掌就抡了过来,一下子把小军打懵了。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你个臭民工,把我儿子碰倒递给我就完事啦?今儿个不给你厉害瞧瞧,老娘就不在这京城混了。”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揪着小军,嘴里破口大骂。
  很快,旁边的人就围了过来,酒店的人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
  小军清醒过来,这才明白:原来这女的以为是自己碰倒了那孩子。就一迭声地给那女人解释。可那女人根本就不听,“我儿子好好走路,怎么就能摔倒?我明明看见是你把他碰倒的,欺负我儿子小,说不清楚,是吧。我会让你说清楚的。去,把你们酒店的经理给我叫来。”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大呼小叫地打电话:“老公啊,你快来,儿子被酒店的民工给碰了,嗯嗯,可严重呢,起包了,也蹭破了......那民工不但不道歉,还不承认,态度可坏了呢!”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叙述了。不管小军怎么争辩,都无法让那对夫妻相信不是自己碰倒孩子的。酒店门口是有视频的,可是前一天被一喝醉了的顾客耍酒疯给打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没有人为小军作证,那对夫妻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小军答应愿意拿出孩子的医药费,也达不成协议,酒店最终对那对夫妻妥协,当场辞退了小军,这件风波也终于告一段落。
  第二天一大早,小军背起行李,回了老家。而他到家的第二天,却是他的初恋情人兰花出嫁的日子。
  19
  小军回来了,金枝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终于回来了,她都快想疯了。忧的是,兰花明天出嫁,她担心儿子受刺激。
  小军没有给金枝他们说自己为什么回来了。他只是草草洗了把脸,接过金枝端来的手擀面,头也不抬,呼呼噜噜吃完了,然后,一抹嘴,站起来说:“饱了。我出去转转。”出门就走,金枝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话,叹口气,进厨房收拾锅碗去了。
  我跟在小军后头,漫无目的地走。
  在洛河北边的白杨林里,小军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我蹲卧在他旁边,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脖子上。很温暖,是相互依靠带来的热量。
  时间过得很慢,我不冷,我有一身厚厚的皮毛。可是小军会感到冷的,他穿得有些单薄,而且他在这冬天的傍晚一直坐着,从洛河边刮过来的风一定会刺痛他的。
  我站起来,绕着小军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可是小军似乎没有察觉,仍然一动不动地,像一具石刻。
  终于,我发现小军的身体在轻微地抽搐。然后,我看见小军的脸上,一道道泪水在肆意地流淌,没有任何的声音为他的哭泣伴奏,静静地,静静地,无休止地。唯一和他的眼泪相配合的,是他的身体,已经抖动地像一片秋风中瑟瑟的树叶。
  我的已经长大了的小主人,他很悲伤。
  良久,小军终于停下来。他显得很疲劳,是啊,他走了快两天的路程,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未来得及宣泄被辞退的委屈,却不得不接受初恋女友嫁人的事实,而他心里喜欢的十一,大概也将永远留在了他的梦中吧。
  小军艰难地转过身,用手在树上某个位置仔细地摸,一寸一寸地摸。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他便找到了。于是,在那个位置,他一遍一遍地抚摸,一边抚摸,一边还喃喃自语。我听不清小军说得啥,但是我知道,小军此刻很难过很伤心。
  终于,小军像下了决心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子。那是一把很精致的水果刀,小巧的刀身,锋利的刀刃。我一惊,“汪汪”大叫。他要干什么?
  小军冲我笑了,“你个老臭,笨死了你。我又不寻死,你瞎叫啥嘛!”
  “这样啊,”我嘴里哼哼着,放松下来,拿嘴拱小军的怀。
  “小心,老臭,这刀子快着呢,走开。”小军一把推开我,然后拿起刀子,在树根前用力地刮着什么。
  我看见,原来那树根处刻着两个字,还有一个心形的圈把俩字圈在里面。小军正在努力地把那已经深入树皮的字和那个圈要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刮平。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那两个字,一个一定是“军”,一个一定是“兰”。
  
  第二天,正月初八。依然很冷,老天似乎还想飘点雪花下来。
  气派的迎亲队伍大概十点钟的时候来到夏柳村,车队一溜行地停在村口的公路边。每个车上都贴有大红的“囍”字。其中一辆车装扮地很鲜艳,还系着粉色的一串串气球,他们说这是喜车,专门让新娘子坐的。
  兰花已经换上了婚纱,端坐在床上,几个平时比较要好的闺蜜陪着她。老孙婆出出进进,恁冷的天都累出汗了。金枝也在前前后后地帮忙,只是不时地往自己家看几眼,心事重重的。
  吉时到,新郎官从城里请来的乐队进了老孙婆的屋,新郎走在前面。我也想到跟前看看热闹,可这场合好像他们不太喜欢我,我只好啃着厨子扔给我的大骨头,站在一边看热闹。
  兰花被新郎抱着出了门,兰花穿着婚纱,细长的脖颈露出来,很好看。这样的天儿,她不冷吗?不过今天是她结婚的好日子,一高兴也许就不冷了呢。但是好看得如兰花一样的兰花,在那个腆着肚子的老男人的怀里,还真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呢!即使是牛粪,那也不新鲜了,你看抱着兰花才走了那么一小截路,他就累得像头老牛一样,伸长了脖子直喘粗气。
  在村里人的簇拥和羡慕的眼神中,兰花被塞进了那辆装扮好的车里绝尘而去。院子里立刻便恢复到从前的冷清。那些显示着刚刚之前尚无比热闹喜庆的红色的鞭屑,更加衬托出闺女出门后娘家的凄凉。老孙随着车去城里送女了,我听见老孙婆在屋里嘤嘤地哭。
  我才不关心老孙婆呢,我关心的是小军。早上天不亮,小军就出门了。我要跟着,他却把我吆了回来。
  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小军的下落。虽然我早已不年轻,但凭着来自于体内遗传的优良的基因,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小军。他的气味儿,早已留在我的气味库里。
  果然,我直接在公路北侧凸出来的高高的崖顶找到了小军。这个崖顶叫夜明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但我知道,小军和兰花小的时候,经常上夜明珠上玩。站在夜明珠上,可以看到公路很远的地方。遇到元宵节城里放烟火,村里会有很多老人站在这儿也能看得差不多。夜明珠下面,原来有一口水井的,井边还有两棵柳树,长在井台的一左一右,长了几十年,已经合抱粗了。夏天,经常有大人在井台上洗衣服,然后铺了席子让小孩在上面玩,玩累了就躺席子上睡着了。
  后来,村里的条件越来越好。先是井没人用了,家家都通了自来水到院子里。再后来,那两棵柳树也被伐了,做成了案板和肉墩。没了柳树,来乘凉的人就没了。时间一久,井慢慢就枯了。井台周围,长满了杂草,这里成了蚊子的天堂,只留下光溜溜的井辘轳还寂寞地架在井上方,原本用一股股铁丝拧的拇指粗的井绳,竟然也生了锈,后来就不知所终了。
  我来到夜明珠上,小军正坐在上面一块巨大的磨盘石上。那磨盘石,曾经是小军和兰花经常一起写作业玩游戏的地方。此刻,小军一个人坐在上面,他旁边,放了一个已经见底了的酒瓶子。
  小军正扯着嗓子起劲地唱着,那声音,像狼嚎一样。
  他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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