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园】教育沉思录中篇（三）

一天晚上，快要到十点钟了，我刚睡下，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我从被盖中伸出手去拿过手机一看，手机上显示的是学校领导办公室的号码，我便知道是班上有事了。我一按接听，里面传来了安保处唐主任那浑厚苍劲的声音：“秦老师，请你马上到学校来一趟，你班上出事了。”我立即答道：“好好好，我马上来！”
我们学校要求每个班主任的手机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得开通，为的是班上出了什么事时好联系。我想这不只是我们学校，其它学校也应该是这样的。所以，在一个学校，当班主任是最烦心最忙碌的了，班上无论大凡小事几乎都是班主任一个人扛。有人也许会说，你当班主任每月有十二块钱的津贴，当然这肯定是不了解内情的人说的。像每个月这十二块钱，有时还不够手机费呢。因此很多老师都不愿意当班主任，那些没有安排当班主任的，直喊阿弥陀佛。这不能说我们老师的思想境界不高，我们在看老师时，不能把他们看成是香火上的牌牌，而应把他们看作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我们也不能事事要求老师无私奉献，真正能无私奉献的，这社会能找出几人来呢？只是我们干任何事只要能尽职尽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已经很不错的了。乖面子话谁都会说，可我们要讲究的是实际的，诚如人们所说的：心动不如行动。
不过，我们既然当上了班主任，也就是大家戏称的“班妈妈”，我们也就得对全班的学生负责。我们从早到晚，除了中午回家吃饭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学校里，真的可以说是以校为家的了。我们还要求学生在中午和下午放学后这时段里得提前二十分钟在教室里上自习。为的是让学生能挤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爱迪生不是说过“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这话么？是以学生要想提高成绩，必须苦战才能过关的呢！同时我们也是为了让学生没有什么时间到外面去玩耍，以免和外面的那些浮起的娃儿发生矛盾，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把新增加的两个二十分钟也叫刘大龙管，并把它当作是上课时间来对待。迟到了的学生一样要罚扫地。因为现在上面对体罚卡得严，老师不敢对学生动脚动手了，万一整到学生哪里了，医药费得自己出，还要受到上级的处罚，所以每个老师都不愿去冒这个风险，就像有个别老师消极地说的样：“我硬是吃饱了撑得慌！”
当然，我们也不会抱怨国家的教育政策，抱怨也没用，何况国家这是从人性化，理性化，科学化来考虑的，是完全适合学生的身心健康的。只是现在的学生思想都较为复杂，不像原来的学生那么单纯。随着电脑的普及，学生们头脑里装的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比我们老师装的还要多。因此，大家都深切地感受到现在的学生是越来越难教了。加之你又不敢体罚他，他们真的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的了。幸好我们老师还有最后的绝招，那就是罚扫地。我们常说劳动最光荣，可现在我们这么做，无疑是在告诉学生，劳动是无耻的，因为犯了错的学生才会被罚去搞劳动。也许有人会说，你老师可以多做做思想工作啊。说实在话，哪个老师没有对那些调皮学生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可这些学生听都不听你的，全当成耳边风，他们一个个都好像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了。
当我来到领导办公室时，办公室里有很多的人，好像学校领导全到齐了，还有派出所的干警。刘大龙也在里面。我走进办公室，安保处蒋主任对我说：“秦老师，你来了，你班上的刘大龙把樊哈儿打到了。”
“打得好严重啊？”
“把樊哈儿的鼻梁骨打断了。正在住院。”
这樊哈儿，乃是我们小镇上最让人痛恨的小混混。人不大点点儿，跟那秧鸡儿崽崽样，提起来摔都摔得死的。他原在我们学校小学部读了两三年书，跟我这个班是一个年级，我班上有很多学生跟他还是同班同学，好像是读到小学四年级时就没读了。倒不是他不读，而是学校把他给开除了。开除的原因是他到学校来不但不读书，反而到处惹是生非，学校里所发生的事几乎都有他。人们说，十处打锣九处有他，而他却是十处打锣十处都有他。他那脑子里成天琢磨的就是如何做坏事，如何把班上和学校搞得乱纷纷的。整个学校的老师都恨他，有的老师说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恶人。当然这是老师在气不过时所说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三字经》开头那两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孟子也说那些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君子是没失去其本性。只是像樊哈儿这样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本性，确实是少见的。最后学校把他给开除了，就好像人们切除身上的肿瘤，一刀就把它给切除一样。
至于樊哈儿成了这么一个畸形儿，主要是他的家庭造成的。在他两三岁的时候，不幸降临到他家里。他的父亲不知怎么回事，得了神经病，由于家庭条件差，无钱医治，那病便越拖越重，这时，樊哈儿的母亲便与他父亲离了婚。他的爷爷奶奶却把孙子留下来了。老人的意思是想把孙子留下来好延续自己这家人的香火，他们怕的是断子绝孙。这样，樊哈儿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他的童年便在没有母爱这冰冷的日子里渡过，这应该是樊哈儿变得怪异冷漠不通情理的主要缘故吧。这是他家庭的悲剧，更是樊哈儿人生的悲剧。无怪乎他走进学校，就报复学校，迟到旷课逃学成了家常便饭，打架斗殴欺哄瞒骗习以为常。后来，他的奶奶死了，他便无人管了，便和街上那些混混裹在一起。被学校开除后，他又流落街头，靠对学生的敲诈勒索为生，又开始报复社会。大家都把他称为社会上的“人渣”。他的母亲见他孤苦无依的，便把他带到养父那儿去了。可他到他养父那儿仍是恶习不改，把那里弄得是鸡飞狗跳的，左邻右舍更是不得安宁。他的养父气不过，就把他给撵了。从此，他便真正成了一个流浪儿。他又干起了先前的营生，对那些小学生进行敲诈勒索，或者明目张胆地抢小学生的钱。派出所多次把他逮去，可他年龄太小，不得不把他放了。据说，他在派出所的材料都码起很高很高的了，本来想把他送少管所，可是镇上又没名额，看来他得等机会了。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名气”在小镇倒是挺大的。提起樊哈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问学生为什么会那样怕樊哈儿。学生却说樊哈儿在街上裹倒有很多人，他能喊得动社会上那些二杆子（混混儿）甚至喊得动那些吃白粉的，特别是吃白粉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没人敢惹他们。我跟学生们说：你们别听他胡吹，他那是在吓唬你们的。你们想想，他樊哈儿凭什么能喊得动那些人呢？他是要钱没钱，要力气也没力气，像他那一把把儿，就是掐都掐得死的，踩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退一万步说，他就是变成鬼也吓不倒人的，你们有啥子怕的嘛！你们不要怕，遇到了他要跟他雄起。当然在学校附近就跟老师讲，在外面就打派出所的电话。
这刘大龙跟樊哈儿又是怎么打了起来了呢？
前天，樊哈儿逼我班一个学生把从家里带来的生活费拿给他，我班上这学生与樊哈儿在小学时曾是同学，彼此认识，然而，认识像樊哈儿这样的人，你就像是被小鬼缠身的了，难得有清静之日的。现在这樊哈儿搞得没办法了，只好拿同学开刀。因为对樊哈儿来说，生存是第一重要的呢！我班上这学生当然不干啰，他想到若是把生活费给了樊哈儿，那自己这个星期吃什么呢？总不至于去喝西北风吧。于是他便没把生活费拿给樊哈儿。樊哈儿见他竟然胆敢不给，就叫我班上的学生尝尝他的厉害，他便动手打了我班上这个学生，并把他的鼻血给打了出来。我班上这个学生由于惧怕樊哈儿，就没敢还手，任樊哈儿打。樊哈儿见打出鼻血后，也就住了手，不过他并未就此罢休，放过这位学生，而是叫我班上这位学生在明天放学后到广场去，他在那儿等他。那意思是叫我班学生回去想，想通了后，把钱拿给他。
我班上这学生在回到班上后，早有同学把情况给大家说了。大家都愤愤不平的，觉得这樊哈儿欺人太甚的了，因为他不是在欺负我班上这一个同学，而是在欺负整个班。可气归气，却没人敢为这同学出头，因为大家也还是不敢去惹这樊哈儿。这时，刘大龙打了篮球回到教室里来了，班上的同学都争着跟他说了这件事。刘大龙听了，也气得不得了，他对这同学说：“你怕他啥子？他樊哈儿有啥好怕的。你越是怕他，他越是欺负你。明天下午我去见他，我看他倒底有好凶！”班上的同学便都为刘大龙加油打气，把刘大龙看成是班上英雄。
刘大龙自然知道这樊哈儿的底细，皆因他个子小，大家不会怕他，所以他会随身带着“家伙”，像刀棍之类的东西。于是刘大龙也准备了一根铁棒，万一动起手来，自己也不会吃亏的。
放学后，刘大龙和班上一些同学吃了晚饭，便向广场走去。
那樊哈儿果然已在广场等着的了。他见这边的学生去了，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问那个学生把钱带来没有。那学生没吭声，刘大龙接过话说：“你昨天把他打出了鼻血，应该你出医药费，你反倒还要人家拿钱给你，哪有这么好的事哦！”
樊哈儿瞥了刘大龙一眼，一边挥手一边说：“你闪到旁边去，我没跟你俩个说！”
“哼，你不跟我说，我可要跟你说哦。你知不知道，你打的这个可是我的兄弟！”
“我打了你兄弟你敢做啥子？”这时，樊哈儿颈子一拗起，便耍起横来了，因为学生们怕的就是他耍横。
刘大龙脸上带着冷笑，咬牙切齿地对樊哈儿说：“我要你今后把罩子（眼睛）放亮点，把人认到来，不要以为哪个都是你的下碗菜（欺负的对象）。”
“老子不认到人来你又能敢把老子咋个呢？”樊哈儿终于是凶相毕露的了。
“不认到人啊，到时那么倒了血旺子（血）都不晓得呢！”
“嗬！你还敢倒老子的血旺子！”说到这里，樊哈儿弯下腰，从鞋子里抽出一把刀，直起身来就向刘大龙刺去。
刘大龙见樊哈儿弯腰下去，知道他是要操家伙了，刘大龙便一边抽出藏在衣袖里的铁管，一边准备躲闪樊哈儿的袭击。
当他看到樊哈儿拿刀向自己刺来时，他把身子往旁边一闪，便躲过了，然后顺势给了樊哈儿一铁棒。这一棒着实地打在了樊哈儿的头上，却不知打在哪个部位，结果那樊哈儿连哼都没来及哼一声，就被打倒在地上。
大家见樊哈儿倒在地上没动弹了，整个脑壳上全是血，有人就在问打死没得。刘大龙没想到这樊哈儿竟这么的不禁打，枉自他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的。刘大龙又怕真的把樊哈儿打死了，就跑去向派出所打了电话。
派出所的车子来时，见樊哈儿还倒在那里，便用车子把樊哈儿送到医院里去了。
对于这件事，不管是派出所的干警，还是学校领导、教师都认为，刘大龙这样做是对的，因为是樊哈儿先动手，所以刘大龙是正当防卫。如果把这樊哈儿打死了，那这刘大龙算是为民除了一害了。
派出所的干警对刘大龙说：“你做得对，对这些二流子，你就是要敢于跟他斗，你要是怕他，那你是怕不了的。”由此可见，连派出所也是恨樊哈儿的。
我在班上也对刘大龙进行了一番表扬，表扬他见义勇为，敢于同邪恶势力作斗争。同时，我又告诫大家：做任何事情，首先得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要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像刘大龙这次，就没有做到这一点，那樊哈儿带有刀，万一刺伤了你哪个地方，那将跟你带来痛苦。所以，今后大家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向老师反映，老师能解决的老师帮你解决，老师不能解决的，还有学校和派出所，千万不能私自去解决。
这次事件后，刘大龙成了班上的英雄，连过去那些对刘大龙不满的女生也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了。
不久，我班上来了个转学的女生。这女生原本在我们的小学部毕业的，在班上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由于她的成绩好，学校领导和老师都曾到她家做工作，叫她就在本校的初中部读书，而且还免去她初中三年的学费。可她的父母觉得我们学校没有另一所学校好，就把她女儿送到那所学校去读了。听说，这女生是很不情愿到那所学校去的，为此曾跟她的父母吵闹过，但她的父母自然是不会没听她的，她终究没能拗过自己的父母，只得在那所学校去读书了。你这位学生家长的做法，在我们这儿还是很普遍的。其实家长的心情我们理解，当家长的，谁不望儿成龙，望女成凤呢？都想方设法把儿女送到好的学校里去，就是多出钱也心甘情愿的。好像是送到那些好的学校，就像加入了保险公司一样，就保险了，自己的儿女就能成才了。只是他们忽略了对子女的自身教育还有家庭温馨的气氛对子女的影响。因此有些子女送到那些学校去，反而搞糟了。
再说这位女生，她在那所学校读了大约有半个学期，这时，她的爸妈到深圳打工去了，就把她交给爷爷奶奶来管，可爷爷奶奶哪能管得了她呢，一切便由她作主。这下她在那学校读得不安心的了，于是，她主动找到我们学校领导，说她到我们学校来读书，学校会不会收她。学校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满口答应了她，还对他说，就是她这时来我们学校读书，学校同样不会收她一分钱，只管来读就是了，今后也会像原来跟她说的一样，不收她的学费。
对于我班上转学来的这个女生。老师们对学校的做法很是不满。他们认为，既然先前那么去做工作，跟她开出那么优惠的条件，她却是不理不睬的，硬要在别的学校去读。现在又想回来了，我们又照样地收，简直就是把我们学校当成客店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们学校看得太贱了。
学校领导有学校领导的看法。他们是从升学这个角度考虑的。因为能多升一个重点高中，学校就能多增一分光彩，今后在兄弟学校之间才能抬得起头来的，就像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增一炷香。”
然而，就是这位女生，在临近期末时，竟然为了刘大龙，跳河殉情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