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 圆满与残缺

　　渐近冬的早晨有些微寒。琬雪走在通向月潭公园的路上。晨风掠起如瀑的青丝，亲吻着她白皙的脸，让琬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情不自禁的抱了抱双臂，理了理胸前的围巾。今天出来太匆忙，只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毛衣，黑色的靴裤，黑色靴子，随意的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色的围巾。早知道有些凉，应该穿一件风衣。
　　可一转念，想着张子昊，刚才的悔意全消。这个从不求人的“书生”能给我打电话，应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太了解他的清高、自尊了。所以今天我必须提前去，在张子昊到达之前去，不能让他感觉自己有丝毫为难。琬雪加快了脚步。
　　到了“假山亭”。琬雪选择了一个能俯瞰整个公园的位置。这是一个独立的小亭子，四面假山环绕，苍松翠柏，这些假山是仿照石林的山石去做的，足可以以假乱真。一张石桌，两把石椅，石桌上有一个棋盘。置身其中真有些世外桃源之感。由于这里太高，山石嶙峋有些危险，所以游客很少，显得很冷清。琬雪知道张子昊自尊心特强，这里很少有人来，把钱给他不会伤害到他，还可以和他聊聊。
　　刚坐下，张子昊来了。短短十天，张子昊憔悴了很多，头发乱蓬蓬的，还夹杂着几根显眼的银丝。难以舒展的眉宇，含着辛酸和无奈。
　　“琬雪，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没有，我也刚到。”
　　“真的谢谢你！”
　　“别对我说谢谢好吗？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不需要这样的言语。”
　　“我知道，可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准确表达我内心的情感，只能说声谢谢！”
　　“我明白的。”
　　张子昊，注视了琬雪一会，低下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子昊，我知道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事情，都有很多辛酸。可是生活已经这样，我们无力去改变环境，我们就尽量改变自己吧！让自己开心些。你总比我强一些，无论怎样，你有家，有孩子，这些都是财富，会让自己的心温暖些。不像我，这些年过去了，还孓然一身，你还是幸运的。”
　　“或许吧。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对这个家，我到底应该怎样面对。她与我有恩，又是孩子的母亲。她本性不坏，只是没有知识决定了她的眼界和个性。我无力改变她，但是我不能抛弃她，她离开了我她活不了，她没有能力在这个残酷的现实生存。农村的田地没有了，她不识文化，没有一技之长，这些年又耍懒了。她已经蜕化了所有谋生的本事。她是悲哀的，但是一点不自觉。很多时候我为她痛心，所以我一直隐忍她，保持着家的安宁。她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我必须偿还，即使她犯再大的错，我都会原谅她的，她的一生也是可悲的。”
　　“子昊，我理解。也支持你这样做，一个人如果丧失了良心和责任，活着就失去了意义。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自豪！这是一万块钱，你拿去。别着急还我，什么时候手里宽裕了再说。以后遇到难处别忘记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说完打了一个喷嚏。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穿这么少，披上我的外套吧。”
　　说完把自己外套脱下给琬雪披上。
　　正在这时，王霞出现了。她扯过张子昊的外套，一耳光给琬雪打过去，嘴里还骂着：“骚狐狸，别勾引我男人！”张子昊眼疾手快抓住了王霞的手。厉声说道：“你别闹！好不好！别好坏不分！琬雪是帮助我们家的，你不能这样侮辱人！管好你的嘴。有什么你冲我来好了，别祸及他人。”张子昊从未对王霞这样声色俱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琬雪、琬雪还叫得挺亲热的。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不记得了，为了这个骚狐狸，你居然敢给我翻脸，还敢打我！我跟你没完！今天我和你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低下头向张子昊冲过去，张子昊完全没有防备，王霞的速度太快，又尽了全力，头部一下撞击到张子昊的胸部，张子昊一下被她撞出了亭外，只听见一声惨叫，没有了声音。王霞站在亭边呆住了，高高举起双手，嘴成了O字型。夏琬雪跑到亭边，看见张子昊躺在假山乱石中，身下全是血，连忙拨打了120。
　　无影灯下，张子昊面色苍白紧闭双眼躺在那，医生们碌着。手术室外，夏琬雪扶着快要崩溃的王霞焦急的等待。王霞自从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张子昊，就像吓傻了，一直不停叨念：“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你会躲开，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夏琬雪帮助办理了入院手续，一直陪着王霞。她想让王霞去休息一下，待王霞的情绪稳定了再开解她。现在的王霞根本无法听进任何的话。琬雪也很愧疚，没想到自己帮助子昊，却给他带来这样的灾难。自己完全用错了方法。早知道这样，不应该约子昊出来，也就不会有这幕惨剧发生。
　　“倩雪，你在做什么呢？”于博文躺在床上给倩雪打电话。
　　“我没做什么，我在想一个人。”
　　“不会是想我吧！”
　　“你臭美！谁会想你呢！”
　　“不准想别人，要想只能想我。嘿嘿……”
　　“呵呵，我就要想别人，你管不着。”
　　“那我申请一个管你的权利好吗？”
　　“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想……”
　　“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听吗？”
　　“嗯，听。你讲讲。”
　　“昨晚我梦见，我们又到柳堤去看晨雾。雾好大，好浓，我几乎看不见身边的你。我拽住你的手，怕你走丢了。突然有人叫卖糖葫芦，你说想吃糖葫芦。小时候，妈妈总觉得那东西很脏，不让你吃，可是那红红的果子总是诱惑着你。你一直很听妈妈的话，所以一直没尝试过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今天很想吃糖葫芦。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叫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可是等我回来，你不见了，我很着急，四处找你，可找不到你，我急得……”
　　“你急得怎么啦？”
　　“我——我——你真想知道啊？”
　　“是的。想知道。”
　　“我急得哭了，使劲呼唤你的名字，把我自己都叫醒了……”
　　“真的吗？”
　　接下来一阵沉默。倩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难以言说的情感。眼角有些湿润了。
　　“所以，我给你电话。怕真找不到你了。因此我必须申请一个能管你的权利。我不能失去你。”
　　倩雪沉吟了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怎么管我？”
　　“你能嫁给我吗？让我管你一辈子。”
　　倩雪没有着声。
　　于博文焦急的等着。可是电话那头就是没有回音。
　　“倩雪，对不起！吓坏你了吗？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我还是你永远的朋友。”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倩雪，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轻率了！我道歉！你别生气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声的抽噎声，这下吓坏了于博文。
　　“对不起！对不起！倩雪！我不想惹你伤心……”
　　“没有的博文……我是——我是——高兴——”
　　“倩雪，你别哭！好吗？我马上过来！马上过来！”于博文也很激动，声音有些哽咽。
　　在焦急的等待中，张子昊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琬雪连忙跑了过去。王霞还呆呆的坐在那没任何反应。
　　“谁是病人家属？”
　　见王霞没有反应，琬雪连忙说：“我是。”
　　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王霞这会儿好像突然醒过来了。
　　“我才是家属。”
　　“那你们两都来吧！”
　　“医生，他怎么样？”王霞和夏琬雪一起急切的问医生。
　　“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医生，你说吧，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王霞好像一下变坚强了。
　　“他脑部受伤严重，伤及了大脑神经，以后恐怕只能是一个傻子了。”
　　“医生，没办法了吗？求求你啊！想想办法吧！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责任，不能成傻子啊！”琬雪几乎是哀求了。
　　“我们尽力了，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
　　琬雪流着泪看着王霞。
　　王霞此刻好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了眼泪，没有了暴戾，没有了怨恨。很平静的说：“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我会服侍他一辈子。”
　　琬雪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王霞。不知道是同情、心痛、还是敬佩。
　　她们俩一起到了病房，看着还处于昏迷中的张子昊。那张脸是那样平静，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是痛苦的抽搐，还是解脱的微笑，似乎分不清楚了。琬雪实在看不下去了，捂住嘴跑出了病房。
　　正在这会儿，救护车的尖叫声由远而近。走廊上的医生护士又忙碌起来了。两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又被送进了手术室。
　　“今天怎么发生这么多不幸呢？又是哪两个不幸的遇难者呢？人生啊！太无常了！”琬雪低声的说。
　　“知道吗？刚才送进去的一男一女，是教育局局长王闯和若城中学的女老师柳媚儿。看伤情不乐观呢！”
　　“是这两个人啊！他们可是我们这里的名人呢！”
　　两个护士小声的说着，慢慢走远了。
　　若城中学，那不是张子昊任教的学校吗？今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