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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小说连载)

作品名称:错位      作者:夕阳童子      发布时间:2014-07-23 21:11:05      字数:16558

  
  
  引导语:这篇大约有十万字的小说《错位》将要讲述一些生活中产生了错位情形的故事和现象。所谓错位,并非一定特指情感上的错位,指的是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存在的错位现象。众所周知,上个世纪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国开始了全面的改革开放,这样新的思潮就会对旧的固有观念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冲击。就算旧的错位得到了拨乱反正,新的错位又会出现。这也正是人类社会螺旋式,曲折向前发展的必然轨迹。我写这篇小说,只是还原生活中的本来面貌,并不是要揭示人性有多么丑陋。抑或说,对人性某种扭曲发出一定的拷问!因为篇幅较长,所以将采取连载的形式,分章节刊登出来——题记。
  
  1,母亲坟前的诉说
  许琴抬起跪了很久的双腿,向着母亲的墓碑挪近两步。伸出已经有些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抠去字迹里边的泥土,然后撩起黑色平绒旗袍的下摆,把母亲的墓碑整个擦拭一遍。她茫然地抬起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四周打量一番。周围不断增加的坟冢,像狮子头上的大包一样,密密麻麻的,星罗棋布一般不规则地摆列了一大片。
  这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一个清明节一个傍晚,西山的落日,像孩子啃馍那样,一点点沉入山峰的下方。她的母亲已经在这儿静静地躺了10年。她是五年前,也就是1995年过完清明节之后,自己在这儿跟母亲做了告别,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许家大弯。去筑阳县城学习裁缝手艺,此后连续五年,每到清明节,她都会来母亲这里,除了烧纸,上香,敬花之外,就是把自己窩屈在心里的委屈,向母亲哭诉一次。仿佛做一次这样的心灵忏悔,就能求得一年到头的平安似的。她每次来上坟,甚至不敢把坟茔弄出太大变化,不然,同样来孤坟山上坟的乡亲们就会看出她来过这儿,从而读懂她内心的脆弱。
  每次上完坟,要离开时,她就会把自己近乎呆滞的目光,向远处的处女峰高处浏览一番。山上山下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现在,处女峰上面满是橘树林和茶垄,取代了昔日的红薯秧和杂草。只有大队林场那几间老式的砖瓦房,一成不变的耸立在处女峰的半山腰,像坚守阵地的士兵,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哨位。是它见证许家大弯人的沧桑巨变,以及这儿的人情冷暖,悲喜哀愁。
  看完山上的情况,再回过身朝山下望去。在这样的俯瞰下,许家大弯村的那个村办的造纸厂,高耸入云的大烟筒仍然冒着滚滚浓烟,像一列蒸汽式的火车正迎着东南风朝前方挺进,烟雾熊熊的向着西北方向飞去。随后把目光移向村子东北角处,自己和丈夫王扁,儿子雨生,还有妹妹许婷一块生活了五年多的那个所谓的“家”。此时,眼眸里泛起更多的潮湿。她之所以这一次会如此仔细的看一个遍,就是为了从今以后去了南方,可以除草似的,把眼前看到的一切,从记忆里连根拔掉。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南方的广州去,为了赶潮流?还是为了躲避什么?诚然,筑阳县在南方一些城市,比如:深圳,广州,东莞等地务工的人多如牛毛。严格地讲,许琴不是一个爱赶潮流的时髦青年,那么,她决绝地要离开筑阳县到陌生的南方去,原因何在呢?难道是因为黄斯福的锒铛入狱,自己这几年与他过着的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将会暴露?从而在筑阳广为流传开来,因此就会被家乡人瞧不起?人,就是这样,要么庸俗,要么孤独。所以说,女人致命的弱点,不在于被别人瞧不起,而在于自己瞧不起自己。别人瞧不起自己,最多使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一点点伤害,自己瞧不起自己就将对自己的自信造成极大地损害。人,一旦失去自信,就再也不敢面对现实,只能逃避现实。
  人在30岁之前失恋也好,婚姻出现波折也罢,这些都不是很可怕,怕的是30岁后才开始失恋。感情的打击,越早遇到,治愈能力也就越强。年轻时受点挫折委屈没关系,如果眼泪是脑子里进的水,早点哭干,人就早点聪明。“如果当初,我不与丈夫王扁赌气,不为暂时的困难吓倒,能够心态平和地过自己随遇而安的日子,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这样的自我责备,已经反复地被许琴重温。
  她是一个性格倔强,不愿安于现状的知性女人,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学习新生事物、钻研卖力,辛辛苦苦打拼事业,为的就是可以给她所爱的人创造美好的生活。不管他富甲一方,还是一无所有,她都愿意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的走向,张开双臂拥抱新的挑战。所以说,她的烦恼并不是命运给她设了个局,而是她自己的狭隘对自己下了手。
  第一次与人诉说自己的悲伤,也许对方会耐心倾听;第二次与人诉说悲伤,对方也许会给一点安慰;第三次与人诉说悲伤,对方就会变得麻木。第四次与人诉说悲伤,对方就会逃避。第五次与人诉说悲伤,对方会远离。悲伤过多的倾诉就强化了伤痛,会赶走真正想帮助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从内心好起来时,世界才会因你而变。就因为许琴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自己悲伤的人了,才感到更加孤独,苦闷,这就是促使她远离家乡的关键所在。
  她是一个在幼年时家境贫寒中慢慢长大的农村女孩,是一个从小就养成了极强自尊心的女人。所以在摆脱困境,奔向富裕生活方面有强烈的欲望,勇气也非常的决绝。似乎只有这样,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得到最好的展示。对于一个即将离别养育自己长大的故土的人来说,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也是显而易见的。许琴就是在这样一种心境下,让自己悄悄地消失于茫茫的暮色之中……
  当天晚上她回到城里那个自己租住的屋子里,一个没有了真正的家人,亲人陪伴的所谓的“家”。奔波,劳累了一天,很是有些疲惫,加上一个人悄悄的去,又一个人悄悄的回,从早到晚,没有吃一口饭,也没有喝一口水。此刻是又饿又渴,偏巧那时家中赶上停电,一直用电做饭,烧水的她,没有电对于她而言非常不方便。本想就这样饿着肚子睡一会儿,可是那种饥肠辘辘的情形,就像翻江倒海似的,弄得她坐立不安,寝食难眠。她只好点燃一支蜡烛,找出笔记本和笔,把自己的沮丧心情记在日记里。她自从1985年离开许家大湾之后,就养成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把自己的心情,经历,感受全部直白,真实地记下来:
  1990年4月7日阴天,星期四。
  你的心思,只能任其躲在黑的夜里,哪怕内心翻涌着苦痛的狂涛,欲哭无泪奔涌的心潮,也无人可以诉说,也没有谁会来聆听你的诉说,只能令其血滴成殇。太阳躲在昨日的欢歌里跟我捉着迷藏,让我的内心充满无尽的忧伤;鸟儿集结归巢,蚂蚁赶紧准备今夜的食量,只有我,在这孤寂的夜晚,除了与寂寞,无聊作伴,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你的心明明有万千的委屈,可是人前还需要保持应有的敞亮,给自己压抑的心思穿上黑的外衣,以免被人觉察出有着千仓百孔的模样;大树只能看着你,石头忽然也醒了,它们不知道你将要记述的心泉,需要多久独自流淌?其实,这个世界只有你自己才能走出云阵与雾海,当你在拥有明慧光亮的幕日下,不能彻底袒露心迹的时候,只有借助纯洁的纸笔,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华章,那是你坦荡纯澈旅行的日程,当你在困境与疼痛的无形的阴影里跋涉时,自己需要告诫自己一定要特别坚强,唯有肃然,唯有遵循皈依的救赎,不可以在这光与影的挣扎里拯救自己的灵魂。就算全世界都对我关上了一扇门,我依旧会拥有一个碧洗敞远无极的心窗……
  所以说,人生经历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就因为经历了波折,才会换来成长。许琴自然也会在忧伤中看到属于自己的一缕曙光。
  
  2,母亲的遗愿
  许琴的母亲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张摇摇欲坠的破床上,由于病痛的折磨,加上严重的缺乏营养,浑身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两只无神的眼珠就像死鱼的眼珠,鼓胀着暴突在眼眶外面,没有丝毫的光泽。这时的许母就像放在家里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一个黒木神柜上的那盏油灯一样,在秋夜吹来的凉风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到了摇摇欲灭的状态。许母已经好多天米水未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仿佛油灯里的油快要完全耗干。她自知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努力地睁大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免得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说是睁着眼,其实也就勉强地露着一条缝。很显然,她已经无法支配双眼了,她越是想尽力睁开,越是不听使唤,几乎就快要合上了。她试图挪动一下快要变得僵硬的神体,向许琴挥一挥手,意思要许琴尽量靠近她。显然,这是要向许琴交代后事了。一般来说,人们在即将咽气前,都会向晚辈交代自己死后,如何处理后事。她有气无力地对许琴说:
  “你是家里的老大,家中的情形你也清楚,所以,我死之后,就用一床凉席把我卷起来,埋在后山上就行了,不必要为了寿木的事,再去到处东挪西借。你父亲死得早,我一个人守寡把你们勉强拉扯大也不是很容易。没有给你们姐妹俩留下半点财富,却背了一身债。妹妹还小,今年才十一岁,今后,家中一切,你做姐姐的要多担待。我死后,不必拘于礼节,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所谓百善孝为先,在心不在行,在行天下没有一个孝子。我活着时你们给了我应有的照顾,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孝心。所以说,满不满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这是叫生存要紧,只要过了五七,抑或是半年,王家人只要催着要你嫁过去,你就带着妹妹过去好了。嫁过去后,时刻记得我们穷,一切认命。婆家人若是在你们姊妹面上有个言高语低的,不要跟人家计较。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桩婚事是你父活着时同着媒人给你订下的。不要哭,听我好好给你交代交代,不然就是我死了,也会死不瞑目。我自己知道,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没有到回光返照的时刻。你们再怎么哀哭,对于将死之人没有任何作用。若是亲人的悲哭可以挽救死亡,那么人间就不会再有生离死别了。我说的关键,就是告诉你,人活一世,就为了一个信字。所以,我们得兑现你父亲活着时给人家许下的承诺。你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去把王扁找来,我也有话跟他交代。”
  其实,许琴有很好的资质,在学校上学时,学习成绩非常出众,假若不是因为家境过于贫寒,在母亲死后,不得不辍学,嫁人。按照人生正常轨迹发展,考上名牌大学是毫无疑问的。这从下面她进城后,写下的第一篇日记里,可以读懂。
  1990年3月8日晴天,星期三
  素笺笔墨里的相遇,品的是心韵,醉的是文字。一方暖阳给予的是温暖,一叠文字带来的是祝福,在文字里起舞,蹁跹在广阔天地的云淡风轻里,弹奏十指间的如歌岁月,一曲悠扬的旋律,一笺清婉的诗行,缱绻成一地轻歌曼舞的凝望,文字的情缘,灵魂深处幽香露,默默地蘸笔,沁润着岁月的地久天长。只可惜,我无法得到这种一般人都可以轻易得到的与文字缠绵的机会与时光,这是自己命运使然,我无力改变,但我不会因为生活的窘迫,就轻易放弃对文字的执着,就算我无法让自己的情愫透过文字登上大雅之堂,在纸墨笔砚的印染中涂鸦自己内心的情绪总该是可以的吧?
  本以为离开了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许家大湾,自己的生存状态就会得到根本上的转变。没想到,城市,除了到处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之外,连农村那种纯天然的粮食,瓜果,蔬菜也见不到。只看到,一群群醉生梦死,游离于躯壳之外的扭曲人性的达官贵人,他们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生杀予夺大权,欺压我们这些来自生活最底层的善良民众。这是一场云梦一场空,一丝花落红尘中,终是梦,梦成空,没有永远的永远,只有从前的从前,弹指红尘,易逝易远,轻抚一曲心弦音,淡远往日清影旧梦情。谁也终不是谁的永远,谁也终不是谁的依恋,花自漂零,漂远轻轻的愁,零落淡淡的忧。水自流,流走往日的情,昨日的伤。
  每一次付出都包含着汗水,希望和拥有。期待的风景最终还是难以出现。欲待从容前行,笑对每一个花开的日子,在精彩展望中,在兜兜转转中,为风雨喝彩,为经历感动。无奈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只落得一声叹息,悠悠梦远。万般无奈,只能为自己,道一声旅途的珍重,送一份关爱和包容。待经年,再回首,相信无悔来过,无憾终身……
  过了好久,许琴才把王扁找来。
  此刻她母亲看上去似乎精神有所好转,尽管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损耗了大量元气,除了出气变得有些急促之外,其他方面还算正常。对于一个不满18岁的少女许琴而言,她根本不懂得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回光返照的时刻。所以,母亲叫她去找王扁,她就只好去找。不过,她倒是没有忘记祝福十一岁的妹妹许婷:
  “妹妹,我去村东头找你未来的姐夫王扁,你记住姐的话,千万不要离开这儿半步,在我回来之前。”
  “为什么不能离开?”徐婷似乎对姐姐的嘱咐有所不解。
  “不为什么,总之叫你不要离开,不离开就是了。”也就是说完这话,才离开母亲和妹妹去找她未来的丈夫王扁。
  许琴虽说离开许家大湾已经好几年了,也逐步由当初对于城市生活的不适应,变得习惯。直至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依赖,原因是多方面的。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城市文化生活的氛围比较适合她这种从小都有些心高气傲的人。不论生活中遭遇怎样的波折和苦难,她一直坚持着读书学习,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在上世纪全国广大地区都实现了全面的改革开放之时,新的文化思潮对旧的传统观念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在那种物欲横流的现实里,能够保有自己内心一方净土实在是非常难能可贵。尽管在残酷的现实中,为了生存,不免被浸染,被同化,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总还是有一股纯洁的天地。这些都被她用笔下的文字描述的淋漓极致。她在离开许家大湾后写的第二篇日记里这样写道:
  1990年4月25日,星期二。小雨:
  一种似乎只能在夏季里才能邂逅到的芳香四溢,突然间朝着我扑面而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绪在夜深人静时跌宕起伏。我侧耳聆听,原野里好像有花开的声音;我哼鼻轻嗅,仿佛一种缠绵的情感在屋檐下的窗前低声呢喃。这是心灵有约的绽放?还是散尽缱绻的惆怅?吟一句莫失莫忘,弹一曲千古绝唱,纵使天涯相望,也祈盼美好且安然!让我在清浅的时光中,把这串串温暖拥吻,让我在情感的路上安静地守望。为什么不乐观一点?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每天不都还有那么一点小的美好么?让我在梅兰竹菊里养性,在琴棋书画里悦情。残酷中寻觅放逐灵魂的处所,留得素笺浓墨万古常青。人生一路的荆棘与坎坷、压抑与痛楚,看得淡时,便可以成为砥砺我坚强意志的动力,才显出经历的可贵。时空中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山水间若隐若现的迷离,都可以彰显我对于美好生活的痴迷。一首曲子,喜欢就反复聆听;一种记忆,无论苦涩还是甜蜜都愿意封存,想起的时候时常翻阅,翻阅;而一种相遇的美丽,终将罄尽于时光流逝里,渐远在人生的尽头。或许,无力改变一种必然结果,无力回天一份幸福的憧憬,却愿意在内心永驻情感的真实意境。这世界,是否有恒久不败的花姿;是否有意犹未尽的情感结局?或许,梦的起始,总有情感的境界,轻轻划过记忆,镌刻时光的斑斓,默念于心头,缱绻于墨意,留守着短暂相遇的美丽。没有看得淡的胸怀,就装不下情感的静谧;没有悲情的渲染,就显示不出时空的深邃;没有用心的演绎,就弹不出琴瑟的旖旎。点亮一盏心灯,去照亮人生一路无尽的黑暗;守住一隅梦境,去观赏人性一隅迷彩的霞光;这是无以言说的潜流暗涛。情感依着岁月流淌;便是一种意犹未尽的味道,生命伴着流年吮吸花的馨香,收拢思绪,咂一口香茗,在梦里栖息那颗不安的心!
  当清晨来临时,我推开临街的窗户,楼下的花台有湿漉漉的痕迹,似乎昨夜这一场微雨把浑浊的尘世进行了彻底的濯洗。清晨的阳光如水波一样无声的蔓进我的心房,于是,我把无边的愁绪抛到九霄云外。牵牛花紫涨着脸儿,每天只有它是第一个来和我说话。其他人跟我有关,又无关,他们在沉寂的暗夜睡得像死猪一样沉寂,又怎会顾及到我的感受?我醒着眉弯一阕,依然笑盈盈的,哪怕内心正流淌着汹涌的波涛。其实云朵比我起得更早,在我窗户前顾盼生辉,宛若白色的仙子,在光芒高空的清风里,阿娜着它水袖的舞姿。忽而又变得柔软,躲进太阳的臂腕里,深深地吸着霞光散发出来的暖流。尔后,天空滑过青鸟的翅膀,窗里窗外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原来想,我也不过是和牵牛花一样的情结,在清晨里醒来,想要在这白天的光中拥有一丝细微的平凡。花期总有时,生命有尽头。必不浪费简洁静好的时光,纵然是在这样的时光里慢慢老去,心里也是恬然的。岁月似水,光阴如梭。季节在记忆里一直都是在不断地更新,轮回。其实更多是恒定的,比如云彩,绿树,芳草,它们每天都在阳光的更新里醒悟,洗濯过后更加清澈。云淡风轻,风过无痕,而我的年华却总是在岁月里蹉跎,有些事更适宜于我将之忘却,有些事又必须被自己深深记着。种植一份简约的情怀,再打开日记的扉页,写几句简单心爱的文字,把纷乱的情绪来一番梳理。

  3,最后的嘱托
  在许琴母亲临死的前夕,她们家里除了母亲身下躺着一张木床之外,还有一张略微大一点的破床,是她和妹妹许婷的卧榻。再就是一个过去家家用来供奉财神爷,如今供放毛爷爷画像和他老人家的著作《毛选》一至五卷的黑漆神柜。除了这些,就是一盏长年都若明若暗的油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尽管母亲也和其他勤劳,坚韧的广大中国民众一样,无怨无悔地把摆脱贫困当成生活永恒的主题,艰难跋涉着。即便许琴父亲死后,母亲也一如既往的这样夜以继日的在田间劳作,苦苦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并且尽了最大努力让许琴读了高中,徐婷也正读小学五年级。正是这种艰苦的磨练,才使得许琴从小就养成了不怕吃苦,不服输的韧劲。但是,那个年月的广大农村,贫穷就像吸血的蚂蝗,紧紧地缠绕在人们身上,任你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在那时的农村,有一点是家家都相同的,那就是无论你家境如何,学习毛主席著作,供奉《毛选》是必不可少的。家家户户的神柜上都一律这样供奉着,至于你看与不看,学与不学,那只是一个认识问题。而放与不放,可就是一个阶级立场,路线问题了。
  许婷比姐姐小七岁,毕竟还是一个读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她根本不知道家里即将发生滔天大祸,更不知道,此后将会有更大的苦难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她的前途命运。虽说,姐姐走时交代她不要随意离开母亲,但是,自从许琴离开家,她的注意力,仍然全神贯注在地上蚂蚁搬家状态上。就像她两岁那年,父亲去世时,向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要供香馍馍吃一样,根本不把死不死人当成一回事。这也难怪,一个平时很少见到家里会有白面馒头的孩子,突然间看到一堆馍馍,怎不让人馋诞欲滴?况且,大人宁肯让那些馒头放在那里烟熏火燎,也不让她吃上一口!结果,会很明显,馍馍不仅吃不上,还被母亲狠狠的扇了两巴掌。母亲打了不懂事的女儿,疼在孩子身上,痛却在母亲心里。一时,参杂着悲愤,内疚的情感瞬间爆发,一把揽许婷入怀,放声大哭。在场的亲友,邻居无不为之动容。因为这事发生时,我已经随家下放到了许家大湾两年,也就是1971年秋天的时候。这一年,我和邻居王扁都才十三岁,正在读初中一年级。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母亲就走上前去,哄许婷不哭:“二丫头,听话,别哭了,那馒头是给你爹吃的,等他吃饱了,我们就把他送到后面孤坟山安埋,然后你再吃也不晚呀。”
  “不是说我爹死了吗?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吃东西呢?我妈也真是的,我爹活着时,从未见过我妈给他做白面馍馍吃过,现在我爹死了,明知不会吃了,反倒做给他吃。”许婷跟我母亲这样分辨着。
  苦难的记忆尚且还有余温,谁能料到新的灾祸又将降临?
  记得,许琴急匆匆的走进王扁家时,我正在他家里玩。另外还有一个叫习甄的女孩,也是邻居,一块在玩扑克,争上游。看到许琴的表情凝重,愁云密布,王扁和我都猜到了一定是她母亲发病了。其实,1980年,我已经办了返城手续,回到了筑阳县城,正在联系招工的事宜。也是闲着没事,也是挂念我曾经的同学,抑或说萌发了初始恋情的习甄。有事无事,总爱朝许家大湾跑。反正县城距离许家大湾也不是很远,当时骑自行车,不到两个小时就能感到。我一般不当天返回时,就会住在王扁家过夜。这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于能和习甄多呆一会儿。起初,我和习甄预备其身告辞,看到王扁有期待我留下的眼神,所以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回肚里。假若不是有习甄的缘故,我其实不愿再回到那个几乎埋葬了我十年青春的穷地方。此刻,朋友的亲人面临不幸,我自然也不会没有人情似的袖手旁观。
  “我母亲要我来找你去我家,说是有话跟你交代。”沉默了一会儿,许琴才这样迟疑得对王扁说。
  “刚才,我还与懋愚哥(我那时的名字叫懋愚)说起这事。我的意思是,应该趁早把母亲的寿木备好,不能等人闭眼后,在水到现挖沟。忙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不行的。所以,我家已经把做棺材的木料备好了,父亲也正在四处打听,找木匠把料子弄好,以备不时之需。”王扁因为事先有预料,所以对许琴的到来,不感到惊慌失措,并且还胸有成竹似的对许琴这样说。
  他本来还打算对许琴说,那些木料是准备用来打他们结婚家具的,但这话到了口边终于没有往外说。
  他知道在许琴母亲出于危难时刻跟她提到婚事是有种趁人之危的嫌疑。中国人,几千年以来,在对待家中有将死之人的局面,将就的就是谨言甚微,入土为安,亡人为大。然而,丧葬也是有基本礼数的。没有寿木,如何使亡人顺利入土?有多少垂亡之人,在自己阖闭双目前,愿意亲眼看到为自己准备好的寿木,甚至愿意亲手摸一摸,晚辈们为自己置办的这个黑屋子,才肯安心地闭上眼睛。
  恰在这时,王扁母亲从厨房里烧了一盆子热水,端到堂屋来,预备让王扁洗洗脚。母亲如此呵护王扁只因为他是王家的独子,是王家唯一香火的传人。尽管,他们家在当时的条件下,与许琴家比起来算是篙卷(一种专门用来晾晒,谷物,麦子,棉花之类的农用家私。用芦材杆或芭茅杆编织而成,杆子与杆子之间有一定的缝隙,可以通风。)垫席子——强一篾片。所以,日常生活中,诸事都有父辈为其操劳。那时,王扁需要做的,就是白天同其他社员一样下地干活,挣回一个劳动力一天可以挣到的工分——出一天勤,挣10分。许琴见婆母端水出来,十分动情的叫了一声:“妈,这么晚了,你老还没歇着?”说出这句话之后,她那久遭压抑的悲痛仿佛有了合适的倾泻出口,满眼的热泪,犹如决堤的江水,恣意的奔涌而出。
  “孩啊,千万别太难过,往后的事还有我们帮忙撑着,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们一块顶着。”婆母虽是这样劝解着许琴,要她不要难过,可是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却也哗啦啦的流了下来。立刻问许琴:“是不是你母亲,叫你来喊王扁过去?”
  “是……”
  “那就赶紧,过去看看情况,回来后再洗脚。”母亲催促着。
  “懋愚哥,跟我一道去一趟吧?真要……也好有个帮手……”王扁对我近乎恳求起来。
  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跟已经回到自己家里的习甄打个招呼,许琴也开口对我说:“懋愚哥,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他就你这一个最好的朋友,我也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经许琴这么一说,我就不再犹豫了。在那个年月,在我们那样的年龄上,大家都是很单纯的,谁也没有勇气拒绝一个女孩子的请求。我们临到快要走出门时,王扁母亲还从身后冲着王扁嘱咐:“扁儿,你妈无论有任何要求,你一定要记得全部答应下来,万不可让她老人家带着遗憾上路。”
  那天晚上,天出奇的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几个只是凭着平时的印象,高一脚,低一脚的乱走。就好比在x光线透视室里判断着各自所处的位置。我们从村子的西南角拐到村子后面的路上,朝着村子东北角,许琴家走去。
  许家大湾村,一共有六个生产小队。王扁家是西头的一小队,许琴家是东头的六小队。存续至今,已有超过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了。两个小队之间的垂直距离不到两公里。坐落在一个很开阔的山坳里。村子前面有一座横贯东西走向的白龙山,村子后面有一座孤坟山。村子与孤坟山之间夹着一条叫南河的河流,呈半圆型月亮弯那样,仿佛一条玉带把村子后面缠绕着。村子前后是种植庄稼的田禾地。西高东低,阶梯状态一次递减。一条湍急的南河之水,滚滚向东流去。许家大湾村就像一个温驯的婴儿,安静地躺在这条母亲河的怀抱里。村子里所有庄户人家的房屋一溜烟得坐北朝南,错落有致地摆列在那里。村子北面全是旱地,村子前面是一片梯田。本来也是一片旱地,只因为1975年那年发洪水,西边保护村子的大堤决了口,泛滥的洪水硬是把土地冲出了一条十多米款的沟壑。后来在新任支书——溪修水的带领下,加固了大堤,依次平整好这块被洪水冲为沟壑的田畈,就再也没有改变过了。这个,暂时放一放,等我讲述完许琴家里这件事以后再详细描述。
  我们三人在漆黑的夜色里走了很久,才走进那间有人将走向死亡的小木屋。这时许婷可能是已经玩困了,我们进屋时看到她把双手放在一个有靠背的椅子上,头枕着双手,趴在那里睡着了。再看看床上躺着的母亲,也像是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地仰面躺在那儿,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那神情一点也不像做过最后的挣扎。
  许琴走近床边,“妈呀,妈呀……”唤了好久,母亲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母亲已经永远的沉睡下去了,再也不会醒来了,于是,就放声大哭起来。我的眼眶跟着湿润了。
  “妈呀,妈……你不是说好,要我把王扁找来,有话给他交代嘛,现在,我们都站在你面前了,有啥话,你尽管吩咐,我们按你说的办就是了。你不要不理我们好吗?我的妈呀,你听到我叫你没?快些说话呀!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我和妹妹?你就忍心这样让我和妹妹成为没有妈的娃子,成为孤苦伶仃的孤儿?为何不等着,你女婿为你准备好的寿木再走啊?……你叫我们姊妹俩今后怎么过啊?你为我们吃了那么多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就这么说走就走?妈呀,我苦命的妈呀……”许琴就这样,哭着,说着;说着,哭着。一连昏过去好几次,醒来仍然这样哭个不停。
  当时,我就坚定的认为,人死不是死者的不幸,其实是生者的不幸。我母亲的经历告诉我,她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我和许琴一样,也是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触景生情,我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中年丧夫,或者丧妇,还有老年丧子和幼年丧父,丧母。无疑,我和许琴这样苦命的儿女就是幼年丧父的命运弃儿。所以,对于许琴姐妹的遭遇,我感同身受。对她特别同情。
  整个晚上,我们几个都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那时,王扁和我俨然成了许琴姐妹的守护神,像卫戍区守营的士兵,一刻不离地坚守在自己的哨位上,守候着活着的,死去的孤儿寡母。许琴问妹妹,妈临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许婷就回答姐姐说:“妈只是对我说,待会儿你姐姐回来了,就告诉她说,不管今后生活再怎么艰难,一定要照护好我。并且说,至少要让我读到初中毕业。”这就是一个善良母亲最朴素的心愿,就是到死,心思也全部在儿女身上。虽说,许琴没有亲耳听到母亲这最后的嘱托,但她一定会遵照执行的。
  当时,心情的沉痛与悲戚不言而喻。安埋好母亲之后,即将要嫁给王扁前,许琴,写下了自己生平第一份日记:
  1980年7月31日,星期一,小雨:
  命运的苦难带给我同龄少女无从承受的压力,我也不是天生的就懂得坚强,只是,活着对于我而言,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有自己幼小的妹妹需要照顾。亲情是人生最难以割舍的挂念,如若不然,我宁可到天堂去陪伴父母,也不愿在人间经历这苦难的煎熬。
  沧桑流年里,谁才是我真正的依靠?旷野的小雨湿了我幼时就有的天真梦幻。那是唐时的罗扇,梦里茉莉花,轻盈,芳香,只是太过遥远,远到无法企及;那皎洁的月,那带露的郁金香,在别人的眼波里可以让人沉醉。有雨意横斜的故事,在烟波浩渺的记忆里浮起,落下。终至安静。而在我,只是一个无期的等侍。平静地等待着,等侍一个拥抱,让我轻松入睡;等待一个微笑,让我放下冷漠;等待一种声音,温柔地喊我晨浴;等待一种力量,让我有冲破一切的勇气。只有到了那时,我才可以哭,我才可以笑。我想最美好的生活莫过如此。一个人久了,才会发现,自己其实在等一个人,那个可以给自己快乐,给自己欢笑的人早点出现。微笑着安然等待,等时光流逝,岁月流转,等一场繁华落尽后的相知,穿过落寞,亦有生命里最真的温软。仿若心底最后一抹残红,寂寞依然,清晰依然。在这样美好的季节,安然等待,等待他的足音,徐徐而来……
  4,许家大湾概况:
  上个章节里已经对许家大湾做了简要的介绍,这个章节,将把主要详情做个全面的描述。这也就是说,到1958年,许家大湾基本已经形成了自然村落。说来有趣,就像一个人的手掌长了六个手指,每个手指就代表着村民们的房屋,五个指缝就好比是区分村落与村落间的分界线——乡村之路。村落前后就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上文说到,靠南边因为1975年的一场洪水,将本来也是旱地的地块冲出了一条10多米宽的沟壑,所以,后来在新任支书溪修水的带领下,因地制宜造的造成了梯田。靠北面的土地仍然只能做旱地用,原因是缺乏水源灌溉。
  1958年,全国广大农村,开始全面实行互助合作化,也就是要城里人民公社。这就需要把一直属于个体种植的户集中起来,走互助合作化道路。化私人经营,为集体经营。这样,所有的农户村民,就变成人民公社的社员,土地归公,牲畜归公,包括各类农具也要归公。当时,因为许家大湾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就独立的成为一个自然村——许湾大队。下面分别成立六个小队,只按各自居住的地方划分,一次由西向东,分为一至六个小队。地段的归属也打破原来的界限,就地整合,靠哪个队就近就划归那个队。这样尽管,私人单干时,王扁家的土地和许琴家的土地毗邻在一起,但因为住房不在一处,就成了一个是一队村民,一个是六队村民。不过,两家的亲密关系却没有因为不在同一个小队而变得生分。他们的父亲就跟异性兄弟一般亲同手足,这也是,两家会有联姻的客观因素。殊不知,正因为这样的一纸婚约,可把一个心高气傲的许琴害苦了。原因何在,下面的章节会有详细交代。
  1958年流经许家大湾的这条南河,在此处爆发过一次特大山洪灾祸,正是这次洪水的冲击,给村子南面的地势造成了被洪水刮走许多土壤的后患。从南面的白龙山,和后面的孤坟山两个方向倾泻下来巨大的泥石流,让这段水域,河床陡然间高于岸上的土地。此后的历任村干部,没有一个有战略眼光的,个个都非常急功近利。在治理这条河道时,从没有人主张疏通河道,而是一再加固沿岸的大堤。而为了加固大堤,不得不挖走岸上许多的土石。这样,看似大堤护住了村庄,实则是隐患一直存在,一旦再发洪水,结果就是大堤决口,土地被淹。1975年的事例证明了这一点。这一次的涨水,不仅毁坏了许多房屋,而且在此决口把村子南面冲击出一条巨大的沟壑。一共还死去了七条人命。有一位柳姓老人,就是在这次洪水泛滥中丢掉了性命。当时,他在西头的大河洲上看护庄稼。(这儿是各小队为了增产增收,利用农闲时间开荒,拓展出来的沙地。除了可以种植花生,香瓜,西瓜之类的瓜果植物,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大面积种植芭茅。因为这个地方烧火做饭的主要燃料,只是土地里收个起来的庄稼杆。比如芝麻杆,棉花杆,麦杆,黄豆杆之外,就是大河洲上这些芭茅,以及各个小队背后,南河南岸河滩上生长的芭茅和芦苇为主要燃料。再要是接济不上,就只有各家各户自己上山打柴。这一点,我在小说《逝去的岁月》里也有相细的记载。)因为洪水来的突然,是因为上游普降暴雨所致,当天晚上,这位老人又恰巧没有像往常一样,晚上回到村子里的家中,而是留在了河州上自己搭建的窝棚里。(往日,总是早出晚归。清晨,自己驾着小船去河洲上看护庄稼,晚上,收工后,在驾着小船回到村子里。)夜里突降暴雨,上游的滚滚洪峰铺天盖地而来,像战争时期,部队战士发起了总攻,那些不顾死活,大胆冲锋陷阵的士兵迅速地接近了许家大湾的前沿阵地。以排山倒海之势,把许家大湾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席卷而走。若不是,当年湖北水利学院的高材生,溪修水回家探亲时,建议村干部在村子西头修建了一条临时的拦水坝,起到了一点缓冲作用,也许,如今的许家大湾早已荡然无存?
  说到这个溪修水,这个从许家大湾走出去的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也是命运多戕。本来,在湖北水利学院毕业后,留在学校教书了。只因大鸣大放时期,心直口快,说了些如鲠在喉的真话,被打成右派,遣返回到了许家大湾。这就是国家政策造成的人物命运方面的错位。在三反五反,土地改革,反击右倾翻案风,整风运动,以及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一场接一场,无休止的政治运动中,不知有多少类似溪修水这样的人才,前途,命运被毁掉了。以及他们被毁的美满,幸福的家庭。他就是因为被错划为右派,使得自己的家庭妻离子散。
  1958年那场洪水,我没有见识到,1975年那场洪水自己可是亲眼目睹,而那位柳姓老人,为了求生,趴在窝棚的顶上,在滔滔的河水中向下游漂去,一直流到15公里远的一座大桥附近,因为彼时的桥孔已经全部被淹,窝棚在通过桥梁时,被撞击的粉碎,老人沉入水中之后,再也没有露出面来。当时,我陪着他的家人在岸上顺着河流一直撵,一同目击了那个惨状。他的家人几乎悲痛欲绝,眼睁睁的看着,却无力回天。
  在当时而言,尽管人们的日常生活过得艰苦,总是捉襟见肘,并且毫无生气的单调,枯燥,缺乏现代生活的灵动,活跃。总是那样的呆板,凝重。但是,因为许家大湾特有的地域,地貌,也就是前有白龙山,后有孤坟山那种旖旎的自然风光,还是可以让人领略到大自然的多姿多彩。尤其是,在以后的村干部选举中,溪修水担任了许家大湾的村支部书记后,把村后面,南河北岸,孤坟山改建成万亩的桔林和茶垄之后,形成了今日被称之为处女峰的秀丽风光。往日的孤坟山,只能看到荒草湖泊。如今的孤坟山不再是孤坟密布,杂草丛生的景象了,取而代之的是碧草绿树,翠竹鲜花,再辅之于大面积的茶垄,就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良好的植被不仅覆盖了往日的荒芜,萧条,而且可以保护土地不再遭遇水土流失。还有间或其间的青松,翠竹,使得处女峰蔚为壮观起来。池塘里有蛙鸣悠扬,树梢上有秋蝉啼叫。专劈的花圃,百花争艳斗芳菲,万顷松涛摇翠柳。有了红花绿叶,生活的色彩就显得斑斓缤纷。
  如今在许家大湾,春天可以看到地里长势良好的绿油油的麦子,经微风吹拂,麦地里就会滚动出醉人心喉的麦浪;金黄的油菜花,芬芳清香,飘浮着植物特有的气息。
  夏日,一望无垠的麦子成熟之后,金黄的麦穗流光溢彩。
  秋天,高粱因缀满了沉甸的果实而弯下高昂的头颅。芝麻裂开小嘴,两片薄唇,上下翻开,那黑色,白色的芝麻粒晶莹厚实。玉米更是呲牙咧嘴,挂着成熟的胡须,像个慈祥的长者,立在底角一隅,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棉花的各个枝丫上,鼓胀的棉桃炸开裂口,吐露着白雪般的绒絮。还有那一片金黄的稻谷,正等着村民开镰收割。冬天,河滩上的芦苇,四处飘散着如雪花一般的芦絮。落满麻雀的枝干,随风摇曳,让人感受到遍地飞花疑似雪的景象。
  这种新旧景象的变化,不得不让人深深叹谓:自然生态环境的错位总是和人生命运的错位密切相关。这一点,我们已经从许家大湾的沧桑巨变中,以及溪修水的生活际遇里读懂了。

  5,许母下葬:
  勉强熬到了东方露出晨曦,王扁便赶回家去找他父母商量安排许母的后事。我只能坚持着留下陪伴没有主张的许琴姐妹。哭了一整夜的许琴有些累了,也很疲倦,就把头靠在母亲的遗体上迷糊起来。我趁着这样的一个间隙,想给她们姐妹弄点吃的。就走进厨屋,翻箱倒柜的寻找粮食,看看米缸,面坛子全都空空如也。一股悲酸的滋味在胸腔里翻腾着,过着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其实跟死并无两样,充其量也就是在苟延残喘。寻找了好久,最后在灶门口的一个土窖里发现了几个洋芋(土豆),就从水缸里舀一些水放进锅里,开始给她们蒸洋芋。最后,许琴却说她根本吃不下,许婷醒后吃了一部分。
  等王扁把他父母找来后,许琴所在的六队邻居来了不少。大家伙,议论着,叹息着,七嘴八舌的述说着许母一生受到的那些磨难。跟着王扁一块来的人群里,我看到了溪修水也在。因为,我母亲属于地主家属,溪修水是右派分子,还有,黄本立。席道迈等一批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我基本都认识。就算白天各自在自己所在的生产小队干活,但是,隔三差五,全村人会集中起来,开批斗这些人的大会。那时,人们似乎不在意生产能否搞得上去,对于阶级斗争抓的却是很紧。总说这些人在不遗余力的破坏生产,似乎庄稼地里粮食减产,不是因为自然灾害,全是因为这些人在暗地里作怪一样。仿佛他们真的有牛鬼蛇神般的神通。
  溪修水在那时,可算得上是许家大湾村最有学问的人了。记得就在办完许琴母亲的丧事之后,我就离开了许家大湾。临走的时候,溪修水送我一个笔记本,并且在上面题写了一段孟子曾经说过的话:“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相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望汝三省汝身于每日!”在当时,他的潜意思里一定觉得我是个孺子可教的后生,不然,不会将一个哲人的话作为临别赠言送给我!其实在当时,我不过和王扁一样都只是一个,小学读了五年,初中读了两年的毕业生。我之所以辍学不能继续上高中,自然因为我是地主家里的后代,在只能经过贫下中农推荐选拔上高中或大学的时代,我们即便是求学这样最朴素不过的愿望也是望尘莫及的。而王扁之所以也只读了个初中毕业,完全属于个人原因,就是自己读不进去了。当时的许琴已经是继溪修水之后,村子里第二个文化程度高一些的人。假若不是她母亲长年有病需要照顾,加之妹妹尚小,也需要分散她的精力,和鲁松一样,顺利考上大学不成任何问题。这也就是许琴不甘心一直呆在许家大湾虚度一生年华的关键所在。她后来离开这儿,到筑阳县城学手艺,曲曲折折的一些经历,都是因为王扁和我之间有较为深厚的友谊,才肯把她自己的一些心事告知我。比如,她长期以来所记心语的那些日记,假若不是对我充分信任,是绝对不会让我知晓的。我也深深地为她的才华得不到施展感到难过。苦难的经历有时确实充当了扼杀天才的罪魁祸首!许琴的遭遇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对于溪修水送我笔记本上题写孟子的文字用意何在,我不得知晓。也许只是为了不让我回到县城后,轻易地把习甄忘掉吧?因为,他是知晓我和习甄之间存在恋爱关系的见证人。我们好多次的幽会,但凡王扁不在家时,都会选择在他家进行,当时,他似乎也很赞成我们的这种地下交往,毕竟那年月出身在地主家里的子女,因为受到家庭出身不好的牵连,被人歧视,难以找到媳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习甄能瞒着家里和我私自交往已经带给我极大的精神安慰。这是后话,留着慢慢道来。
  溪修水是一个满腹经纶,深藏不露的人。行为举止总是透露着一种很深的涵养,表达着一个文化人的独特气质。即便平时与农村那些结了婚的妇女们打情骂俏取乐,也会把话说的既入木三分,又十分含蓄,不仅表情,而且达意。说到他就会有很多故事,一时半会讲不完,所以,还是先把安葬许琴母亲的事交代清楚之后,回过头来再接着讲溪修水的故事。
  办理丧葬之事,在富裕的人家也许会有很多的讲究,办起来似乎也很繁琐,但是在贫寒一些的家庭来说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一切删繁就简,只要能让亡者早点入土为安,所有的繁文缛节一概免掉。棺材是趁着停丧三天的当空,抢着赶出来的。虽说,王扁父亲请来的木匠师傅手艺不错,但事间太过仓促,也难免做的有点粗糙。也不用给棺材挂灰,上漆,早早地把死人入殓。既然,人活着时尚且没有好衣服穿,入殓时也就只图个有衣可穿就是了。到了盖棺定论时,王扁母亲就简单地对许琴说:“孩子,要钉钉了。快喊你妈躲钉,不然会被乱箭穿心的。那样也就无法再脱身转世了。”
  “妈呀,记得躲钉。”许琴,人云亦云,鹦鹉学舌一般照着说一遍。
  很快,棺材被几个大抓钉抓牢,从而封闭的严严实实,接着就出殡。溪修水带头,王扁和我也紧随其后,另外也自发地站出来几个小伙一同参与抬杠。其他闲人,有的帮忙拿绳子,有的拿铁掀。预备上孤坟山时,一部分人用绳子在前面拽,一部分人在后面扶着往上推。
  那些参与送葬的乡亲,大多都是自发来的,有丢路纸的,有拿花圈的,有拿灵屋子的。在当时,给死人送花圈算是最奢侈的物品,所以也就只有三个花圈。王扁家送一个自不消说,大队送一个,小队送一个。也有几个大婶,大妈扶着许琴陪哭。王扁母亲拉着头戴白色孝布的许婷跟在送葬队伍后面慢慢撵。
  到孤坟山需要经过这条南河,而南河流经不同的区域会有不同的叫法,比如它的上游,从靠近这段水域最近的地方依次说来,就有这么几个叫法:庙子头,九里坪,蓑衣沟,温坪,龙滩等等。在许家大湾这儿,人们习惯性将之称着:经盆沟。这叫法也是有含义的。等交代完安葬许琴母亲之事后接着往下说。
  过去,也就是我在此处生活的那段日子,也曾经为其他家里死了人的丧户抬过杠,并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么沉重。这次帮忙抬许琴母亲,总觉得肩上的分量很沉,腿肚子像灌了铅,几乎迈不动脚步。若不是前面有人用绳子往上面拽,我甚至怀疑能否坚持着走上山?只是在过渡船时,棺材放下那一小会而,略微缓和了点。上山之后,大伙七手八脚的,挖井的挖井,找石头的找石头。总算圆满地把许母安埋了。许琴照例哭得死去活来,好多劝她不哭的人,劝着劝着也跟着她一起落泪。许琴的哭,一半是舍不得母亲,一半自然是为自己今后的命运……
  当天晚上,送走了乡亲们,她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下面写下了自己的心情:
  1980年7月15日,晴,星期日:
  从今往后,我和妹妹就真的成了没妈的孩子了。有母亲在时,日子尚且过得紧紧巴巴的,现在母亲撒手离开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撑起这个家?母亲自己长眠在孤坟山上了。一座山,也许隔不了两两相思;但从此阴阳两隔,也就不在同一天涯了。从此也只能两两无言了,静听那南河的涓涓流水,闲看那孤坟山上清风伴着落花飞舞!且听风吟,吟不完我一生的思念,细水长流,流不完我一世的情深。
  人生就这么一辈子,一定要珍惜亲人活着的每分每秒。有亲人偎依的时光才是令人快乐的日子,哪怕每天只能吃糠咽菜,那又如何?至少自己有了委屈可以和母亲倾诉。
从今以后,也许只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得到快乐相伴?因为我们是凡人,有自己的情感。所以,让我如何不感叹人生的无奈?谁不希望让自己快乐多一点烦恼少一点?用一颗美好之心看世界风景,用一颗快乐之心对生活琐碎,用一颗感恩之心包容岁月对我们的伤害。我真的怀疑,我是否有勇气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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