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正午师厨艺，夜间觅考单

　　凌云翔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揣测学生易黛茜的小女人心思。阳城之行，非但没能讨好筱翊的父母，反而白白浪费了一天一夜的大好时间，剩余的一日周末，得将耗费的时间充实地补回来。拣了几本重要的研究生书籍，出了门，去往川大最具书香之气的“翰林”书馆，静坐研读，三年的学生时期，他就喜欢上了这里，温馨，宁静，书意浓郁，文气氤氲。许多次的创作灵感都源于此。作为自由包容的阅读天地，川大“翰林”书馆欢迎任何热爱学习、热爱书籍的人自由光顾，只一点，要尊重文化的神圣，所以来访者必须庄严肃穆，决不允许在这里滋生青春私情。周末的书馆阅览室学生不多，零零星星的，也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云翔在中国古代文学书架一栏，针对性地取出有关初唐诗文的书籍，找了个无人区坐下，标记摘录，潜心钻研，感受唐代初期的文化风气，也品味着初唐四杰尤其是少年才气的王勃的惊世诗文。
　　不经意间，一百五十分钟如斯而逝，在云翔的座位四周，来往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换了一批又一批，只对面坐着的一位女生，一直戴着耳塞，一面翻看着与中国文字完全相悖的字母天书，一面倾听耳机里传出的声音，偶尔瞟他一眼，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又专注于她的字母天书。书馆午休铃响，凌云翔稍稍运动身心，解放头脑，一抬眼，正见对面坐着的肖怡：“怎么是你？”
　　肖怡并不惊讶，等云翔将一本《王子安诗集》办理好外借手续，一起走出“翰林”书馆。
　　“真巧！很少能在这里看见你！”云翔说道。
　　肖怡解释道：“我其实是第一次来。昨天下午有个外语学院的老师专门到餐厅找到我，给了我英语四六级连考的准考证，让我把照片贴好，就可以好好复习，准备一个月后的考级了。没想到第一次来书馆，就遇见凌老师你了！”
　　“你就别叫我老师了，其实我也还是个学生，还在读硕士，这不，趁着周末，充电来了！”云翔谦虚道。
　　“原来你既是老师，又是学生，身兼双职，不会太辛苦吗？”肖怡情不自禁地关心起他，在书馆第一眼见到云翔的时候，肖怡知道自己是看不下去书了，数天未见，心里一直叨念着，一时得见，满眼满心都是他。
　　云翔不解风情道：“你不也是身兼双职吗？又做厨师，又不忘学习。中午去哪吃饭？我送你。”
　　“我——”肖怡不知道怎么说，原本想去餐厅随便吃点，此时的想法却不敢说出口。
　　“那正好，去我家吃，我待会去趟超市，回家亲自炒几个菜，让你这个师傅尝尝徒弟我的手艺，看看有没有进展！”
　　肖怡正巴不得，紧跟着云翔的脚步，口中却只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缓步散行至艺术学院教师公寓楼下，云翔将房门的钥匙和一摞书递给肖怡，自己开着车去往川大校门外的超市。肖怡打开云翔家门，一室的凌乱，如易黛茜初见时的样子。
　　“真是不知道照顾自己！”肖怡自语道，像家中的女主人一样，手脚麻利地替他整理着房子，到处拣摘干净后，又从卫生间里取出抹布和水盆，在房间里明显处擦洗一遍。总算像个家的样子了！肖怡心满意足道，又进了云翔的卧室，帮他整理起内务。
　　“嘭——”客厅里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肖怡以为云翔买菜回来了，从卧室里跑出来，面前的小女生令她羞赧无言，四目对视一会儿，肖怡语无伦次地说：“黛茜妹妹，是你呀！那个——凌老师去——买菜了，他让我再教他做几个菜，你等一会，他就回来！”
　　易黛茜双手背在身后，也似吞吐着说：“我——没事，就是班上同学的一些小事情，不用告诉他，我——我先走了！”说着一溜烟离开了。
　　易黛茜原本想好一个借口，以感谢救命之恩的理由，单独请凌云翔出去下馆子吃个饭。她已摸准了云翔今天的行程安排，就等着云翔从书馆回来，直接把他给“绑架”，不料十分钟的时差，竟被肖狄的姐姐，豆腐西施肖怡给捷足先登了。走进客厅的时候，碰着一摞书，最上面一本《牛津英语》书掉落下来，飞出一张英语等级准考证，上面署名“肖怡”，正纳闷呢，肖怡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着她发呆。这情形怎么和凌老师家宴那天自己的行为一样？难道这肖怡真的喜欢上凌老师了？不行，得想办法阻止这事的发生！黛茜眉头一皱，眼睛一亮，把手中准考证攥紧藏好，不让她发现。
　　听到楼下停车的声音，肖怡确定凌云翔回来了，忙奔下楼搭手拎菜。附近偏僻角落里，一双酸涩的眼睛正偷窥着这貌似年轻小夫妻的和谐一幕。见他们二人走进家门，消失在视线之外，眼睛的主人则拖着孤单的影子黯然离去。
　　“早就想做一条整鱼，可一看到这鲜活的鱼，还真舍不得下刀，其实也是不会剖鱼，这回你来了，我可得好好学学！”云翔将一条半斤重的红鲤鱼从水袋中取出，手指在鱼身上一滑，没抓住，掉了下来，幸好掉在厨房水槽里。
　　肖怡麻利地打开水龙头，两只手托住鱼身，上下翻洗一遍，用力拎起尾巴，压在砧板上，拿起菜刀，剔除一身金光闪闪的鱼鳞，从肚白松软处下刀剖开，把鱼肚里的五脏六腑全部剜去，再从鱼头两边呼吸处，伸进手指，摘除鱼鳃，将剖好的鱼身再次清洗一遍，说道：“好了，看明白了吗？”
　　云翔接过刀，将鱼身各处的尾鳍切断，絮叨着：“亲眼看着这么个生命体消逝在手中，真是——太残忍了！”
　　肖怡笑道：“你还真是书呆子，我看你的手啊，就适合拿拿毛笔、粉笔、钢笔，敲敲键盘什么的，这些伺候人的粗活，哪是你们男人干的！”
　　“男女平等，谁说女人就一定是伺候男人的，女人也很辛苦，也需要男人的照顾，我就是想什么菜都学一些，将来做给文筱翊吃！”云翔沉浸在为爱付出的幸福中，忘乎所以，直接将鱼放入还没放油的锅中，一丝焦味飘至锅外。
　　肖怡忙抢过锅，及时把鱼倒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傻的，原来男人也是！看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程序都忘记了！”
　　听着云翔爱的蜜语，肖怡心中翻涌出浓烈的酸意：“文筱翊真幸福，有你这么贴心的男朋友，这里不用你做了，你去把你的那个她接过来吃饭吧。”
　　“她最近很忙，我也跟她约好了，中秋节那天，我会很用心地做一桌好菜，把她接来过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中秋。”云翔嘴上说着，眼睛寸光不离肖怡的做菜动作。
　　有厨师的帮忙，一桌四菜一汤，不消半个小时就完成了，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云翔幻想着筱翊将来天天回家能吃到自己做的菜是的幸福喜悦心情，肖怡也幻想着天天做好饭菜等待云翔回家大饱口福的满足感。
　　云翔为肖怡盛上一碗米饭递给她：“师傅辛苦了！”肖怡捧起碗，笑道：“我不辛苦，是你这潜心学习的弟子才辛苦！”“那我们以茶代酒，互敬一下吧！”云翔倒上两杯水，呈给肖怡一杯，二人互相碰杯：“干杯！”
　　云翔夹一块酥软的鱼肉，放在肖怡碗里：“多吃点！”
　　“你这么对我，就不担心——”肖怡吞了口气，把“我爱上你”四个字压了下去。
　　“有什么可担心的！”云翔不以为意，聊起其他的话题，“最近在中文学院见到你弟弟，总觉得怪怪的，原本他还会跟我打声招呼，现在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总是闷闷不乐的！你这做姐姐的平时没有发现吗？”
　　肖怡放下碗筷，喝了口水：“我这弟弟，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他都跟我说过了，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只是不敢向她表白。”
　　“原来是为情所困啊！理解理解！”云翔道，“不过感情的事情，不是一厢情愿的，得双方情投意合才行。这你得跟肖狄好好沟通沟通！”
　　一厢情愿？是啊，自己何尝不是一厢情愿呢？当初被坏男人所骗，幸得凌云翔相救，现在自己难以自禁地移情于他，而他与好姐妹文筱翊情比金坚，难道就这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吗？肖怡心念于此，不由感伤至极。
　　“你怎么了？”云翔见肖怡沉默不语，不明就里地问道。
　　“哦！没事！”肖怡挤出一丝笑容，顾左右而言他，“你会禁止你的学生谈恋爱吗？”
　　云翔开明地说道：“年轻人的情感问题，我都经历过，况且上了大学就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感情负责，我不会反对现在的年轻学生谈恋爱，只是要把握一个度，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情。”
　　“你都还没结婚，不也是年轻人吗？干嘛说得这么老气横秋的？”肖怡会心地笑问。
　　云翔恍悟：“对哟！我也是年轻人！呵呵！”
　　
　　吃过午饭，离开艺术学院，肖怡怀抱两本《牛津英语》书籍，继续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英语对话，走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外语学院。身在川大，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另类，与身份娇贵的大学生不一样，这种强烈的心理落差令她内心无比自卑，所以，也从来不敢在人前与肖狄姐弟相认。只在外语学院，她可以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挺直腰杆，像一个真正的大学生，轻松畅快。川大的外语学院，路上随处可见好些外教，也是各院系留学生的聚居地。男外教和男留学生遇见她，争着与她搭讪叙话，她也以流畅的口语随机应对，那一刻，她内心的自信油然而生。肖怡与弟弟肖狄约定在外语学院的“凯旋门”见面，“凯旋门”仿法国凯旋门以一比五的比例缩小而建，包括小型英国“大本钟”，仿雕美国“自由女神”等各大国家地标都能在此一见，这也是川大外语学院最大的特色。
　　“凯旋门”依草而立，肖怡姐弟俩并坐在异域气息浓重的草地上，自由叙说着在中文学院不敢交流的体己话。
　　“肖狄，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还为那个女生？”肖怡问道。
　　肖狄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我哪有什么心事！不是挺正常的吗？”
　　“我知道，自从爸爸受伤之后，你就很少笑过，直到最近，才见你在家里做梦都偷偷地笑，我知道，是那个女生改变了你，不过，感情的事很难说，如果她觉得你还不够成熟，不够才气，你就应该努力提升自己，证明给她看，而不是自己独自闷闷不乐，可如果她只是喜欢富家公子哥，这样的女生你就别想了。不过我相信，那个女生不会是嫌贫爱富的，我看挺好，不过，你得问问你自己，有什么能够吸引女生的才气和资本。”
　　肖狄沉默良久，丧气道：“可她告诉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会吧？”肖怡知道弟弟指的女生就是易黛茜，她跟黛茜在一起吃过饭，似乎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有喜欢的对象，只是孩子一般在云翔的家宴上插科打诨，“不可能，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就有男朋友了？不过你们都还年轻，时间还很长，你得拿出成绩来，人家才能看得上你！你放心，我跟她的老师凌云翔很熟悉。所以她的情况我也算比较了解。”
　　“你了解什么？那天凌云翔打电话让我一起去吃饭，我在路上正好跟她碰面，是她亲口告诉我，她的老师，凌云翔，就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正在约会，你还在他家里凑什么热闹！”肖狄气愤地攥紧拳头，“凌云翔——假借老师之便，哼——”
　　“哦——文筱翊说的跟易黛茜走在一起的男生就是你呀！”肖怡笑着搭上肖狄的肩膀，手指戳戳他的后脑勺，“你呀你，我说你怎么突然说不来了，原来是人小姑娘特意不让你来的，你也不想想，文筱翊是凌老师的女朋友，又是易黛茜的班主任老师，她哥哥易辰昕也在场，怎么可能约会呀！还男朋友——她是骗你的，你想，她知道你喜欢她，在那么多熟人的场合，万一你把持不住，当着她的哥哥和老师的面表白说喜欢她，她会多尴尬呀！所以编个理由，不让你参加这个家宴罢了。”
　　“这么说，易黛茜真是骗我的？她真没有男朋友？”肖狄傻呵呵地摸摸后脑勺，“欸，姐，你跟那个富家少爷朱司琪的事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向你表白，向你求婚呀？”
　　肖怡脸色一沉，像深秋过后的叶子，不敢看弟弟的眼睛：“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什么不管，我当然得管，如果你跟了那位朱家大少爷，那我们也算是富家子弟了，那样的话，我再去追求易黛茜，不就是门当户对了么？”
　　“让你别管就别管！我先走了！”弟弟无知的问话就像在肖怡即将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又激起旧时的痛，她气恼地转身离开，更气的是弟弟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幸福。
　　肖狄仍追问道：“是不是那朱家大少爷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血脉相连，毕竟是亲弟弟，肖怡相信弟弟说的攀关系只是玩笑话，却怕他真的找朱司翰问个究竟，万一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向老家的父母交代。她忙转变脸色大声道：“没有，我们挺好的，我得去上班了，以后再说。”
　　餐厅换班时间是下午三点，倒也不急，肖怡还流连在川大外语学院的范围内，她极力让自己忘记那位富家恶霸朱司翰带给自己的一点伤害，而忘记的最好办法，就是多想凌云翔，回味与凌云翔两次二人就餐的情形，心里就暖暖的，虽然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她不可能去跟自己的好姐妹文筱翊去争同一个男人，也自知即使要争，只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心里想着文筱翊，文筱翊给她来了电话。
　　“肖怡，是你吗？我是筱翊！”
　　听见好姐妹的声音，肖怡不知是喜是忧，唯一确定的，是一股淡淡的酸意。“筱翊，是我！你还好吗？工作辛不辛苦？”肖怡调整情绪，惊喜道。
　　“我这些天是挺忙的，否则就过来看你了，对了，你的英语等级考试准考证，拿到了吗？”文筱翊问。
　　“嗯，拿到了！真的谢谢你！”肖怡感激地摸摸手中的《牛津英语》，准考证就夹在里面。
　　“拿到就好！我还有事！就挂了。”
　　肖怡将手机塞进裤袋里，再次翻开那本第三册《牛津英语》，感受好姐妹通过准考证传递而来的关爱，可是，除了一张四级准考证外，竟没有发现另一张六级英语准考证。她慌了神，使劲翻动，甚至用力甩着那本《牛津英语》，始终没有找到第二张准考证。她强迫自己仔细回想这一天的行程和行为，脑海中一闪：凌云翔！对，一定是掉在凌老师家里了。忙给凌云翔去了个电话，云翔电话忙音，无人接听。凌老师一定又去“翰林”书馆了！书馆规定，入馆前手机一律要静音，她记住了。安心地来到东区餐厅，开始了一天的正式工作。这一晚餐厅早早收工，肖怡急切想要去凌老师住处寻找那难能可贵的六级准考证。凌云翔正在书房里整理一天的学习资料，肖怡很不好意思地表明来意，二人在房间里里外外翻箱倒柜地找了许久，仍未能寻得那张至关重要的准考证。
　　肖怡泄气道：“可能我自己把准考证当成废纸，整理房间时把废纸垃圾丢了。”
　　凌云翔安慰道：“丢了就丢了，我跟筱翊说一声，让她再找人补办一张吧。”
　　肖怡不想好姐妹知道自己来过她男朋友家里，和这一天发生的一些值得回忆的事，直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跟她说就行了，今天的事情，我不想筱翊知道，我怕她会误会，影响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怎么会呢？你们是好姐妹，我和她感情也很深，有什么可误会的！不过既然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了，那——我送你回家吧！”云翔随手拿起钥匙。
　　肖怡羞涩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坐公车就行了。”
　　云翔道：“找了这么久，已经很晚了，晚公交危险，还是坐我的车吧。”从云翔真诚的话语中，肖怡才真正认清那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外表下的禽兽公子朱司翰的甜言蜜语是多么虚伪。坐上凌云翔的车子，行驶在皎白的月光下，肖怡神思飞扬，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