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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菩萨,快让我老公死掉吧

作品名称:香港爱情日记      作者:小白菜      发布时间:2014-06-17 11:51:15      字数:4670

  
  9月26日
  这是中秋节的夜晚。刘定坚又开咳起来了。刘定坚是我的丈夫,从嫁他那天开始,我就叫他刘定坚的。这几天天气热极了,离冬天的气候还长呢,而且又不是天阴下雨,他却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半夜里咳起来,开始是轻轻咳几下的,临到天亮,似乎多了几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和厕所里那个修不好的水龙头一个模样,之后,咳嗽的声音有时来得勤,有时来得懒,很多时候,放着白天不咳,到了晚上咳嗽声便排山倒海,今晚他吃了半个冰皮月饼,原本以为这些月饼不会上火的,但想不到却是冰山里的火海,而且火上加油,那些月饼刚落到肚子里,哪来得消化呢?屋子里便都是他咳嗽的声音了。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他坐的椅子前,轻轻地给他捶背,说:“吃些药吧。”丈夫咳了很久,总算缓过劲来。他说:“没用的,什么药也没用的。”确实,能买到的咳嗽药他都吃过了,医生他也看过了,而且往脖子上的穴位插针,这些方法都用到过了,还是无补于事。我小时听说化州桔红最能治咳嗽,有特效,穿上拖鞋,连睡衣也顾不得换便到楼下斜对面的“裕华国货”买了一包桔红冲剂,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简介,溯古至今,功效卓著,而且中英文对照,使人一看就有信心。然而,丈夫喝了下去却咳得更厉害了。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又要大骂全香港的医生全部都是庸医了,他的观点从来都是他的病是小菜一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医生的问题--这么一点小病都治不了,他们那些医生怎么当的?丈夫甚至怀疑医生的心比锅底还黑,故意让他的咳嗽拖得天长地久,打着他钱包里的主意,然而此次他口里放过医生了,他说:“只是难为你了。”
  我的泪水差点流出来。我的心很软,一听到丈夫关心的话眼睛就会发酸。这半个月来,每晚都被他的咳嗽声吵醒,已经困倦得如一滩稀泥了,然而,谁叫我是他的妻子,谁叫我生来就命苦呢?唉!我把他扶到床上,说:“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会吧。”
  让丈夫躺下后,我坐到窗边对着月亮发呆。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不想对丈夫提起,他大概也老得差不多,快要糊涂得连自己姓什么也搞不清的地步了,而我自己也想把每一次生日都忘记掉,把自己的年龄都忘记掉,很多人说中秋节出生的人命运很好的,尤其是感到都会有一个好归宿,而实际上我却感觉不到,你想想,还没到四十,丈夫却快要到七十了,老夫少妻,年龄的障碍就是最大的障碍,不提也罢。自六年前进他刘姓的门,我就努力不让自己清醒了,一概不知最好,麻木最好,走到了这一步,心如止水,随便打发日子吧。记得刚到刘家时,我自己也感觉得到自己仪态万千,回头一笑,有人撞过电灯柱的,还是那次刘定坚看到我在街边吃雪糕,一不小心,鼻尖上却沾着了雪糕,不想竟引发了刘定坚之念,他到处打听“这吃雪糕的丫头是谁家的?”最后竟遂了他的意。他不止一次地说过:“看到她吃雪糕的样子,我就想把她也像雪糕那样吃了。”但年龄的差距,毕竟让人浮想联翩,就是市场摆卖咸鸭蛋的肥妈也瞅了个机会,压着嗓子问:“你老公还有子弹么?”说着捅了一下我的腰,那暧昧的目光早已把居心暴露无遗,她想教唆我另劈蹊径,寻求快乐,我知道一些狂蜂浪蝶已经馋涎三尺,早想动手动脚了,有时想想也是的,自己青春年少,为什么偏要“嚼”这么一根老黄瓜?有好几次,我真的差点走到极度危险的边缘,但最后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陈仓暗渡,我始终感到是对自己一种污辱,也是人生的堕落。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还知道有一种感觉叫耻辱!
  丈夫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此时他一点也不咳,走到我身边,吓得我一跳。我说:“你怎么不睡?”丈夫说:“睡足精神了,今晚会咳得更凶的。”他拉着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说:“我想和你看看月亮。”
  窗外暗淡了下去。天上的月亮让一团云遮住了。丈夫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阿禾和阿清怎么了。”
  阿禾是丈夫的儿子,阿清是他的女儿。他们两个都在外国居住,看样子不回来了。其实我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两个回来,因为我比她女儿阿清还小两岁,同一屋檐下,她理直气壮地叫我妈,我的脸往哪放?还是不见为好,平安无事。
  丈夫又说:“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人大了,翅膀硬了,飞了出去,电话也没一个的……”还没说完,便咳起来。我捶着他的背,说:“你别说话了,一开口就会咳的。”之后的时光,丈夫便静静地看着头上。月亮在头上照着香港,也照着我一别十多年的家乡。恍恍惚惚中,丈夫却突然握着我的手,许久才说:“明天你去大屿山给我祈祈福吧。”听说这是他父亲的父亲生前教下的,有病不去看医生,而去求菩萨保佑,连病根一齐拔掉。
  9月27日
  服侍完丈夫吃完早点和中药,我赶紧收拾好屋子,然后出门。丈夫在床上半躺着,笑吟吟地望着我,说:“去吧,快去快回来。”平时出门丈夫就形影不离地把我带在身边,在我身边提供保护,使我不会受到什么骚扰,他一再说我年轻,不懂事,被人贩子骗去卖掉了还帮着数钱呢,我自然心清如水,他担心的是我,怕我有朝一日跟谁跑了,年轻人私奔的电影他看了不少,防范于未然他认为非常有必要。临近出门,他拿了件衫给我披上,说:“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入秋的阳光灿烂地照着山野。什么花发出淡淡的幽香。没有丈夫在身边,我竟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自由和快乐。
  到了大屿山,我马不停蹄地到宝莲禅寺烧香拜佛,顶礼祈福,向寺里重重地捐了香火。而我给菩萨上香的当儿,手机突然响了,恰在此时,一点香灰从香上悄无声息地溜下来,等到我感到痛,已经起水泡了。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听就知道是丈夫打来的,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无非是催我快点回家。我一旦脱离他的视野,就剌激着了他的神经,难道我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心里有了气,眼前一下子黯然起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给菩萨上了香,却在菩萨面前祈求说:菩萨你可怜可怜我吧,快让我的老公早点死掉吧,要不,我真的捱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湿的,想到自己的心痛事,我差点要在菩萨面前痛哭一场了。等到我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荒唐至极,简直是作了一场梦,明明是来替丈夫求福的,为什么偏偏要菩萨置他于死地呢?不过,想菩萨当初也是人生的,也是从人的肚子里来的,也是在凡间生活过的,也曾经有过七情六欲的,一定会体谅我的苦处,不至于怪罪我吧?我心里不由一阵慌张,急匆匆地从大殿旁边的侧门出了庙宇,吃了一碗山水豆腐花。这儿的山水豆腐花全港有名的,但我得味同嚼醋,还差点放到鼻孔里去,我有点后悔刚才的“诅咒”,今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分,菩萨会不会告诉我丈夫呢?我到厕所里去,心情还是莫名的沉重。这时候,还在办厕所里的事,手机又响起来了。我心里不由涌起一阵冰谅的悲哀,丈夫呀丈夫,你管得也太严了,就是上厕所,你也不放过。
  没想到,这次电话里的却不是丈夫,而是一个厚实的男中音。他说:“你是田白春吗?”我没好气地说:“大概是吧?”我听出他是推销保险的,这种人盯着的不外乎是保险费,似乎没一个安好心的。然而里面的人却笑了,说:“你猜我大概是谁?”他会是谁?仔细一想,我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这么多年声音没变,一点也没变!骤然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莫名有些激动,说:“你是程渔水?!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似的。程渔水说:“我找了很久才找得到你的电话呢,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校庆很快到了,今年是八十周年,学校要搞大庆,你回学校吗?”这时我才想起半个月前收到的通知,11月9日校庆,邀请我回校去参加庆祝活动,哀大莫过于心死,人生的坎坷,世态的炎凉,我早将这些公众活动置之度外,不想接触人,更不想去见到熟悉人,而这个时候程渔水来电话,真让我举步维艰,而我此刻关心的是:“你去吗?”“我当然去,所以打电话邀请你也去。”我又问:“你什么时候到香港的?”因为他用的是香港电话。他说:“前两天才到。”我忙说:“你在哪儿?我过去和你吃饭。”刚巧今天避开了丈夫的耳目,他是不喜欢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一个异性接触的,我得抓紧这个机会。不想程渔水却说:“小妹妹,不用急,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呢。”我急忙问:“你什么时候走?”“长着呢,多则十年,少则五年。”“你不是来旅游的呢?”程渔水说:“我是来香港工作的,我们单位派我来香港了。”
  听了他的电话,我感到自己惊喜得快发狂了,放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心里不停地问:这是真的吗?原来以为今后都见不到他了,想不到他一下子就到了香港,就在我不远的地方,我甚至想到了“喜从天降”这个词,这是不是菩萨在冥冥之中赐给我们见面的一个机会?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觉得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听到他的声音,也能给一种快乐,我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都快四十了,干嘛还这么轻浮?而我心里感觉到这不是我的错,这是向往自由和真情的自然流露,一个人长期在压抑、苦闷与孤独里生活,不疯了才怪呢。
  回到家里,丈夫坐在椅子上咳嗽,家里的佣人朱红在给他捶腰。丈夫看着我的脸,一会才说:“我想喝杯茶。”我送了杯菊花茶到丈夫手里,丈夫一只手接了过去,一只手在我的手背上抚摸,我赶紧把手一缩。丈夫却捉着我的手,说:“如果我的身体好,就不用辛苦你了?”我慌乱地点点头,心里想:要是程渔水的双手在我的手背上摸过,那些感觉一定是不同的,我只是一闪念,不敢让放任自己想下去,这是想都不能想的!而在这时,我听到丈夫说:“你上街给我买点夏桑菊回来,我不想喝菊花茶。”丈夫平时最爱喝的就是菊花茶,这些都是我在园子那颗桂花树下种下的菊花,深秋摘下以后晒干了,便给他做菊花茶。虽然家里天南地北的好茶不少,但他却偏爱我做的菊花茶。但这时他已经将菊花茶递到了佣人朱红的手里。我想也没多想,便到街上去买夏桑菊。
  一进家门,我见到丈夫和佣人在翻我的袋子。其实女人的袋子有什么稀奇的?外面五光十色,出奇漂亮,里面装的东西大同小异,差不多都是出行用的东西,诸如镜子、梳子、口红......,而丈夫居然拿着袋子里的卫生巾放在阳光下翻看,那猎狗一样的鼻子一下下闻着上面的气味,这妇女用的东西,其实又能看得出什么名堂来?就凭这个动作,我心里已经看不起这样一个完全彻底变了态的男人,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下定决心:非离开这个男人不可,但怎样离开?心里一片惘然。
  丈夫笑着说:“很久没看过你的包了,我想看看。”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检查我的袋子的,这些我都习以为常了。我知道在我进来之前,佣人朱红已将我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给他看了,看看上面有什么男人的痕迹,然而,他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呢?我没好气地说:“看吧,想看你看个够吧。”
  丈夫把我叫到身边,依然摸着我的手,一会才说:“什么时候,把你的同学叫到家里来吃顿饭吧。”“什么同学?我不知你说什么?”丈夫笑了,说:“这有什么的,我也想和他吃顿饭,一来尽地主之谊,二来交个朋友。”
  我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是丈夫从我的手机里看到了程渔水的电话号码,然后打了电话给程渔水,都是电话惹的祸,而怎么能把程渔水带到家里来?但我立刻坦然说:“我正要跟你说,他想明天到我家呢,他想来看看你的咳嗽好了没有。”我努力镇定自己,不能显出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丈夫一听,倒显出慌乱来了,一边咳一边说:“明天,咳咳,明天我没空,咳,让一个生人到家里来,不是太好吧,咳咳咳......”
  看到丈夫慌张的神情,我立刻知道他是害怕程渔水的,在妻子面前,害怕程渔水把他比下去,比得一无是处。他说了声:“我累了。”然后躺到床上去,我听得到,他的呼吸有些不畅顺了。在外面的人看来,老头子找到年轻女人是很幸福的,丈夫也常对人夸耀说:“老笋炖嫩鸡是一道很好的菜,好好味。”其实,像他这样要把我的管好,弄好,不容易,我看不到他有一天快乐过的。
  晚上月亮很圆。比昨天晚上中秋节的还圆。我想起了一名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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