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沃古州》（三）

《碧血沃古州》（三）：第三回回归故里亲人悦四师宿舍兄弟会
瘦叟刘沂生


大国争霸，
挑起战端，
多少冤魂赴西天。
可怜中华不争气，
即使获胜，
依旧腰弯，
任人欺凌寡尊严。

日本鬼子凭借武力趁火打劫，从德国人手里夺去我们的胶济铁路，一跃成了它的主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横使淫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北洋政府导演的一场悲剧！对此，道成愤愤，旭东们愤愤，所有的益都人都愤愤！道成被日本人殴打的场景，被车站照相馆拍下了照片。
道成身上伤痛，腹内空空，刚才一股气助着慷慨高歌，早已经精疲力竭了。待那几个日本鬼子灰溜溜地离去后，他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旭东喊来一辆人力车，与他的同学们一起，将道成送到自己的四师学生宿舍。
山东四师，坐北而面南，坐落于青州城东门里大街。
青州城，是一座古都，自晋朝始，到明初止，这儿一直是山东的首府。朱洪武坐天下之启始，山东布正司衙门便设在这里。因此，这条街当年亦叫做布政司街。洪武九年，山东布政司西迁济南后，此处改建为云门书院。及明亡清兴，云门书院又改为青州府考院，故此街又名考院街。清朝末年，兴新学，废科举，府考院改建为山东省立第四师范学校了。
从车站到四师，须越过一片旷野，经过夏家庄村，穿越镇宫庙街，转入北关大街，跨越万年桥，方达北门。这一路足有十里之遥。这段路程不甚平坦，人力车跑起来颠颠簸簸。道成虽然昏迷不醒，却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觉得犹似坐船，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晃动着。当来到四师大门前时，他已经完全苏醒了，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呼喊：“七弟，快停下，我没有病——我，要回家，回家！”
道成离家三载，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年迈的父母和带着两个孩子苦苦挣扎的妻子。既然已经来到了家门口上，那份盼归的情怀自然不难理解。
旭东一直寸步不离，紧紧地跟在人力车的后面。他急赶几步，与道成靠得近些，劝慰说：“二哥，你不能这样回去。将养几天，我去送你，免得家里人为你伤心。”
道成与旭东是亲叔伯兄弟。道成的父亲刘吉祥是老二，旭东的父亲裕祥是老三，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颇深。道成既不好违逆旭东的一番盛情，也觉得这副模样不好让父母、妻子看到伤心。于是，便答应在城里住几天。
山东省立四师的大门坐北面南，设有内外两重门。外门，是一座巨大的西洋式铁花门。铁花门内是一个不甚大的空场。内门为正门，是一座三开式明代古建筑物。大门的两侧，是民国初年建筑的六角楼，青砖红瓦，与大门相映成趣。大门里两侧，各有五间四梁八柱的砖瓦房。据说，那就是当年考院的考房，右首门上悬着一块“梦愚堂”横匾，左边门上悬着“敬愚斎”横匾。再向里，甬路两侧各有三排当代建筑房舍，每排两口教室。
学校的后院，有一座略带西洋风格的方形宿舍楼。旭东的宿舍在底楼，是个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房内安着四张双人床，住着八位学生。道成的到来，受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不少邻舍的同学也过来凑热闹。
同学们很热情，无用旭东安排，有的为他准备饭菜，有的给他送来替换的衣物。那时的饭食很简单，啃的是玉米煎饼，就的是大葱蘸甜酱——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高档的生活了。
青州的煎饼，颇有名望。谚语曰：“待要吃好饭，围着青州转。”这“好饭”，就是指的青州煎饼。
青州煎饼，久违了！道成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不住地夸赞：“待要吃好饭，围着青州转——还是咱们青州煎饼香呐！”
与旭东同室的王军手艺很巧，待道成吃完饭后，不一会便给他理了发，刮了脸。旭东将一面小镜子递给道成，笑着说：“来，二哥，照照。”
道成接过镜子，对着镜子望了一眼，愉快地说：“七弟，这是我吗？”
“二哥，不是你是谁呀？”除面上的疤痕掩盖不住外，道成从上到下焕然一新，又恢复了他昔日的青春，让旭东从心里高兴。
省立四师，是一所革命摇篮。在“五.四”革命运动期间，中国共产党山东的元老派王尽美与邓恩铭，都曾多次来这里与省立十中作鼓动宣传工作，在这里撒下了革命星火。道成来到省立四师的第二天，青州城里传遍了一份《快报》。这《快报》的大字标题是：

欧战英雄刘道成罹难记

《欧战英雄罹难记》洋洋数千言，翔实地记述了道成村头撇妻别母、欧战场硝烟苦役、高加索九死一生与返故里惨遭凌辱的种种事实。那《快报》上印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刘道成蓬头垢面的小照，下面有一行“瞧，这就是落魄的欧战英雄”的文字说明；另一张是刘道成被日寇站警暴打的场面，照片下的说明文字是“看，日本人的暴行”。《快报》的结语，是一首小词。诗曰：

王者争霸，
黎民遭殃，
论是非短长。
中华国土属中华，
岂容外夷逞凶狂！

这份《快报》，是殖民主义者的罪行状！这份《快报》，是被奴役人民的控诉书！它，似一只利箭，射向殖民主义头子的心脏；它，像一挂警钟，催动着人们觉醒。
这篇檄文，自然是出自刘旭东的笔下了。
道成在旭东的宿舍里将养了几天，身体状况大有好转。第四天早上，他想告别旭东回家。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有人叩门。旭东开门一看，回头对道成说：“二哥，你看，谁来了？”
道成来到门口，一看，一把抱住道高，激动地说：“高弟，是你？”
道高也激动地说：“二哥，你可回来了！”
“二哥，还有我呢。”道友从后面赶过来。
“哎呀，是四弟，道友！”道成惊讶地说。
“还有我，芝亭。”芝亭也靠上来。
“二哥，你说我是谁呀？”刘家九虎观亭最小，向来是个小调皮。他向道成做了个鬼脸问。
“你吗？”道成略一端详，冲口而出，“长高了，是观亭吧？小鬼头。”
“不是我是谁？”观亭非常高兴，“你娶亲时吃了我的皂角粉，还没有给钱呢，哈哈哈……”
一句话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俗语说：“七岁八岁狗也嫌。”这话不无道理。道成成亲那年，观亭才八岁。夜里闹洞房，他给一对新人面上撒了一把皂角粉，呛得他们鼻涕眼泪直流，让二伯母熊了一顿，小屁股上还挨了一巴掌呢。
出乎意料，弟弟道高与几个同宗兄弟们一起出现在了道成的面前。叔伯兄弟们阔别重逢，自是喜出望外，激动不已。
与道成弟弟道高同来的几个叔伯兄弟，是道友、芝亭、观亭三兄弟。来的这些兄弟中，独独缺着道成的三弟道智。他哪里会知道，在他离家以后，道智一时误入歧途，早已离开了这人世间。
刘家弟兄们何以相邀同来呢？这还用说，是旭东派人给家里送的信。
刘道成祖居青州城北南段村。这南段村刘家，是一个名门望族，刘门三兄弟发祥、吉祥、裕祥生有九子，人称刘家九虎。这九虎是老大道平、老二道成、老三道高、老四道友、老五道智、老六道尊、老七晓亭、老八芝亭、老九观亭。老大道平与老六道尊，是长支发祥的儿子；道成、道高与道智三兄弟的父亲是二股支吉祥；道友、晓亭、芝亭与观亭都是三股支裕祥的儿子。这一门九虎，个个忠孝憨厚，深受乡里赞誉。若论学才，当属裕祥的二子晓亭，即刘旭东。
一门九虎，情深似胞弟，历来有乐共享，有苦同当。道成被征后，兄弟失群，倍感凄凉。一年前，下欧洲幸归的人们带回噩耗，说道成身丧异国，再无回归的可能。刘门弟兄同道成的老人及妻子一样，俱都心如刀绞。他们与道成的父母、妻子一起，为道成修了衣冠冢，坟前还插上了一块“刘道成之墓”的木牌牌。人们，早已对道成生归不抱任何希望了，就连秀珍从街上路过时，大家也以寡妇看待，给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当接到道成生还的信息后，阖家人喜出望外。道成的妻子秀珍乍闻此讯，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缓过气来。她痴痴地问兄弟道高：“兄弟，是真的吗？你不是骗嫂子吧”
“嫂，这事能开玩笑吗？大哥真的还活着。他已经来到青州，在城里老七旭东那里。”道高再一次向半信半疑的嫂子表明。
“那就好，那就好。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呀！”说完，秀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嘭嘭地磕起响头来，把个额头磕得鲜血涌流。这个可怜的女人呐：

寡妇不寡夫仍在，
意外惊喜天上来。
只要佑得夫君安，
岂惜额破血满腮。

送别丈夫的那天，秀珍跌倒在村头的大路上，不幸腰身受损，伤及腹内胎儿。她顿感腹内疼痛，一阵更比一阵剧烈，疼得连腰也直不起来。秀珍是个要强的女人，在两位老人与儿子道别的悲痛时刻，不想再给双亲增加负担，便咬紧牙关，任头上豆大的冷汗往下滴，依然哼也不哼。
弟妹秀华看到大嫂面色不对，估计要发生什么事，便向丈夫施个眼色。道高很机灵，马上领会了妻子的用意。他们夫妇半抱半抬，拥着大嫂向家里急急赶去。一路行来，留下滴滴污血，被云缝里射下的一缕残阳映得闪闪发亮。
道成娘人老目花，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跟在后面紧问：“老二家，你大嫂咋的啦？”
二嫂转回头，勉强一笑，安慰老人说：“娘，没啥，大嫂岔了气，一会就好的。”
“看把我吓一跳，我还当是动了胎气呢。”老母亲长出一口气，放宽了心。
汉玉与汉儒人事不懂，都跟在后面大哭大叫：“娘，等等，我要抱！”
三叔道智是个单身汉，一手抄起汉玉，一手夹起汉儒，对两个小侄子说：“走，咱们追去！”
说完，道智撩开大步，急匆匆向前赶去，两个小家伙高兴得咯咯欢笑起来。
道成父母落在后面，也互相搀扶着向村里走去。
道高夫妇紧赶慢赶，将大嫂搀回家，安置在炕上。还未等他们直起腰来，“哇——”的一声奋啼，从大嫂的胯下传了出来。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过早地来到了人世间。她，就是刘兰英。这个生不逢时的兰英呀，真真是：

明知世道不太平，
何必过早来人间。
慈父此去路迢迢，
谁知何日得团圆。

而今兰英已经四岁，天真烂漫，十分可爱。可是，从落草以来，她还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她常搂着妈妈的脖颈问：“娘，俺爹长的啥个样？我好想他吆。”
每当此时，秀珍总是酸泪汪汪，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悠悠地说：“孩子，娘也想呀。可是，你爹他已经……”
秀珍不忍向女儿吐出个“死”字，小兰英却已经委屈得“哇哇”地放声大哭了……
得知丈夫归来的喜讯，秀珍心里甭提有多么高兴，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几岁似的。她慌忙洗脸梳头，欢愉地对兰英与汉玉说：“孩子们，你爹回来了。走，咱们接爹去！”
听到此话，汉玉与兰英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喊道：“嗷，嗷，爹来了，爹来了——”
看到大嫂母子们的喜悦劲，道高从心里感到高兴。他微笑着对嫂子说：“嫂，还是我去吧，咱三叔家三兄弟们与我一起去。你们，就在家里等着吧。”
秀珍也不坚持，抿嘴一笑，说：“也好。快去快回。”
于是，道高叔兄弟四个，推着一辆独轮小木车，急急匆匆赶进城来，与道成相会在四师的学生宿舍里。这六兄弟相聚，道成最长，还不过二十八岁；观亭最小，刚满十六岁。
兄弟们久别重逢，少不了一番倾诉别离之苦。于是，他们兄弟六人：

促膝话别离，
滴滴泪满襟。
莫怪相思苦，
兄弟本同根。

作者：瘦叟刘沂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