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3）

　　第十三章（1）
　　隆冬。石头镇一月一次的大集上。
　　天蒙蒙亮，启明就冒着严寒开着机动三轮车来到了石头镇。
　　公司破产后，负债累累的启明去南方沿海城市批发了些日用品之类的小百货，用一辆破旧机动三轮车撵着集市庙会，学会了摆地摊儿的营生。
　　开始的时候，启明还不太适应，主要是拉不下脸面，总是担心有熟人看见，看见自己落魄得在摆地摊。
　　可是，要生存就必须遵循人类生存的游戏规则。要在这个社会立足发展，就必须有运作的资本，而就目前的情况启明的资本的积累只有靠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来获取。一心求发展的启明很快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他时刻提醒自己生活在底层的劳动者是光荣的，劳动的男子汉是最有魅力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启明已经习惯了这种源自于犹太人的移动式的市场交易，也学会了跟城管周旋。
　　早早的集市上人头攒动着的，都是做各种生意的摊贩们。他们早已各自“占地为王”有的卸货有的摆货，把沿街的摊位挤的满满当当的。
　　勤劳的商贩们忙碌着，市场上倒是丝毫看不到一丝的冷清。
　　偶尔有些空着的地方，但都放了些蛇皮袋或石头之类的什物做了记号，标志着那是有主的地儿了。
　　在城管们规定的范围之内几乎没有了启明的立足之地，启明弓着身子推着熄了火的机动三轮艰难的在集市上转悠，希望能有哪怕是一席之地能让自己停下车勉强做点生意。
　　“唉！早就听城管部门表态过多次，要统一规划，定点划分摊位！可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满脸流汗的启明低声叹息着，城管说话如小孩拉稀的屁股一般的随便。
　　“没有地方吗？”一个低沉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循声扭头望去，是一个雌着满嘴黄牙、看上去刁钻又猥琐的长着一对三角眼的家伙。那家伙披着又破又旧的军大衣一脸的得意忘形的问着，未及启明回答那家伙朝街边一块用旧木板占着的地方努了努嘴：
　　“让给你！五块钱！”启明知道，这是个叫王二狗的“市痞子”，是专朝摊贩吃拿卡要的“地下城管”。
　　“好啊！”启明松了口气，不就是多交五块钱吗？收成好还在乎麻雀儿打点儿食吗？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过去：
　　“……没有零钱，你找五块，正好一会儿城管上班了还要收五块管理费……”
　　“吆！刚开市，我还没有零钱找给你，等会儿我过来再给你。”接过钱的王二狗翻了翻口袋自言自语着，还没等启明回话，他自作主张地径自转身走了。
　　“好啊！……要不然算我下一个集的……”看着那家伙离去的背影，启明眼巴巴的在后面大声补充着说。
　　“你等着吧！……二狗子这怂是这个镇上的老光棍儿，游手好闲，就靠敲竹杠吃饭，在市场上是个有名的无赖。谁都不敢招惹他……”邻摊位的一位大爷怕启明不知道，好意搭讪道。
　　“哎！我知道……那也没办法！……”启明摇着头笑着答道。
　　石头镇的生意好做。这一天启明做的生意是前几次在其他地方的双倍。也许是生意太忙没注意，启明一直没有看见二狗子的身影……
　　石头镇又一次逢集。启明天不亮就到了，生意也出奇的好。启明也没有看见二狗子的身影。
　　接下来的几乎每个月，只要石头镇逢集启明都早早的赶来占到了摊位，而且生意都很不错。
　　当然启明一直也没有看见二狗子的身影。
　　大家对二狗子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
　　来年初春。石头镇的集市上，启明正低头忙着招呼生意。
　　“给你！”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一只苍白的没有血色瘦骨嶙峋的拿着一张邹巴巴的五元纸币的手，出现在启明的眼前。顺着手往上，启明看到一张病恹恹的、肤色苍白又瘦骨嶙峋的脸，乱糟糟的胡须下面一张雌着黄牙的嘴有气无力的微张着。不是那身眼熟的、被不合时宜的穿在身上的军大衣，启明差点儿没认出二狗子来。
　　“这是你的，”二狗子颤巍巍的说：“好久没能来集市了，今天特地来找你还钱的……不好意思啊……”说着，他那双三角眼也失去了往日狡诘的神采。
　　二狗子转过身，身形已经不如往常那么快捷麻利。他一步一步挪动着身躯，往人群里走，直到他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了，启明拿着二狗子递给他的那张五元纸币的手还愣愣的定格在自己眼前……
　　“二狗子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据说早前得了什么癌症……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了……”邻摊位一位中年妇女自言自语道。
　　启明手上拿着那张五元纸币定格在眼前，邹巴巴的纸币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一股萧杀的，深秋般的哀愁由衷而生，启明的眼里竟默然无端地流下了两滴泪水。
　　想不到，二狗子竟然是个有情义，重感情又讲诚信的家伙。
　　第十三章（2）
　　经历过了才知道，原来让大多数人嗤之以鼻的“练摊儿”，事实上是个收入颇丰而且相对比较稳定低风险的行当。只要肯吃苦，加上天不刮风下雨下雪，不被城管管制罚款，就会有较为可观的收入。
　　入行以后，启明这才明白，成本低高回报是练摊一簇之所以拼了命的不惜采取种种迂回战术，跟城管持久地打游击而且百折不挠屡禁不止，势如烧不尽的野火般的原因所在。
　　后来，日子久了，问题来了。碰到刮风、下雨、下雪那些恶劣的天气倒是有限，关键是城里、镇上需要应付的相关的检查和活动越来越多，城管部门严管的日子越来越长，练摊儿的只能窝在家里……
　　于是，启明又开动脑筋琢磨着，找到了新的商机——
　　当初，桶装纯净水刚刚走进边远地区市场，启明便投资做了一种品牌纯净水的区域代理。
　　这下子，启明开动脑筋充分发挥他的经营才干：以点带面，开发市场，设立代销点。而且，为了节省开支，启明身体力行，自己往各个代理点批发运送桶装水。
　　网点销售重要的是精心培植小客户、重点发展大客户，有计划的开拓市场。
　　精明的启明自己投资，选择诸如机关、学校、厂矿、企业等人员集中的单位免费赠送饮水机，当然人家自然而然的就会买他的饮用水。这样，启明在占领了市场份额、获得一定利润的同时，又收获了社会名声。
　　启明又不失时机，利用现有的销售网络和人脉资源，扩大经营范围做起了某个品牌酒类的代理……
　　他悉心管理市场、控制价格，把最大的利润控制给零售商把最多的实惠留给消费者，自己从销量中求利润。
　　天道酬勤，启明的勤奋带来了不小的收获。花了几年功夫，已近不惑之年的启明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还有了一些积蓄。
　　按照启明当初的理想，是该到了挽回曾经失去的那段婚姻，弥补欠缺的亲情的时候了。
　　经历过困境的启明，虽然知道破镜重圆只是故事里的事情，破镜的裂痕永远存在。可是，他可以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给曾经的家庭带来的伤害太大了，他对不起妻子和孩子。尽管，包娜也有有些许缺点，可是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家、他根本不想失去这个家。
　　第十三章（3）
　　踌躇满志的启明回到曾经的家，心平气和的跟包娜提及复婚的时候，包娜竟然控制不住情绪，滔滔不绝的对他说：
　　“……不可能的，你想想可能吗？我们都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你在外面干净吗？没有沾花惹草吗？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吗？相反，你自己想想这么些年你不在家里，我也是女人，我外面也不会没有……”
　　启明知道、也宁愿相信这是包娜说的气话，可是下面一句话确确实实的把启明击垮了，让启明失望了：
　　“再说，我想到你曾经……，我就恶心，我不可能跟你复婚！我可以一辈子把你当哥哥看，但我不会和你一起生活的！……”
　　启明无语，他默默的打开曾经的家里厨房里的柜子，里面有他多年前还没有离婚时就买好的酸菜鱼及火锅调料：其实他一直知道包娜和蕾蕾都喜欢吃酸菜鱼、火锅。
　　——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启明早出晚归，很少能在家跟妻子女儿一起吃顿饭，启明内心很是内疚，一直有个愿望，他打算抽时间亲自下厨做一顿她们娘儿俩中意的饭菜，给她们一个惊喜。于是，他悄悄地买了这些调料包藏在厨房里的柜子里预备着，单等着哪一天自己有空时下厨。
　　可是，谁知道一拖再拖一直都没有实现的愿望，从此永远都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启明拿出调料，看了看，又默默放回去。——这个秘密他只能默默埋在心里，成了他心里永久的遗憾和伤痛。
　　启明常常漫无目标的开着车子，听着车里的音乐，在以家为中心周边街道上反复地游荡。
　　启明喜欢音乐。启明不知道在哪本书或杂志上看到过谁说过：爱音乐的人不会死！
　　那是谬论，是放屁！——启明常常在心里痛恨得咬牙切齿的骂。伤感的音乐触碰到伤感的人的伤感的心灵，那是对人痛彻肺腑的伤害，那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楚……
　　启明失落了——那种失落是当初公司破产所带来的失落所无法比拟的。
　　虽然他已经走出了事业的低谷，可是他理想中所要的那种生活却一去不复返了——
　　虽说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并且渐渐有了些积累的启明，突然发现没有债务的生活并不如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尽如人意，他并没有感受到他理想中预期的那一份轻松。在那段苦难窘迫的日子里，都是因为缺钱，都是钱把他压喘不过气来的。他总是向往着，有朝一日债务还了自己就轻松了，等到自己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就可以东山再起！那时候，可以去挽回失去的亲情，可以跟包娜复婚，重拾旧梦，补偿过往……
　　可是现在的启明完全体会到，金钱不是万能的。
　　当他明白当初他不应该放弃那份爱情和亲情时，当他找包娜告白受挫、明白了失去的财富可以重新拥有，而失去的爱情、亲情再也没法补偿时，他不由得黯然伤神，痛彻肺腑的伤神。他知道，他再坚强也放不下她们……这将是他胸口永远的痛，无法弥补的痛，这份痛足以折磨他一辈子。
　　启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总是感觉缺了些什么，总觉得被人掏去了心肝似的。
　　天生热爱摇滚乐的启明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如果是白天启明就拉上窗帘——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零点乐队的《别误会》：
　　“偶然间你问我快不快乐？
　　我觉得你好像看见了什么。
　　是不是我的冷落让你难过，
　　你的心感觉到了寂寞？
　　那天起你开始变得沉默，
　　我不知是否还能将你把握？
　　太多的猜疑难免让人迷惑，
　　也许爱会让彼此的心交错。
　　别误会你以为我在改变
　　心在徘徊，
　　其实那只是瞬间冲动的麻醉。
　　别误会我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完美，
　　有时我也会放纵一次让自己喝醉。
　　那天起你开始变得沉默，
　　我不知是否还能将你把握？
　　太多的猜疑难免让人迷惑，
　　也许爱会让彼此的心交错。
　　别误会，你以为我在改变
　　心在徘徊，
　　其实那只是瞬间冲动的麻醉。
　　别误会我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完美，
　　有时我也会放纵一次让自己喝醉。
　　IAMSORRY，
　　我不是故意在伤害你！
　　IAMSORRY，
　　那只是爱情中的游戏！
　　IAMSORRY，
　　有时我也只是为了某种安慰
　　请你相信我——说一声：
　　别误会！
　　……”
　　那如泣如诉的真情告白的词句和着那深彻肺腑的忏悔之情的吟唱，每每总能让启明投入得如痴如迷，全身麻木似的放松，脸色发白……
　　物质跟精神之间的区别重点在于可不可以重新来过。物质可以具象、量化，失去了可以重新积累。而一段感情一旦失去了，就永远的说再见了！——就像人们失去的青春韶华，过去了，就不可以重新来过。
　　如今的启明像一只背着十字架的流浪狗，在人世间逡巡。又像深秋的枝头飘落的黄叶，脱离了根茎，随风飘零着。更像黑夜里失去灵魂的僵尸，在白天异常热闹，而夜晚死寂的街头穿行……
　　启明的世界里一片迷惘，他犹如失去灵魂的躯壳，在人世间的风雨中机械的随风飘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