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4）

　　第十章（1）
　　……那一年，小玉办完了赵明的丧事，把帅帅留在娘家上学，孤身一人怀着沉痛的心情又回到了黄江。
　　经历过几次打击的小玉更加坚信，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钱。在她看来，过去所有的一切灾难之所以发生，全是因为没有钱、全是因为贫穷造成的。——如果有钱，母亲自然不要那么辛苦的去捕鱼摸虾，自然就不会有一连串的不幸遭遇；……如果有钱，自己就不会为了节省开支阻止赵明乘车去市里，而导致他出车祸。而且，目前也只有有了钱，一家人才会有房子，一家人才能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的住在一起朝夕相处，过上幸福的日子。
　　小玉把以往所有的伤痛、内疚和对家人、孩子的牵挂全都深深的掩埋在心底抛在脑后，甚至把这一切化着一股动力，卯足了劲儿一心用在工作上。
　　小玉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平平安安的几年，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
　　这几年，小玉几乎很少回家。小玉自有她的算盘，回家本身就要花路费，来回折腾钱不说，还会浪废了打工挣钱的大好时间，那是很不划算的。
　　当然，小玉的辛勤劳动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她不仅还清了以往家里的所有债务，还有了些积蓄。可是，操劳惯了的小玉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并没有怎么轻松。
　　因为，日子一天天过，总是有许多新的问题应运而生。
　　小玉操心着已经上初中的帅帅学杂费、补课费什么的越来越高，以后还要上大学；还操心着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的小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接下来小强一旦哪天结婚又需要房子，那又一大笔开销；还有年迈的母亲，因为相关部门按季节常常禁捕，虽说略显清闲，可生活依旧捉襟见肘，而且身体又不如从前。就这样，母亲依旧在错开禁捕的季节，趁隙还在下河劳作……；还有孤家寡人的婆婆还需要照应……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压在小玉心头的石头。时过境迁，小玉没有外债了，可小玉丝毫没有放松紧紧绷着的神经，反而感觉自己的担子越来越重。
　　小玉依旧像一台机器一样，不辞劳苦的拼命地埋头工作。
　　为了多挣钱，她一直跟厂方协商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利用工余以及休息时间加班加点，在车间又揽了一份工作。她无所谓苦和累，因为她坚信，她的付出总是会换来家庭的幸福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任劳任怨的小玉在多重压力下咬紧牙关，暗暗的奢望着有一天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的时候，家里又出事了……
　　接到小强的电话，匆匆往回赶的小玉，一路上思绪万千。过往的一幕幕悲惨的往事，像伤感的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放映着……，顾不得她人诧异的眼神，她一路上泪流满面，抽泣得肝肠寸断
　　她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这样的不公平，她出生在苦难中、成长在苦难中、她在苦难中工作奋斗，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可是，为什么往往眼看着生活要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却又让她跌入深渊，为什么噩运总是接踵而至死死的缠着她？总让她挥之不去！……
　　几年没有回家，家乡的变化确实不小，房子高了、路宽了……可是她无心欣赏眼前的一切。她一心只想早点回到家……
　　
　　第十章（2）
　　帅帅在舅舅和外婆的悉心照应下，已经上初中了。
　　也许是封建社会在中国历史上统治的年代较长，封建社会科举制度、应试教育对当代教育模式的影响根深蒂固的缘故。虽然县市有关部门三令五申要减轻学生负担，杜绝占用学生课余时间补课，可是当年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汇报给上面听的，是遵照执行，事实上做的依旧是我行我素，该加班补课的照补不误。
　　相关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上下都有一个共同的追求：升学率——某个区域或学校的升学率决定了该区域教育系统或学校的业绩！而升学率的高低或者具体说某个学生的升学与否又由考试决定的。于是，对升学率的过份追求决定的中国模式的应试教育。
　　学校要求上晚自习，帅帅虽然不太情愿，可为了让家人省心，也坚持每天去上晚自习，尽管他知道那个晚自习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那一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几颗星星，漆黑漆黑的。帅帅熬到下晚自习了，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回家。
　　在经过一段没有路灯地段时，由于本身天黑再加上突然的明暗反差让帅帅感觉前面一片漆黑，只凭听觉感知到有同样刚刚放学的同学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同向而行着，瞬间他只好勉强凭印象摸索着往前走，根本没法注意到黑漆漆的前面靠右边有个岔路口……
　　突然，帅帅隐约发现路面上有路政施工挖的坑道，他慌忙把车把往右边打，习惯性的往路边躲闪……慌忙中撞到了同样骑自行车，却是从前面岔路口拐弯回头逆向而行的同校学生周艳秋。——她是回头去学校拿遗忘了的课本的。
　　帅帅摔倒了就自己爬了起来，倒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周艳秋却重重的摔在路边的花坛上，当时就昏迷不醒……
　　闻讯赶来的小强把病人送到镇医院一番抢救、检查……，又转院到了市医院……
　　小强忙不迭的挂号、来来去去的缴费、取药、输液、化验、检查……
　　结果出来了，是因撞击造成严重的肾破裂，送进了ICU重症监护病房进行保守治疗，观察病情发展趋势……如果病情恶化，说不定就要换肾。
　　……
　　小玉一路哭红了双眼，混混沌沌的回到家，马不停蹄的就往医院赶……
　　在市医院ICU病房里，那白色的四壁、白色的病床和各种各样能够宣布生死的仪器……这样的场景小玉并不陌生，看着眼前的一起，疲惫的小玉急火攻心，她浑身一软，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自己忽然陷入了厄运的漩涡之中……
　　“我不能倒下！”心里有个信念、耳边有个声音在回荡着，吼叫着。小玉一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她额头上渗着汗珠坚强地咬着牙，她终于没有倒下！
　　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的小女孩，身上插满了连接仪器的连线和几根细细的管子，一股母性特有的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善良的小玉又止不住流下了内疚的眼泪。
　　虽说事故的造成双方都有责任，但是对方对父母却咬定要小玉支付全部医药费。善良的小玉只知道自己孩子闯的祸，自己必须负责任：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因为谁家的孩子都是孩子！
　　事实上，不懂法律的小玉根本不知道，学校和市政部门应该为这件事故负相当一部分责任：
　　首先，学校要求学生上晚自习，是违反规定的。其次，学生开学交费时，按有关部门要求都交了意外保险费的，可是这笔费用早已被校方挪作他用。另外，市政部门没有在施工现场做明显的危险提示标志，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玉不分昼夜的守在医院病房，尽心尽责的伺候病人，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离开半步，连洗澡换衣服都没有顾上……
　　小强之前交的押金已经快用完了。小玉拿出仅有的三万元积蓄，又借遍了亲朋好友凑了四万元钱，全部交给了医院。
　　这几天，光是给病人受伤的肾做引流手术就花去了大半的费用，而肾保养治疗，是个花费较高疗程又相对漫长又复杂的过程。看着结账单上越来越少、少的可怜的积余医药费，小玉心里也越来越焦虑。
　　“赶紧准备医药费！你们家的孩子倒没事，你看我们的小孩都伤成这样了，你们于心何忍？”艳秋的父亲总是暴躁的催促着，时不时还爆出粗口：
　　“妈那个巴子！如果再不续交押金，别怪我不客气！别以为你家小孩就太平了……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小玉总是自认为理亏，对于对方的责骂总是一个劲的隐忍。
　　那天有位旁观的老太实在看不下去，在一旁议论：
　　“事故责任是双方的，事故处理前应该双方都拿出钱来治疗……”
　　没等别人说完，艳秋的父亲就瞪眼大骂：“放你妈的屁，关你们什么×事情？”挥着拳头就要上去揍老人家……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艳秋，小玉心里愧疚万分，她心想：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不管怎样，自己都要担起责任。小玉含着眼泪上前拉住艳秋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在艳秋的父亲面前。
　　长跪不起的小玉声泪俱下，恸声哀求道：
　　“不管怎么着，这一切都由我们家负担，我绝对不会推卸责任。只是，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钱来了……孩子也是你们家的女儿，您就帮忙先垫付一部分吧！……我当着大伙儿的面保证，我保证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救人，这是等不得的呀！我求求你们来……”
　　……
　　
　　第十章（3）
　　前前后后四个多月过去了，艳秋总算出院了，可以回去休养了。
　　小玉一家再一次跌入了贫穷的深渊。
　　十多万元的重债加至还没有最后赔偿的事故，总像一块石头沉重的压在小玉心头，让小玉打心眼儿里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小玉合计了一下，凭自己打工的收入想要还清债务，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要两三年的光景，何况还有后续赔偿，以后还有帅帅上学、小强成家以及家里的开支……更不要说在物价上涨、房价飙升的情况下，给全家人买一套大点的房子的那个遥远的梦想了……
　　迫在眉睫的是艳秋的爸爸还在一遍遍的催讨着他们家垫付的两万多元医药费。
　　——他们家人的误工费、艳秋的营养费以及缀学损失费等等的一系列费用，这还是个未知的也许又是个天文数字，还有待于双方协商.——
　　“你不要以为你不给钱就没有办法你，你们家也有孩子！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当逼债的艳秋爸放出这样狠话时，在心疼、担忧自己孩子的同时，善良的小玉还是将心比心更多的想到了对方：人家的孩子也是血肉之躯，后期保养需要花钱……毕竟，为人父母者对自己子女的关爱没有错，就算有些过激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小玉坚持选择了忍受、忍让。即使别人言辞有些过激！她依然原谅别人，自愿承担着这所有的一切。
　　可是，到哪里去挣这么多钱？！到哪里可以很快的挣到这么多钱？！……
　　送艳秋出院回家后，小玉内心纠结无比。小玉反复思考着却理不出任何头绪，她心烦意乱的不由自主的信步走到了赵明的坟前。
　　“呱、呱、……”一只老鸪从头顶飞过，留下凄厉又让人讨厌的哀鸣。
　　站在丈夫赵明的墓碑前，小玉回忆着自己三十多年一路走来的坎坷历程，回忆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和捉弄，想到自己当年对赵明的苛求，小玉禁不住又流下了两行酸楚的热泪。
　　渐渐的心力憔悴的小玉竟然产生了一种厌世的情绪，她有一种要追随丈夫而去的冲动。她想摆脱这让她不堪重负、让她窒息的现实，她受不了这残酷无比的现实的一再捉弄，她真想一头撞死在丈夫的墓碑上，离开这繁杂纷扰还不让人安生的世界……她似乎感觉到赵明在遥远的天国向她招手，她感觉到死神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
　　可是。她不能！她猛然想起了还在上学的帅帅、想起了尚无片瓦的母亲和没有工作也没有成家的弟弟、想起了孤身一人的婆婆……她又觉得她不能死，她死不起！……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收拾……
　　感到生活举步维艰的小玉，此刻的思维已经进退维谷，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口巨大的锅扣着，让她压抑着，而压抑着的她眼前一片漆黑，总是找不到方向，于是小玉感到无所适从，渐而身不由己似的感到一种恐慌……
　　“叮铃铃……”
　　手机响了，是张小雅……
　　
　　第十章（4）
　　听罢小玉电话里的一番诉说，张小雅深表同情。她劝小玉不要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日子总是要过的，生活总是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张小雅还主动答应借些钱给小玉，好解小玉燃眉之急。
　　“可是!”小玉在电话里忧心忡忡的说：
　　“这么多债务我怎么还呢？靠我在广州打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呢……”
　　“要不！你到我这边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份适合的工作？！……”
　　在张小雅的劝说下，小玉来到了H市。按张小雅的说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更好，否则，就当散散心。
　　……
　　小玉就住在张小雅租住的出租屋里，每晚跟着张小雅在天天夜总会坐台。
　　虽然，这不是小玉想要的生活。
　　一开始，小玉也不适应，可是看看自己这么多的老乡都在这里坐台，仅天天一家就有几十个。其中也有在家相熟或要好的，一个个家境都比自己强，也都在坐台。
　　张小雅和一帮老乡们常常开导小玉：
　　“无所谓的！你挣了钱回家了，谁知道你怎么挣的？谁又管你怎么挣的？！这个社会别人只关心你有没有钱，根本没有人关心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后来，张小雅几乎用生气的口吻劝说小玉：
　　“这年头！大家只认钱！没有人管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们挣了大把的票子回去，别人只会仰视你，谁还会去关注你在外面做什么？！再说，姐妹们都不说，谁知道我们做什么工作的呢？谁又会回去自己泼自己的脏水呢！……”
　　结合自己的处境，小玉别无选择，开始动摇了。但小玉心里有她自己的底线：只坐台！
　　开始的几天小玉觉得坐一个台，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就有一二百块钱的收入，甚至有时候一晚上还不止坐一个台，那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急需要挣钱的小玉倒也勉强接受了这样的工作。
　　可是，事实上，时间长了小玉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社会由人组成的，而人的素质天生就良莠不齐，往往到这种场所寻欢作乐的人素质高的只占少数。人一旦受了酒精的刺激又会失去控制暴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于是，在这“少数”里面又少去了一部分“谦谦君子”。
　　小玉发现每天面对的大多是一些酒、色之徒。碰到酒徒还好，大不了敞开了陪着喝酒，喝多了跑到卫生间去自己用手指抠了、吐了，肠胃，身体受些折磨。最讨厌的是碰到那些色鬼，总是色迷迷的动手动脚、抠抠摸摸的，为此小玉没少跟别人吵架，也没少让客人投诉……
　　……
　　那天晚上，被黄总指使的两个保安一顿暴打之后，小玉连续几天躺倒在床上，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折磨着她，让她辗转难眠。
　　想着那两个客人的投诉，想着保安的拳打脚踢，想着陈红的一顿开导，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快起床了……”张小雅推门进了小玉的房间，意犹未尽的以姐姐的身份继续开导小玉，甚至用埋怨的口气说道：
　　“……你也歇了好几天了，自己也该想想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没有钱你只能永远的苦下去，没有钱你永远只能受命运的作弄……为了钱你都给人家下跪了，可是结果呢？有用吗？自尊值钱吗？！只有钱才能改变你的命运！……起床吧！都几点了？天都黑了，快要去上班了……你要把一切都看开些，你别忘了，家里有老的小的在等着你呢?你只要记住：我是来挣钱的！……”
　　手机又响了，小玉从被窝里摸出来一看，是艳秋爸爸的打来的，他又是催要他垫付的医药费的。她扔开电话，任它在一边不停的叫唤……
　　小玉终于咬了咬牙，起床了……
　　这，就是小玉演变的开始。这些，也是她后来成为欢场中的高手的起源。古语有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在这样环境下欲碎不能的小玉，只有选择“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