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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八)(九)

作品名称:李愬雪夜平蔡州      作者:东湖      发布时间:2014-05-10 12:07:38      字数:5262

  (八)
  
  李府坐落在东都西南角,后门外,远远可见高大的长厦门。临近几处民宅,几处花圃,几片菜园,耕作的农人悠闲自得,只是心中十分疑惑:只见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不断有人从李宅后门进入,似有三五百人。
  李府内,一片紧张萧杀的气氛。前门内,四位家丁把守。后门内,四位家丁把守,只进不出。
  后门的左边,临后院墙盖有一片敞开的棚舍。棚舍内,百余人正在磨刀霍霍,擦枪亮剑,各占地势,姿势各异。无有喧闹之声,只有低声细语,两位头领在巡视,偶尔会拿起已打磨好的刀枪试试锋刃。
  另一处较宽阔处,百十人排列着几行整齐的队伍,正在操练持盾、劈刀。一教头在队伍前持盾、握刀演练示范。另一处,百十人在练习刺枪,一教头在前持枪演练示范。
  后门的右边,两株高大的古槐下,浓浓的树荫,支有五、六口大锅,数位伙夫正在灶中架柴烧火,灶口吐出长长的火舌;刀案上,几位厨师正在挥舞菜刀剁着牛肉。
  另一旁,两位屠夫衣袖高挽,正在开剥一头放倒的牛,殷红的鲜血流洒一地。另两头拴在树上的牛,惊恐地望着血腥腥的场面,双眼流下两行长长的泪痕,偶尔甩动尾巴,驱赶着牛蝇……
  湖心亭中,吴嘉珍、门察、一位头领、老道士正围坐在圆桌前商议着什么。
  突然,远处不断地传来哀嚎之声。
  四人一愣,挺着脖子伸头倾听着——哀嚎声不断。
  吴嘉珍一挥手,说道:“走!看看去。”四人起身离亭,朝哀嚎处走去。
  两位被剥去上衣、反绑在一棵树上的叛匪,正被一位头领挥鞭抽打,赤裸的上身已是道道血痕,二人披头散发,一鞭下去,几声哀嚎,扬头躲鞭时,可看出是两张年轻的面孔。
  吴嘉珍见状,连忙挥了挥手。头领不情愿地停住了鞭子,口中骂道:“狗崽子,敢违爷令!”
  “出了什么事?”吴嘉珍问道。
  头领道:“两个狗东西!报到时,已误了个把时辰,训斥了几句,不思悔改,反倒牢骚满腹,操练时马马虎虎,敷衍了事。不用家法,怎能服众!”头领指着不远处已经歇息下来探头探脑观看的操练叛匪道。
  吴嘉珍近前,一只手抬起一名叛匪的下巴,露出的是一张惊恐万分的年轻面庞。“叫什么名字?”吴嘉珍问道。
  “杨来金。”
  “你呢?”吴嘉珍问另一叛匪道。
  “李福有。”
  “嘿嘿。”吴嘉珍冷笑道:“来金,福有!好名字,好兆头。二位就要发福来财,怎么如此散漫懈怠?下不违例,听见了吗?”
  二人道:“小的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
  吴嘉珍挥手示意松绑。
  “今天看在吴将军的面上,饶你二人几十鞭子,还不谢过吴将军!”头领对已松绑的两人喝道。
  二人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叫道:“谢过吴将军,谢过吴将军!”
  “起来吧。”吴嘉珍拉起二人道,“去前边找药师诊疗诊疗吧。”
  二人站了起来,相互搀扶着,趔趔趄趄远去了。
  望着远去的二人,吴嘉珍笑道:“二人名为来金,福有,鞭打二人岂不是赶走了福气、财气?!”
  “哈哈哈!”几人大笑道:“吴将军说得是!”
  
  一盏老油灯忽闪忽闪,一间房舍内半明半暗,土炕占了半间屋子,简单的一桌一椅。李福有躺在土炕上轻声呻吟;杨来金半卧半躺,赤裸着上身,支撑着臂肘,一家丁正在给来金胸前身后涂抹着药水。一涂一抹,来金就呲牙咧嘴地“哎呦,哎呦”起来,忍不住轻声抱怨道:“轻点,轻点,来银!”
  被唤作来银的家丁手脚轻慢了起来,说到:“哥哥,忍着点,这药专治跌打损伤,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功夫,来金穿好了衣衫,坐在凳子上生暗气。
  福有躺在床上埋怨道:“都怪你。我说来早点,来早点,你说不妨事,不妨事,结果让兄弟跟着沾光。”
  来金道:“都怪你。说说也就罢了,你偏要顶嘴,顶来顶去,顶来一顿鞭子!”
  福有叹了一声:“哎——晦气,晦气。早上出门,右眼皮就跳得紧!想着就有啥事,果不然就出事。”
  来金道:“我们干的是掉脑袋、满门抄斩的事,却不料遭此奇耻大辱,叫众人笑话!”
  福有道:“正如人言:‘未见县官,先挨三十沟板子’,一点不差,一点不差。唉——”
  “哼,凭这三几百人,岂能敌住东都几千兵马?还听说,最近又从唐州调来不少兵马。”来金道。
  “正是。听人说,就住在关林。”来银插嘴道。
  屋中一阵沉默。
  “歇手吧!福有兄弟。”来金道。
  “歇手?”福有疑惑着,“如何歇手!好哥哥啊,前门、后门落着锁,还有家丁把守,能飞出去?这是鬼门关——好死难脱生!”
  “来银——”来金叫道。
  “嗯?”
  “你是李府家丁,熟悉门路,你说如何逃得出去?”来金问道。
  来银沉思了一会说道:“二位哥哥若要当真歇手,不仿听弟弟一言,与其逃跑,还不如反水。”
  “反水?”福有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如何反水?”
  “你想想,我们起兵反唐,不就图得富贵金银?若把消息透露给吕元膺大人,大人不赏赐官职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赏赐我等银子?”
  来金一听,坐了起来,赞不绝口:“好主意!好主意!福有你说。”
  福有牙一咬:“一切听哥哥的。”
  “好!”来金道:“弟弟,你道路熟悉,快去告知守城官军。”
  来银摇手道:“二位哥哥不知,守城官军内不知安插多少内线。告知守城官军,岂不是自投罗网?关林距东都不过半个时辰,若先告知唐州兵马,然后寻两匹快马,再去伊阙,告知吕元膺大人,方为妥当。”
  来金猛击了来银一拳道:“长进,长进,哥想不到弟弟如此长进!”
  福有道:“既如此,兄弟就快快去吧。”
  来银告诫二人道:“明日,官军必来攻打,二位哥哥不要出此屋舍,以免误伤。”来银推动了砖墙,露出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说道:“二位兄长,若情况紧急,可速速躲入此洞中。保重,保重。”说罢,迅速换了一身夜行衣,吹灭了灯,闪出屋门……
  星空闪烁,一钩月牙渐渐西沉。李府院中树影重重,虫鸣蛙叫。一条身影东躲西闪,绕过巡哨,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有一株紧靠院墙的大树。来银“嗖嗖”几下爬上了树,一个鹞子翻身,越过了高墙……
  
  (九)
  
  几匹马在暗夜中出了关林唐州驻兵营门,几声鞭响,奔向伊阙方向。
  伊阙大营,几处营帐的灯光亮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数百余人的队伍奔向关林。关林兵马早已等候,两处兵马合作一处,奔向定鼎门。
  平明,兵马行至李府门前。吕元膺对身边的副将王茂元命道:“王将军,速率伊阙之兵监守后门,切莫放过一人。”命董少芬等人道:“各自带领兵士,速速包围,除恶务尽!”
  “得令!”众将分别带领各自兵士,将李府围得水泄不通。
  吕元膺对身边亲兵道:“喊话!元凶必除,协从不问,快快投降!”
  亲兵扯着嗓子高呼道:“里面的人听着,东都留守吕大人口谕:元凶必除,协从不问,快快投降,免尔一死!”
  亲兵一呼喊,四围的官兵一起呼喊起来:“元凶必除,胁从不问,快快投降!”喊声震天动地,声播数里,震得东都地动山摇。
  突然,从数条巷道上涌来不少百姓,扶老携幼,跌跌撞撞,人人惊恐万分,不少人呼喊着:“贼兵进城啦!贼兵进城啦!快逃!快逃啊!”
  吕元膺见状,忙策马向前拦住一群人,高声喊道:“留步!留步!怎么啦——”
  有人认得吕元膺,赶紧叩头高叫道:“吕大人,不好啦,城中到处有人呼喊:贼兵进城啦!”
  吕元膺坐在马上对慌乱的人群挥手高叫道:“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吾乃东都留守吕元膺。此是贼人谣传,乱我东都。尔等东跑西走,狂呼乱叫,岂不是助贼乎?”
  众百姓看到吕大人带领官兵在此,又听到吕元膺喊话,稍稍安静下来。
  吕元膺回首对董少芬道:“李府不过三几百人,若不投降,奋力攻打,除恶务尽。烦董将军在此督战,吾去皇城闹市处坐阵,以安人心。否则东都十万百姓慌乱起来,天王老子也难抑制。”
  董少芬道:“遵命。吕大人快去,此处放心。”
  吕元膺用手一挥,十余位亲兵紧随吕元膺反向冲入巷中,众百姓又纷纷跟随吕元膺蜂拥而去……
  吴嘉珍及众及头领听到呼喊声,知道大事不好,定是走路了风声。只见人人失形变色,纷纷手执兵器,从各自屋舍中冲了出来,聚于一起,急切商议……
  三百余叛匪夺门而出,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恐惧万状,急切寻找各自头领……
  夫人、小姐、童子、幼儿顷刻间哭闹起来,像一群炸了窝的蜂;东边的朝西边撞,西边的又朝东边赶,恰似一窝无头苍蝇;呵斥声,怒骂声,嚎叫声,哭闹声交织一起,正如进了屠宰场;衣衫遍地,帐表飘落,胭脂粉盒倾倒,飞起一阵彩雾,院中一片狼藉。
  吴嘉珍大叫道:“坏了,坏了!老道士:你与大头领快去前门抵挡,其余人火速护着家眷从后门冲出。快!快!”
  老道士与一头领领着百十人冲向了前门,吴嘉珍领着余众、护着家眷冲向了后门。
  “元凶必除,协从不问,快快投降……”府院外的喊声一阵紧似一阵,如狂风骤雨,震撼着贼人的心胆。
  老道士、大头领及众叛贼伏兵前门,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贼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大门。
  马壮在外等得焦躁,用磨杠用力往墙院上一捣,立刻捣出一个窟窿来。马壮歪头看看,高声叫道:“兄弟们,墙体不厚,一起来推!”一边呼喊,一边用膀子猛扛墙体,长长的一溜墙体,稍稍动了动。数十名军士在马壮的呼喊下,“嗨哟!嗨哟……”墙体飘摇欲倒。众人齐声呼喊,一个发力,一长溜的墙院,轰然一声倒下,腾起的烟尘包围了众军士。
  田智荣挥剑高声叫道:“弓箭手向前,放箭!”
  数十名弓箭手冲在前方,看见前门的伏兵,立即放箭,一排箭射了出去,数名匪徒应弦而倒。
  尉迟雅丹见状,也率领军士推倒院墙,冲进院中。
  董少芬焦躁起来,命军士翻墙而入,打开了大门。官军蜂拥而入,刀光,剑光,血光,呼声,喊声,哭声,嚎声,声色交织。百余叛匪怎敌唐州兵马。大院内,水池边,到处倒毙着叛匪。
  老道士手挥长剑还想溜走,正遇马壮。只见马壮一个横扫,长剑闪过一道冷光,飘向空中,又落下,斜插土中。马壮又拦腰横扫,老道士凌空飞起,又重重跌倒在地。嘴一张,眼一瞪,腿一蹬,呜呼哀哉。
  头领带着叛匪朝后院退去,见后门大开,疾走几步,突然,箭如飞蝗,匪徒们非死即伤,扭七歪八,倒在后院门前……
  唐州兵马朝后门涌了过来,出了后门,远远看见众叛匪用盾牌结成环形,保护了家小已退到长厦门。
  一群官军,只是远远呼喊着,无人近前。原来东都副将王茂元腹中一箭,跌坐于马下。
  眼看着众叛匪冲出了长厦门。守城门的兵卒也跟随了叛匪逃去。原来,把守长厦门的戍卒早已被贼人买通。
  董少芬用枪一挥,军士们冲了过去,杀出了长厦门,只见叛匪已进入西南远远的山林之中,瞬间湮没……
  
  东都西南是连绵不断的逶迤群山——左熊耳、右伏牛,奇峰异景,千姿百态,山河壮丽。群山中林木蔽日,猛兽出没,少有人烟。
  董少芬、田智荣、马壮、尉迟雅丹望着远远遁去的叛匪,人人十分懊恼,沮丧……
  定鼎门前是一广场,广场周匝店铺林立,人流交织。
  吕元膺一手杵长剑于地,一手插腰,安坐椅中,任轻风吹拂着苍白的胡须、吹佛起长长的斗篷。身后是十余亲兵一排站开,人人长枪杵地,凝望着前面东都的街市,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街市井然有序,叫卖声,吵闹声,说笑声依旧……
  
  吴嘉珍辈率部分叛匪逃匿东都西南山中后,吕元膺命留守衙门到处张贴告示,缉拿潜伏谍寇、叛匪。那告示上写道——
  近日,东都捕捉、射杀百余贼寇叛匪,此皆蔡州吴元济,淄青李师道之谋也。贼寇阴谋焚烧宫阙,掠杀无辜,残害百姓,制造混乱,借以牵制朝廷淮西平叛,此乃大逆不道、诛灭九族之罪也。凡知晓东都贼寇之潜伏者、叛乱者、潜逃者等,告知官府;有擒拿贼寇者,无论官吏、士民,皆受封赏。
  告示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市民甲看了告示,连连拍击额头说道:“善哉,善哉,东都免遭一场冲天大祸。吾等皆蒙于鼓中。”
  市民乙接道:“听说还有不少贼寇逃往西南山中,官府正在追捕。”
  市民丙道:“不是官府,是新驻关林的唐州兵马。”
  市民甲道:“但不知东都还潜伏多少贼寇,若我等知晓,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吕元膺坐阵于东都留守衙门,指着桌案一叠文囊,对堂下的捕头们命道:“此乃发往各州、县的海捕文书,尔等速速送达。命各州府、县衙,明察暗访,尽力捕捉,不得有误!”
  捕头们拱手齐声答道:“遵命!”
  中军拿起文囊,高声叫道:“虢州、汝州、孟州、永宁……”
  东都四门,冲出数匹快马,马背上的捕头身背文囊,马后一鞭,疾驰而往,绝尘而去。
  不几日,就抓获了一批贼寇。定鼎门前一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坐着监斩官,左右是持枪站立的军士,个个怒目圆睁。
  台下,十几号贼寇被反绑着、一长溜地跪于地上,脑后插着木牌,上写着谍寇朱某某、谍寇杨某某,名字均被画着红色叉叉。谍寇个个脑袋低垂,长发掩面。每个谍寇的身后有一名刽子手。刽子手们,一律穿着红色的长衫,短袖,赤裸着右膀臂,腰间缠裹一条红色板带,头上束一紫色头巾,右手握一把亮闪闪的鬼头大刀靠在肩上;他们身材各异,胖瘦不一,却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望之生畏。
  从谍寇的衣着上可分辨出:东都留守几名军官,数名军卒,几位富豪,几个泼皮无赖……最显眼的就是东都留守的师爷,只见他抖动着的身躯瘫软在地。刽子手向前一步拉拽起绳索――身子直起来了,脑袋却像一个吊着的葫芦。
  法场周围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人头攒动,闹闹嚷嚷,指指划划,举手伸拳,好不热闹。
  白花花的太阳高悬天上,谍寇的汗水、泪水、合着尘土,使披头的长发变成缕缕条状,有的地上已湿了一片,显然是尿了裤裆。
  突然,监斩官从匣中抽出一支令箭,递与中军高叫一声:“行刑!”
  中军接过令箭,走向台前,举着令箭,高声叫道:“午时三刻,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鬼头大刀高高扬起,寒光闪闪,瞬间,十几颗人头滚落在地,热血迸流,升起一片红雾。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有人就掩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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