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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觉醒后的痛苦和无奈

作品名称:最后一个乌托邦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03-31 11:38:06      字数:4758

  我装作微服私访,溜溜达达地到了锅炉房,万幸正是那老头儿在上班,正背对我往锅炉里填煤,动作虽然麻利老练,但难掩力不从心之状。我不由得想:“这么大年龄了还在拼命地干活儿,可以猜想他的一生中除了亲戚朋友的婚嫁娶娉的事宴外,很少再有其它的娱乐了。也就是说,他的一生就是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地干活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能活到现在,而且仍在拼命地活下去,实在是让我不解。”
  他填完了煤,迟缓衰疲地把锹立在墙边,慢吞吞地转回身来,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的两头轮流着擦汗,一边向在另一头的休息室走,正好要经过锅炉房的门口。只见他的目光呆滞悲苦,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恍恍惚惚的忘了世界的存在。我忽然觉得很尴尬,因为我要打扰了他的愁思,我就想悄悄地退出去,可我小心地向后踏下的脚却踩在了一块儿碳渣上了,身子不由得一歪,另一只脚就嗵的一声向后一踏,才稳住了身子。他茫然地抬头向响声处望过来,空洞洞的眼里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继而诚惶诚恐地嗫嚅一声:“老板……”就再也找不到说的了,嘴唇和喉咙着急地蠕动着。
  我装作偶尔路过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跟他打过照面似的,这使他立马卑微地躬下了腰,战战兢兢地偷眼看我。
  我绕着锅炉转了一圈,他诚惶诚恐地跟在我后面,老年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使我很不自在。我又在锅炉房门口停下了,装作对他的工作满意的神色左顾右盼着说:“还不错。”他就如释重负地巴结地点着头,连说两声哎哎。我装作关心地问他在我这里干了几年了?他赶紧说四年了。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得动这体力活儿了?”
  他赶紧一挺胸脯,显示自己还有一把力气,连说:“能、能。”然后提心吊胆地看着我,生怕我解雇了他,因为在他这个年纪,再找工作就难了。
  我问他以前在哪个单位工作,他说在糖厂,赶紧补上一句说,糖厂早倒塌了。我说,就是倒塌了,它都给你们办了养老保险了,够你和老伴儿花的了,为啥还受这份儿罪呢?他惊慌地哀求我:“老板、您千万不要解雇我,我知道我年纪大了,干活不利索了,所以更努力地干好活儿的。我的活儿干的怎样你可以去问问我们的车间主任和厂长,还有我的同事们。您千万别解雇我。要是我那天冒犯了您,请您原谅我老糊涂了,急糊涂了。”
  我赶紧说:“啊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怜惜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劳作。”
  老头儿长出口气叹息着说:“不劳作不行呀!我得给我的三个子娶媳妇呀。现在才给两个娶过了,还有一个没娶,老伴儿又得了那病……更要钱呀。唉唉!”
  我心里凄凄然,可要是在以往,我会嗤之以鼻:“谁让你没本事挣钱呢?”可我现在却想:“挣不下钱的人就该受这样的凄惶吗?这理说不过去呀!”
  我低声问他:“你……不给老伴儿去看病了?”
  他叹息一声:“我现在只有两万多块钱,两个儿子刚成家,也没几个钱。老大能拿出一万五来,老二能拿出一万来,这四万多块钱离十一万差远了,唉……”
  这唉一声象你拨了一下绷紧的细线一样颤抖着,让我的心直发憷,也惭愧的发慌,因为他父子三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蓄还不顶我十天挣的多呢!这就使的在我的眼里易如反掌的事,在他们的眼里比登天还难!也就是说,正因为象我这样的人对钱的无情掠夺搜刮,才使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困境!邓小平当年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但希望这些先富起来的人给人们竖立个榜样,更希望这些人能帮助人们富起来,可事实是,这些人凭着雄厚的资本更加无情地压榨穷困中的人们!也就是说,是用合法的方式喝穷人的血,吃穷人的肉!而我也是这些狼中的一只呀!
  我沉声问:“你老伴儿没有单位?就是以前。”
  他苦笑一声:“她是农村人,年青时是图我是市民,又有工作,就嫁给我了,哪有什么单位呀。”
  我说你忙吧,就转身走了。
  我去了人事部,让诚惶诚恐的一个小姑娘找出了动力车间的人事档案,翻出了这老头儿的劳动合同,见他在市机井队三巷501号住着。我知道那是市里的贫民区,是一片五六十年代建起的平房。我又记住了他老婆的名字。
  第三天,我从办公室里瞅见了他下班回去了。过了半小时,我开车来到机井队附近的一家超市前停了车,象去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溜进了机井队,寻寻觅觅的来到了老头儿的院门前,胆怯地敲响了这扇陈旧的木头门。就听屋里喊:“门开着。”
  我就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院门发出一声老气横秋的吱呀声。我一闪身就进去了,又赶紧关上了院门。我走在一条年深日久被鞋磨的象瓦一样薄的蓝砖甬道上。我不由得打量院子,见它只有二十多平米。左边是一间破落的小杂什屋,右边一棵挂着稀稀拉拉的苹果梨的果树,枝枝蔓蔓地占了院子多一半的空间,把屋子遮的黑暗暗的。
  我就这么打量着,走到了稍的发白的家门前。从家门下面残留的油漆可以看出,以前门上刷的是绿漆。我正要敲门,门已经被拉开了,一个二十四五的小伙子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一见陌生的我,笑容在惊讶中变成了礼貌拘谨的神色,正要开口问我,我已经试探地问他这是不是那老头儿的家,他说是的,您请进。
  我迟疑地走进家里,见那老头儿和另外两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正笑吟吟地面对着门等我进来,我觉得自己受骗了,想扭头走,却扫见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一张八成新的躺椅上躺着一个骷髅般的老太婆。老太婆灰派派的脸上竟然也挂着笑容!我一眼看出这老太婆已经病入膏肓,这说明老头儿没有欺骗我,可是这一家人为什么这么喜色?
  家里的人一见我进来,惊讶得笑容僵在了脸上。老头儿马上醒悟过来,吃惊地、诚惶诚恐地往起站,嘴里说着老……老……可就是吐不出板字来,手软脚软的,更使他笨手笨脚起来,往起站的动作进行了一半儿,就差点儿带倒了椅子。一股对长辈的尊敬,最少是对年长者的尊敬,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这在我真是久违了,因为我只对比我有钱的人尊敬——使我不由得趋步上前,轻轻地一按他的肩头,让他坐好了。
  但他的三个儿子已经从老头儿吐的那个老字里知道我是谁了。再加上我一身名牌的衣装,使他们在受宠若惊中卑微得想匍匐在地。这使我汗颜无比——我无意间又欺凌了他们。
  我和他们一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机灵的老三给我递过一张椅子来,可他又因为椅子的破旧而窘的发慌。我装作毫不在意,说声谢谢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家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家说:“啊呀、你在我那里工作了四年了,也算是元老了,我竟然对你的生活一点儿也不了解,真是惭愧。”
  他的三个儿子只是受宠若惊地傻笑着,他也下意识般地说着没什么没什么。我就知道我的出现对他们实在是残酷的折磨,我第一次痛苦地想: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人,为什么就不能坦坦荡荡地坐在一起呢?非得有的人做孙子,有的人作祖宗呢?是谁来指定什么人该是孙子,什么人该是祖宗呢?还不是钱和权!钱和权可真是人的主宰呀!可以前我面对这种情景时是多么的志得意满呀!我不忍心折磨他们,尤其是那个老太婆,眼睛睁的圆鼓鼓的,我真担心她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我就敷衍了几句,起身告辞,而我相信慌乱中的他们也没有听清我说了些什么。
  我坚决阻止因为我这么快的告辞而惊慌失措的他们送我出家门,因为我怕他们的左邻右舍看见了我,怕传扬出去让我的朋友们笑话,因为我来这里实在是有失身份。他们就不敢迈出家门。我就对老头儿的大儿子说:“你们这一片儿的厕所在哪儿?”老大急忙说:“我带你去。”就恭谨地在前边带着我出了院门。
  快到公厕了,我把老大拉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掏出一个存折来对他说:“这是十一万块钱,你和老二带着你妈去北京看病去吧,不要让你爸去了,他年龄大了,受不了出门的折腾了。”
  老大懵懵懂懂地望着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我们拦不住我爸。”
  我说:“你就说是我说的,要不我就解雇他了。”
  老大迷迷登登地点点头:“好好。”
  我又说:“你和两个弟弟委婉地把这事说给你爸听,人老了,大喜和大悲都是伤身的。”
  老大又迷迷登登地点点头:“好好。”
  我又掏出一张医保证明来递给他:“这是我从林业局给你妈开出来的医保证明,将来可以拿着医院的发票去报销的。还有一件事,我来你家的事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老大又迷迷登登地点点头:“好好。”
  我说:“你回去吧。”他就象木偶人一样转身走了。
  我就想,在几天之内他是从梦中醒不过来的。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我不由得凄楚地笑一笑,不由得想起他带我一出家门,就不由得露出的悲色来,又想起老头儿那张悲苦的脸,我忽然明白,他们不想让病人难过,故而在病人面前喜气洋洋的,而病人同样的不想让他们难过。也在他们面前喜气洋洋的。唉呀!我的天!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呀!这是多么大的自我牺牲呀!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们心里充满了对家人的爱!一句话、那就是人对人的爱!奥!我明白了、为什么生活这样的困顿?这老头儿还能活下去?就是因为家人的爱!是这股激情激励着他顽强地活下去!这是不是由富到穷的人会自杀,而一直穷困的人却不自杀的原因呢?因为前者没有这股激情。那么为什么后者会有这股激情呢?不瞒您说,我除了课本几乎没读过什么书,但年青的时候读过一本《李自成》,那还是收羊绒时困在草原上寂寞难耐,不得不去翻这本早被伙伴们翻的破烂不堪的书的。我深深地为李自成那种被追剿的东奔西跑的生活所感动,因为这种生活使他和追随着他的人都燃烧着相依为命的深深的爱,在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中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伙伴献出生命。这种激情使人产生崇高的境界,可以说,是崇高感动了我,我才知道崇高原来如此让人陶醉!可是在现实中去哪儿找这种境界呢?只能在共产党打江山的影视剧中看得到。他们都说那是假大空,但我相信那是真的,但可惜的是共产党也好,李自成也好,一打下江山,这种境界就没影儿了,变得乌烟瘴气起来。于是我痛苦地想,这种崇高的激情,这种能把人的灵魂的底子都搅动起来的激情,只能产生在同样陷在困境的人们的心里,也就是说,人是能共患难,而不能同享受的!也就是说,如果让这家人富了起来,这种搅动着人的心底子的爱就消失了。可这种爱才是让人最陶醉的崇高境界呀!也就是说,世上最让人销魂的就是这种人和人之间无求无悔的爱!可要得到这种爱的代价却是忍受贫困!处于逆境,您也许会说,你还是不真心向往这种境界,否则散尽家财不就得了吗?我也想过这样,但是,第一、我散尽家财却找不到与我去忍受困顿得人,因为要和你忍受困顿,需要有一个共同得目标凝聚起来,那就是脱贫脱困,可我本来是富贵的,所以没有人能信我,除非我破产了,可这样也没人相信我,因为破产的穷人和一直贫穷的人是泾渭分明的,而且心里互相敌视,除非我找到也是破产的穷人,可是这些人很难再鼓起干劲来了。再说这些人曾经沧海,对什么也不相信了,因为这种激情还需要朴实做引火索,这种人已经没有朴实可言了。第二、得了我的财的人小富了起来,他们的心也就淫逸了起来,因为我知道人一有几个钱就急着要干什么。第三、如果我把家财捐给了慈善机构,只是把我的财富转到了伪善的坏蛋手里了,因为慈善机构大部分是伪善者为敛财而打的幌子!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条,我的家人会因此要了我的命的!而我还真不想死!因为我的妻子也好,儿女也好,之所以尊敬我,是因为我堆起了一座金山,这金山是他们幸福的保障,我一旦毁了这座金山,就顶如毁了他们的幸福,他们还不杀了我?因为象我这样家庭里的家人之间的关系,是靠钱来维持着的!可不管怎么说,钱开始让我深深地厌恶,敛财在我眼里变成了强盗的行径.从此我一看见那些为了赶活儿加班加点,顾不上家里,荒废了对子女的管教的工人们,我心里就难过,因为象我这样的人把他们变成了机器,直到有一天报废了才会停下来!他们除了工作——活下去,工作——活下去,几乎就不知道别的了!从而让那些闲的无聊的富人到处去寻欢作乐,消磨时光!可我又实在想不出改变这种不公平的办法,我只能做到眼不见为净,把经营权先给了同样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的妻子,过了几年,又给了长大了的儿子。可我正当盛年,生命还长着呢!我得想办法消耗完它呀!我首先就跳进了淫逸的逍魂乡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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