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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有钱人的嘴脸

作品名称:最后一个乌托邦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03-30 10:40:56      字数:4426

  后来国家放开了绒毛市场,购销之间的差价急剧缩小,我们只能往掺假上下功夫。不瞒您说,我们的掺假手段层出不穷,让收购者防不胜防,难怪红塔集团的老总会感慨地说,中国人弄虚作假的天才真是登峰造极,你今天刚研究出个防假的高科技来,明天弄虚作假的人就能让它一文不值。而我们掺假又带动了一些特殊东西的畸形奇缺。你比如重金粉,它本来只卖两块钱一袋,可后来能卖到五十块钱一袋,而且你就是买不到。就因为它比重大,压秤,就因为它的颜色和羊绒的一样,就因为它有粘性,粘在羊绒上你怎么也抖不下来。可是后来羊绒的价格波动太厉害了,对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因为跟国家斗,跟收购者斗,我们是心里多少有底的,就因为对手是我们能看得见得。于是我们开始另谋出路,纷纷开起了羊绒衫厂。
  我总是听人一说成功人士,就赞叹人家有头脑,眼光独到,但我几十年的阅历,再加上我的经历使我明白,成功人士和别人一样都是听社会的声音走的,也就是说,社会是个生命体,人只是它身上的细胞而已。就拿您来说,外界评价您不盲从,不跟风,可您不也跟了改革开放的风,工业致富的风了吗?只是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了,期中的奥妙太深了。如果成功的人自得地以为自己扼住了自己的命运的喉咙,那就太可笑了。据我所知,拿破仑希特勒风顺水顺的时候,都自信的不得了,可后来一败再败,连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了,从而越来越优柔寡断,最终失败,可见一个人你再有智慧,与社会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闲话少说,咱们书归正传:我们这些羊绒贩子是跟着一股风才纷纷开起羊绒衫厂来的,至于这股风怎么起来的,没有几个羊绒贩子去思想。这一跟风,我们的生活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第一、政府不再是我们要精心对付的敌人了,而是开始扶持我们,因为我们给国家挣外汇呀!因为我们生产的羊绒衫绝大部分都出口了。第二、不再吃羊绒价格波动的苦了,因为水涨船高,羊绒涨,羊绒衫的价格自然也涨。变化最大的是第三条,以前虽然有敌对的时候,但不尖锐的同行,现在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都绞尽脑汁要拿到订单,即使自己生产不过来,还再抢,因为他可以转手给那些缺订单的厂子,或者没有订单的厂子,从中挣一笔转手费,要不、他宁愿一分钱也不挣,甚至贴点儿钱,让你生产,但就是把住客商不放。总之、是我干不过来了你干去吧的事儿是没有了。也就是说,曾经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哥儿们义气现在没影儿了。在这种激烈的竞争下,有的人越做越大,有的人破产倒闭。每当看到曾经和我一样风光的人的一副落魄相。我就不寒而栗,我才知道钱才是人的地位的支柱,但这根支柱是玻璃做成的,一不小心就被碰断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竖支柱,多竖支柱!换粗的,换粗的!也就是说,在倒腾羊绒的时候,我的身心沉浸在钱的激情里,对生呀死呀诡计呀阴谋呀都感到新奇兴奋刺激,现在我才看到了钱把你托起来的恐惧,祈求着我的财运不要断,犹如挖掘机的挖斗把你托举起来时那样,你生怕那开挖掘机的司机犯了糊涂,手一抖,挖斗一翻,你就载了下来。又如同你凭着高兴顺着杆子往高爬,只盯着杆头儿的眼睛忽然往下一瞧,吓得你手软腿软,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抱紧了杆子千万别掉下去,直祈告杆子千万别断了,直盼老天不要起风来摇晃杆子。一句话,人生的最大痛苦并不是生来的贫困,而是由贫困到富贵后又跌回了贫困里,这时的人很少再有站起来的精力和决心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挣钱是因为恐惧逼着我去挣钱,而不是钱的激情激励着我去挣钱了。每当我听到有人在破产后自杀的信息,我就不由得想:哪天说不定就轮到我了!我是越来越相信我们那里的老乡说的一句话了:财运是天上飘着的一根鸿毛,不定哪时落在了你的头上,可说不定哪时一股风吹来,它又飞走了。我先开始认为这是他们为自己的不奋斗不上进找借口开脱,为自己的平凡解心宽的,可现在才明白确实如此,因为我回顾我的发财之路,我做的任何选择别人也做过,我冒的任何险别人也冒过,也就是说,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成功的偏偏是我,而那些人却倒下去了,这难道不是运气吗?是呀,既然这根鸿毛运随时都会飞走,我为什么不尽情地享受荣华富贵呢?因为荣华富贵是荡妇,她跟着你时你就该纵欲,她不跟你了,你连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是的、我开始骄淫奢侈,颐指气使,作威作福,有钱人该有的气派我样样不落,就如同说不定哪时就要上战场的士兵一样,对眼前的一切欢愉贪得无厌,恨不得把今后的一切享乐都预支到眼前来。哈!我见您听完我说的作威作福时眉头微皱,好象既嫌厌又不解,我现在就给您说个明白,因为改变我的命运的那件事就孕育在我的作威作福里。我认为钱和权一样,给人带来的最大的乐趣就是能支配别人的命运,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才充分显示出了你的尊贵伟大,别人的卑微渺小。一句话,谁有了钱和权,谁才是人。当然,我的作威作福是有范围的,那就是在我的公司里。我今天把张三提成了经理,稍不如意,明天就贬下他去,提李四成经理,可我又能做到不让他们离开我,因为我出的工资高。一句话,高工资驯服他们成了奴隶。至于普通工人,我常常因为不满意而成批成批的打发他们,因为外面等工作的人在排队呢!还是那句话,我出的工资高!每当这时,我心里充满了杀戮的快感——杀戮是强者最大的陶醉,因为这在证明自己有多强大,要不然历史上战胜者屠杀战败者的事件怎么会层出不穷呢?至于个别工人的去留我从来不闻不问,我认为你关心一只蚂蚁的死活,那你就是一只两条腿的蚂蚁。而我做这一切都心安理得:谁让你们没钱呢?就如同狼对羊说:谁让你没有锋利的爪牙呢?嗨!这世上的东西就是一物降一物,一物养一物,没什么可说的!阎锡山的以贱养贵真是至理名言!
  有一天傍晚,我和几个朋友从我设在公司里的保龄球馆里兴尤未尽地出来了。来到了停车场,和他们纷纷道别,目送他们一个个钻进了各自的轿车里,然后我才打开车门,正要往车里钻,这时我隐约听到一声低低的怯声怯气的叫声:“老板……”
  我不由得直起身子回头四望,就见不远处的一根廊柱后面钻出一个六十多岁,身子又疙缩又佝偻的老头来,正战战兢兢而又焦虑地望着我,可又随时准备再缩回廊柱后面去。
  我很恼火,因为我从来不见工人的。这是我的公司里众所周知的不成文的平规定了,可现在如果我怒斥这个人,或者一掉头就钻进车里,都会给我的这些朋友落下话把子的,别看他们平时和你好的不得了,背地里就瞅着你的漏洞,然后添加进让你难受的东西去再暗地里传扬出去损你。我就只好平心静气地问那老头你叫我?只见那老头象巴结凶狠的主人的狗那样战战兢兢摇尾乞怜地忙不迭地走过来:“是的、老板,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来打扰您的。”就祈求饶恕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这时,已有一辆车启动了。我耐着性子问他什么事,他绞着双手,因为慌张而口吃地说要请六天假。
  这时又有两辆车启动了,我尽量克制着愠怒说:“这点儿小事,你找车间主任,或者厂长就得了嘛。”
  他更加惊慌地绞着双手,象是在嫌怨它们撺掇着自己来见我似的:“我找了,可他们说,现在正忙,让别人顶我的班会受不了的,因为我请的不是一天两天的假。”
  这时最后一辆车启动了,我也没了耐心:“那你请一天两天假不就行了嘛!”就又要往车里钻,这时我眼睛的余光无意中扫见了这个老头绝望的眼神,和嘴唇痛苦的颤抖,一下子触动了我早被搁置一边的怜悯,不由得又转回头来问他:“你为什么非请六天假呢?你在厂子里干什么?”
  老头觉得又看到了希望,激动的又口吃起来了:“我得……带老婆去……北京查病去……来回最快……也得六天……奥、我是锅炉工。”
  最后一句说的很急很干脆。我怪他大惊小怪,就嗔怪道:“咱盟(那时我们那里是巴彦淖尔盟)医院查不出来?”
  他赶忙说:“盟医院查了,说是食道癌,我不相信。”
  我不耐烦地说:“盟医院的医术我是知道的,既然盟医院诊断为食道癌,我估计就是食道癌了,你就不要去北京花这冤枉钱了。”就又要低头哈腰往车里钻。
  这人急的浑身直抖,两只脚象看着亲人在火里烧着,自己却没办法去救那样倒来倒去:“老板,我不光是去查,是就连带着去给她看病呀!”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的怜悯心又被触动了,直起身子,转回头来说:“别看了,就是我得了那种病,把我所有的家当贴进去也白搭,摊上这种病你只有认了。”
  老头一下子忘了对我的敬畏,绝望地痛苦地喊:“她跟我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我能报答她的就是多让她活几天呀!”
  这句话使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已经绝迹了,可是今天迎头给碰上了!但我仍不由得试探虚实:“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不要感情用事,那是把钱往水里扔呀。”
  他双手恼恨地一握一捣着:“我知道!但我就是要扔!”
  我怔怔地看了看他,问他:“把钱扔掉了,你怎么生活?因为你也……六十多岁了吧……很快就要干不动活了。”
  他哀痛地耷拉下脑袋说:“老伴儿死了,我也是个活死人了,有钱没钱不要紧了。”
  我又看了看他,觉得他这是在说一句气头上的话,真的到了没钱的那一天就会后悔了,就对他说:“你还是冷静点儿吧,我听说去北京做癌症手术,少说也得个十一万,这还只是第一次的手术,第二次就不止这个数了。”
  他就绝望地打开了摆子,我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了,就赶紧后退了一步,生怕他神志清醒了知道我扶过他一把。一会儿他不恍惚了,绝望地摇着低垂的头:“唉、老天不公呀,老天不公呀!我就这么一点儿心愿也不能满足我!”就摇摇晃晃地兀自走了。
  我愣了一会儿,也走开了,但这个人绝望的样子不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深深地为他难过——这是我第一次为外人难过:“是呀,他这点儿心愿对他来说难如上青天,可是对我来说真是举手之劳——不就是十一万块钱嘛……唉!你为什么就不多挣点儿钱呢?”好像这是他自作自受。这么一想,我的心就宽松了些。可过了两天这理由就自己倒了:“谁给你说挣不到钱的人就该遭这样的罪呢?要知道钱是有数的呀!有的人手里多了,注定有的人手里就少了。关键是钱为什么要用挣这种办法来分派呢?是呀,他咒骂老天不公,如果这是老天定下来的规矩,老天确实是不公的!它让有钱的人钱多的连他自己都厌倦了,它让没钱的人连个面包都买不起!也就是说有钱人把没钱人的福气都掠夺了去了!也就是说,有钱人是合法的强盗!”于是我第一次为拥有财富而惭愧,才深深知道是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是钱把人当猴儿耍的!是钱把人异化了!但同时我也特别羡慕这老头儿,因为他有值得他去牺牲的人,也特别羡慕这老头儿的老婆,因为她有愿意为她去牺牲的人。而我自己仔细地掂量过我身边的人,没有人值得我去为他牺牲,没有人会为我去牺牲,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只会为钱去牺牲!也就是说,在我的人际圈里,人与人的情意降格为第二位了!相应的,人自己把自己贬低的比钱低了,在人的心里,钱才是顶天立地的,而不是人!也就是说,这个老头儿让我看见了人在人的心里的尊贵,即人给与别人的尊严,而不是钱给与人的尊严!这两种想法驱使着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个老头儿,终于摆脱了另一个矜持的念头的拦阻:“以你九五之尊,去见一个卑微的锅炉工,不是在折辱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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