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A

　　华生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找到那个地方，那里跟他原来他居住过地方很像，不过更加老旧。这是小镇的老城区，原先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已经搬到了新区，这里住着的基本上都是从乡下来城里务工的农民，或者是有孩子在城里上学而跟着来的学生家长。
　　华生顺着小巷往里走，这里有的房子是还是平房，都是古旧的院落，墙头上长着草，当然也有些是两层楼，但是同样的破旧，楼上扯着绳子，挂着衬衣和鞋子，还有女人的胸罩，有几家则是把被褥搭上去，红红绿绿的如同万国旗一样。一个男人在楼下给煤炉生火，一股浓烟从蜂窝煤炉子里冒出来，男人大声地咳嗽着。
　　地上原先铺好的水泥路已经失修很久，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路两边是下水道，不过没有盖上，而是就那样裸露在外，黑色的污水从里面流过去，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路口有一个杂货店，不过杂货店显然是后来开的，因为这个店是直接在墙上开了一个洞，然后用水泥抹成向外的窗子，里面摆着各种日用品和零食。一个女人拽着她的孩子正从杂货店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嘴里喃喃地骂着孩子，大概是不想给那个孩子买什么东西，然而孩子很不乐意，身体向后掣着，女人着急了，顺手在孩子头上打了一巴掌。从华生身边经过的时候，女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华生几眼，可能是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看到华生这样的人是很让人奇怪的事情，然后继续一边走一边骂着孩子。
　　拐过一个弯儿，里面是一个小过道，从一栋二层楼底下穿过去，几个人在过道口围着桌子打麻将，华生从他们身旁穿过去，有人打量了他几眼，就又回头继续去关注赌桌上的牌局了。
　　华生穿过过道，进到里面，看了看门牌，就是纸条上所给的地址了，他推开两扇破旧的门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地面上铺的砖都已经残破了，门的左边种着一棵枣树，稀稀疏疏地挂着几片叶子。
　　他冲着里面大声问到：“谁在家？”
　　一个中年妇女挑开门帘从屋里出来，一边嘴里应着：“来了来了，天天来收费，上个周刚刚交了水费，又要收什么？”
　　“我不是收费的，我不过是来找人的，我是来找当年住在这里的老侯。”
　　“啊，”妇女说道：“你为什么要找他呢？”
　　“我曾经在小时候开罪过他，我不过是想找到他来认个错罢了。”华生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来的目的，于是随便编了个理由，“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是要解决的。”
　　“你小时候犯的错现在来认错？那么我不太理解，是什么样的错误让你记了这么多年，而且老侯也并不是什么好人，对坏人也需要认错吗？而且让你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来认错，肯定是有什么图谋。我猜你肯定是律师或者收费员假装的，你不过是想要收回这座房子，或者是想在交易里收取好处罢了，虽然老侯不是好人，但是我不会把他的住址告诉你的。”
　　“好吧好吧，我只是小时候为小时候犯过的错来道个歉，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又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何必做那么多推想和猜测，难道我应该是被怀疑的对象吗？我看上去像是个坏人吗？”
　　“谁知道呢？很多坏人伪装的像个好人一样，但是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没有人能骗过我的眼睛，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么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啊，原来你只是希望知道是什么事罢了，人人都有这样的窥探欲，希望看到别人出丑出错，希望知道别人的隐私，好拿出去到处炫耀，让自己成为谈话的中心，议论的焦点，是这样吧？”
　　“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是在这里租住的，我根本跟这个街道里的人不熟悉，怎么会跟他们去闲聊？我更不会希望成为被大家所关注的人物，闹得满城风雨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并不是每个人都闲得无聊到处去宣扬别人的隐私！”
　　“我不过是小时候曾经和几个伙伴杀掉了老侯的那只黑狗吃掉了，就是这样一件小事，我现在来给他道歉，获得他的原谅，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的。”
　　“你是教徒？你信教？”
　　“我不是教徒，再说一遍，我就是为了让他原谅我而已。”
　　“那么你的做法就是让人怀疑的，对不起，恕不奉告。”
　　华生有点着急了，他拿出那封判决书，递给妇人，道：“事情不过是这样的罢了，我无缘无故地被宣判了死刑，我是一个好人，我没有任何的过错，或者只是有一些小的过错，但是罪不至死吧？我为我的过错来向他们道歉，获得他的宽恕，这样总算是合情合理的了吧？”
　　“好吧，算是你说服了我，我带你去找他。他自己有个道场，在里面修行，他身体不好，修行有利于他身体的康复，但是不允许随便进去，只能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才能去，不过既然你有事，那就算是例外吧。”
　　“你为什么当年不去跟他认错？”妇人又补充问了一句。
　　“他是个大人，你知道，他那时候很强壮，没准我会挨打的，”华生说，“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有点不安。”
　　“那么你可能会失望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妇人说，“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女，每天靠念经打发时间。”
　　华生跟随在妇人的身后，从过道出来，打麻将的几个人还在那里，这次他们连头都没有回。两人走进一条小弄堂，里面有个两层的公寓楼，几个小孩在楼下玩儿。两人来到二楼里面的一间房，妇人用力拍了拍门，喊道：“叔叔！”然后可能是怕华生觉得奇怪，她回头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叔叔，远房的。”
　　然后她继续拍了拍门，喊：“我找你有点事，我进来了！”不等里面回答，她便推门进去了。房间很狭小，正对着门口的北面供奉着一尊观音像，两面摆着两根蜡烛，火焰飘飘忽忽，映得整个房间都忽明忽暗。在屋子的东面墙上，挂着圣父耶稣和圣母玛丽亚的神像，下面是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一个枯瘦的老人坐在观音像的供桌旁边的椅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十字架，左手拿着一串念珠，右手手里拿着一个转经筒，口里念念有词，这情形让华生感觉到非常可笑，但是他忍住了没笑出来。
　　“叔叔！”那个妇人喊道。
　　老头睁开眼，看了看，问道：“你来送房租的了？咳，咳，这么快又到了收房租的日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对了，我让你找的蟋蟀你找来了没呢？”
　　“还没有，只找到了一条蜥蜴尾巴，你说的那种是什么样的？”妇人说。
　　“无所谓什么样的，只要是原配的蟋蟀就行，我要用来做药引子，记住必须是原配的。”老头说，眼睛又恢复了原先半闭的样子，“还有，小雏鸡头蛋的蛋壳内膜和胎盘。”
　　“你说过要找这个吗？”
　　“我没说过吗？我记得叮嘱过你的，嗯，这个是很有效的药物，一只母鸡一生只有一个头蛋，有着神奇的疗效的，比你想象的任何药物都有效，这个配上我让你找的其他药物完全可以起死回生。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蟋蟀来了，那你来是什么事？”
　　“有人要找你，就是他。”妇人一指华生。
　　“你不知道我不见生人的吗？咳……这里是我修行的道场，你这样会耽误我的清修，我会被佛祖和真主责怪，当然上帝会知道这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你的，这些过错会算在你的身上。”
　　华生很奇怪地问：“你信教？而且你同时信仰不同的宗教，你的信仰不会冲突吗？”
　　“神处在不同的空间，你的精神追随哪个神，你就会跟他在同样的空间。就像不同的房屋，每一个屋子里面住着一个神，你要找你的神，进入不同的屋子就行了，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就像装修房子，你装潢好一间欧式的，并不妨碍你再整一间日式的。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我来向你道歉，我在七岁的那年曾经把你的那条黑狗偷偷杀掉吃了，当然是和几个朋友，不是我自己，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那是条好狗呢，我还记得它蹲在门口的样子，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你已经忘记了。”
　　“那条狗被你杀掉的，那也算是它前生注定，说不定你的前世是被它杀掉的，所以你才会要报仇，无缘无故杀掉它……”
　　“唯一的缘故是我想吃肉，而且，它咬过我，你不记得了？你烧了两撮狗毛都没有止住流的血……”
　　“不要打断我！你吃掉了那条狗，让它重新堕入轮回，也是功德一件。”
　　华生并不太懂他所说的，但是他明白了老头并没有继续记恨他的意思，他很高兴，说道：“这么说你原谅我的错误了？我本来还打算赔偿你呢！”
　　“赔偿？”老头子忽然睁开了原先微闭的双眼，“我并没有说我原谅你的错误，谁说过吗？既然你来了，那么你必须赔偿我的损失！咳咳，那可是条好狗呢，没准还能做种狗用，如果是现在，那么肯定非常贵！”
　　“好吧，你说多少钱吧。”华生说，他本来就是打算做赔偿的。
　　“嗯，那么多年的费用，加上这些年的滞纳金……”
　　“什么？滞纳金？”华生吃了一惊。
　　“当然，你当然需要支付滞纳金，一共拿两千块钱吧。”老头说。
　　“好吧，不过我现在没有带那么多钱，我改天送来吧。”
　　“也好，你直接给我的侄女好了。”老头回答，然后闭上了眼，这当然是下逐客令了。
　　华生和那妇人知趣地退出来，华生心里有了点轻松，毕竟是完结了一件事，虽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完美，但是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
　　“记得给我送房租！”老头在后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