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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第一章

作品名称:      作者:红酒      发布时间:2014-02-19 11:11:13      字数:5724

嫩江江畔的天大多是澄蓝的,不论冬夏。红彤彤的太阳不是在江上升起,更不是落在水里,而是在东边的旷野里升起来,在西边的草丛里落下去。
在五六十年代,来自外省的人和当地的达斡尔族人足能被称为开天辟地的英雄,把北大荒嫩江流域的某一片土地开垦出属于自己的家园。男人、女人白天辛苦劳作,晚上偶或聚在一起听评书,快板,偶或看一场公义黑白电影。在简单的年代,他们有着简单的生话方式。不简单的是,男人在被窝里爱他的女人时,发出的声音是压抑的,沉闷的,生怕惊醒了同在一铺大炕上熟睡的孩子们。如果有一天太阳不再升起来,恐怕男人们最遗憾地是此生没能尽情地爱一回自己的女人吧。
  在嫩江江畔,有这样一个小村庄。
村前,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母亲河——嫩江,它清澈碧蓝,养育了这里的一方儿女,也吞噬过村里人的生命,所以在夕阳西下时,不仅微波美丽,还呈现出一股血色。村后,有一个不生草根、不长粮食的烂石岗子,它面积巨大,被村里人视为不祥之物。村里不生孩子的女人因此多了一个外号叫山包。村子也因此被称为岗子村。村中,有一个大洼坑,春夏积水长草,秋冬干枯冰冻。只是在盛夏雨水充裕之时,蹦跳在坑里的青蛙会鼓起肚皮,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影响村里人睡觉,也没见有其他异常。它的年龄比这个村子的年龄还要老,祖祖辈辈的人已习惯了它的存在,默认了它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一个会看风水的南方蛮子来到了岗子村,他说,这个大坑是个寡妇坑,它会被男人的灵魂填满,这个村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寡妇。他的话惊煞所有在场的人。男人们唏嘘愕然。女人们惊慌失措。岗子村上空一改澄蓝的颜色,灰蒙蒙的。日头在草垛的夹空里升起来,在草坯房的西墙根儿落下去,似乎转眼即逝。女人们更加小心翼意地伺候自己的男人,把他们视为院子里的红太阳,生怕再也看不到它升起来。
  岗子村的夜晚悄悄地来临了。孩子们也已经熟睡了。
姜万承伸出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把自己的女人暖暖地搂在了怀里。女人的眼窝子忽地热起来,泪珠子顺着脸颊落下来。
姜万承摸到了她的眼泪,把嘴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 “玉芝,你哭了?”
“没,没啊。”
“玉芝,我知道我不该骂你,你恨我了是吗?”
“没,没啊。”
“你的身子在发抖?”
“没,没啊。”
“别抖,你是我的女人,我要爱你。”
“你的脚……”
“皮肉伤,不碍事,不碍事。”
王玉芝的眼泪好似波涛汹涌起来,刷刷地流着。姜万承的手不再抚摸她的脸,而是摸向别的地方去了。
每到这个时候,瑟缩的王玉芝才能感觉到,她原来还是他的女人,而不是张嘴就骂的出气筒,或者一文不值的附属品。才能感觉到,他还是他的男人。他的炙热、他的温柔、他的缠绵,让她否定了许多个白天里,千万次对他的怀疑。
也就在这个时候,姜万承才能想起,原来她还是他的女人,不只是令他怒不可遏,甚至想要一走了之,或者用死亡的方式让自己获得解脱的可恨的女人。那他到底恨她什么呢?是因为他一米八,她只有一米五,还是因为她有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一身光滑细腻的皮肤而让别的男人瞧上几眼就夺了去?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个柔弱的小猫。他宽大的肩膀和他狭小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他忘记了,他比她大十岁。新婚第二天,就把她从山东老家带到东北垦荒,远离她的亲人。忘记了,他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多么需要他的呵护、疼爱,不仅仅是在夜里。
他为什么对她越来越凶?他喜欢儿子,可她也给他生了儿子啊!儿子呱呱坠地时,他欢快地给儿子取名叫姜龙,希望老了,儿子能带着他在天上腾云驾雾。难道是因为那个寡妇坑?她想他的凶一定会杀了她。
  七岁的小女儿愿意睡在父母的中间。虽然她清晰地记得爹对娘发威时那张恶鬼似的面孔,一次,二次,三次,似乎要比这些多上几倍,几十倍。然而天气刚刚转睛,她就会蹦蹦跳跳去赞叹美丽的彩虹,而忘记了一次次的急风骤雨让娘及一个哥哥,二个姐姐,还有她泪雨滂沱。
  王玉芝躺在冰凉的屋地上哭得要断了气,哽咽地说:“我不活了,我死了吧。”
  姜万承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像头咆哮的狮子:“王玉芝,你这个贱女人,别再装可怜,你去死啊!你为啥还不去死?你不会说你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孩子们围着王玉芝呜呜地哭,几只稚嫩的小手摁住王玉芝的身子。王玉芝挣扎着要起来。
   “你个贱女人,真不害臊!我让你去拿手套,你倒看起人家老爷们了。你滚啊,你咋还不一轱辘身爬起来往外跑啊,你不是想跑吗?你天天想着人家的老爷们,在你心里,我算个啥?想给我带绿帽子,没门……”
  像一个从高处猛地掉到坚硬瓷砖上的玻璃杯子,王玉芝的心大块、小块碎了一地。她已哭不出声来,模糊的双眼也已辨认不出孩子们的脸。她再也无力挣扎,放下手,瘫软了似的,任身下冰凉,任自己的男人随意辱骂,任孩子们哭声一片。
  “你个贱女人,装死是吧?别以为装死,我就能原谅你,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就会看着别的男人好,我姜万承就那么不顶用,那么不顶用吗?”
  姜万承怒骂着从炕上蹦起来,抬起脚向窗户踹去。嘭,窗玻璃炸开了一个大洞。一股寒气扑进屋里来。大块、小块的玻璃闪着尖锐的光刺,带着哗啦啦的声响掉进外面八印大的铁锅里。孩子们惊愕地看着他,看到了他脚上的鲜血,可他再凶恶得像头没有人情味的野兽,也是他们的父亲啊!
  “爹,爹……”
  孩子们哭喊着跑上炕,阻止着又飞起一脚的姜万承。
  王玉芝突然恢愎了体力,猛地坐起来,瞪圆了杏仁眼,惊恐地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脚,颤抖着。她忘记了,可以利用这个间隙跑出去,永远地跑出去。
  大女儿慌乱地打开炕琴,为找到一块白布,掏出了衣服,裤子……
  二女儿在大姐的吩咐下去找止痛片,并把它用瓶子撵碎,她的速度慢了一点。
  “姜丽,你快点啊!”
  大姐手里拿着一块白布催促她。
  姜龙和小妹妹则负责摁住那只受伤的,还要奋力抬起的脚。
  “姜梅,你们别管我,谁都别管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姜万承躲闪那只受伤的脚,对着他的大女儿吼。
  孩子们低泣着摁住他的脚,洒药,包扎。斑斑血迹殷红了干净的白布。
  姜万承似乎没了力气,歪倒在炕上。姜梅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了被子。
  王玉芝流着泪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直爬到炕上,爬到他的脚下。她掀开被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冰凉的脚。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目光是怨恨的、脆弱的、懊悔的。她把他的脚暖暖地搂在怀里。他依然是她心中的那轮红太阳。岗子村上空是澄蓝的时候,她头顶上的天是阴郁的。岗子村的上空变得灰蒙蒙。她头顶上的天更加乌云翻滚。王玉芝在姜万承上来一股子邪劲,不论她对与错,都要对着她发怒中,和他度过了十八年。唯一庆幸的是,他不打她,否则,她早己在全身都是伤疤中死过很多回了。
  姜万承对小女儿说:“阳,去你娘那边睡去。”
  “爹,我不去,除非你给我讲故事。”
  “好,爹给你讲故事,你从你娘的身上爬过去。”
  “嗯。”
  姜阳答应着从王玉芝柔软的身上爬过去了。她的前胸接触到了娘的双乳。娘是光着身子的。爹的身上也一丝不挂。她自己也是光着身子的,因为大人们从来不想给小孩子买线裤,也买不起线裤,至于爹把她撵到一边,他们要干什么,她从来没考虑过,只要气氛是和平的,只要他们不吵架,他们干什么都天经地义。比如,爹不让她和男生说话,但是爹却和娘,也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光着身子在一个被窝睡觉。比如,爹辱骂娘之后还继续和她一起生活,就像现在,让她从娘的身上爬到一边去,他俩要挨在一起。
  姜万承讲起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女人好吃懒做,吃完饭从来不刷锅,锅上贴满了厚厚的锅噶嘎。一天晚上,一个贼来偷锅,很轻松地就把锅从锅灶上拿起来背在身上,高兴地跑了。回到家一看,原来是锅噶嘎。”
  “哈哈,真有意思,幸亏那家的女人懒,要么锅就被偷掉了。”
  姜阳兴奋地不肯睡,满脑子想地是被揭去锅噶嘎的那口大铁锅会是多么锃亮,那女人看见那锃亮的锅会是多么兴奋,她应该为自己的懒惰唱歌或跳舞,就像东邻居的邻居达斡尔族人那样欢快地唱和跳。
  除了姜龙睡在小阁屋里,姜梅和姜丽也睡在这铺大炕上,她俩也在笑,因为不敢笑出声而把笑憋在了心里。她们特别羡慕姜阳想笑就可以笑出声来。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即便她们心里再热闹,也是安静的,沉默的。
虽然已经进入八十年代,但这个家里的女孩子们,却犹如生活在远古的封建社会里。姜万承给她们定下了太多可怕的规矩,不准梳马尾辫,不准抹雪花膏,吃饭时不能说话,喝汤时不能出声,笑时不能露齿,不能仰身躺在炕上……。犯了错就得罚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难道他不知道规矩太多太死则会破了方圆吗?他剥夺着女孩们追求美的权利。都是该死的规矩!女孩们会在心里怒骂。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姜万承的情感或许太专一,唯独能对姜阳网开一面。他对她的女人更加苛刻,不许穿羊角跟皮鞋,不许擦头油,不许和男人说话,不许看男人,更不许像村里的疯女人一样几乎赤身裸体的在江里洗澡……。他也剥夺了她,一个真正的女人追求美的权利,就连眼睛都失去了自由。不知王玉芝是否也在心里恕骂都是该死的规矩。
  姜梅十六岁了,正处于青春期,身体也完全发育成熟了。她并非想叛逆,而是太喜欢同学们脑袋后面高高梳起的马尾辫,太喜欢同学们脸上散发着香气的雪花膏,也暗暗地希望男同学的目光能聚焦到她的身上。她会梳着两个黝黑的大辫子走出姜万承的视线,然后在柴垛的另一面把大辫子拆开,梳起活泼的马尾辫,从书包里掏出牡丹牌雪花膏抹在脸上,再去找西邻居张青山家的女儿张小丽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姜梅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姜万承发现了。姜万承连同他的女人和孩子一起吼骂。王玉芝低着头。姜梅却昂起头,挺起胸不顾一切地反抗。她不认为自己错了,更不认为娘也错了。她把愤怒的眼神投射进姜万承越发凶狠的眼睛里。王玉芝伸出手,胆怯地抻了一下姜梅胳膊肘处的衣服。姜梅不屑一顾地甩掉了她的手,因为在她眼里,娘永远是一只见了猫不想着反抗只想着发抖的老鼠。姜万承岂能容她,像个活阎王命令小鬼一样让姜龙去取扫帚要打折姜梅的腿。小鬼竟然不听话,噗嗵一声给他跪下了。姜丽也跪下了。就连他最疼爱的,总在他耳边说,就是长大了也不抹雪花膏的姜阳也不听他的吩咐,也跪下了。姜万承更加愤怒了。对着自己的女人咆哮够了之后,指着姜梅的鼻子发誓,就是穷得去要饭也不蹬她家的门,吃她家的一口饭。姜万承的最后一句话如同铁锤把姜梅的心敲得四分五裂。弟弟妹妹都跪着,姜梅也无耐地跪下了。
  姜万承又给姜阳讲起了,他是怎样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帮助朝鲜人打美国佬。他突然坐起身,摸起放在脚下压风的羊皮棉袄披在肩上,又迅速地穿上线裤,把一只裤腿挽过膝盖,咵咵地挠起膝盖里侧的一大片牛皮癣。挠痒不耽误说话。姜阳依然兴奋。其他两个女孩也在心里兴奋着。姜万承讲如何挖地窖埋死人。故事己经从抗美援朝转移了方向。
他说:“埋死人的时候,要在死人身上撒一层粮食,撒一层盐,再盖一层柴草……”
姜阳不敢再听,便把头缩进背窝里,任凭捂出一身的热汗。突然间,她觉得黑夜静得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寒风在窗外发出的嘶吼声竟然如此可怕。王玉芝体会不到孩子是害怕的,不会伸出手把姜阳温暖地搂在怀里,给她呵护,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要害怕,而是乖乖地被另一只大手搂了去。
  姜阳进入一个战争的世界。这场战争就发生在她家这座草坯房的周围。美国佬并不是黑压压的一片,就那么五个六个。他们从西窗户那边跑过来。姜阳也拿着手枪,但是她不会开,一边使劲儿地板动摁纽,一边在草丛里躲闪着跑,一会卧倒,一会爬起来再跑。亲人们就在她黑朦朦的视线里,坚强地同敌人周旋。她似乎中枪了,应该是死了,但她依然能看见草坯房,美国佬。亲人们并没有呼唤她,也没有痛哭,只顾在父亲的带领下,在越来越黑的院子里赤手空拳同美国佬撕打,打倒一个,二个,三个……。
  天己经大亮。姜阳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比马脸还要难看。虽然他的脸没有马脸长,但是他的鼻毛总能从鼻孔里伸出来。眉毛散乱。牙齿还黄。说话的声音像冬天里的杨树枝那么僵硬,多半表达不清。姜阳讨厌他,但她又不能讨厌他,因为他是她最小的叔叔。他嘻笑着,把一只冰凉的带着寒气的手伸进姜阳的被窉里,不知是要伸进被窝里捂手,还是要摸姜阳的身子。姜阳急忙把头缩进被窝,像一个移动的沙丘,从脚底下钻出来,用被围住自已,拿过棉裤穿起来。他还是不罢休,爬上炕,试图继续把手伸进被里。
  姜万承怒着脸,声音却不是很大,说:“万富,别和小孩子闹了。”
  姜万富急忙缩回手,看了大哥一眼,慌忙从炕上退下来。
  “咱娘做好饭了吗?”姜万承问。
  姜万富自认为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不敢看姜万承的眼睛,就说了一个字,没,便转身推开里屋的门,向外跑去时差点撞倒了蹲在锅灶旁烧火的王玉芝。王玉芝端正身子的时候,无意间,从敞开的门里瞥见姜万承向她射过来刀剑一样的眼神。她心里猛然一哆嗦,似乎不是小叔子撞到了她,而是她故意挡在了小叔子的面前。  

小时候,由于被狗惊吓过度,姜万富躺在地上抽了一阵风,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阵清醒,一阵疯癫,后来才知道得了治不好的癫痫病。他天生有些耳聋。耳聋也是一阵一阵的。对于身体健康的聪明人而言,命运对他就太不公平了,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谁家的好姑娘敢给他做媳妇,缺胳膊少腿的又不能往屋里娶。是个男人就会想女人,更何况他还没彻底疯掉。有时候,他会盯着王玉芝俊俏的脸发呆。王玉芝是不敢看他一眼的。她知道尽管他的弟弟是个不正常的人,姜万承也不会对她网开一面,而且还会把所有的罪过都加注在她的身上。
  姜万承猜想老母亲肯定生病了,否则不会连早饭都不做。他告诉王玉芝往锅里多放几个大饼子便追着姜万富的身后出门了。  

不多时,姜万承气喘吁吁地抱着老母亲进了屋里。姜万富跟在后面。孩子们的爷爷最后进来的。妻万承把老母亲放在炕上,给她摘下帽子和围巾。他抬起粗大的手从铁丝绳上拽下一条毛巾,小心翼意地给老母亲擦掉眼眉和嘴周围的霜珠子,生怕弄疼了她。王玉芝羡慕地几乎要流泪。
  饭桌上,姜万富一边吃,一边冲着王玉芝嘻嘻地笑,吃饱了也不下桌。王玉芝不敢抬头。
  姜万承说:“万富,吃饱了一边玩去。”
  姜万富没听见,依然盯着王玉芝看。姜万承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表情非常严肃。姜万富便乖乖地下了桌,骑在门坎上,拿着一根火柴颇有兴趣地抠着木头小窗台上麻坑里的污渍,像是在完成一项伟大的工程。连着小窗台的,隔着锅台和南炕的,曾经被姜万承破坏掉的窗户,早己被一面厚厚的墙所取代,上面是过年时贴上的八骏全图的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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