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得到宋学敏的默许，玉丰矿便立即着手沿二号井向凤凰山煤矿掘进。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凤凰山煤矿并不知晓。这使杨阳十分高兴。他想：有宋副市长做主，我这次非抱一个金娃娃回来不可。可是他忘记了他的工人都是从附近农村雇来的农民工，一传十十传百的就把玉丰矿向凤凰山国营矿掘进的事传了出去。一时间，国营矿周边的小煤矿便开展了一场向国营矿进军的大会战。你从这里挖个窟窿，他从那里挖个窟窿的，将凤凰山煤矿矿长张阳逼得没有了退路，一封报告打到了市里，要求市里尽快制止这种局面的蔓延和扩展。
　　接到这封报告，市府也意识到了发生在凤凰山的事态严重，便责成国土资源局尽快组织力量进行整顿。国土资源局局长王强知道这是把一个难题扔给了自己，因此一直没有行动，直到第三天才召开了一个专项工作会议，研究如何处理凤凰山所发生的事情。
　　会前，宋学敏交代说：“大力发展私营经济，是市府的一贯政策，你们去了之后一定要注意掌握，不要动不动就封矿。”
　　王强想：这不等于是说又要打狼，又要猎人不能开枪吗。但不封一些矿，目前这种私采乱挖的局面又怎么控制得住！听了宋学敏的话，王强说：“宋市长，照您说的可不好办呢，不封矿他们能给你停下来？”
　　宋学敏说：“情节特别严重的可以封几个，但不要一刀切。特别是玉丰煤矿，那是全市私营企业里的尖子，一定不要动，其他的你们可以斟情处理。”
　　王强听宋学敏这样说，心里就想：怪不得社会上传闻宋副市长和玉丰煤矿的老板关系不一般，看来还真是这样。作为国土资源局的局长，他知道，凤凰山国营煤矿周边的私人小煤矿都是有关领导说过话才开起来的，现在宋市长说不要动玉丰煤矿，可他又能动得了那个呢！于是说：“那就一个也别动了。”
　　宋学敏说：“整顿还是必要的，不过动那个不动那个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强突然明白了上边的意思，那就是一个都不要动，只要摆个样子造造声势，哄哄上边也就行了，免得上边追究下来不好说话，而实际上并不需要真的大动干戈。
　　会上，王强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家一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这叫什么狗屁整顿，还不如压根就不要管了呢。”
　　“哼，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样的事我们做不来。”
　　王强说：“大家不要吵了，吵也没用，我还窝着一肚子气呢。这是上边的意思，我们不这样做又能怎样。五六十家个体煤矿，那个后边没有后台。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后果你们就不想想！”
　　大家想想也真是这样，连局长都不敢惹的事，他们这些草民敢惹吗？于是一个个紧闭了口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外边气喘嘘嘘的 跑进来，嘴里直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强问：“到底什么事，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快说。”
　　来人说：“玉丰煤矿二号井透水了，五六十号人被困在了里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王强一听，头便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跌坐在了椅子上，心里却在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出这么大的事故谁能担待得起，而且又偏偏出在私营煤矿，我这个局长的乌纱怕保不住了。想着便粗粗地呼了一口气说：“快，快向宋市长汇报。”说着便要通了宋副市长的电话。
　　“宋市长，我，我是王强，玉丰煤矿发生透水事故。”
　　“人呢？”
　　“五十多号被困，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赶快向凤凰山国营矿求援，让他们立即派出矿山救援队进行抢救。哦，对了，让人立即封锁矿区，不要走露任何消息。其他的事待我赶到后再做处理。”
　　“封锁矿区的事需要公安部门出面，我——”
　　“好了，不要说了，公安局的事我打电话，你现在马上就赶到玉丰矿组织实施抢救。要快，一定要快！”宋学敏说完便放下了电话。
　　王强对参加会议的人说：“事关重大，我要求关于玉丰矿的事故从现在起都给我闭了口，谁也不许外传，一切都等调查过后再做处理。”
　　有人说：“这么大的事故应当向上边报告。”
　　王强说：“我们只对市里负责，向不向上边报告那是市府的事，和我们无关，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立即赶到现场组织抢救，以保证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
　　事故发生后，杨阳并没有立即向凤凰山国营煤矿矿山救援队请求支援，而是自己先行组织了救援。他知道，这场事故是严重的，而且又是发生在他在向凤凰山国营矿掘进的二号井中，一旦事情传出去弄不好就会吃官司，担负刑事责任。因此，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封锁消息，其次才是救援。尽管他在救援问题上也没有松懈，但由于救援能力不强，救援效果并不很大。当王强一行人赶到矿上时，他们只从井中拖出了八具尸体，其他遇难者并没有得到极时救援，而且井中的情况不明，遇难者的生死情况他们也一无所知。此时，距事故发生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了。
　　王强一到现场就知情况不妙，立即拨通了凤凰山煤矿救援队的电话：“喂，喂，是矿山救援队吗？”
　　“是，你是那位？”
　　“我是市国土资源局王强，玉丰煤矿发生矿难，请你们立即来人支援，要快，一定要快！”
　　半个小时后，凤凰山煤矿矿山救援队赶到了事故现场，开始了营救工作。几乎是与此同时，宋学敏也会同市公安局的民警也赶到了凤凰山矿区，封锁了矿区通往外边的各个路口。
　　由于透水严重，营救工作是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
　　此时的张阳充分显示了国营大矿的气质和风度。他一面分析着险情，一面沉着地指挥着救援工作。而杨阳却显现出一种惊慌失措的样子，直到宋学敏问他，他才稍稍镇静下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打穿了水层。”
　　张阳说：“事情很明显，玉丰矿二号矿井是沿东西方向向我矿掘进的，而这里正是地下水的富集区，这在矿山戡探图纸上是标明了的。这里的开采必须有专门的设计，但玉丰矿不顾我们的多次制止，冒险进入，是酿成这次矿难的主要原因。另外玉丰矿工人多是从附近农村招雇来的，安全意识极差，又没有进行过必要的培训，也是一个原因。”
　　宋学敏说：“事故原因先不要说，而且你说了也不算，必须有专家认定。现在的问题是尽快救出井下的遇难者，并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
　　坏消息不断地传来，到第二天凌晨救援队一共从井下抢救出四十多人，其中二十名已经死亡，二十几人重伤，另外还有七名工人还没找到，但估计生还的可能几乎等于零。
　　遇难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放在玉丰矿办公室门前，玉丰矿开始着手处理善后事宜，陆续通知了遇难者的家属。当遇难者的家属们赶到现场，看到那一具具尸体时，没有一个不失声痛哭的。玉丰矿一时间成了亡者的墓地，生者的悼场。几经交涉，在一片哭声中，玉丰矿宣布了对遇难者的处理意见——死者由矿上负责安葬，另外给每家二十万的抚恤金。这对于那些农民来具有极大的诱惑，于是，大家便不再说些什么。
　　消息依然被封锁着，对此，杨阳十分高兴。他明白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不仅自己吃不了，就是宋学敏也不吃了。当他知道封锁消息是宋学敏的主意时，就对宋学敏平生出一种由衷的感激之情。晚上，他便在凤凰山避暑山庄摆了十几桌酒席，一方面安抚那些遇难者的家属，一方面请了当事者答谢。
　　接到杨阳的邀请，张阳本不想去，但碍于宋学敏的面子，只好也去了。酒宴上，杨阳走到张阳面前，举了杯说：“张矿长，多谢你的关照，不然，我怎么能从井下救得上来这么多人。这杯酒我敬了你。先喝为敬，我先喝了。”
　　张阳见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悲哀之意，心想：人人都说玉丰矿矿主心黑，今天见了，果不其然。就没有搭腔。
　　宋学敏看在眼里，心中就想：这张阳还真是一个直人，为了堵住张阳的口，便接了杨阳的话说：“张矿长，此次事故是不小，但玉丰矿的处理也合情合理，既然遇难者的家属都没有什么意见，我看你就不要计较了。”
　　张阳听出了宋学敏的意思，说：“宋市长，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对这次事故隐瞒不报，一旦上边知道了，我看对玉丰矿不利吧。”他没有直接说对宋学敏不利，而只是说了对玉丰矿不利，其实话里有话，明白人一听就知他是指的宋学敏。
　　对张阳的话，宋学敏那能听不出来。心里就想：你张阳也太狂了吧。想着就说：“上报不上报是市里的事，这是大事，市府会全面考虑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呀，牵一发而动全身呀。”说着转向杨阳：“从现在起再不许你矿向凤凰山矿掘进，这是国有资源，那能轮得上你们乱来。”
　　杨阳听得出宋学敏是在袒护自己，忙说：“是，是。我们也是响应市府的‘资源转换战略’，为尽快把地下资源变成我市的现实财富才这样做的，现在宋市长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停下来就是了。”
　　张阳和王强听了宋学敏的话，心里明明知道他这是在避重就轻，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张阳推说矿上还有事需他去处理，便站起身向宋学敏打个招呼，离开了酒席。王强虽然没有起身，心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他想：遇难者的悼亡和庆功的酒宴放在一起，处理重大事故的职责却变成了推卸责任的说辞，真也是世上少有。这种事亏杨阳和宋副市长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事情正象张阳所说的一样，世界上没有不透风和墙。就在宋学敏和杨阳认为事情已经处理妥贴的几天之后，玉丰矿发生重大矿难的事终于传了出去。一时间弄得B市满城风雨，街谈巷议的议论纷纷。不久连省城的各大媒体也都知道了，纷纷派记者下来调查。然而当记者们下来时，他们才知道要获得事件的真相是多么的不易。他们或是被拒绝采访，或是被惋言推辞。直到第三天，省城大河日报的记者肖云才见到了分管市长宋学敏。
　　宋学敏的办公室中，宋学敏一边让坐一边说：“省城的大记者前来造访，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
　　肖云也不客气，直接了当地问：“宋副市长，你是分管市长，现在B市传言凤凰山玉丰煤矿前几天发生了重大的矿难事故，可是真的？”
　　宋学敏打着哈哈说：“你是从那里听说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肖云说：“还有，据我们了解凤凰山存在着严重的乱挖滥采现象，这可是事实？”
　　宋学敏避开矿难：“至于私营小煤矿蚕食国营矿的事倒有的，但也并不象有些人所说的那么严重，而且，我们已经着手作了整顿。”
　　肖云说：“可现在的传言是：玉丰矿不但发生了矿难，而且还很严重，死亡人数大约在四十多个。”肖云见宋学敏有意避重就轻，便直击要害，“不知宋副市长对此有何看法？”
　　宋学敏说：“市面上的传言不可轻信！肖记者，如果你们一听到市面上的一些传言就认为都是事实，这样恐怕不妥吧。玉丰矿是不是发生了矿难，第一个知道的大概是我们吧。而我们知道了又不上报，上边追究下来，这责任谁负得起。肖记者，是你呢，还是我呢。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市面上关于玉丰煤矿的传言都是不实之词。玉丰煤矿是一个早已破产的私营企业，这一点肖记者大概还不知道吧。”
　　宋学敏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早已料到玉丰矿矿难的消息不可能永远被封锁住，总有一天会被人传出来，所以在他离开玉丰矿时，就安顿杨阳立即遣散工人，关门停产。杨阳深领其意，就在宋学敏一行离开的第二天，便草草安葬了所有遇难者，并遣散了所有工人，而他也从矿上躲到的外地。当肖云一行从市里得不到任何确切消息，赶到玉丰煤矿时，那里已是人去矿空，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当事人。于是他们不得不把调查的视线转向了凤凰山国营煤矿和它周边的个体煤矿。但他们走遍了凤凰山所有的个体煤矿，仍然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这些个体煤矿似乎是串通好了一样，都说“不知道，”“没有的事。”倒是凤凰山国营矿矿长张阳还有些良知，向肖云一行透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肖云一听，由不得怒气冲天，大骂一声：“真他妈的胆大包天！”便连夜赶写了一份内参报到了省委办公厅。第二天，省城各大媒体也相继以最醒目的标题报导了发生在B市的事件，矛头直指B市首脑，特别是副市长宋学敏。向B市发起了一轮强大的冲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