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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章至七十章

作品名称:死胎      作者:蒋廷朝      发布时间:2014-02-23 11:11:17      字数:11110

  六十六、奇怪的梦
  
  黄昏时分,是我们村最具梦幻的时刻,太阳的余晖把神秘的红晕洒满整个村庄。古朴、贫穷的村庄,看上去成了人间仙境。在这样的环境里漫步,躯体会飘飘然的,内心会有圣洁光辉。
  我想到外面去走走。可是,父亲叫我去黑黑的厅堂陪他喝酒,我只好从命了。父亲用一种奇怪的酒招待我,有许多植物的根茎、动物的骨头、还有一条蛇的尸体。酒的颜色呈金黄色。父亲说这是药酒,可以延年益寿。父亲为了强调酒的好,还说这是一个和尚配的,专门叫他儿子送给他的。
  在我们部落有这样的习惯,就是从一个地方买的东西,往往不说从那个地方买的,而说是那个地方主人送的。这样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同时表明自己人缘的好。
  我的父亲的药酒可能就是从和尚那里买的。可是,即便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也不说是买的。这个在我幼年就一清二楚,那时间我经常揭穿父亲,父亲总是瞪我一眼,骂我不明世故。我总是感觉很委屈:明明是自己买的,还说是人送的,还骂我不明世故。
  我不敢多喝,只呡一小口。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说:“度数不高的,可以大口喝。”说着,就把满满一杯酒给干了。
  我问父亲,和尚哪来的儿子?父亲解释说:“和尚本不应该娶妻生子的,这是佛教的教规。当年,T师爷视佛教为迷信,视和尚为被压迫的奴役。就强行解放了他们,将庙宇改做生活小区,并要求地方政府帮助和尚娶妻。让和尚过世俗的生活。”
  这样,和尚就有儿子了呀。T师爷真是伟大啊!
  山村的夜静如无风的一汪湖水,亘古闪耀的繁星依然在天空闪耀。我躺在临窗的床上,望着天空,望着望着就睡着了。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又变成了孩子。我战战兢兢要从彩虹桥上爬过去,彩虹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担心彩虹桥会坍塌,就害怕得颤抖起来,我的颤抖引起了彩虹桥更加剧烈的摇晃,发出更大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而这更大幅度的摇晃又进一步加剧了我的恐惧。
  我只好在桥面上趴下来,试图朝前爬行。可是,因为颤抖的厉害而动弹不得。于是,我把一只手伸长长的,无助地呼喊着自己的父亲。希望他的大手能够来拉住我,把我带过彩虹桥。
  果然,就有一只大手拉住了我,我轻轻地飘了起来,没有了惧怕,也不再颤抖。我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并因为飘了起来感到快乐。
  我想,拉住我的这只温暖的大手,一定是我父亲的大手。拉住我的一定是我的父亲。这是不用怀疑的。可是,我还想确定一下,于是,我抬起头,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在拉我。我诧异地发现,拉着我飞翔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那个“佛朗机”老人。我惊异于这样的事实,并默默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以为“佛朗机”老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被拉着的膀臂伸得好长,像一根长长的细线,我的身体则风筝一样飘在了空中。我兴奋地欢呼起来,我自己并没有听到我欢呼的声音,或者我的欢呼本来就没有发出声音。
  我曾经做过许多荒诞不经的梦,这次也一如既往。可是,在梦里我默认“佛朗机”老人是我父亲这一情节,依然让我感觉羞愧难当。
  这羞耻感引出了我对“佛朗机”老人的恨,我忽然意识到佛朗机老人阴魂不散,它乘着具有巨大力量的财富之车,进入了我的躯体。一种被占领的痛苦激起了我对“佛朗机”老人别一种的恨,也激起了我对自己的厌恶,悔恨自己的贪财。
  我一直认为他者无论如何的好,一旦是对我占领,这无论如何的好,对我而言都是切切实实的坏。“佛朗机”老人是一个高尚的人,如果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绝不会这样做的。而我,因为软弱、势利的缘故又欣然接受了,这是我宿命,也是我内在的悲剧。
  
  六十七、乡村广场的演讲
  
  
  清晨的阳光带着佛祖的光芒普照大地,大地上的一切各守本分,安详而宁静。这样的阳光是神圣的,当她照到我的脸上,又温暖如母亲的爱抚,给我痒痒的感觉,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睁开了双眼。
  在我幼年时代,早晨每每我醒来的时间,父亲、母亲都外出劳作了。我醒来总有对父母的感激之情,并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懒惰而赧然。
  多少年过去了,物换星移,当我睁开双眼时间,依然如儿时般不好意思,积习如此长留心中,同样让我感觉温暖而亲切。
  家中还是一个人也没有。父亲、母亲一起出去了。比我还要年长的小餐桌上,摆放着母亲为我预备好的早点。
  吃了母亲为我准备的早点,我信步走出家门。远远望去,只见本村的民众都在民众广场集会。他们如同一群苍蝇趴在腐尸上吸食,专心致志。从“佛朗机”进口的高音喇叭里面传出温和而流畅的播音声。因为远的缘故,我没有听清楚喇叭里面说的是什么。
  我想,假如此时,我过去隐藏在集会民众的附近,等喇叭声一停,我就冲到民众面前演讲,告诉大家,我从“佛朗机”弄回一笔大钱,我要为部落造一所大学堂。还有,我要把老朽的彩虹桥拆掉,在原址建一座钢筋水泥的新彩虹桥。这样民众就会消除对我的芥蒂。按照民众以往集会的表现推想,他们听了我的演讲,一定会冲上来把我围住,甚至会激动地把我抬起来,大声欢呼。
  事实并非如我预想,当高音喇叭一停,我快步走到民众面前。(开始我是选择跑上去的,后来考虑跑上去显得太慌张,不严肃,不利于民众对我的理解,经过反复考虑,我才改为快步走上去的。)我刚喊一句开场白。集会的民众就仿佛静心觅食的一群野猪听到了狼嚎,受到了突然的惊吓,无论成人还是儿童都疯狂逃窜起来。我甚至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容,转眼间,他们幻影一样消失。集会的广场恍然成为空白,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脑子里面也如广场一样一片空白,我茫茫然不知所以。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如同海底。我游魂一般朝家里走去,路过的人家,家家都已经关门闭户,以防备瘟疫不期而至。户户都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传出来……似乎是老鼠在吃东西。
  
  
  六十八、申请办学
  
  我下榻在京都唯一的民众客栈,这个客栈专门用于接待民间人士。据说,京都诸多公务人员的行馆的服务都比民众客栈要好。因为我没有“佛朗机”官方证明我有官衔文件,我只好租住在这唯一的民众客栈。
  等待申请办学报告的批复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们通常都这样表述,我也不自主地就这样表述了。其实,这样的表达是不准确的。因为,说是无聊的事情,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事情,是在没有任何事情状态下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
  开始,我看电视打发时间,电视内容基本上都是T师爷和部落政府为民众做好事的报道,我是感情比较脆弱的,容易被感动,几天下来,我被T师爷和部落政府的所作所为感动得十分疲劳了,以至于不敢看电视。
  批复久久未下来,我开始烦躁,就百无聊赖地坐到电脑前,明知道不能上我喜欢的几个“佛朗机”网站,我还是徒劳地一遍遍地点击。因为虽然是徒劳,却也能够减轻我内心的痛苦。
  有人敲门,我兴奋地去开门,因为我猜想一定是办学报告的批复下来了,我为我的猜想兴奋。
  开了门,是客栈的安保人员。我有些吃惊,问:“什么事?”该安保人员和气而严肃地对我说:“尊敬的先生,拜托您不要再点击那些“佛朗机”网址了。部落信息监管中心已经发三次电报来询问。反正也上不了,你何必一次次点击呢?拜托您了!”说完扭头就离开,根本不等我的反应。
  我先惊讶,接着便生气。没想到我在这里被监视了。我走到电脑前,恨不能将电脑砸了。忽然,电脑上显出一行字:如果您呆着无聊,可以到京都各景点逛逛呀,看看景致心情会好点。我输入:京都的景致我都看过了,没有必要再看。电脑上立即显示:你不能因为昨天吃饭,今天就不吃吧?再说,同样的风景也会因为四季的更替、四时的转换而各有不同。去逛逛也许会有新的感觉,会开心点。就是随便出去逛逛也比在房间烦闷的好啊。
  我气恼地关了电脑。其实,通过电脑和我说话的这个人,还是善解人意的。我甚至想象她是一位温柔可人的女性。能够和她进一步接触应该是美好的事情。然而,我一想到她知道我的一切,都来源于相当于偷窥的监视,我就愤恨不已,深深的厌恶。这也是关掉电脑的原因。
  我大字型躺在床上,希望自己能够熟睡,让睡眠带着我逃离这焦躁、烦闷的时空。
  当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我迷迷糊糊起来,问:“谁呀?”外面的答:“我。”
  这一问一答假如是发生在熟人之间,那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因为回答的人说“我”的声音,能够为问的人辨别。回答的人虽然不说自己是谁,问的人也能够判断他是谁了。而外面的声音于我是陌生的。他这样的回答就不合常理了。
  我还是过去开了门,因为合乎我的习惯。我一直习惯地以为这样回答的人一定是熟人的。虽然这一次并不是。
  门外的人向我打了个欲进门的手势,并用表情配合。我顺从地把他让进了房间。
  待他在沙发上坐定,我仔细端详他,我才感觉害怕。这人穿一件月白的长衫,脸色焦黄,他的眼神飘渺,像广袤无垠的沙漠。他的头和衣服的颜色反差太大,在这特定的灯光下,他给我很可怖的印象:他的头颅和身躯似乎是分开了,中间缺少必要的过度。他的服装消融于环境,只剩下半黄半黑的头颅漂浮在半空中,在那里奇怪地盯着我看。
  我因为害怕而对他产生了厌恶。我想:房间是我租住的,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有权轰他出去。于是,我欲起身下逐客令。我刚有起身的意图,身体还没有动。他就用手势制止了我。我身上微微沁出冷汗。这是一个能够进入我内心窥探的人。
  他接着开口说话:“我是部落教育总署的秘书郎。”我一听他是部落教育总署的具体办事人员,慌忙站起,伸着长长的脖子、结结巴巴地问:“我的办学报告批复了吗?”
  这个疲惫的秘书郎,吃力地聚集眼神,试图能够双眼有神的看我,似乎用力太多,已经力竭,又将眼睛闭上,微微摇起头来。我囚徒一样被他关进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微微的摇晃对于我而言则是天翻地覆的震荡。
  我冷汗只淌,瘫坐下来,口里发出一个怪怪的、长长的、似乎不是我的声音:“什……么……?”接下来,世界死一样沉寂。
  他忽然睁开眼睛,我也似乎被他从囚禁的眼睛里解放出来,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他抿抿干涩的嘴唇,气恼地说:“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办学申请报告怎么能够批复呢?”
  原来,在我们部落,打报告的格式、对象、用语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比如,我的办学申请报告应该打给部落教育总署基础教育司外来办学管理处。而我竟胆大妄为地把办学申请报告打给了部落教育总署的总教谕。这无疑是对总教谕的严重亵渎。这样的办学申请报告,当然是犯下了极其严重的错误的申请报告了。
  我说:“那我重新打一份报告可以吗?”
  他答:“不可以的。”还没等说完,他又闭起眼睛。好像是做短暂的休息,我见他这样,几乎从嘴里冒出的三个字被我吸了回去,我仍然保持怪异的姿势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呼吸声,我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急促而粗重。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接着说:“我们教育总署为了提高办公效率,我们发明、应用了一种叫文件分检器的装置。这个装置一旦检出你打了一个错误的申请报告,一年之内,你打给我们暑的任何申请报告,该装置都会自动将你打的任何申请报告分检到废纸处理器中,当作废纸粉碎处理掉。然后,送到纸浆厂回收利用。之前,这个装置还不怎么先进,第一次打报告,假如你用楷书签名,如果发现这个申请报告有错误,你还可以改用行书签名再打一次报告。可是,现在这个方法行不通了。因为,我们现在使用的是升级版。现在不但楷书改行书它能够辨别,就是改用隶书、甲骨文签名也照样逃不过该分检装置的分检。”
  我尽量用谦卑的声调、颤抖着说:“那我怎么办呢?您能不能给我指导指导,我一定会感谢您的。”
  他听我这样说,身子尽力欠起、尽力把眼睛睁大,义正辞严地说:“我作为一名光荣的部落公务人员,为民众服务是我的天职,是我的本分。我需要你什么感谢?”我惭愧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收回长长的脖子,浑身紧缩着边扭动身体边朝下坐,似乎这样能够坐得深些。
  他说:“办学对部落来说,对民众来说,无论如何,毕竟都是一件大好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帮助你。”
  我一听他说能够帮我,我立即眼放异彩,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什么。所以,我就像哑巴一样在胡乱地张嘴、闭嘴。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秘书郎见我如此,自得地微笑起来,接着说:“我的一个同事曾经试过,在申请人名字后面加一个句号,文件分检装置就分检不出来了。你也可以这样操作一次,千万不能再犯错误了啊。”
  听他这样说,我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放松,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以至于我仿佛全身瘫痪一般。
  这个好人起身要走,此时,我感觉他原来还是很亲切的一个人。我就挽留他在我这里吃晚饭。他犹豫再三,最后说:“这样吧,今天还是我母亲的生日,她老人家已经多年没有吃过生日大餐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有些踌躇、羞涩,接着他面部肌肉明显地抽紧,跳动。我知道他下定决心了,他接着说:“我回家把我母亲带来,顺便我也换个面具,要不然,被监督机关看见就不好了。”
  我答:“太好了!你把家里人都带来吧!我们一起给令堂大人过寿。”我想了一下,感觉有所疏漏,就补充说:“您换了面具,我就不认识你了呀?”他停顿一会,说:“这样好了,你就把寿宴定在松柏厅,等会,我带家人直接去就可以了。”
  
  
  六十九、有了答复
  
  “嘀嘀”、“嘀嘀”敲门声响起,惴惴不安的我,浮在忐忑之上飘然而至门边。在这里我用“飘然”一词应该说是准确的。或许是我当时心里想着别的,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去门边;或许因为我处于某种兴奋状态;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总而言之,我就是飘然而至了。
  打开房门,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这陌生的面孔如孩子般细腻,眼光也单纯亦如孩子,他的身形更像一个孩子,他的身高也就一米五零的样子。或者说,他就是个孩子。然而,无论如何他如此地像个孩子,我依然看出他完完全全是一个成年人。也许表明一个人是成年人的特质并不是通常所说的皮肤、眼光、身高等。
  可以说,来人孩子般的形象和我心理预期有巨大的差异。我有些失望,对眼前这个“孩子”也有些轻视,就冷淡而生硬地问:“有事吗?”这个“孩子”微笑着向我致意。他的致意让我吃惊不小。因为我从他致意时微笑中散发出来的自信、甚至有些傲慢的神态看出他的非同寻常。我判断,他应该是一个重要人物。
  听他的自我介绍,果然如此。他收起笑容,慢吞吞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部落教育总署基础教育司外来办学管理处四组组长,今天奉命特来和你沟通一下,有关你申请办学的事宜。”
  听他这样说,我惊呆了。因为,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实际行为上我对这样事关重大的沟通,没有丝毫的准备。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该组长见我如此,不慌不忙将低垂的双手缓缓移到下腹前轻轻握起,朝我再一次的微笑。
  我回过神来,慌忙做出示意邀请的姿态和手势,满脸堆笑地说:“请进!请里面坐下沟通。”
  该组长说:“你打的报告,我们处已经收阅。是否同意你投资办学,我们不能靠主观臆断。需邀请专家开一次或多次研讨会,就你申请办学的事宜展开研讨……”该组长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我也大致明白了他省略没有说出的意思,但是不能具体地确定。在他停顿之后,眼睛向我发出询问的表情时,我根据我的推断,回答道:“感谢您们(在我们部落按语言使用规则,您只能单用。不能像你一样和们合用,说您们在语法上是错误的。在这里,我是宁愿犯语法上的错误,也要表达我对教育总署基础教育司外来办学管理处所有相关人员的敬意,就不由自主地说了。敬请读者谅解。)为我的办学申请费心。我很想表达我的敬意,但是,又不知道为您们做点什么才好。”我边说边学着他在门前的样子,将两手在下腹处握起,可我与他不同的是,我不经意间就把两手握紧了。我意识到我和他的不同,他是轻松的,而我是紧张的。我慌忙又将双手松开。该组长看我这样的动作,微微一笑,我感觉我被他看透了,就迎合他,跟着他也微微一笑。
  该组长转而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我就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该组长忽然把头抬高,说:“对我们表达什么敬意就不必了,我们是部落的民众服务机关,为民众服务是我们的天职。”说完,他顿了顿,接着说:“是这样的,就你的办学申请报告,延请相关教育专家召开研讨会,需要租用会场,还要给各位专家发适当的补助,以及其他相关开支。我们处经费比较紧张,你看一看,这个研讨会的经费问题……”说到这里,眼睛故作游移然而十分坚定地望着我。
  听他这样说,我立即壮起了精神,因为钱的问题对于我实在不是个问题,我爽快地回答:“这个没有问题的,研讨会的所有费用由我承担好了。”我说这些话的语调明显的偏高,这偏高的声音也把我相对优越的情绪传达出去了。我害怕这样会引起该组长的反感,紧接着又压低声音,将说过的话稍稍改动说:“研讨会是研讨我的事情,我承担费用是应该的,我很乐意。”该组长敏捷地朝我扫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该组长说:“你的态度很好。我回去汇报一下,看我们处的一号是否同意由你承担研讨会费用这个方案。”
  听他这样说,我明显感觉很窝火。因为这个问题明明是他向我提出的。可是,当我同意后,他又说还要向他的上级汇报,征得他上级的同意。这样一来,似乎是我在向他们提出请求了。我压制着自己的不满,低声说:“这是您向我提出的问题呀!我同意,就表明这个问题解决了。您怎么还要回去汇报?”
  我这样的问话,已经带有质问的意思了。这个完全出乎该组长的意外,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直到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他才带着怒气冷冰冰地说:“问题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来这里和你协商,是分管我们的处二号派我来的,我们处的一号并不知情。既然是协商,在协商之前就不是确定的结果。现在有了确定的结果,我回去向我们处二号汇报,处二号再向处一号汇报。处一号是否同意让你承担研讨会的费用,我目前还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处一号完全有可能出于其他考虑,拒绝由你承担研讨会的费用。你明白了吗?”
  我刚刚还是一个优越的赞助者,经他这么一说,我又成了一个被动的请求者。我有点糊涂了。可是,对方说得清清白白。我这个不懂行政工作流程的人,在这个组长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的事情让您费心了,我在这里等待您的答复。”
  该组长走后,我注意到我给他沏的茶,他动都没有动。
  
  
  
  七十、研讨会
  
  我不习惯穿正装,总感觉正装对我有拘束。可是,为了表示慎重起见,今天来参加研讨会,我还是穿上正装,以示慎重其事。我身穿正装,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
  会议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的心情也了无挂碍,清清爽爽。此时,一个好像是做文书工作的小伙子朝我走来,他谦恭地对我说:“尊敬的东家!今天这个研讨会,我是您的助理。负责为您讲解您需要了解的情况,并完成您指派的任务。”我仔细看一眼他,还真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我点点头,表示对他的接纳和肯定。
  忽然,我回忆起我接到参加研讨会通知时的莫名其妙,因为我虽然赞助了研讨会的费用,并不说明我就可以参加研讨会。参加研讨会的应该是专家,而我并不是一个专家。我内心的这个疑问至今还没有解开,既然有助理了,我就顺水推舟地问他说:“我现在就有一个疑问需要你的解答。”该助理先是一惊,接着狐疑地望着我,楞了片刻,就吞吞吐吐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我的提问是他始料未及的。我抖擞精神,用眼睛直直的逼视他,那意思分明是:刚刚你还说是我的助理,负责解答我的问题,怎么我一问你就傻眼了?该助理见我如此,惴惴不安的点了点头,表示我可以向他提问。
  我问他道:“这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研讨会,为什么还要请我参加呢?”
  这个助理听了我的提问,他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脸色也有凝重转为轻松。笑意徐徐地对我解释说:“东家!首先,我要解释的是,不是邀请您参加研讨会,是邀请您列席研讨会。这有本质区别的。至于为什么要邀请您列席这次研讨会,有两个原因:一、您是此次研讨会的赞助人,您来列席会议,看到研讨会今天确确实实地开了,说明您赞助的资金没有被挪作他用,实实在在用在了研讨会上。其二,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邀请您向参加会议的专家们介绍您申请办学的一些情况和背景。比如,办学的目的,比如资金的来源等等……”
  我明白地点点头。这个助理陪了我一个笑脸,接着说:“东家!您已经看过会议室了,是否可以请您到贵宾休息室小憩片刻?会议室还要继续布置。”我点点头。该助理弯腰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在头前带路。
  我刚在贵宾第二休息室落座,就有一个漂亮的女服务人员给我奉上茶水。我问助理:“为什么这里就我一个人呢?”
助理看着我疑惑不解的表情,“嘻嘻”地笑起来,有点嘲讽的意思。似乎这样简单的问题不值得他回答。我立即将脸色寒了下来。该助理急忙止住笑,煞有介事地回答:“因为今天就您一个人列席会议,其他参加会议的都在贵宾第一休息室休息。”说完,又低下身子,将手掌放在离嘴巴不远的地方,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姿态,低低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去隔壁贵宾第一休息室看看情况。”说完,便慌慌张张紧着步子走了出去。
  说悄悄话姿态的微妙之处,并不在所说的内容,而在这个姿态本身。既然是说悄悄话的姿态,那么就会把说者和听者的关系变得亲密。如果很疏远怎么可能说悄悄话呢?事实上,该助理和我说的并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而且边上根本没有其他人。可是,我确实由于他的这个姿态对他感觉亲近了许多。
  一刻,该助理回来对我说:“与会专家基本到齐,就还差一个。专家一到齐就进会场,我过来请你,带你进会场。您在这里要准备好哦。”
我一脸踌躇地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呢?”
助理笑了起来,说:“等会我一来您就跟我走,不能让专家等你啊,这个非常重要的。”
我说:“既然这样,我干脆先进会议室等他们好了。”
助理听我如此说,莫名惊诧起来,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确切地说,此时的我,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刚刚所说的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外,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这样,陌生的语言牵带着我的整个人也被陌生化了。忽然他又忽闪一下眼睛,那样子仿佛我不是他的同类,是披着人皮的山羊,又被他发现了破绽。他兴奋起来,又平静下来。这时,他才显露出明显的不屑,说:“您是列席会议,怎么能先进会议室?这也太……!”
  他省略不说的是对我的委婉。作为一个列席会议的人怎么能够先就人五人六地坐在会议室里面呢?感觉似乎有些不妥。换个角度想,假如我先进去,在里面迎接专家们不也是很好嘛。再一想也不合适的,因为迎接一般都是主人。显然,今天我不是主人。我只是一个列席会议的人。我紧跟专家们进会议室是唯一的选择。
  我的助理又对我说:“东家!我刚才跟您说的,是从礼节方面说的。另一方面,从技术方面说,会议室的智能控制系统就是按礼节设计的,只要您进入会议室以后,除了三个服务人员,其中也包括我可以进出,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了。如果有其他人员在你进入之后再进入,这将引起会议室智能系统的异常。那么,我们这次研讨会就必须接受部落相关部门的调查。在调查期间,我们不得承揽会议业务,这将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损失。东家!如果由此我对你有所不敬,请您能够谅解我。”
  我踮着脚紧跟各位专家走进会议室,我的助理将我带到角落一个位置,我在那里做好,才抬头打量整个会议室。
  整个会议室和蜡像馆几乎没有多少差别,长方形的条桌东头坐一个圆脑袋的瘦子,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和生气,秃秃地剩下可以称为脸面的形容。这个主持人让我想起了被主人遗弃在角落多年不用的一盏油灯。
  条桌的两边,每边都呆板地坐着六个参会的专家。其中,有十一个专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扁而圆的脑袋。有点像儿童玩的拨浪鼓,也有点像厨师用以切菜剁肉的刀板墩子。大小则大致是拨浪鼓与刀板墩子的平均。
  他们的后脑勺都平平的,T师爷执政以来的某一年,我们部落的所有镇,无论大镇还是小镇都流行趁婴儿的头骨尚软之时,用硬物(比如一本大书)将婴儿的后脑勺垫扁。认为这是一种美。并形成传统。犹如古代妇女的缠足。我生在偏远的山村,没有被流风所及,至今我的后脑勺还是高高凸起。坐在这个会议室显得很不协调。
  将后脑勺垫平是否就美,我不能确定。将后脑勺垫平是否影响小脑的发育,我也不能确定。“佛朗机”人一口咬定将后脑勺垫平会影响小脑正常发育的。从那些大扁头走路并没有跌倒可以推断,将后脑勺垫平也不至于就伤及小脑。“佛朗机”人相信尽量减少对人体的改变是上帝的旨意。可是,“佛朗机”人并不明白人的适应性可以弥补外在事物对人体的巨大摧残。
  这些与会专家的脸面的细节也极相仿,都有细细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扁扁的鼻子,表情一样的呆板、僵硬,真的就是十一胞胎。想到他们是十一胞胎,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忽然,我回想起什么,我的心立即抽紧起来。我歪头失声问我边上的助理:“这些专家是带着面具来参加研讨会的吧?
  助理听我如此问他,大惊失色。睁眼张口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急忙用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仿佛发问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从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我明白我刚才的发问是非常不妥当的。我因此局促不安起来。我的助理捂着嘴巴盯着我看,似乎在问我,你怎么知道面具的事?抑或,你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我茫然地望他一眼,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就低下头。我的助理将头伸到我耳边,低声而严肃地说:“东家!来参加研讨会怎么可能戴面具呢?”口气里有明显的埋怨。
  我低头看见了桌子上摆放的水果盘子,水果盘里放着三粒水果。仔细一看,我吃惊非小。这种水果的名称我忘记了,只记得即使在“佛朗机”的高级会所也难得一见。我拿了一粒放嘴里吃。并对我的助理做出请他吃他那份的手势。我的助理看一眼水果,抿抿嘴,摇摇头,表示不吃。他想用他的不吃显示出对我的优势。我不再理会他,又吃了一颗。
  专家的发言我还是认真听的,因为关系到我能否办学。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大风吹洞穴发出的声音,我不大听清楚。十一个专家说的大概的意思我还是知道点端倪的,他们说到了在T师爷英明领导下,我们部落教育取得的巨大成就,也说到了教育对于部落的重要性。至于是否可以同意外来投资办学,没有一个提及。
  待十一位专家发言完毕。会议主持偏头谦卑地问在他边上那个坐轮椅的专家:“您老是什么意见呢?”
  我的助理趴到我的耳边轻声对我说:“这位坐轮椅的,就是我们部落教育界的泰斗,部落前教育总署的总教谕。”说完看着我,将嘴巴抿得紧紧的,头微微地颤动起来,以强调他所说的一切。
  我将注意力集中到坐轮椅的泰斗身上。只见他有滋有味地品着口中的水果,对会议主持人的问话并不在意,等他把口中水果全部咽下,才慢悠悠地说:“好吃!真是太好吃了!”他的答非所问引起了大家的微笑,也包括我。接着,该泰斗继续说:“这种果子,我还是在离休的送别茶话会上吃过一次。至今,已经九年了,才吃到第二次。当时,二号告诉我说……”说着,他竖起两个手指不断的摇晃,强调这话是“二号”说的。“二号告诉我说,这种果子长在热带的高山上,白天酷热,夜里严寒。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生长的这果子,乃人间致味啊。”与会的其他专家,听老泰斗如此说,都急吼吼拿起果子吃,有的吃一粒,避着人用纸包两粒。偷偷装进口袋。
  我见此情景,就转头看我的助理,他的水果盘里已经空空如也,不知是被他吃了,还是被他装进了口袋。我轻声对我的助理说:“这个水果还有吗?如果有,每位再上一份。”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各位专家,我随着他的眼光看各位专家,各位专家都显露出期盼的神情。我奇怪这些专家的耳朵为什么这样的灵敏,我刚刚对我助理说话的声音确实是非常微小的啊。助理为难地对我说:“实在抱歉,没了。”我的助理和我说话的声音同样的细小,各位专家好像还是听见了,他们的神情是明显的失望。唯有泰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哪能有那么多呢?如果多也就不稀罕了。”
  泰斗接着说:“昨天晚上八点十分,我和总教谕通了电话,总教谕问我对外来投资办学有什么意见,我说,我当然有意见、有看法。但是,现在我不能说。为什么?我要考考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能够跟得上上面。总教谕就告诉我,上面的意思和他的意思是完全一致的,外来投资办学可以考虑。各位啊!我听了总教谕的话之后就会心地笑起来了,为什么?我的想法和上面和总教谕完全一致啊。这才叫、叫不谋而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谋而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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