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石匠醉打女匪首 （1）

　　在兰陵山区，人们流传着这样两句话，叫做老爷戏群猴，白蛇逗狐仙。
　　这并不是比喻人和动物，而是比喻这里的四座山峰。老爷和群猴指的是骆驼山南北的两座山峰，白蛇则指兰陵山。因为兰陵山下有个白蛇洞，故把兰陵山舍去用白蛇取而代之，狐仙则指骆驼山和兰陵山中间的一座小山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小山峰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山峰上有一个偌大的狐仙堂，专门供奉狐狸的。从远处看，老爷峰招手戏群猴，狐仙堂笑望白蛇洞，故流传下来这两句话。
　　狐仙堂这座小山峰近年来一直是“三不管”，所谓“三不管”，就是位居在兰陵山和骆驼山的分界线上，东诸葛和西诸葛以此为界，谁也不犯谁，这才成为了清静之地。再一不管就是白蛇洞中的七姨太不管，七姨太一直惧怕东诸葛，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七姨太在兰陵区是个无人不知的女匪，有的叫好听的，叫她七姨太，有的叫她“三支枪”，有的叫她“八里香”，光绰号也够数一阵子了。别的绰号不需解释，这“三支枪”倒有点说道。她出门腰里挎着两支手枪，嘴叨一支水烟枪，进了白蛇洞躺在那里，面前放着那两支手枪，嘴里又叼上了大烟枪。她这根大烟枪不但与众不同，还有一段奇闻。平时骑马走路用它当马鞭子，晚上睡觉拴在内裤上，一时一刻不离手，比她身上任何东西都重要，是一级保护对象。有人说是她抢来的，有的说是偷来的，只有七姨太心里明白，是换来的。
　　在光绪年间，呼兰城南工夫市街口住着一个有名的大户，姓韩，祖辈木匠出身，人们都管掌柜的叫韩大木匠。有一年冬天，韩大木匠带着家人去大兴安岭“倒套子”，也就是从山上往山下运木头。一天，韩大木匠从山顶上下来，看见雪地上有一条条斑斑血迹，他以为是家人受了伤，急忙顺着血迹找下去，在一个山角下，找到了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头儿，白发白眉白胡须，躺在雪地上，快要死了。韩大木匠一看老人让野兽咬伤了，急忙把老头的伤口包扎好，脱下大皮袄给他暖和身子，又急忙找家人把他抬回住地的工棚里。老头慢慢地苏醒过来了。韩大木匠又四处买药，精心细致地照顾老人。老头身体很快全愈了。临走时，对韩大木匠说：“我看你心眼好使，送你一样东西留个纪念吧。”老头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根一尺多长，有手脖粗的木头棍子，交给韩大木匠：“你别瞧不起它，这叫万年蒿，是一棵蒿子，长了一万年才长这么粗，用它做出来的大烟枪就不得烟后痢了。”
　　韩大木匠高兴若狂，送走了老头。过了年的春天带全家人回了呼兰城。
　　韩大木匠找人用万年蒿做了大烟枪，杀了个黑公鸡，用鸡血将烟袋杆油得锃亮通红，安上玉石烟嘴，烟斗上又镶上了金盖花。取名叫万年蒿烟枪。
　　韩大木匠这杆烟枪，一传两，两传三，传遍了呼兰城。故事越编越多，有的说太白金星送给他的，有的说是山神爷赏给他的，众说纷云。
　　韩大木匠死了，传给了儿子，儿子又传给了孙子，传到一九三六年，传到了韩二晃头的手中。韩二晃头也如获至宝，无处不讲，无时不传。呼兰城内有不少达官富人，都出大价要买这个大烟枪，韩二晃头脑袋晃得如拔浪鼓，一口十个不卖。不知什么时候，住在街北鬼王庙附进的白家七小姐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七姨太。那时她只有十七岁，一天就得抽四两膏子，很怕抽烟后拉不出屎憋死。在韩二晃头这支大烟枪打上了主意，她的父亲也是呼兰有名的大户，虽然算不上卧地虎，也称得上地头蛇。七姨太找到父亲说；“你能不能把韩二晃头给请家来，我保证把那支烟枪弄到手。”
　　父亲也不知道姑娘有什么招，又架不住她纠缠，真的把韩二晃头请到了家中，大摆酒宴。七姨太陪着喝酒，大肆调情弄色，搞得韩二晃头心慌意乱，完全醉在梦境中。酒宴过后，七姨太又陪着韩二晃头看野台子戏，边看边偎在韩二晃头的怀里，摸着韩二晃头的下身。韩二晃头虽然已是快五十岁的人，虽然家中有两个老婆，可从没有体验过年轻女子这样柔情，他性情不由大作，不顾众人的目光，领着七姨太，来到鬼王庙的西墙根。七姨太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媚态，变成了一副令人惧怕的面孔：“韩二晃头，我可是黄花姑娘呀，你耕我这块地，就是我的第一个丈夫了，可不能太便宜你了……”
　　“那你要啥？要金银财宝，还是……”韩二晃头色毒攻心，在这个时刻什么都舍得出来。
　　“好吧，看在你我今天有这么一次露水夫妻的份上，把万年蒿大烟枪给我，行吗？”
　　韩二晃头不能不动心了，就是挨这七小姐坐一会儿，心也舒服几天，何况……一狠心：“好吧……”
　　就这样一个老翁和一个少女在这鬼王庙的西墙下互相交换了“礼物”。
　　从此，白家的七小姐叼上了万年蒿大烟枪，服下了自配的中药斑蝥加鹿麝香，成了一个一辈子不生孩子的大姑娘。
　　这支万年蒿大烟枪陪她走过江南，跑过河北，住过日本军营，最后来到了兰陵山下白蛇洞中。等西诸葛占领了山头，她和他做上了名义夫妻，独占了这座白蛇洞。
　　白蛇洞原为地壳变迁而成的自然洞穴，日本鬼子占领了呼兰城后，为对付抗日部队在这里大修工事，把整个兰陵山都快凿空了，兰陵山上有的洞口与白蛇洞相通，有的又不通，洞穴重重，深不可测，有的洞连西诸葛都没进去过。白蛇洞的七姨太手下养着七个女匪首头，老百姓给她们起的名字叫三精四怪。三精是：白狐狸精、白猫子精、白耗子精。四怪为南怪、北怪、东怪，西怪，东西南北怪各把一方洞口，洞上洞下各种暗道机关。四怪统归三精管辖。三精四怪不但枪法准，而且钻洞攀山如猿猴一样灵巧。她们除了抢财物外，专干一种买卖，叫做抢新郎。每当山下周围谁家办喜事，七姨太就带三精四怪出洞，先杀掉新娘，然后抢走新郎。放在洞里，轮流地玩，玩够了，然后打死，推出洞外，每年都有不少年轻美貌的青年小伙子在这里丧生。百姓们恨死了白蛇洞的这伙妖女，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喜事免去一些礼节，把姑娘送到小伙子家就算成亲了。西诸葛虽然杀人如麻，但也不敢惹七姨太和三精四怪。一年来白蛇洞屈指可数。七姨太玩别的男人随便，可最嫉妒别人玩她的男人，所以，西诸葛也只好背着七姨太偷偷地另寻新欢。今天，七姨太早早地出去了，三精四怪也偎缩在洞中，怕兰陵区支队来攻打白蛇洞。
　　夜幕悄悄地降临了，白蛇洞和狐仙峰掩映在飘渺的云雾之中。
　　这个时候，在狐仙峰顶端的狐仙堂旁，有一个人影时隐时现。她像历娟又不是历娟，知道底细的人知道她是耿兰。她穿上了一身历娟的衣服，在这里专门等来取钥匙的几个人。
　　在离狐仙峰一里多远的骆驼山下的旋坟旁，蹲着两个人，一个是孟虎，另一个是孙守信，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注意着狐仙堂上的情况。
　　这里是耿兰精心设下的鸳鸯计。根据历娟提供的情况，经过请示县委才这样决定的，一是弄清那把钥匙的去向，以“鸯”引“鸳”。二是试探一下孙守信，看他是何许人也。
　　孙守信万万没想到县委和县公安局的领导会安排他来兰陵山区的。
　　昨天，当他把历强家发生的情况向县公安局汇报后，局长命令他马上到兰陵山区委去，一切听耿兰的指挥。来区委后，听说耿兰他们要亲上兰陵山旁的狐仙堂上送钥匙，知道大事不好，一切阴谋全落空了，想走又走不了，只好和孟虎上山，假装来掩护历娟，实际想用脱壳之计跑掉。
　　孟虎刚接到耿兰交给他这项任务时，也很不愉快。并不是怕土匪和国民党特务，而是不愿意和孙守信执行这个任务。耿兰向他讲明了情况后．他才如梦方醒，不由地佩服耿兰比他智商高得多。来到山上，他眼不眨地注意着孙守信的一切，见他一直神色不安，更加提高了警惕，心里讲话了：“我看你是人还是狗，如果是狗我非打碎你的头不可，孙守信见狐仙堂前有个女的，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了。耿兰哪耿兰，好你个智多星，你这个阵我是破了。加上山头的历娟，一共你们才两个人，我们来了多少人呢？而且还有兰陵山的土匪配合，让你人、物全丧在这里。他不住地眨动着眼睛，眼瞟着孟虎，准备趁孟虎不备；先杀了他，然后杀死历娟，得到钥匙后，向县公安局一汇报，就说是土匪打死的，不是两全齐美吗？
　　孟虎早提防了孙守信。两个人你监视我，我监视你，心照不宣，各怀警惕。
　　突然，孙守信把手一指对面狐仙堂对孟虎说：“狐仙堂上有人来了。”
　　孟虎一本正经地回答：“这还不明白，是历娟呗。”转而他大声说：“耿书记指示说，我俩是保护她，抓住那几个来取钥匙的人的，她有个好歹，你是主任，我是大头兵，你吃不了可全兜着。”
　　“放心吧，孟虎，有咱老孙在，那几个人一个也跑不了。”孙守信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嘟哝开了：哼，你们俩一个才跑不了呢，他总想趁机会动手，可见孟虎凶狠的目光，又胆怯了。
　　孟虎往狐仙堂上扫了几眼，那个女人不见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拉孙守信哈腰向前摸去。
　　正在这时，从狐仙堂的后面跳上三个人来，他们四下转了几圈，搜索了一阵子，没有发现什么。其中一个带头大个子大声骂了起来：“他妈的，哪有个鬼来，净扯王八犊子！”
　　“没听那个老头子说吗，得到钥匙有大赏呢！”
　　“哼，我不信老历头能乖乖地让女儿把钥匙送来？”
　　“这你可说差屎了，我问你，是姑娘值钱，还是那把破钥匙值钱，老历头可舍不得他那个独生女的。”
　　“反正这苦差使没一个愿意干的，要让耿兰那娘们识破了，咱们的脑袋全搭上了。”
　　“……”
　　三个人争论了一阵，刚想坐下来歇一会，忽然，狐仙堂里跳出一个人来，两把手枪对准了三个人的脑袋。三个人吓得腿肚子抽筋，双手颤抖，谁也不敢动一动。不住地上声问：“你就是历小姐吧，快饶命，我们是被迫来抓你的”
　　“你们猜错了，历小姐今天没空来，她的姐姐耿兰来了，给你送钥匙来了。”
　　三个人一听耿兰这两个字，扑通跪在地上了，不住地磕头求饶：“耿书记，你饶命吧，饶命。”
　　耿兰枪逼近这三个土匪，厉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快说！”
　　“耿书记，我们不敢说呀！”
　　“好，你们不说，我要你们的脑袋，你们就该说了吧？”
　　“别开枪，别开枪呀……我们说，说！”土匪抱着脑袋乱叫。
　　三个人刚要开口。一声枪响，一发子弹飞了过来，耿兰一低头，子弹从头发上飞过去。
　　耿兰回头一看，是孟虎和孙守信从山下跑了上来，估计是孙守信开的枪。
　　地上的三个土匪见耿兰回过头去，就势往前一扑，抱住耿兰的大腿。耿兰回手两枪，打倒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土匪撒脚就往山下跑，耿兰又举起枪，二拇指一动，那个土匪也倒下了。
　　孙守信跑上山头，看不是历娟，而是耿兰，顿时傻了眼。刚想往后退，耿兰大喊了一声：“孙主任，快往这边来，土匪包围了我们！”
　　孙守信假惺惺地问：“耿书记，我们怎么办？”
　　耿兰显得紧张起来：“这……看来，我们都跑不出去了，孙主任，这是那把钥匙，你道熟，下山后马上交给县委，我和孟虎掩护你。”
　　孙守信故作不放心地接过钥匙：“耿书记，还是你下山吧，我掩护你。”
　　“不要再争了，我是区委书记，就得听我的命令，快走！”山下又有一阵子弹打上来，耿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孙守信一看耿兰受了伤，拎着枪就往山下跑。
　　孟虎急忙去扶耿兰，耿兰却自己站立起来。孟虎忙问：“兰姐，你没伤着吧？”
　　“没有，这是假的，我们快下山。”
　　孟虎又急切地问：“兰姐，你怎么把钥匙给了他。”
　　“那是一把假的，我们快往北走，邱八在接应我们。”
　　两个人边打边往狐仙堂北坡跑。来到山下，邱八和小草，迟野等人正在接应。
　　邱八忙告诉耿兰：“刚才在东山坡有人喊说抓住了共产党。”
　　耿兰望了望东面的兰陵山，幽默地笑了几声：“孙守信这个媒婆，到底让土匪抢去了，这个“鸯”字钥匙的新娘可能找到个新郎了。”
　　孟虎和迟野不解地：“你在说什么？”
　　耿兰挥了挥手：“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过中秋节。”
　　邱八站在山上不走，向兰陵山下不眨眼地看了一看，大声叫住耿兰：“耿书记，白蛇洞的三精四怪又出洞了！”
　　耿兰和孟虎止住了脚步，往兰陵山下一望，果然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在走动。
　　孟虎气得大骂起来：“这些婊子，又出来欺女霸男，我去收拾他们！”
　　耿兰急忙拦住孟虎：“早晚要收拾她们的，土匪正在搜山，抓还抓不到你呢。”
　　孟虎边走边骂，同耿兰他们一齐向火烧屯走去。
　　耿兰分析得一点不错。不但兰陵山的土匪在搜山，连白蛇洞的三精六怪也出洞了，他们不是抓耿兰他们，而是在搜一个奇怪的人，这就是小草的二舅老石匠。
　　那天，小草和孟虎化装小两口访过老石匠后，老石匠听说共产党派人来到了兰陵山区，外甥女也参加了剿匪队，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把知道的情况告诉完孟虎和小草后，越想越不对心思，只告诉了他们一知半解，累死了他们也找不到那山洞在哪呀，即使找到了钥匙，上哪里找军火仓库的门呢？不如自己亲自到兰陵山上走一趟，兴许能找到洞门。这样不是帮上了大忙吗？如果让西诸葛抓住，就豁出老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挣一个，反正一个老绝户，无牵无挂的，瞎子掉井里到哪都背风。
　　今天早上，他买了点下酒菜，喝了三两兰陵大曲，谁也没告诉，锁上门，搭上个上兰陵山区的马车，早早地来到兰陵山下。酒借风劲，老石匠觉得一阵阵头昏脑胀，后悔自己喝多了。走几步腾云驾雾一般，他急忙找到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老石匠酒醒了，一看太阳快落西山了，不由地怨恨起自己来，自己说少喝偏多喝，这可耽误了大事。他正要站起来奔向兰陵山，忽然听不远处有个女人大声的怪叫，比母猪进屠户店的声音都难听。他快步走下山坡，四处望了望，只听声音不见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听见大声喊叫的女人在一个大沟里。心想这个女人保证不是碰到了野兽，就是遇上土匪了。人们常说，救人一命能长寿十年，我不图长寿，就是保我找到军火仓库就行了，他顺手拽下一个大杨树杈子，用脚踹掉树叶子，握在手中，大步向大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