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飘飘》第二章（16小节——结尾）

16
时间过得飞快。
在云还未从中考失败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时，初三复读班就开始招生了。按惯例，它要比应届班开学迟几天。
一开始，父亲拿了云的中考成绩单去枣园中学复读班询问。几个班主任一看成绩单，头摇得就像波浪鼓一样。为了他们班来年的升学率考虑，根本不打算要云。第二天母亲又去学校会议室找校长询问。校长看了成绩单，话都懒得说，扭头就走了。一位戴有色眼镜的老师大概对云知根知底，那厮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对母亲说：“你娃子比李鹏都能，将来还能当总理呢。我们学校收不起这样的学生。你还是哪座庙大，找哪座庙去吧！”这句极有水品的话一说出来，其他老师的笑声立刻就把母亲这个没文化的女人的脸都打红了。一位好心的年长者就对母亲说：“你眊（看）领着娃娃到小关帝初中看看，那里的招生条件宽松，说不定能接收。要去快点去，都开学两天了，可别把娃娃耽搁了。”
母亲回来一学道，云就猜出那两个老师是谁了。唉，怨谁呢？！还怨自己不争气！学校又不是私人加工厂，学生也不是顾客加工的产品，人家只管收人、收加工费，至于产品何不合格，那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常言道：师傅引进门，修心在个人呐！法律都规定人家给你的九年义务教育期限满了，你怨谁去？！怨就怨自己不争气，家里穷，国家还不富裕！
这座关帝初中教学质量不好。抽烟、喝酒、打群架、早恋现象严重得就像沙尘暴一样叫家长和老师讨厌。B芯子（阴蒂）大的个娃娃嘴上都嗛（qie）的是烟棒子，手里掂的是酒瓶子。牛B得很。老师看见都不敢说，说了他还叫上一帮子二流子跟你干仗呢！打捶（打架）歪（厉害）得很。骑上个车子，叶挑子（蝴蝶）一样，孩提（鞋）长长子，留的是二毛子（二毛皮一样的烫发头）头。算（边）骑车子算打口哨，X嘴出（突出）得能挂个油瓶子。经常是成群结队、转战各地。群架都打到枣园中学和石空镇上的大关帝（关帝完全中学）去了，闹得当地派出所都没办法。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两个显货（xianhun不要脸者）初三没毕业就贴（挺）着个大肚子，伤风败俗。年年中考成绩全县倒数。每年都有许多学生到邻近的枣园中学借读。枣园中学也就矬子里边拔将军，每年都能考几个中专生，惹得学生、家长眼红。把云支使到那里去，那不是鼻子（鼻涕）流到眼窝里—倒流嘛！以至于有调皮同学问起云在哪里复读时，云就不好意思的说是在小关帝复读。那位同学就说：“腊月的驴鸡巴倒缩着呢！到呶里（naoni那里）复读还不如回家种田呢！我看你是瞎子点灯白（bia）费蜡呢！”云听后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没办法，父亲就找他外祖父的一个远房侄儿帮忙，看能不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就近到小关帝复读一年。父亲的这个远房叔伯在小关帝教语文。他就领着云爷父两个到复读班班主任周老师那儿求情。周老师看了看成绩单，勉强答应了。不过他得让云拿着成绩单到原来学校班主任甄老师那儿签个字。言下之意就是证明云不是被开除的坏分子。
第二天中午，云就硬着头皮去枣园中学找甄老师签字去了。
天很热，甄、贾一对夫妻老师正好放学回家吃饭呢。一见云畏畏缩缩地敲门进来，先是一愣，连忙笑着问云急惶惶地有啥事。云就原封不动地如实相告。甄、贾两位老师就笑着说他们和周老师一块儿共过事，周老师是个很负责任得好老师，数学教得很好。并语重心长地嘱咐云到了那里好好学，再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给他两个老班主任争气。说着连忙在成绩单上签了字，并盖了私章。
临走，两位老班主任老师还客气地让云坐下吃了饭再走。云心跳得厉害，连忙推辞着告辞了……
天气真好，万里无云。骑车子走在绿树成荫的中大路上，一阵阵微风拂过面颊，好凉爽，好惬意！云就像脚底生风一般连忙回到家里报告了喜讯。一家人都很高兴。
第二天云就怀揣着一百五十块钱的复读费兴高采烈地报了名。他又可以读书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让初来乍到的云一时还难以适应。新的机遇和挑战开始了。
班主任周老师确实是个很负责任的好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待学生热忱而又严厉。为了彻底改变小关帝初中的恶劣影响，县教育局也给学校重新委派了一个务实、勤勉、严厉的好校长。学校给初三年级各班，尤其是复读班都配备了强有力的教学班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
首先这位新来的冯校长在开学不久就召集举办了全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师生运动会。以求培养师生间团结、友爱、拼搏、奋进的优良作风。并规定学校上课期间大门紧闭，严禁外来闲杂人员进出。严禁学生在校期间逃课、逃学、打群架，一旦发现，立即开除。并恢复了每周一的全校师生大会，在会上对一些有早恋苗头的同学含沙射影地给予了严厉批评、讽刺。对老师、学生的生活作风问题也提出了严厉批评，严禁师生衣衫不整，留各式各样的二流子发型。一旦发现学生在校期间抽烟、喝酒，立即开除，绝不姑息！一时间，小关帝初中的校风、校纪大有改观。全体师生和家长也都巴望着学校能在来年七月份的中考中取得骄人业绩，雪洗关帝初中校耻。
在全体师生的努力、影响下，云的各科成绩均有大幅度提高。父母也为之深感欣慰：兴许大贼骨头来年能考上高中甚至中专呢。
愿望都是好的，现实却是叫人很无奈的。你有你的政策，我有我的对策。
小到个人、家庭、组织，大到国家、社会，其中每个“细胞”都有好有坏。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老校长，那些积弊已久的师生暗地里照样我行我素。有的年轻老师照样趿拉着拖鞋就进了教室。那些坏到骨子里的学生照样在厕所里抽烟，照样迟到后不进教室，在校外鬼混，照样从厕所围墙上的豁口跳出去疯玩。几乎所有班主任老师还是采用老办法把迟到、违纪的学生罚出教室，不闻不问。包括这位周老师。积重难返啊！治标不治本！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比以前可好的多了。最起码学生身上的恶习都是暗地里进行的。任何一场改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彻头彻尾的。
云所在的初三复读班，可是有几个老油条了。他们有的竟然复读三四年了。目标只有一个：考上中专，提前就业。因为他们岁数不饶人了。这其中就有孔三耙子，李老蛋子，白猴等。前两个中，孔三耙子的老爹就是小关帝中学的后勤主任，李老蛋子的老爹已经从县水泥厂退休了。他两个都有牛逼户口，可以考技校。哥哥姐姐也都有几个招工上班了，家境都不错。这既是他们赖以炫耀、走向成功的经济基础，又是他们玩忽所以的资本。年龄上的“优势”和复读多年的“老资格”让他们选择了后者。他们在学校里是大哥级的人物。几乎每个有帮派倾向的学生都想巴结、结交他们。对于初来乍到、旧习难改的云来说，既是被迫，又是感染，也是自愿的结交了他们。他们是一帮狐朋狗友，他们也是一帮难兄难弟。精神上，他们以相互调侃、搞恶作剧、哥们义气自慰、互慰。物质上，他们大多数实行主观意义上的“共产主义”。对于他们而言，校方、老师、他们自己都是无可奈何。他们就是一帮三出三进的“牢头、狱霸”。甚至他们都还以此为荣，以此作为叛逆的资本。
云的父亲这一年荣任他们韩庄队的队长。家里又经营了一头种猪，养了两头母猪，经济能力大大提高。云就隔三差五的有几块零花钱。在这几个大哥的带领下，云开始在厕所里跟他们学会了吸烟。他们轮流供应烟火。每次都是从厕所豁口跳出去，到校门口的商店里买当时八毛钱一盒的宁夏吴忠卷烟厂出的“金驼”牌过滤嘴香烟。有时候，经济宽裕的同学还会买一盒“美人蕉”女士烟让大家过瘾。每次下课后，“有屎没屎”，都会聚集一帮子男生到男厕所过道里分烟抽。他们都跟三耙子学着吐烟圈儿，以谁吐得烟圈儿正规、漂亮为自豪。因为男女生厕所相连，也有好事者捡了土坷垃往女厕所里扔，女生惊叫，他们则乐得前俯后仰……
十六岁，如花的年纪。
对于“性”这个字眼，很多人讳莫如深，却又思之若渴。离开性，生活不称之为生活。离开性，世界将是一片荒漠。离开性，人不称之为人。对于性这个字眼，我们要抛开中国式的虚伪来认真看待。
每次课后，或在厕所里偷着抽烟的时候，大家就议论班里、学校里哪个女生长得性感、漂亮。谁谁狗连亲家好了又分了。谁谁是个骚货，谁谁是个小白脸。说到激动处，出于嫉妒，往往发誓要给那个小白脸一个教训。那个时节的男生对此很感兴趣。
记得初二有个从银川转来的女生，人长得很漂亮，也很妖媚、风骚。时间不长就和她们班里一个能说会道、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小白脸搞上了。那个女生还赖在小白脸家里栽了几天稻子，据说还睡在一个炕上。这事就传得风言风语，有鼻子有眼儿。甚至引起全校轰动。自然，这个小白脸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几乎是天天有人和他打架。
…………
在三耙子这帮人的带领下，云很快又恶习重演。又开始不完成作业，迟到了也不好意思进教室，在校外的稻田里、沟渠拜上一混一天。第二天班主任老师顶多也就骂上几句。
深秋的太阳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躺在学校南围墙根底下真有点儿不想起来了。他又开始痛恨上学，痛恨考试，厌学情绪与日俱增。成天幻想着赶快放假好好睡上一个懒觉。甚至巴望着学校哪天组织去校外集体劳动，洒狂、洒狂。像学校组织的帮生产队挖沟、挖渠、平整田地这样的苦活、累活他们都很希望去参加。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劳动无异于监狱、看守所里的放风。每当瞒着家长看电视时看到文革期间的镜头，他们甚至都憧憬着像文革时期那样组织一帮人去串联。最好能把以前整过他们的老师和社会上的一些贪官污吏抓起来揪斗、游行。他们也不明确他们的这种想法是不是就是方励之、王若望、刘宾雁之流所鼓吹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一样。但从内心深处里说，他们还是非常渴望那种无根无据的自由。可以断言，假如“六.四”事件波及到这儿，他们很有可能参与其中，跟着那些组织者去游行，去反党、反社会。
其实，作为一个农村中小学的学生来讲，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校外集体劳动极其稀松平常。劳动的次数一多，也往往会因为苦太大而产生厌烦情绪。个人的自由与现实世界的苑囿往往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世间万物充满了矛盾。像云这些厌学的学生眼中的自由，在现实生活中也只是相对而非绝对的自由。就像笼中鸟一样，一旦获得了自由，又会因为生存能力的丧失或根本就没具备过生存能力而失去所谓的自由。这种渴望相对自由的想法往往就导致了年轻一代浮躁、不安的心理，加深了他们对家庭、社会、国家甚至全人类的一些误解甚至仇视。他们往往对未来深感迷惘与恐惧。如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就会走向不可预测的极端，甚至危害社会、危害世界。
年少痴狂的云啊，何时才能平息自己驿动不安的灵魂？！青春勃发的云啊，何时才能像雄鹰一般自由翱翔在祖国母亲蔚蓝的天空？！
17
…………
一转眼的工夫，黑色的七月即将来临。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因为云的几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班朗读，给了他很大的学习积极性。再加上各科老师和大多数同学为中考加紧备战的状态的影响，和各科老师一张张模拟试卷的轮番轰炸与刺激，云开始自觉地抓紧时间复习各门功课。他是一个一学就上进的孩子。为了便于复习功课，他一个人睡在东厢房的包头床上。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他都沏上一大壶以前祖母去世时待客用剩下的砖茶，为了提神，茶沏得很酽。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做各科课外练习。几乎每晚都要学到一、两点钟。困了就喝一口冰凉的茶水，刺激神经。甚至有时候父母还以为他睡着了忘了关灯，等敲门一看他还在学习就默默地回去睡觉了。对此，父母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惊诧。唉，贼骨头娃子，要像这么个学习态度，把大学是个啥嘛！贼娃子，行人（哪个人）净说他脑瓜子好使得很，可就是不给你好好学，一脑壳子的坏点子！
…………
鬼门关一样的中考在火热的七月如期举行。
云的模拟考试成绩不够考中专的资格，班主任周老师安排他考试题难度相对较小的高中。就这，云和家人以及班主任老师还是充满了疑惑的。因为云的初中四年（包括复读）基本上没在学校里安安生生待够过一个月。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
高中考点依旧设在石空镇上的关帝中学。每天上、下午各考一门，连考三天，总共六门课。因为去年中专没考上，云也不好意思再去老家堂伯家里借宿了。他每天中午在校门外的小餐馆里吃一碗三块五毛钱的面条，下午一门课考完后回家。第二天一早还得骑着车子早早赶到考点。
因为是关帝中学自主招生，所以试卷也是校方自行制定的。试卷比起全区统一制定的中专考试试卷难度相应要小许多。录取率也有60%多。考完后，云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发榜。
与此同时，弟弟海风和大妹妹红艳也要参加枣园中学的全乡各小学升学考试。海风弟脑瓜子不好使，小学二、三年级连留两级，和大妹妹红艳一个班。因为家境贫寒、穿戴不好，又加上连留两级的身份，自卑心理很重，成绩一直不好。他担心自己考不上初中，于是就出主意说让哥哥云去给他代考。想想小学升初中才考语文、数学两门课，监考又不严，试题对他一个初中生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云满口答应了。
又步入了枣园中学的校门。云立刻就把自己和《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联想到一起了。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监考老师正好是云初一时的班主任赵老师。他和云是一个队上人。他监考的这一批学生当中就有他母亲范老师班里的学生，海风弟就是，只不过现在偷梁换柱变成了他以前的学生云。
发试卷时，云照样采取他的鸵鸟政策，头囊到肚子里头听着自己急速的心跳声。赵老师不可能不认识他。只不过为了她母亲担任校长兼五年级毕业班数学老师的立新完小的声誉考虑，他不可能把云当场揪了出来。毕竟立新完小也是他的母校啊！不管范老师知不知道此事，他不会为了芝麻大点的事情跟自己的母亲过不去。
就这样，一天之内，云就顶替弟弟考完了语文、数学两门课。
一家人一边干农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兄妹三人的升学考试成绩。
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天后，云冒着泥泞，骑了车子到关帝初中带回了他被关帝中学录取的喜讯。几天后，弟弟妹妹的录取通知书也拿回了家里。一时间，整个家庭上空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一家人都不太相信油里吧唧的云能考上高中。要知道，队上平时学得很不错的几个学生到小关帝复读一年后照样没考上高中回家种地了。一时间，云也成了队上人议论的话题。很多人都拿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云，包括云的大伯、大妈—呵呵，老二家也能出个秀才呀？！真是想不到！
这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让云度过了一个开心的暑假。虽然他替弟弟海风考试的消息传回了队里，多少有点儿让他担心弟弟是否会被劝退，但喜事终归是喜事，叫他们嘴磨不烂了说去吧！以前小看、讽刺他的那个戴有色眼镜的家伙，叫他见鬼去吧！搞不好爷爷真能当上国家总理呢！哈哈！
18
这个愉快的暑假里，父母又故伎重演，他们要给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云来点儿肉体上的磨炼。搞不好父母还认为是云和他父亲到山里拾了几天发菜，是那几天艰辛的劳动给了云发奋学习的动力。他们决定叫云跟着父亲的三舅去银川工地上干一个月活，既挣学费，又可磨炼他的意志，叫他知道苦不是好受的，叫他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这个工地也正好就是父亲的亲姨弟、三舅爷爷的亲外甥—云的四姨奶奶的大儿子方继忠大大包的。他们绝对放心。
这是云第二次来银川。不同于第一次的是，这次是有备而来，肩负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而上一次纯粹就是给家里添乱。
三舅爷爷为人忠厚，正直、私心杂念少，所以他的外甥也放心用他。他在工地上操个心、跑跑腿，顺便挣些钱贴补一些家用。他的长子志庆辉和次子志军已经工作、成家。三子志华正在全国重点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读书。两个女儿大的上高中，小的上初三，负担也很重。不过，他们家出了三个吃皇粮的人，这在当地来说也是很有名望的。按古代来说，应该可以称之为“三子登科”了。
正巧三舅爷爷前几天回来收麦子，所以父亲就央求三舅舅爷爷把云带到自家人的工地上锻炼锻炼。三舅爷爷一口就答应了。
打好了行李，云和三舅爷爷在父母的目送下去李湖路口搭乘中宁——银川的班车。
和上一次与猴治军从银川坐班车回家时的心情不同，这一次云显得很兴奋。
公路两旁，高大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的树叶儿在清晨纯净和暖的阳光照耀下鲜绿欲滴。刚收割完不久的麦田里，套种玉米除完草后正在施肥、灌水。绿油油的叶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苏子已经高出麦茬儿许多，绿油油地铺满了麦沟，仿佛让人已经看到了家家户户盛满了一缸缸、一坛坛、一罐罐香油。整齐碧绿的水稻已经分蘖，使得大地母亲像是包裹着一块块绿茸茸得栽绒毛毯，一片温润如春的景象。路边的沟渠内，可渠子的灌溉用水唱着欢快的歌儿流向每块田间地头。滋润着农人们的心田，流淌出丰收的希望。果园内，青绿色的苹果、枣儿，密密麻麻结成了麻花辫儿，压得枝条一直披到地上……
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远处，褐兰色的广武牛首山，佛光普照，雄伟庄严，宛若一道屏障，横亘于卫宁平原与银川平原之间。老人们常说“广武牛首山，揸起胳臂摸着天”。细细端详，果然名不虚传。车过三零四铝厂，但见现代化的厂房鳞次栉比。路旁，铝厂栽植的阔叶林密不透风，方圆好几百亩。彰显出现代企业的环保意识，和国营大型企业的富有、气派。自治区明星企业—青铜峡水泥厂厂区内烟雾缭绕，一派繁忙景象。远处，国家大型火力发电厂—青铜峡大坝电厂的两座巨型冷却塔上空水气弥漫，像覆盖着一团白云.
好一派现代化的工业气息！
车轮飞奔。太阳越爬越高。车内开始有点儿闷热的感觉。拉开玻璃窗，一股温暖舒爽的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中，云感到目困心乏，干脆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梦见自己揣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在银川最繁华的大街—新华街上疯狂购物。他就像一位白马王子，引得大街上的妙龄女郎冲他钦慕地微笑……
和暖的阳光映照在他清秀、俊美的脸庞上，就像轻轻敷了一层胭脂。
…………
不知不觉，银川到了。
三舅爷爷早早就叫醒了他。在银川风机厂路口，三舅爷爷喊着司机停车。他们该下车了。
云扛着他的装着行李的塑料编织袋，跟着三舅爷爷沿着通往银川风机厂的一条柏油路往前走了二三百米，就到了方继忠大大承包的区经贸委投资建设的一幢五层高的大楼门前。走过一座建在一条臭水沟上的水泥桥，便进入了大楼的门洞。门洞两边的白灰墙上，张贴着施工方（乙方）和投资方（甲方）的简介以及建筑物的类别、面积、监理、设计单位等。三舅爷爷介绍说，方继忠大大在银川一共有三个工地。这栋楼基本上已经完工，只剩下后墙涂料、室内的照明工程以及楼道和地面的一些简单修整。承包整栋楼的涂料工程的事方继忠大大的三妹夫，云叫姑爹，可他一直没见过。承包照明工程的是中宁老乡黄师傅。因为月底要交工、验收，所以几个工人师傅正加班加点的干活。
舅爷爷把云领到工地东南角的简易工棚里安顿了下来。其时在场的还有四姨奶奶的四儿子、二女婿，他们都在工地上负责相关事宜。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银川市有很多中宁籍的大包工头。在全区都很有影响。他们都是赶上时代潮流的真正的弄潮儿。他们也是中宁人津津乐道的真英雄、真汉子。
时至下午，云一个人到工地外边溜达。凭着小孩子对监狱的好奇心，他决定到风机厂看看。因为他听说风机厂是关押全区重刑犯的监狱。
跨过水泥桥，顺着柏油路向东走大约一百米，就到了风机厂大门口。门口两边各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他沿着门前一条炉渣铺就的小路。云从外边瞅了瞅，也没看见什么劳改犯，失望地他沿着门前一条炉渣铺就的小路折而向南走去。小路西面是一条脏兮兮的臭水沟。路和沟的两边稀稀拉拉坐落着许多破旧不堪的民房，路上不时走过一两个推着人力车的衣着破旧的收破烂的。听吆喝声好像都是河南一带的。偶尔传来几声狼狗的叫声，云猜想，这儿可能已经到郊区了。他觉得再往前走也没啥看头，搞不好大狼狗挣断铁链还会咬人呢。
回到工棚，方家四大大和舅爷爷已经揪好了一锅面片，正准备往外盛饭。他们招呼云吃过饭后，天就黑了下来。
…………
人一旦换一个陌生的环境，往往会睡不着觉，胡思乱想——
城市，虽然不大，但却灯火通明、喧闹嘈杂。正街上也是车水马龙，显出一片朝气蓬勃的发展前景。它用各种各样脏、乱、差的吃住环境包容了各行各业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打工人群。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是来自于贫困、偏远的宁南山区和经济欠发达的川区农民。也有许多听说宁夏钱好挣的外地人。这些外地人也大多数都是生存条件和宁南山区差不多的甘肃定西、平凉一带的农民或是人多地少不足以养活全家的河南、四川、安徽、苏北一带的农民。他们穿着破烂衣衫，操着南腔北调，顶着风吹日晒，干着各种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脏活；拿着没有保障的可怜的工资，吃着城里人难以下咽的饭菜，住着狗窝一样的简易工棚。是他们辛辛苦苦地盖起了漂亮、气派的高楼；修通了宽阔、平展的马路；收拾着国家急需的各种废旧资源……他们是城市建设的主力军，他们是共和国成长道路上的奠基者、开拓者。他们建造了人间天堂，天堂却将他们一次次地引诱、利用后又残忍地将他们驱逐出境。他们创造了财富，但财富却往往与他们擦肩而过甚至是根本就看不到、摸不着。他们得不到最起码的人身尊严与尊重。他们是勤劳、淳朴的，他们也是可怜、可悲的……
城市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炼狱！
…………
云每天的活计就是在楼道和楼层里清扫垃圾。作为工头的亲戚，也没人监督他一个毛孩子。像拿铲刀清除地面和踢脚线上的涂料这种在他看来是既费时又费力的活，他往往一干就是一天。室内晒不着，冻不着，又没人监视，他干得很开心，也很满足了，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太无聊。
在那个简易工棚里住了几天后，因为方四大大天天晚上都会领着他在银川找的女朋友来玩，为了方便起见，四大大叫云搬到楼房门前水泥桥上的一间小工棚里。这个工棚可能是大楼动工后看工地的人住的。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倒也安静、自在。只可惜不能每晚上听到四大大用口琴吹奏的流行歌曲了。与此同时，舅爷爷也搬到方继忠大大在银川新市区承包的另一处新工地—宁夏广播电视大学去了。他在那儿负责收料、看管库房。
几天后，因为马上要验收工程，云所在的老工地上从新工地调来了十几个西海固的小民工。四大大叫云领着他们清除工地院子里的垃圾和一台搅拌机上蓄着的水泥疤子。这台搅拌机清理干净后要用四轮拖拉机拉到新工地使用。
这帮山里娃要在用人制度健全的地方还算是童工呢。他们大多数比云都还小呢。因为家里穷，孩子多，上不起学，只好拖着瘦小的身躯来城里打工挣钱。他们操一口听不太懂的山里话，一个个头发凌乱，像是几年都没洗过一样。脸蛋儿晒得黑里透红，黑眼珠儿滴溜溜乱转，显得很结实、很机灵也有些儿狡猾。每一个都是衣衫褴褛、有的黄球鞋上都裂开了大口子，也不穿袜子，黑乎乎的脚趾头都漏在外边。仔细询问才知道他们有的已经在外打工三年了。
云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从心底里同情他们的遭遇。虽然他没比他们少干活，但他似乎觉不到一点儿累。也就在那天，他也才切身体会到了原来世界上比他可怜、比他命苦的孩子多的是。他也似乎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地位、层次上的巨大反差；也朦朦胧胧地看到了社会上的丑恶和不公。听着一个山里娃哼着“XX主义好，XX主义好，XX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云就纳闷，这都哪个孙子胡编乱造的歌曲啊！我们都是人民，我们咋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呢？！
因为今天人多，午饭时大家都在临时开设的大灶上吃饭。伙食很粗糙，也很简单：一人一小塑料盆看不见油花儿的山芋炖白菜，一个因为碱大而松软且分量很轻的馒头。看着吃惯了山芋蛋就馒头的山里娃狼吞虎咽的样子，云怎么也咽不下去。勉强吃了几口，他把半盆菜连同半个馒头分给了旁边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孩子。他忍不住问道：“干这么重的活，咋也不给你们吃得好一点儿？！”那个孩子边吃边回答道：“这儿比别处吃得好多了，最起码能吃饱。要在别处，连这儿一半都还没有呢！再说，出门在外，就为了挣几个钱，吃的一好，伙食都扣光了，能落几个钱呢！那还不是吃了豌豆，只剩下个屁了！……”
原来工地上都是这样生活的啊！呵呵，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啊！
晚上，他根据和那个山里娃的谈话写了一首诗，后来发表在中国现代教育网，被列为精华——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们这儿的娃娃念书要翻过好几座山，走几十里路
因为他们生就腿长脚大爬山的命

为什么呢
我们这儿巫婆比医生多
因为在我们这儿巫婆的咒语比医生的药片管用

为什么呢
茅坑里的土坷垃被学生娃的课本代替了
因为能用生硬的知识揩屁股这也算进步嘛

为什么呢
我们这儿的学生娃才念了几天书就敢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
因为城里容不下他们，但城里的街道都是用金钱铺就的

为什么呢
邻村的李二上过高中还娶不上个媳妇
因为他的知识在我们这儿的土地上开不了花接不了果

为什么呢
六十几的老支书的话比圣旨都管用
因为在我们这儿只有他能代表党和政府

为什么呢
我们种粮人反而吃着黑面窝头
因为好粮食都卖了，卖不了几个钱

为什么呢
家家养着好几头猪却还馋着想吃肉
因为肉只有在年跟前才能放开吃

为什么呢
村里的那口浅浅的水井永远吸引不了一只青蛙的鸣叫
因为青蛙它更喜欢川区的大池塘

哦，为什么呢，为什么？！
势利的老天爷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你---们---太---穷---喽---

是的，我们太穷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云1990.7月于银川一工棚内
…………
每天清晨六、七点钟，伴着银川监狱（风机厂）民警尖利、刺耳的口哨声，伴着服刑人员粗犷而略带不满的口号声，云和工地上所有的打工者以及早起上班的城里人一样早早就起床了。他每天依旧是一个人干一些枯燥、简单的零碎活儿。这些口哨声、口号声以及模样、神态各异的服刑人员的跑步声就成了他每天欣赏、回味的好曲目。
晚饭后，他也趿拉着拖鞋一个人到附近的南桥市场溜达。
盛夏，城里的夜市很热闹、很火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商贩们尽情地吆喝，饭馆、餐厅里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人们都趁着夜色、穿着休闲的衣装来到灯火通明的街市上寻求和感受那份久违的清爽与心灵的安详。
那时候城里正时兴卡拉OK。商铺门口就摆满了彩电和影碟机等设备。唱一首歌收一块钱。许多漫步街头的男女青年和个别打工者就掏上一两块钱改个心慌、凑个热闹。云也不甘落后，爱赶新潮。他掏了两块钱点了两首台湾歌手郑智化的《水手》、《星星点灯》。他演唱完后，获得了一片掌声。为此他的虚荣心也深感满足。随后，一对恋爱中的男女青年模仿着用粤语演唱了一首香港歌星张智霖、许秋怡对唱的《片片枫叶情》。更是引得欢呼喝彩声一片。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舅爷爷，后来回家后就成了队上人的新闻。这件事也成了云那次打工之行中最值得怀、回味的事。
和煦的夜风凉爽地吹拂着刚演唱完歌曲后羞红的脸庞。云买了一瓶当地产的西夏啤酒边喝边徜徉在繁华热闹的街市上。看着眼前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云的心底里不禁为城里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深深陶醉。
城里人真会享受生活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回到工棚，因为平生第一次喝光了一大瓶啤酒，虽然没有喝醉，但他显得特别兴奋。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翻身趴在床上记日记。这是他多年来唯一养成的好的学习习惯。这种习惯一直沿用至他娶妻生子。也为他良好的写作功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又过了几天，这一栋大楼正式验工了。方继忠大大也开着他的切诺基，带领一帮甲方工作人员从大楼进进出出。大楼门前也就停放着许多高级小车，这让云大开眼界。验工自然少不了到酒店里吃吃喝喝，有几次云都拒绝了几个大大、姑父和舅爷爷的一再邀请。他害怕那种大场面。
新工地正式开工了。老工地上的大部分人员和设备都撤到那边去了。云也不知不觉在工地上待了快一个月。算一算离关帝中学报名还一个多礼拜了。云决定提前回家。
一个明丽的日子，云坐公交车到新市区广播电视大学那儿找舅爷爷商量他回家的事。正好方继忠大大和他在银川新找的小老婆也在。大大和这位新婶娘听舅爷爷解释完后，二话没说赶忙从皮包里取了四百五十块钱交给了他们没咋见过的云。他们是按满月给云计算的工钱。当时工地上的小工除过伙食费一天都是十五块钱。他们夫妻俩还叫回去后带他们向家里的长辈和大人们问好，并鼓励云好好念书，别再到工地上干这种下贱活了。要向舅爷爷的几个儿子学习，考上学光宗耀祖。临走，大大和婶娘又叫舅爷爷领着云到外边乘坐公交车自己回老城拿上行李回家。并一再嘱咐云把身上的钱装好，别叫溜贼子偷去了。舅爷爷指点云把整钱装在裤衩前的裤兜内，叮嘱他不要到城里耍，直接回家。说完，一辆两节腰的公交车哐里哐当地驶了过来，舅爷爷为云买了公交车费，目送云离去。
云怀着激动、兴奋和感激的心情回到了老工地。他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托方四大大转交给方继忠大大。然后收拾好行李，在四大大的护送下到附近的南桥市场门前坐上了一辆银川至中宁的班车。
19
回到家时，父母正在放（砍伐）院子里的十几棵青杨树，说是准备翻盖房子的木料。云听后很激动。原来房连房的前头周银安一家已经推倒了旧房子，垫好地基准备秋后翻盖新砖房呢。这样一来，他们家的地基和房子就要高出云家近一米。院子和屋里潮湿不说，按农村人的说法还会影响云家的运势呢。况且他们家女主人以前还和云的母亲吵过架。牛不顶牛是个怂牛！鸭子过去鸡过去，鹅也能过去！你能盖起我也能盖起！
年逾古稀但身子骨还硬朗的祖父能干干不成也忙活活地从大伯家过来帮忙。哪个老人不希望儿女过到人前头呢？！
按乡俗，旧宅子上翻盖新房要把树木连根挖起，这样才吉利。院子里已经挖了好几个一米见方的深坑。虽然伐木很费力气，但一家人在住新房子的诱惑与前头一家的挑战的刺激下干得热火朝天。
云也被眼前的场景所打动，起劲地拿洋镐刨树根。和他同岁的老屋即将变成齐崭崭的新砖房，让云既留恋老屋又对新砖房无限憧憬。心中陡增了一份对家的眷恋和奉献之情。
房前头那家女主人素来与母亲不和。仰仗着她男人这几年放羊攒了几个臭钱常在云一家人面前摆阔。他们夫妻俩与云的父母年龄相仿。同龄人之间往往具有攀比的共性。他们两口子为人勤快、心理阴暗，但因为父亲去世早，家里子女多，祖业不厚。父亲虽然手懒，但却心灵手巧，木匠、瓦工都会。并且因为祖母过去接生的原因家业还算不薄。
那个年代的农村人素质普遍不高。仰仗着土地下放和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手头一有几个钱，就爱显摆，就会瞧不起人，开始飘飘然了。邻里之间也会为了孩子间的打斗而结怨，甚至大打出手。云的父亲年轻时常爱招到（招惹）那家女主人一起上山拾发菜，为此母亲和她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两家娃娃也都向着各自的母亲，时常在学习上和劳动上暗暗较劲，甚至发生肉搏。自从父亲当上队上的队长，而那家男人尖嘴猴腮、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家里又养了种猪和两头母猪，收益不错，再加上云家又出了云这么个秀才，两家大人娃娃更是明争暗斗，火药味十足。
云家自九零年养了种猪给方圆十几里的母猪配种，确实赚了不少钱。可以肯定的说，云家此后翻盖新房的钱就是靠那几头种猪挣来的。当时一块砖才七分钱，水泥、砂石、人工工资也不贵。盖九间砖房也就花个两万块钱。云家的房子盖好第二年，各种建房费用就翻了近一倍。为此，每提起自家翻盖房子的事，一家人就觉得上天很眷顾他们家。截至二零一零年的今天，农村人翻盖同类别的九间砖房要花将近十万块钱。除去物价上涨因素，建房费用比过去将近翻了两倍还多。以至于现在从山区和外地来宁落户的农民宁愿买旧房子也不愿盖新房。像云家的这种房子连田地、果园子也能卖个将近十万块钱。而现在的本地农户，一算账，与其花十几万盖一栋房子，待在农村，还不如到县城或乡镇上买一套楼房呢。慢慢地这也就形成了一种趋势。所以现在的家长都觉得比过去活得更累，更毛烦（破烦，懊恼、不如意、不顺心）。
另外，家里孩子一大，尤其是男孩子到个十六七岁，即将要面临书念不成、成家立业的大事。而通常农村人娶个媳妇的首要条件基本上都要一栋新砖房。这也就是为人父母者应尽的责任。因为云家两个儿子，负担紧紧相连。父母都赶紧趁孩子不大时盖好一栋，以免几年后又盖房子、又连娶两个媳妇手头紧吧。在云的家乡枣园，当时娶一个媳妇一般连穿戴、彩礼、自己的家具摆设等等，花费大致和盖一栋砖房相当。一家要有两个儿子，连娶媳妇带盖房子要花十一、二万。现在当地农村娶一个媳妇连盖房子要花十四、五万。对于收入仅靠种地而来的那几个眼珠子钱的农民来说，很是困难。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收入水平的增长没有消费水平的增长快。
前头那家总共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和云同岁，已经辍学在家务农。老二正在读初一。老三学习不行在家和他父亲放羊。
他们家有两件值得他们自豪和得意的事情。一是他们家孩子的大姑妈家在银川。老公给区电力局领导开小车，几个子女都招工的招工，考上学的考上学，电力系统自古工资待遇就比较好，条件不错。他们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女儿、女婿隔三差五地就会开着一辆高级小车来看望她。那时候的小车对农村人来说可是稀罕东西。大人娃娃常眼红得不得了。当然，作为亲兄弟，他们家也沾了不少光。吃的、穿的常常既时髦又新鲜。看着他们家孩子手里、嘴里的各种“洋糖”，尤其让云这些没有姑妈的孩子们艳羡得直流口水。二是他们家祖上留下来的十几棵枣树。那个时候，家里有果树的人家不多。每逢枣子变味的时候，他们家老太太就会颠着三寸金莲跑出跑进地轰骂嘴馋的孩子。因为他们家的枣树就栽在云家的草园子四周。云和弟弟就是主要轰赶对象。每到枣子熟透的时节，他们一家人就踩在云家的猪圈墙上，顺手拿了云家的长木杆子打枣儿。常吓得圈里的母猪和壳郎（肥猪，架子猪）嗷嗷乱叫。女人家心眼儿小，就怕他们把母猪吓得流产。母亲就常常暗地里骂上几句。并嘱咐自家孩子争口气，别到草园子那儿争抢枣儿，甚至把孩子们锁在院子里不让出去。从老太太去世前几年一直到现在。两家人几乎都是拿嘴对付着。偶尔也因为孩子小产生一些摩擦、矛盾，甚至是一贯地明争暗斗。
云家的这座宅院是云出生那年从洼子当中的当时的枣园公社新建大队重新划分居民点后搬迁来的。云的一家对这个居民点和这所老宅子有着深厚的感情。
听父母讲，他们家刚搬来时，门前头是一条大沟，没划分宅基地。沟前头就是现在两家的草园子，空地很大。圈起来可就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居所。后来前头这一家请求大队把大沟填平盖了房子，又划分了草园子栽了枣树就把云家夹在了居民点当中。猪圈、羊圈、厕所也都不得不砌在巷子头上，来去很不方便。祖母在世时就老提起那段不顺心的事情，并且把一切原由都归结在前头一家的故意搅扰。这样一来，两家的夙愿可谓由来已久。
前头一家的几棵老枣树枝叶压在云家的草园子上空，云家就算栽上枣树苗也长不起来。于是云的母亲就从开春队上组织的植树造林工地上捡了几棵速生的杨树、柳树，以期它们长过那些老枣树，可前头一家的山羊却从他们家草园子墙上翻出来把树苗子啃成了光杆子。对此，云的母亲就像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不顺畅。双方母亲的言传身教也就让两家孩子从小到大暗暗地攀比着、争斗着。
按道理，云考上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校门。要是他考上大学，将来肯定不会在农村安家。作为家里的长子，他找对象也要晚上几年。至于没希望考上学的弟弟海风，找对象时完全先可以在老房子安家，和父母家人住在一起。家里为了全力供养云读大学，不必要先盖房子。
眼下，前头一家显摆似地翻盖新房子，逼迫云家不得不也要翻盖。打心底里，云一家人是不太情愿的。
据祖父讲，老宅子墙根底下、房顶上有许多青砖、旧松椽，都是当年盖房子时，祖父和他大小舅子，也就是云的大舅爷爷借着队上（大集体）的老牛车从几百里之外的内蒙古一个叫做王府的地方拆下来的。
看着年逾古稀的老祖父跟着一家人忙前忙后的样子；看着那些当做墙基础的古老青砖和房顶上那些饱经烟火熏烤的枯枝烂棒；看着那些从未刷过油漆的父亲亲手制作的原木色的门窗；回想着祖母在世时和去世后自己在这所老宅子里经历的所有苦乐酸甜；善良而多情的云不禁为老屋的悲惨命运而担心、伤心起来。真想有个摄像机，把老宅子里的一切拍摄下来，留作纪念。
老屋啊，不久的将来，你将告别你光辉的岁月，完成你肩负的使命而灰飞烟灭。慈爱的老祖母啊，新房子一旦盖起来，您老人家会不会认不得回家的路了呢？
20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在大伯家的慧慧姐和小松哥的带领下，云怀着激动，好奇、自豪的心情到离家二十多里路的石空镇上的关帝完全中学报到______
一九七一年五月，在石空火车站和跃进渠以南建成校舍四十余间，将倪丁，太平、张义三所完小附设的初中班拨入，成立反帝初中。次年又将枣园中学的三个高中班以及十名教师拨入，成立了完全中学。一九七三年，扩大教室至十一间，水房两间，并开办了校办工厂。一九七六年，高中团支部课余经常打扫火车站，石空地区医院和街道卫生，接送上下火车的老弱妇幼，被县团委评为学习雷锋先进团支部。一九八三年改称关帝中学。一九八五年，自治区、县政府拨款修建三千八百平方米的三层办公、教学大楼一栋。现全校建筑面积七千二百二十平方米，总占地面积四十七亩。是中宁县河北片唯一一所县属完全中学。因其教学质量要比同在河北片的国营渠口农场中学好，每年都有农场子弟到该校借读初、高中。到云上高中的九二年八月，学校又添建两栋三层教学楼，以及锅炉房、教职工家属楼、多功能大厅等建筑，规模日益健全，设施日趋完善。——参考《中宁县地方志》
此外，由宁夏电影制片厂和央视电影频道节目中心等单位联合摄制，由著名演员张嘉译主演的主旋律故事片《冯志远》中感人至深的主人公冯志远老师当初正是在这所中学任教的。该片已被国家广电总局电影管理局列入“2007年第二批推荐影片”。

张嘉译说：“冯志远老师用微笑融化了苦难。他为学生无私奉献。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还靠记忆力讲课长达5年。这种大爱如海的师德，太令人崇敬了，我真的是含着泪拍完这部戏的。”

该片是根据在宁夏中宁县教书育人42年、培养出10000多名学生的教师冯志远的感人事迹改编而成。影片《冯志远》的导演、宁夏电影制片厂厂长杨洪涛坦言：“冯志远在宁夏工作了42年，几乎半个世纪的光阴，要浓缩在有限的90分钟电影里，这是电影拍摄的最大难点”。影片男主角冯老师由成功饰演《半路夫妻》的张嘉译担任，女主角由金鹰奖最佳女演员王海燕担任。——参考网络
当然，像冯志远老师这样可敬、可爱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能只在他们去世后或者他们面临死亡之神威胁的可悲可叹时候来树立他们崇高的形象。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曹雪芹如果现在还活着，他会不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大奖呢？人类啊，不要吝惜你们的泪水，不要变成动物世界！不要老玩马后炮，不要老来个雨后送伞！英雄们都是伤心死的！好人好事都是寒心没的！就牛群同志在他和冯巩演的小品里头说的那句“远学雷锋、近学李素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宣传工作做得还很不到位啊！精神文明建设远远滞后于物质文明建设。人民来自生活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
从张贴在学校门厅墙上的红榜上得知，云被分在高一一班。班主任是门老师。听哥哥姐姐说，这可能是今年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他们也不认得。
在慧慧姐的指引下，云到高一一班找门老师报了名。从此，云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中生。搁古代，应该算作秀才。
几乎与此同时，大伯家的艳艳姐大专毕业后分配到宁夏平罗县姚伏地区医院实习；慧慧姐复读高三；小松哥升入高三；三丫头海燕妹妹读初三；四丫头海蓉妹妹读初二。云家的海风弟小学连留两级刚升入初一，红艳妹妹也升入初一，小妹妹丹丹留了一级，上小学三年级。
从祖母去世那年开始，大伯一家似乎就和队上许多邻居一样有点儿看不起云的一家。这其中不外乎两点：一是这些人家比较有钱，二是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一两个吃皇粮的中专生、大学生。直到今年他们都看不起的云也考上了高中，一只脚跨入了大学校门，这种现象才稍微改变了一些。而这种以此两点衡量一个家庭兴衰、荣辱的看法在当时乃至现在的农村甚至全国而言都很普遍、实际，可谓根深蒂固。
当年一个队上的小伙伴也大多各奔东西、各奔前程。
小舅爷爷一家已经搬到了中宁电厂厂区家属院。他的大女儿从固原卫校毕业后分配在石空地区医院当护士；二女儿和与云同岁且曾经同班的三女儿先后招工成了电厂的工人；大儿子志平大大去年以全县高考第三名的成绩被全国重点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录取；小儿子志兴大大已经上高二了，与云在一个学校。
三舅爷爷的大儿子、云的志辉大大在县委办当秘书，娶的是以前县革委会副主任、时任县政协副主席的丁XX在县畜牧局上班的女儿。记得外曾祖父在志辉大大结婚时就预言过他的这位长孙将来是当县长的苗子。二儿子志军大大两口子都在青铜峡瞿靖中学教书，且已育有一子。三儿子志华大大已经大学毕业分配在自治区政府工作。据三舅奶奶说是给一位自治区副主席当秘书，前景看好。大女儿庆波娘娘今年升高三，和云一个学校。二女儿庆伟娘娘去年在枣园中学复读一年仍没考上高中，暂时辍学在家。他们一家在整个童庄村，乃至全枣园乡都极富盛名。
四舅爷爷的大女儿，也就是那位残疾的庆芳娘娘因为考虑到万一待在农村前景堪忧，所以托她在石空派出所当所长的舅舅弄了一个城市户口，正复读初三准备考技工。儿子志涛大大学不进去，初三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干活是一把好手。三女儿庆岚娘娘在枣园中学读初三。四女儿庆玲娘娘和云的大妹妹红艳一个班，读初一。
…………
报完名后，门老师集合了全班四十多名新同学到三层教学楼东南角的侧楼三楼他们的新教室—高一一班点名。云当年所在的枣园中学应届班的老同学石锁和复读生嘉文都在枣园中学复读一年后升入高中和云分在一个班里。云复读的小关帝初中只有胡建华和他一个班,这位男同学也是第一章15小节中提到的云的那位文学爱好者姨爹胡彬的亲侄儿。班里复读生占三分之一，应届生占三分之二。学生多数是中宁县河北片枣园乡、关帝乡、石空镇、余丁乡的农民子弟。有五六个是来自中宁电厂初中和国营渠口农场的有城市户口的学生。枣园中学考上的应届生中爱军和仕诚因为和云的家离得不远，刚开始和云的关系不错，直到后来发展成铁哥们。
所有农村来的学生每周六下午放学后都是骑自行车回家的。礼拜天下午再从家里骑车子上学。电厂的子弟每天都有专用的大巴定时接送。因为学校食宿条件恶劣，他们和个别家近可以天天回家的农村学生很是让其他农村学生羡慕。
班主任门老师每点到一个同学时就要求学生自报家门，并说出是复读生还是应届生。这让有些复读一、两年才考上高中的同学面子上很难堪。自尊心很强的云也不例外。
点完名，认清了教室、班主任，彼此初步认识之后，门老师宣布：需要住宿的同学留下跟他到男、女生宿舍区熟悉一下各自的宿舍，其余同学解散回家。后天，也就是礼拜一，住宿的学生带好行李，正式领新书开学。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母亲仿照其他住宿生家长的做法给云烙了满满一塑料编织筐馍馍，让云带到学校充饥。并给云准备了行李、口粮、伙食费。
下午，云和慧慧姐、小松哥一起骑车子到了学校。并在哥哥姐姐的指点下到学校食堂交了口粮、伙食费并登记、申领饭票。每个礼拜五或礼拜六登记下一周的吃饭人数和斤数。口粮多交不限。为了捎带方便，一般都是米、面各五十斤，吃完续交。伙食费每斤粮收两毛钱。饭票是大约一寸宽、两寸长的硬质塑料纸印制的。规格为一两、二两、半斤、一斤。
刚开学的日子在紧锣密鼓中拉开了序幕。先是为期一周的新生军训。
为每年的新生军训作教官的是石空镇上的国家储备局一七七处后山仓库的警卫连。这个连队和关帝中学是军民共建单位。
一开始，同学们都显得很兴奋。可正式训练开始之后，才觉得还不如参加校外劳动自由呢，还不如上课舒服呢。一个星期下来，不论男生、女生，一个个都晒成了黑蛋蛋，叫苦连天。再加上学校伙食不行，像云这样的住校生更是苦不堪言。除了有幸欣赏了战士们精彩的军体操和擒拿格斗表演之外，再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一开始，初一和高一的住校新生都在哥哥、姐姐们的指点下在校外的商店买了洗漱用品和餐具，然后找几个要好的同学共用一、两个紫红色的大塑料盆在学校学生灶房里排队打来一盆面条或一盆米饭、一盆菜汤，男生蹲在灶房门前的空地上分食，女生因为害羞都端到宿舍里分食。男生为了就近到教室灶房门前的冷、热水龙头上洗餐具，除了刮大风下大雨，几乎都是蹲在造房门前的空地上露天吃饭。刚开始都还害羞，过几天就习惯了。喝水时都每人提一把暖壶到热水龙头上灌满，提到宿舍里喝。冬天天冷了也用来兑冷水洗脸、刷牙。
那时候的学校食堂还没有承包出去，伙食很差。不管你有钱、没钱，饭菜就一种。灶房连个门都没有，地下脏兮兮的。男、女生并排两个打饭窗口。打饭时和火车站买票一样，排成几队。有的学生性急，挤来挤去，把饭盆伸进去太早或端出来太迟就会引起一些小骚乱。打饭的一个又脏又丑、看着就让人感到恶心想吐的中年女人就骂骂咧咧或是拿了大铁勺子敲得盛饭菜的大铝盆“当当”直响。做饭的大锅就和宰猪的大锅一样脏。一把方口铁锹既撮碳又当做锅里的大铁铲。就差拿扫地的笤帚刷洗大锅了。面条都是机子压制的，一股发霉似地面腥气，有时候还是夹生的。菜也多是夏秋季节极便宜的山药蛋、大白菜、老韭菜等等。调饭的油辣子都是事先炸好的，装在几个脏兮兮地大油桶里，学生几乎看不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劣质油，看着也漂着一层油花儿，就是不好吃。粘呼呼地，餐具都洗不干净。一个月吃一顿肉。每逢吃肉的那天，多数同学都能算准，登记的人数和斤就会突然猛增。男、女生到那天都不顾羞了，打饭就变成了抢饭。虽然有时候米饭都是夹生子，虽然菜里边数得过来的几片大肉片上的瘦肉好像都怀疑被灶堂里的工人偷着咬去吃了，但大家伙儿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往往连盆底里的菜汤都泡着米饭喝光。
因为都是塑料盆，又不像现在还有洗洁精一类的奢侈品，餐具上都聚集了不知多少细菌，油腻腻地洗也洗不干净。可就那样，也不见几个同学跑肚拉稀。搁现在的娃娃，想都想不通。
夏天还好，冬天这热水就不够用。往往用刺骨的冷水洗过餐具之后，手就冻得不听使唤了。尤其是数九寒天时，往往因为没有热水就拿冷水洗脸、刷牙。头从几十米远的水龙头上把水端回来，脸盆里就会结了一层冰须，把脸和牙冰得生疼。宿舍都是几排红砖瓦房，里边没暖气，都是大通铺。夏天热，没有窗纱，不敢开窗子，蚊子咬。冬天冷，没有插座，不准装电褥子，云和诚两个人挤一个被窝还冷得打颤颤。
厕所离宿舍有好几百米，晚上就在宿舍门前小便，或是找个僻静处大便。一到夏天，如果不勤于打扫，整个宿舍区就骚臭难闻。以至于高三时，班主任黑老师组织同学们打扫自己班里的卫生区域时就讽刺过女生宿舍门前的蒿草丛里卫生纸、卫生巾甚至大便随处可见。羞得很多女生连头都不敢抬，脸红到了耳根。而男生宿舍门前顶多就是几摊大便，还受到了黑老师的赞扬呢。因为宿舍区前边和右边就是教职工的二层家属楼，一到月明之夜，就会出现一两个没工作、没修养的教师女家属扯着嗓子叫骂某个随地小便的男同学不知羞耻，“把你妈的鞭子收起来！”此事还反映到校长和党委书记那里。有一次全校每周一早操之后的师生大会上校长和党委书记就引用那句“名言”点名批评了某某男生宿舍。几乎所有女生都羞得面红耳赤、直缩脖子。
…………
他们高一一班的班主任门老师是才从上海师大毕业分配到关帝中学的。用他自我介绍时的话说：他是全校年纪最小的班主任老师。数学教的确实不错，可就是有点儿书生意气、管不住人。以至于高一下学期时，还有一个男同学因为上课看武侠小说，他要没收而学生不给，差点儿厮打起来。
每到星期六下午全校大扫除结束、放学后，离家远的男生就像狼段（撵）着呢一样，骑了车子飞也似地往家里赶。因为一个礼拜以来，硬邦邦地馍馍和没油水的饭菜以及看不上电视，听不上歌曲的寂寞、乏味，还有刚开始住校时对家人的想念都成了他们回家时的无尽动力。
看着家在附近的农村同学、石空镇上一七七处的子弟、长庆输油公司石空泵站的子弟、石空火车站的子弟、建在石空镇东边不远处的县化肥厂子弟、本校老师的子弟以及每天专车接送的电厂子弟，就让住校学生非常羡慕。
初中时，因为校际教学质量的差异，学生一旦升入更高一级学校，成绩往往很不稳定。更高一级学校往往汇聚了各学校的学习精英。这就给云这样基础薄弱、成绩一般的学生带来了很大的压力。真有点儿蹲监狱的感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唉，从小到大，光念书就要连着念上十几年，甭说一个没有自制力的娃娃了，就是换个大人，也都烦死了！
对于云这样有着强烈厌学情绪的学生来说，升入关帝中学读高中表面上是令人兴奋、愉快的事情，而骨子里头却也意味着一只天真烂漫的小鸟从一只笼子跳进了另一只笼子。这只笼子更加坚不可摧，更加阴森可怕，竞争更加激烈。
21
云由于初中外语和数、理、化底子太薄，上课觉得很吃力。有些数、理、化公式、定理，他连概念都没搞清楚。英语单词的音节和发音他都不甚明了。只有他钟爱的语文、历史、地理等课听得津津有味，成绩也很好。
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还叫他把他写的一篇抒情散文《青青的老槐树》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那天，俊美的云穿着西装，脖子里围一条很文化的围巾，就像港台四大天王一样迷人。当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地朗读完他的得意之作后，全班响起了热烈、长久的掌声。几乎所有女生都对他投来钦慕的目光。这些女生当中就有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霞。很多男生第二天就买了围巾模仿起云的打扮。云自认为他已经成为最近一段时期女生眼中的帅哥、型男。
这件事让云一生难忘。也几乎就是这件事成了云一生中真正意义上的命运转折点、里程碑。
正值青春妙龄的少男少女们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内心深处实际上已经萌生了朦朦胧胧的爱情。每每有心仪的异性投来深情一瞥，情不自禁地就会脸红心跳一段时间。爱情的力量是人世间最最伟大的力量。他可以让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自甘堕落，也可以让人精神焕发、谦虚谨慎、奋发进取。不幸的是本书的主人公云选择了前者，这也就造成了他一生中的不幸与大幸。让他一辈子魂牵梦绕的“霞”也就成了他不幸与大幸的“罪魁祸首”。他自得其乐、沉湎玩味乃至最后厚积薄发、淡泊宁静于这种朦胧的爱情之中。
语文老师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美眉，说话细声慢气，很温婉。上她的课显得很轻松。同学们都喜欢上她的课。当然，这样一个温婉可人的女老师给一群年轻好动的少男少女上课，也就没有多大威慑力。像云这种贪玩、叛逆的男生也就敢在课桌底下搞搞“副业”。
云喜欢记日记，甚至还模仿着许多大作家写起了小说。有的女同学发现后就争相传看，这其中就包括霞。他的日记和他的字写得一样好，就连他自己画的插图也很漂亮。
有一次全校各班级举行板报比赛，同学们就举荐了时任学习委员的霞和云代表班里比赛。霞的写作水品和绘画水品不在云之下。两人愉快的合作让他们班获得了比赛第二名。两人互生钦慕之心。性格外向的霞很大方地向云借了他的日记去看。因为里边都是一些诗歌、散文、随笔之类的文字，没有什么私密的东西，云就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哪个男生不爱在漂亮多情的女生面前显摆的。同时，霞也答应把她新买的一本陕西作家路遥写的《人生》借给云看——
《人生》发表于1982年。以改革开放初期，还比较落后的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为时代背景。描写了高中毕业生高加林回到土地、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这样曲折的人生变化过程。其中，高加林同农村姑娘刘巧珍、城市姑娘黄亚萍之间的感情纠葛构成了故事发展的主要矛盾，也正是这种矛盾导演了一出感人的人间爱情悲剧。
高加林是作者着力塑造的悲剧性人物。他身上有着六零后青年那种奋发进取、坚忍不拔的优秀品质，又同时继承和发扬了先辈们勤劳、朴实的传统美德。他热爱生活、心性高强、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关心国际问题，爱好打篮球，并能很快融入时代潮流。他不愿像父辈那样忍气吞声、安守本分，而是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但是他的现实生活与他心中的理想总是相差极远。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与矛盾构成了他复杂的性格特征。当他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并当上了小学的民办教师时，他很满足这个既能展现他的聪明才智又对他今后的发展有所帮助的职业。但好景不长，他的民办教师职位被有权有势的大队书记高明楼的儿子顶替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土地。正当他落魄、无奈、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善良、美丽的农村姑娘刘巧珍闯进了他的生活。刘巧珍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却真心真意地爱上了高加林这个“文化人”。她的爱质朴、纯真。她以她的那种充满激情而又实际的行动表白了她炽烈的爱。而实际上她所得到的爱从一开始就是“虚伪”的。她眼中的高加林是完美的，而高加林眼中的她只是在他人生失意时找到的精神上的慰籍。当机遇再次降临到高加林身上，他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次机会，投入了城市虚荣的怀抱。
城市生活给了高加林大显身手的舞台和机会，还让他遇到了他的高中同学黄亚萍。与刘巧珍相比，黄亚萍无疑是现代女性的化身。她开朗活泼且又任性专横，她对高加林的爱大胆而又有着强烈的征服欲。他俩身上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有相同的知识背景，又有许多感兴趣的话题。当他们俩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时，高加林已经进入了一种艰难的抉择之中。当高加林隐隐地有了这种想法时，他的念头很快便被另一种感情压下去了，他想起了刘巧珍那亲切、可爱的脸庞，想起了巧珍那种无私而温柔的爱。当巧珍带着狗皮褥子来看他时，他的那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感情一下子表现了出来。在经过痛苦的抉择后，他接受了黄亚萍的爱，却也深深地刺痛了巧珍的心。当他委婉地对巧珍表达了他的这种选择后，巧珍含泪接受了，但善良懂事的她却并没有过多地责怪高加林，反而更担心高加林以后的生活，劝他到外地多操心。她的泪水在她脸上、心上刷刷地流着......
好梦难圆。
高加林被县劳动局副局长马战胜假借他叔父地区劳动局长的社会地位弄进城工作这件事被苦恋黄亚萍的张克南的母亲告发了，他又重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所有的理想和抱负瞬间随风而逝。他难以承受这份打击更难以面对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以及已嫁作他人妇的巧珍。他摒弃了虚伪、虚荣、接受了德顺爷爷的一番劝慰，而后一下子扑倒在亲爱的黄土地上……
作者在卷首引用了作家柳青的一段话——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参考网络，有改动。
这段话精确地为人生和《人生》这篇小说作了诠释。云看完后，立即把这句话写在了他的那本私密日记里。
22
当然，对于一个漂亮、大方的女孩子，暗地里喜欢她的人可不少。听同宿舍的很多男同学说，班主任门老师都偷偷喜欢上了霞，看霞时的眼神很独特，有时候都会呆上好几分钟。一开始云还不太相信。他就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还真没说错。哈哈，这个家伙。虽然年纪和咱们差不了几岁，但他毕竟是大学生，见多识广，可能只是出于对学习好的同学的一种爱护和关切吧。嗯，但愿如此！上学这么多年以来，他可是除了听说过枣园中学过去出现过体育老师和自己的学生那个了，并且也都很负责的结婚成家了。可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啊。彼事可以原谅，此事绝对不允许发生！一旦发生，非扭送派出所，告他耍流氓！嗨，人家还没那个呢，你怎么想得如此下流、卑鄙、可耻！简直就是个畜生嘛！……
不过任凭同学们如何想方设法把门老师往好里想，往崇高里想，可自己的眼睛总是在耍笑自己的心灵。门老师很明显的表示出了对霞的好感。他选霞做学习委员，每天给他们各科办公室收作业，传达“精神、建议、命令”。几乎每节数学课他都爱提问霞，好像霞回答问题的声音比百灵鸟的歌声还动听。好像霞的面容真就像彩霞一般好看。每次霞回答对了他的问题，他就夸大其辞地表扬半天。就算偶尔答错了，他也是轻描淡写地提出建议，甚至如果不是在课堂，他还会手把手地给霞讲解半天呢。好多女同学都觉得英俊、年轻的门老师故意在她们面前偏向霞呢。有个别学习不好，外表看似冷漠，内心实则火热的男生就在晚上睡觉时在宿舍里大声或悄悄地给睡在身旁的铁哥们诉苦、泄愤。有的言辞激烈到不堪入耳。要是和霞真正的好上几天的话，云肯定会和他们干上一仗。哪怕被打得爬不起来。
这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发生着。似乎谁谁都心知肚明，似乎谁谁又都不言而喻，不愿撕破脸皮，不愿打破这种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们对这类事件异常的敏感，异常的感兴趣。就像有的人专门爱打探别人的隐私和花边新闻。假如这是一所传媒大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除了极个别脑子空空如也的书呆子、硬件和软件都不咋样的“圣女”，其余同学都是绝对合格的新闻记者和优秀播音员。
当然，学历更高，悟性更强的门老师也不是傻子。他站在讲台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或者在他的辖区内他可以随时对那些对霞有好感的男生用眼神和实际行动提出优雅的批评、建议。而这些他所关注的男生之中，就主要包括和霞每周换座位时紧邻的云。善良、单纯的霞不知道从同宿舍的好朋友那里听到过什么没有，她感觉门老师和她之间就是简单的师生关系而已。即便有更强烈的好感，也只是一种年纪相仿的师生之间的友好情谊而已。她依然固我，对此充耳不闻。
时间一长，云、霞、门老师之间就有了微妙而难以自制的情感冲突。比如说，门老师会在早晚自习课霞和云热火朝天地讨论问题时，猛不溜丢地站到他们跟前，拿书本轻轻地磕一下桌角，示意他们不要“大声喧哗”。甚至有时还故意提问基础较差的云，而云的茫然无措和答非所问常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或跟着紧张半天时，他就会用既温柔、又优雅的语调和姿态平心静气地对云提出批评并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般说出正确答案。云心里觉得很不自在，而单纯的霞却觉得门老师诲人不倦，甚至还在云的跟前说过门老师就像个邻家大哥一样可爱、可亲。她当然不知道这会深深伤了云的自尊心。就算云一连几天不和她说话，她还是浑然不知地引诱云和他说话。她就像童话书里的白雪公主一样单纯的有点儿犯傻。
这些微妙的感情自然困扰得云无法安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而霞依旧是成绩斐然。霞并未因云的成绩差而轻视他，而云则既自卑又痛苦。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堕落。
对于像云这样不爱学习的住宿生而言，最烦心的不是食宿问题，而是每晚压抑、孤独、凄清、枯燥的晚自习气氛。似乎每个学生都为了自己和家里的前程而努力学习着。都沉默不语，都心事重重，都故作矜持，都又默默地忍受着孤独和寂寞的煎熬。
有逃学习惯的云自然就坐不住了。他开始伙同班里几个从余丁中学复读两三年才考上来的老油条到学校门房看电视；或者到校外的商店里买白皮饼子到宿舍里吃；或者偷偷溜出去到街上的游戏厅看录像；或者就拉开被子躺在大通铺上睡觉、闲谝。当然，那个时候学校校规都不像现在这么严。
记得高一下半学期时，每天晚上九点多钟，宁夏电视台都会播出由台湾著名功夫演员何家劲主演的二十四集台湾电视连续剧《少年张三丰》。因为讲的是张家的传奇英雄人物，所以云和其他几个爱看武打小说、崇拜港台明星大腕的男生特别爱看——
元朝末年，少林寺与大漠之王共同埋下一笔巨额财宝，藏宝图一分为二，各执一半。商定，非国家危难之时，不得动用。但不知何时，天机已泄。
数年后，少林寺主持圆寂，镇寺袈裟被盗，继任主持不语大师蒙冤身陷囹圄，佛家净地，风云顿起。在此多事之秋，贫苦少年张三丰，杨轨山，小莲邂遇在少林。不语大师为洗奇冤，夺回袈裟，保护珍宝，秘授三丰少林嫡传真功和藏宝图，并委重任……——参考网络
剧中由台湾歌星黄怡演唱的主题歌《少年心》和台湾歌星伍思凯演唱的片尾曲《谁懂》，立刻就深深打动了年少轻狂的他们。每天晚上他们都在门房里蹭着看完电视剧，然后一边模仿里边的武打动作，一边哼着主题曲向教室里走去。如果班主任不巡查，他们就坐在一起海吹神聊，绘声绘色地讲演剧情。对于年少无知、渴望自由的他们而言，片尾曲更能打动人心。尤其那句苍凉忧郁的“……我却期待自由、自由……”常常感动得人真想大哭一场。因为那时的高中没有音乐课，每天中午第一节课之前都由同学们随意提唱港台流行歌曲。不多久，这两首歌曲就在校园内外广为传唱。——
《少年张三丰》主题歌《少年心》演唱：黄怡

扬一场远远的风送我少年的梦如穹苍一帆
自来且自去不带一抹尘泥万水千山映尽我心底
画一面远方风景送我少年的眸总向往天空
难解功名利天地我自任性愿拿青春换尽世间寂寞
解不开少年的情聚散岂能随心浮世情愁悲欢离合
我泣我飘零唱一曲澎湃的歌送我少年的心如波涛汹涌
几番风雪雨是非随云散去岂愿羁绊在红尘小爱里。
片尾曲《谁懂》演唱：伍思凯
天地是一框时序轮转的风景，你我在其中，奈何我先寂寞，牵绊的事太多，我却期待自由、自由。漂泊可以很久，花开只一刻，你我能保留，除了心底温柔，除了掩装相思，却任由岁月中消瘦，消瘦。谁懂风、谁懂梦，谁懂愁，谁懂寂寞；我付情、我付爱、我付青春，却付不起世间承诺。——参考网络，有改动。
当年听这两首歌，苍凉忧郁，江湖之郁茫弥漫于词曲之间。虽然《谁懂》不免还带着几分90年代流行歌曲伤靡、颓废的字句，但今天看起来，这两首歌无论从曲子还是词来说，它们的典雅情重已经十分难得。除了台湾著名词作者方文山填的词之外，真的再也难找这样极富诗意的词了。再听一遍，当年那种苍凉难言的情怀又如缕缕微风袭来，心情为之激动不已。
有时候他们几个也就在晚自习课时觉得班主任已经回家了，掏出从校外商店里卖来的烟和啤酒尽情演绎颓废、伤感的情调，以期引起心仪对象的注意，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摆酷。同样，全校各班甚至各年级之间都时兴拉帮结派，以参与其中为荣。也有高年级的俊美高大者因为篮球打得好或者元旦晚会上歌舞表演好而成为少女心中的偶像，甚至偷偷产生恋情。
那个年代是港台武侠小说大行其道的年代。金庸、梁羽生、古龙的书籍遍及校园周边各大书店。主要出租对象就是不求上进的中学生。不管男女同学，大有人手一册的势头。学校图书室里的文学类书籍只有办了借书证的那些爱好文学和上进心强的学生借着看。收入来源远远不及开放性更强的校外书店。也有胆大脸瓷者把那些充斥着黄色、暴力、甚至反动的书籍带到教室里看。在课堂上还时常被各任课老师抓住。当然，这些课大多都是那些柔美可欺的女老师教的。有一次，穿戴露骨、性感的地理老师就当场抓住一个偷看黄色武侠小说的女生。这让全班所有同学和那位女老师大跌眼镜。云喜欢看人物传记类的书籍。他也在这位地理老师的课堂上被抓住过。记得他看的是一本关于伟人邓小平的传记。那位女老师把书没收后就叫云下课后到她家里去取。她和老公都是该校教师。年轻的双职工大都是宿舍兼住家。她老公当时也在场。当她老公问及家庭住址、姓名时竟然对云表示出赞许的神情。原来他就是小松哥的化学老师兼班主任。他对云爱看伟人的传记大加赞许。说小松哥在他们班里品学兼优，要云向哥哥学习，向伟人看齐。不过可不能在课堂上看这些课外书。云听后很感动。
当云拿着书回到教室时，就有那帮狐朋狗友奚落说云交了桃花运了。因为那位地理老师平时给学生们的印象就是风骚迷人的。云坐第一排。地理老师讲课有个习惯就是双手老爱拄着学生的桌角。特别是大夏天，地理老师这样勾腰讲课时，一队丰乳就会喷薄欲出，露出很深的乳沟。迷得后排那几个爱看黄色录像的男生下课后嘻嘻笑着奚落云。说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大饱眼福了。云就不好意思的看看身旁羞红了脸的霞，同时也是玉面含羞。其实云一见地理老师到他跟前讲课，羞得脸头都不敢抬，哪来的秀色可餐呢。再说那时还从未看过黄色录像和书籍的云对那些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他对霞的那种朦朦胧胧爱慕之情。
与初一时那一次数学测验一样，云在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时因为照抄了邻座张蓉的数理化试卷，加上他的文、史、地基础扎实，竟然获得了全班第七名的好成绩。这让本来就对云另眼相待的班主任门老师大跌眼镜。宣布名次的时候，他接连扶了三次眼镜，使劲地看了几眼早已羞红了脸的云。那也是他高中三年里取得的“最好成绩”。
大家一起待了一两个月后，彼此就很熟悉了。云和来自枣园的另两位男生——爱军和仕诚成了好朋友。他们三常常挤在一起睡。因为爱军和仕诚还有霞都是枣园中学的应届毕业生，还都是一个班的。云就常常借故向他俩打问霞的情况。原来霞的父亲是他们枣园乡枣二村的书记，家境殷实。当然狡猾的云也不会轻易暴露出他喜欢霞的意思。因为从几次的交谈中他也看出了这两个家伙对霞也充满了好感。嗨，鬼知道他俩心里咋想着呢！
因为时常结伴回家、走学校，仕诚也就跟着胆大心细的爱军和云学会了“偷鸡摸狗”。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他们仨礼拜六晚上约好到电厂果园子里偷桃子的事。
他们仨晚上在公路边的爱军家集合，趁着月色到位于新寺沟铁路大桥旁边电厂果园里偷了三编织袋桃子，第二天捎到石空镇上批发了二十五块钱。批发桃子时，正好云队上的韩XX的老婆子和小女儿也在批发李子。她们母女俩就问他们仨从哪闹的三袋子桃子。云就撒谎说是爱军家的。母女俩就说她们都知道军爱和仕诚家都没有园子，肯定是他们三个坏怂偷的。就吓唬说回去给他们家大人告状。三人下礼拜六回家就各自挨了一顿臭骂。事后，他们仨用那二十五块钱下了一顿馆子。而那家馆子恰恰又是云的三姨奶奶的四儿子开的。幸好他四大大没在场，要不然可就羞死他了。
…………
按照我们国家的现行教育制度。这一年开始文理分科。并且开始实行各科会考制。如果高中九门课程中有任意两门课连续两次会考不及格就被取消高考资格。高一会考的科目是地理。会考地点在县城里的城镇中学。
城镇中学是一九八零年将原城镇七年制学校的小学部下放到宁安一小后才被正式命名的。一九八三年改为完全中学。他成立时间比关帝中学晚，但因它地处县城，吸引了大批优秀教师到城里教书，因而师资力量后来居上，教学质量接近中宁中学。但比关帝中学和鸣沙中学要好得多。
地理课高一就全部学完了，比较简单，全班同学几乎一次性通过。
云、霞、门老师之间微妙的感情冲突在高一下学期快结束时发生了质的改变，甚至直接导致了后两者间的“感情”的终结。
这一年文理分科。说是按照各自爱好分科，实际上大多数上文科的学生还是数、理、化等显示真正实力的学科成绩不好，被迫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云的成绩按说也可以上理科，但他自甘堕落的性格和他对文、史、地的偏好让他没加思索地选择了文科。而这也是门老师刻意安排的。他在宣布名单的第一个。霞的各科成绩均衡。文理科都很优秀。按照时兴的选择，还是上理科比较有前途。将来大学毕业后工作好安排。可不知为什么霞不听门老师和家长劝告而选择了文科。并且仍然与云并排。他们俩可以尽情地讨论文学、历史、讨论人生、甚至讨论政治、经济。与此同时，爱军和仕诚也都选择了文科。他们四者之间随之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他们既尽情地享受这份纯洁的感情，又各自投入到更加艰辛的学习生活之中。
可怜的门老师与他暗地里喜欢的霞再也没机会接触了。
据说门老师就是因为这，一头乌发由“森林公园”变成了“毛乌稀公社”。怪不得成天扣个帽子。大热天也不怕长痱子。
23
在全新的文科班——高一四班学习了不到一个月，暑假如期而至。等到八月二十几号开学后他们将升入正式的文科班——高二四班。这个暑假期间也发生了云人生经历中继祖母去世后第二次心灵上的巨创。这也几乎就成了云自绝高中生涯的导火索。
这一年，黑色的七月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就是大伯家的慧慧姐。同时它也打破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学梦想，这其中就包括大伯家那位平日里学习拔尖的小松哥。复读一年的慧慧姐和她的亲弟弟小松哥高考双双落榜。这不啻于在因为大女儿艳艳姐已经大专毕业参加工作后有点儿飘飘然的大伯、大妈火热的心头上浇了一瓢冰水。老两口本希望自己家能像他们三舅舅一家连出三个大学生，占尽白家祖坟上冒出的青烟。没想到平日里大家一致看好的两个大学生苗子同时被“科举制一样的高考”刷了下来。他们的心碎了。一家人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尤其是慧慧姐和小松哥更是整日愁眉苦脸，羞、怕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也不知道大伯家是不是因为同时供给四个学生念书，经济负担过重，还是他们老两口出于警示性的考虑，导致了慧慧姐吞食了他们家诊所里的一小瓶“克咳敏”服毒身亡。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他们老两口吓唬说来年让应届但却高考成绩比复读一年的慧慧姐还要高的小松哥复读，让慧慧姐直接回家种地。姐弟两为此事闹了矛盾。听父亲说，小松哥挖苦、讽刺甚至还推了慧慧姐一把，把慧慧姐摔到床上哭了一早上，连早饭也没吃。
生性胆小懦弱的慧慧姐误以为一家人合伙欺负她，一时想不开遂作出了傻事。待一家人发现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大伯大妈开始还不想声张，俩人协作着用他们刚刚起步的简单医疗水平企图解救女儿的生命。他们给女儿打了阿托品，还像解救猫狗中毒那样尝试着给女儿灌肠、洗胃。甚至用大便催呕的方法救治女儿的生命，但都无济于事。吓慌了的他们一家人赶紧派小松哥到云家叫二爹开上他们家的手扶拖拉机把慧慧姐往就近的石空地区医院送。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了。
云一家人赶忙都跑过去帮忙。抱被子的抱被子、拿衣服的拿衣服，拿麦草的也早已经把麦草铺在了车厢里。一家人连抱带抬地把慧慧姐抬到车上。慧慧姐披头散发，嘴唇青紫，脸憋得像个紫茄子一样，脸上、身上湿漉漉一片。可怜极了……
大伯和大妈坐在车上抱着他们可怜的二女儿痛哭流涕。父亲赶忙发动车、挂上六档朝医院跑去。手扶拖拉机跑得慢，路途又远，还颠簸不平。头把人拉到医院，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大伯家的三丫头、四丫头吓得缩在街门楼子底下哭哭啼啼；小松哥也眼含悔恨的泪水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年迈的老祖父也老泪横流……
一大家人个个哭丧着脸等候着医院里的消息。
因为其他人都吓得连车子都不会骑了，母亲和祖父就派云骑了车子到医院看情况。
一路上，云带着全家人的重托，冒着火辣辣的日头，心急火燎地朝石空镇东边的地区医院赶去。因为地区医院坐落在北山边子包兰铁路线南边，他也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遂一路打问着找到了医院。头赶到医院，又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地区医院当时还都是红砖大瓦房，云因为从未住过院，也不知道急救室在哪间房子里，遂挨个房间打问。正好他看到二舅爷爷在这里当护士的大女儿庆红娘娘急惶惶地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庆红娘娘简单的说了救治情况后赶忙进了急救室。云从门缝里看到慧慧姐因为灌了很多水臌胀的肚子，嘴里和下身还插着水管子和导尿管，一副惨不忍睹的情形。
大约又折腾了十几分钟后，急救室里的门开了。大伯、大妈已经连路都走不成了。父亲、庆红娘娘还有两个医生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慧慧姐没救了！
看到云后，父亲嘱咐云先回去，先不要告诉家人实情，以免小松哥和祖父发生意外。云眼含热泪回到家里后只把实情告诉了母亲。娘母两个就发起了牢骚：怨小松哥仗着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娇生惯养；怨大伯大妈重男轻女，爱逞能；也怨慧慧姐心眼太小，想不开。
下午四点多钟，父亲和大伯、大妈开着手扶子回来了。一进院子，大妈就坐在地上嚎了起来。母亲和队上闻讯赶来的邻居们都劝慰着叫大妈想开点，家里还几个娃娃呢，只当是没养过她这么个女儿一样。不劝还好，一听这句话，大妈更加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想见人就抓、就咬。还是此后赶来的她们娘家人把她抬进了屋里。
父亲回来后，从父亲悄悄给母亲说的话里，云听出来慧慧姐被拉到黄河大桥上，扔进了黄河。按当地人咒人时说的话一样——扔进黄河喂鱼去了。当听说大伯大妈不愿、也不能亲自动手而叫父亲去扔时，云就把父亲看成是可恶的刽子手一样——心狠手辣。一连好几天，云都不愿使用父亲动过的任何东西。包括洗脸，他都只是在弟弟妹妹们洗过之后拿水冲洗一下，连一家人都用的毛巾都不愿意用。他觉得那上面沾着慧慧姐的鲜血！他恨大伯大妈的无情、狠心；他恨小松哥的飞扬跋扈；他恨残酷无情的科举制一样的高考；甚至他还恨起了复读几年才考上大专的还不知情的艳艳姐。他恨这世间的一切！整个暑假期间，他连屋门都懒得出。他害怕每天晚上中巷子氨水罐旁边周XX家的歪脖子柳树上撕心裂肺的夜猫子叫声。那就是可怜的慧慧姐在向残酷无情的世俗哭号、哀怨啊！
夏季里每晚都能清晰听见的黄河水的哗啦啦的流淌声，似乎一夜间就被烈女冤魂们呜咽般的风声所掩埋；一夜之间就变得浑浊不清，变成了一条鲜血染红的河流。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不敢去黄河码头上欣赏落日余晖映照下的灿烂如血的河面。看见血红色的落日就仿佛看见了残酷无情的世俗张开的血盆大口！他几乎改掉了他从中考失败后就养成的那种欣赏落日余晖的叫农村人看来是小资情调极浓的习惯。他的一对明眸里开始流露出一缕愤世嫉俗和看破红尘般的气息。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对世俗既愤恨又无奈的深不可测的青年。
他开始研究起了他们学的思想政治和经济常识；研究起了历史教科书上关于古代科举制的来由、始末；研究起了语文教科书里关于人性、人生、价值观的阐述。他开始重新认识社会，重新审视人与人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纠葛。他觉得中国从古至今都存在着明显、不明显的科举取仕制。封建主义的余孽还沉渣泛滥，肆意横行。政府行为仍然束缚着一些健康、合理的思想的发展。教育的象牙塔里并不是一尘不染，而是深不可测、讳莫如深、肮脏险恶。人生道路并不只有科举出仕一条。他甚至开始怀疑政治治下的教育制度向他们灌输的一切思想的合理性与正确性。
甚至，他还好古起来，向往起中国古代史里讲的春秋战国时的诸子百家现象。因为他姓白，他自认为凭他爱钻牛角尖的学习态度，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就会继老、庄、孔、孟、韩非、墨、荀之后创立自己的一派学说，被人们尊称为“白子（字）先生呢！因为他爱好文学，说不定他也能像李白一样斗酒诗百篇，像杜甫那样肥马轻裘逛长安，说不定他就会成为唐宋九大家之一呢！他觉得即便是模式僵化的八股取仕也比现如今的科举取仕简单易学得多、竞争小得多、机会多得多、宽松、自由得多。过去取仕，过来过去就考八股文，而现在不知要考多少股，九股、十股、百股都不止。都把人箍（股）住了。过去才有几个主义，而现在各种主义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把人都闹得没主意了！过去才多少人参与竞争取仕，而现在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都想去城里做“官”！而且过去的书生几乎年年取仕，哪像现在，一个书生从幼儿园到高三，十几年才被取一次。真正是十年寒窗呐！过去念书，像云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只要脑瓜子好使，自学也可以参加科考并被取仕，哪像现在，一旦离开学校，你连学籍都被取消了，还能考吗？生生剥夺人权嘛！
过去人人都有可能成为范仲淹、张居正一样的文豪宰相、政治家，哪像现在，非战乱不足以出英雄，政治家都是北大、清华的！还要上几年党校才行！要搁过去，爱好文学的他也许会金榜题名，身着红袍、帽插金翅、足蹬官靴、跨雕鞍、骑马游街，也许俊美丰仪的他还会把皇帝的千金搞到手！……
怨谁啊，还怨你没本事，还怨你爹你妈晚上睡不停、养的人太多！自己找罪受！还怨社会发展太快，你赶不上时代潮流！还怨时势没把你改造成英雄！多少人不都这么活吗？人家能抓住梦的手，你为啥不能呢？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人家李鹏能当总理，你咋连个组长都没人选？还不是初三复读时那个戴有色眼镜的老师顺当（讽刺）你呢。你以为你是谁啊？三张纸画个人头——面子大啊！鸭子过去鹅过去，你咋过不去？！你是猪啊！人比人、活着；货比货、搁着！……
由此，他得出了这样一个不被世人理解和接受的偏激的理论：人类是自私的、可怕的、危险的动物群体！就现如今实行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仍然未打破八股取仕的牢笼！
…………
幻想啊，幻想！满目幻想的葱翠过后，还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想过来、倒过去，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样，捉摸不定，变幻无穷！
唉，这个矛盾的世界呀！头想大了都想不清楚、弄不明白！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当初不学好，现在想学好都已经来不及了！怨人家老师的啥啊？！俗话说得好“师傅引进门，修心在个人”嘛！自己就是个囊太子、窝囊废！简直就是羞先人着呢！
…………
善良的慧慧姐的悲惨命运，成为云人生道路上继祖母去世后第二个沉痛的精神打击。他想了很多，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同时，这件几乎轰动整个白、尹家族、乃至全枣园乡的悲惨事件，引发了其他人或明或暗地议论纷纷。甚至他们自家人都在胡思乱想。
大伯和父亲他们老弟兄俩甚至还联想着巡检起他们老白家远在白营老家北山里头的祖坟以及枣园北山里头的祖母的坟茔是否有过碍（影响、弊病）。
因为早在慧慧姐去世之前，他们老白家就先后失散、夭亡了几个子孙。这其中就包括祖父的三弟弟因为家贫和逃脱马匪（马鸿逵）的抓兵送给了永宁的老回回，改名换姓，换了信仰，换了命运。还有云的那位参加过解放战阵中的陕甘“回汉支队”的老革命、老干部四爷爷的四儿子，在婚后育有一子后患病去世。还有云第一次中考时提到过的那位生生哥的母亲的服毒自杀。他的母亲正是云的二爷爷的三女儿。还有二爷爷的四女儿正在因为夫妻俩承包了村上的苹果园，光阴过到人前头时劳累致死……
这就引起了许多在家族里有名望的长辈们的担心和惧怕。他们都认为老白家祖坟有毛病。加上这次慧慧姐的夭亡，他们又联想到了祖母的坟茔可能也有问题。或者就是因为几个祖父的分崩离析导致的不能每年共同祭拜祖坟，惹怒了自己的先人。这里头就有几个深受其害的有名望的长辈提议要医治祖坟，或者念个皇经（请阴阳作几天道场）。据说这其中还包括他们极想怂恿的云的四爷爷的大儿子——宁生大大。他应该是老白家最得意的后生。因为他几年前就被公派到英国留学几年，后又在西南石油学院当大学教授。这在农村人眼中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为了叙述方便现将宁生大大的简历公布如下——
XXX，男，1951年3月出生，宁夏中宁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校党委委员，党委副书记、校长。主持学校行政工作，分管人事处、规划处。1977年1月毕业于XX石油学院开发系钻井专业。1985年、1990年分别由原石油部和国家教委派出两次到英国Heriot-Watt大学进修学习，并于1994年5月获博士学位。历任XX石油学院副系主任，XX石油学院钻井信息中心主任、副院长，XX石油大学副校长、校长。兼任中国石油学会会员、美国石油工程师学会会员、国家多相流实验室学术委员。——参考网络
当然，因为没有人愿意逞头，这件事一直就是个无法实现的愿望罢了。按照中国人自古就敬畏神明的心理，谁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闹不好会祸及自家子孙！
大家的事往往难办，但事关个人的事就会好办多了。这是全人类的劣根性。
不久，深受其害的大伯就怂恿、指使着愚昧的父亲和他一起偷偷改变了祖母坟茔的方位。这是很迷信的老弟兄俩按照他们从枣园街地摊上买的看风水的盗版图书上学来的。
但愿心想事成，但愿天随人愿，但愿诸如此类的愚昧、悲惨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我们的白云已经经不起风吹日晒了！但愿！
…………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松哥似乎已经从那件由他间接导致的悲惨事件里缓过神来。他竟然也学着大伯的口气将慧慧姐的死因归咎于祖母的坟茔有毛病。他还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混话肆意诬陷说祖母当年因为出门接生死在外头，一家人不顾老规矩把祖母的遗体和灵堂设在了自己宅院里，还说祖母去世后因为心肌梗塞而导致口腔流血是凶兆，是善良慈爱的老祖母把慧慧姐招去了。天哪，这些王八羔子！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这些没良心的黑头虫！要搁现在他再说这样的混账话，不管他年纪有多大，云非搧他几个大嘴巴子。什么东西！从他双眉相连的长相上就可看出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的、懦弱无能的小人！
也难怪他自费大学毕业后花钱找到了县化肥厂的工作，后又下岗在家，窝窝囊囊一辈子。白念了个大学。那些所谓的大学教授都教了一些什么样的人材嘛！
直到后来海风弟因为车祸丧生后，他还是那句老话，还归咎于祖母去世时的“凶兆”。竟然说祖母和祖父一人招了一个孙子陪葬去了。当时已经悲伤至极的云怎么就没当场给他一个耳光呀！
天生的胶泥软蛋！知识都学到驴肚子里了！还不如云一个高中生懂的道理多呢！大学里教出来的都他妈是一帮混账王八蛋，一帮没骨气的小人、懦夫、弱智！
这种比八股取仕还要黑暗的考试制度生生把一个个棱角分明、有血有肉的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木头桩子，楔到哪儿，动都不敢动弹！
说到这儿，肯定就会有人反驳说：你看人家大学生都活得好好的，要工作有工作，要钱有钱，你干嘛要人家动弹呢吗、你是不是要鼓动人家都去炒老板鱿鱼？谁是老板？党和国家嘛！你炒谁的鱿鱼？能把国家炒了吗？他们能舍得吗？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啥都能行，就怨你自己不行！不好好做你的生意，不好好听党和政府的话，满脑子净是歪点子！好钢咋都不用在刀刃上？！
我也会说：你们都是大学生。国家把你们都炼成了钢、精钢。我们都是生铁、废渣！可我问一问你们这些所谓的好钢、精钢：你们除了靠死记硬背考上大学，你们还会干啥？纯粹就是个机器人嘛！你们当中炼出了几个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你们当中炼出了几个孔夫子？炼出了几个马克思？爱迪生放在中国，他就是个傻子！达尔文活在中国，他就是个白痴！爱因斯坦来到这儿，他就是个神仙，他就是个神经病！中国是啥？中国就是个大私塾先生！中国就是个孔乙己，中国就是个孔夫子！中国就要像“中国”这两个字一样，有尖子、有棱角。中国人就要若“锥处囊中、其末立现”。中国人不需要太多虚假的“温良恭俭让”，我们让的太多了。二战让了日本人，落了个啥结果？纯粹就是个东郭先生嘛！免了那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欠账，落了个虚名嘛！实在要不来再免除嘛！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那些钱还不如让自己的人民日子过好点！穷大方！爱面子！亲沟子（方言：爱巴结逢迎人的人）！政府外汇储备世界第一，咋不让人民都住上好房子，咋不让人民都享受各种应得的福利待遇？这些外汇储备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了多少？取过、取了多少？取够了，该用了！中国就要硬邦邦的才行！有骨气才行！
我在这儿就产生一个疑问：假如让现有的七千多万党员干部组成一个国家，会不会都就一个思想，都穿一条裤子？会不会就能够风平浪静、一帆风顺？未必！不见得！
这才叫现实嘛！
…………
想到这里，他甚至还在心里骂起了他本该十分崇敬的大伯和父亲。因为他们都是云和小松哥当了几年都没当上的共产党员。
云入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看了张贤亮的杂文集《小说中国》。里边有一句话让他动了入党的念头“……只有在党内才能发挥更大、更好、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我在这儿为他加上一句“只有在党内才有可能改造党、改造政府”。当然，我不是鼓动大家去造反。“改造”和改造是两码事。我的目的是去改造党内一些丑恶现象，为四化建设清除路障。像当时乃至现在的农村，仍有党员干部侵吞救济款、农业补足、退耕还林款等现象。一般群众是没说话的实际权利的。只有有良心的人入了党，掌握了人民赋予的权利，才有可能去改造这些丑恶现象。我们的党是好的，制定的政策也是好的。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现象关键是有一些假党员干部歪曲和倒行逆施造成的。这些话要搁在文化大革命来说，我最起码已经被革过N次命了。还是感谢现在的政治制度，感谢现在宽松的言论自由政策，感谢真正的党和政府，感谢无处不在的强有力的互联网和人民监督制度……
村支部拒绝吸收云的理由是年纪太小，念了十几年书连个党员的先锋——团员都没混上。拒绝小松哥的理由叫人又可气又可笑——你是大学生，你应该在大学里面就入党，我们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个大学生菩萨！嗯，可笑啊！他们宁愿发展一些听话的、投票、决议时会揸拳头就行的老而无堪的人。他们都是老资格，他们也都是党的好抢手，指哪打哪！说话有分量！哈哈，这叫什么逻辑？符合党章吗？这是我最近从网上找到的一篇文章，最能说明我国现在的党建工作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我很钦佩作者的胆识。仅尽微薄之力作了一些标点符号之修改。现全文摘录于下，以供有志之士参考——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八十八周年。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共作为唯一的执政党亦已当政六十年，其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判。但仅就当前的党风而言，则颇有可议之处。中共党章在“总纲”里开宗明义地提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鉴于当前极其严重的党风问题，我们不禁要问：在今天还有多少中共党员在面对这条党章大纲时能感到丝毫无愧于心？
据中共中央组织部的公布数据显示，截至07年6月，全中国的中共党员总数已高达7336.3万名，相比02年十六大时增加了642.2万名，中共党员数量已占全国人口的5.4%，亦即每二十个中国人里就有一个中共党员。而在党员之中掌握各种大小权力的党政机关干部及企事业单位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共有2134．6万名，占党员总数的29．1%；同时，中共基层组织也达到360.7万个，比十六大时增加14.2万个。因此，不论是党员人数还是组织数量，中共均当之无愧地成为“世界第一”。
据一份由国务院研究室、中央党校研究室联合完成的调查报告透露，截至06年3月，中国内地私人拥有财产超过一亿元的有3220人，其中2932人为高干子弟，占超亿元富豪人数的91%。另据权威部门提供的数字显示，03年各级纪检监察机关给予党纪政纪处分17万多人，其中省部级干部16人。05年11万多名党员受到不同程度处分，约占党员总数1.6‰，1万多名党员因贪污贿赂受到开除党籍处分。06年9万多人受到党纪处分，占党员总数1.4‰。自十六大以来，中共查处了上海市原市委书记陈良宇，贵州省原省委书记刘方仁，国家电力公司原总经理高严，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黑龙江省政协原主席韩桂芝，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原院长吴振汉，安徽省政协原副主席王昭耀，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王有杰，福建省委原常委、宣传部长荆福生，天津市人民检察院原检察长李宝金，山东省委原副书记、青岛市委原书记杜世成，北京市原副市长刘志华，国家统计局原局长邱晓华，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原局长郑筱萸，广东省原政协主席陈绍基，浙江省原纪委书记王华元等省部级高官违纪违法案件。由此可见，“以权致富”及“以权谋私”的中共党员数量同样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据有关资料显示，近十几年来的社会群体性事件呈直线上升趋势，1993年不到9000宗，至05年即增加近10倍达到80000多宗，06年则超过90000宗，而今年仅第一季度就已有52000多宗。从03年的广州孙志刚案始，接连不断地发生造成全国广泛影响的社会案件及群体事件，其中就有湖北佘祥林案、山西黑砖窑、重庆钉子户、太湖蓝藻事件、陕西正龙拍虎、广东许霆案、厦门PX事件、贵州瓮安事件、甘肃陇南事件、云南孟连事件、上海杨佳案、河北三鹿事件、巴东邓玉娇案，以及当前的湖北石首事件、山东东明事件等等。这些散布各地而又情节不同的社会事件均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程度反映了党政官员与平民百姓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日前郑州市规划局副局长逯军质疑媒体“替党说话”还是“替老百姓说话”的有关言论，充分显示当今中国社会里的党群矛盾及官民冲突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众所周知，党票就是一张进入官场的通行证，而“升官发财”则是两千年来中国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发展”成为“硬道理”之后，各级党政官员利字当头，争先恐后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利用手中毫无监管的各种权力大肆谋取私利，诸如贪污受贿、侵吞公产、破坏公义、买官卖官、欺压百姓、污染环境、勾结外资、出卖国家、包养情妇、嫖幼买处，旧社会的官场恶习不仅一应俱全，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官员恶行可谓毫无廉耻、丧尽天良。归根究底，造成此一恶果的根源在于政治改革长期滞后于经济改革，真正意义上的民主政治制度无从建立及落实，缺乏有效制衡及监管的专制权力导致了无法预防亦难以根治的制度性腐败。因此，当今官场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腐败、最恶劣的吏治。
当年毛泽东主席在即将取得全国政权之际，向全党发出了具有预见性的“进京赶考论”。建国后又明确指出，“资产阶级一定要腐蚀人，用糖衣炮弹打人。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见《毛选》第五卷94页，197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在中共党史上，在全党范围内曾进行过多次整风整党运动，改革开放后就有83年至87年的整党运动、98年至99年的“三讲教育活动”、05、06年的“保先教育活动”，以及去年11月的全国2000多名县委书记集中轮训。但由于各级党政官员均只对上级负责，其监督与惩戒亦都由上级主导，而不是由民众与媒体进行体制外的有效监督，因此这些仅从党内开展而缺乏群众参与的“整风教育”最多只能收到“走过场”的短期效果，根本不可能发挥“反腐倡廉”的实际作用。显而易见的是，党政官员反腐的关键在于执政党是否愿意将官员的选举权及监督权交还给全社会，而落实与完善民众的选举权及监督权才是最为有效的制度性反腐。
又逢“七一”，我们最好还是再来学习一下中共党章：“应当用党的基本路线和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党员和人民群众，增强民族自尊、自信和自强精神，对党员还要进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教育，抵御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腐朽思想的侵蚀，扫除各种社会丑恶现象”。在“党员”一章里指出，“中国共产党党员永远是劳动人民的普通一员。除了法律和政策规定范围内的个人利益和工作职权以外，所有共产党员都不得谋求任何私利和特权”。党员必须履行的八条义务里其中就有“维护党的团结和统一，对党忠诚老实，言行一致，坚决反对一切派别组织和小集团活动，反对阳奉阴违的两面派行为和一切阴谋诡计”以及“切实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勇于揭露和纠正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坚决同消极腐败现象作斗争”。党员享有的权利之一是“在党的会议上有根据地批评党的任何组织和任何党员，向党负责地揭发、检举党的任何组织和任何党员违法乱纪的事实，要求处分违法乱纪的党员，要求罢免或撤换不称职的干部”。
（中山）郭王
…………
终归揭底，还是他们怕发展的年轻力量越多，他们的位子坐不牢，他们吸食人民血汗的机会就会减少、消失！
你们招的都是一些什么共产党员嘛！纯洁吗？靠这些没有发展前途的、思想觉悟不高、不纯洁的人建设他们自己家还行。建设国家，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能行吗？！不行，绝对不行！他们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吃倒江山能行！
如果把共产党比作参天大树，那么这些基层共产党员就是大树的根。根坏了，树能长得健壮吗？要下猛药清理、整顿、治理树根，乃至树身、树冠，才能保持、发展共产党员的先进性。当然要在保持稳定的前提下治理、纠正这些错误思想和个人。不能闹得动静太大。该纠正的是党内那些落后、不纯洁的思想、觉悟。该彻底治理、清除的是党内那些贪污腐败、对党和政府、对国家、对社会危害极大的败类！他们手里有人民赋予的绝对权力，野心、私欲膨胀，腐化堕落成灾，必须毫不手软地杀一儆百！我们需要切实维护党的纯洁性、先进性。我们需要强有力的舆论监督机制。展开互联网，将这帮党内败类绳之以法、清除出党的队伍！
伟大的中国人民万岁！伟大的、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24
八月，依旧炎热无比。高二学年正式开学了。
他们文科班——高二四班的新班主任黑老师是一位穿戴简朴、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之人。长相颇似《三国演义》里描写的刘备——两耳垂肩、臂长及膝，一副富贵相。他当时是整个高二年级六个班的级长。这位黑老师最终当选全县民盟副主委，调入教育局当了督学，并荣任三届县政协委员。
因为文科班是学校的独苗，校方也配备了强有力的教学阵容。高中三年里，高二学期学习任务最重。要面临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生物五门会考。学习压力更大了。县教育局也从中宁中学给学校调入了一个新副校长——侯校长。据全校师生大会上校长的介绍，候副校长和校长的学历都是是宁夏大学化学系的硕士研究生。他主要负责教学管理和后勤保卫工作。侯校长是个雷厉风行、说到做到、身体力行的好校长。一副伟人像。他讲话从不带稿子，即兴发挥。讲得比有些中央首长都好。不愧是搞政治工作的，他的话很有煽动性。在他的严格管理下，学生反响强烈的学生食堂伙食差的现象得到了初步改善。他在全校师生尤其是学生眼中的人格魅力一时无人可以比拟。不久，他就代替了校长职位。学校教、学面貌焕然一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后来这位侯校长回到中宁中学当了几年校长，又调入现在的中宁一中当校长至今。而云应届初三时的那位甄老师现在荣任中宁四中的副校长，复读初三时的那位周老师当时已经调到他们关帝中学任初三年级的级长。
同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步是举行了全校夏季师生运动会。云和霞都参加了马拉松赛跑。不过体质较差的云并未取得名次。霞却取得了女子组第四名的好成绩。从此，云对英姿飒爽的霞更加钦佩不已。全校师生间比、学、赶、超，传、帮、带的气氛很浓烈。大有振兴关中雄风之势。
…………
这一年的金秋时节，全中宁县各初、高中学校都响应县委宣传部和教育局的倡议，参与、创办了全县优秀学生作文集《枣园》、《朝花》。云高一时写的那篇《青青的老槐树》有幸入选。霞的一篇作文《青春万岁》也同时入选。
…………
1993年12月26日——伟大领袖毛主席百年诞辰。全国人民举行了各种纪念活动，缅怀这位共和国的缔造者光辉伟大的一生。
关帝中学也不例外。他们举办了全校纪念一二.九运动暨毛主席百年诞辰演讲、歌咏比赛。这也是侯校长战略治校的第二步。云通过竞选，代表他们班在学校多功能大厅里参加了演讲比赛。
在他们高二四班这次歌咏比赛的排练现场，云有幸见到了复读初三时的班主任周老师。他今年刚从小关帝初中调到关帝中学任初三年级级长。因为当时的高中几乎都没有音乐课，同学们都是自己学习的港台四大天王等歌星们的流行歌曲，没有会唱革命歌曲方面的文艺人才指导排练，又因为他是班主任黑老师宁夏大学时的同学，有文艺专长，所以黑老师请他来班里教大家学唱革命歌曲。
周老师给大家教的歌曲是《珊瑚颂》。这也是云在关帝初中复读初三那一年他教给同学们的歌曲。这首歌当时排练了一个全班大合唱。当周老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云的面前时，云感到既亲切又有些惭愧。因为他当时在周老师眼里是个坏学生，是个没希望考上高中的学生。
周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他教过的云、胡建华、苏XX。他亲切地勉励他们几个好好学，说云脑瓜子好使得很，是个一学就上进的聪明人。云听后很感动，也很羞愧。因为他当初还在学校围墙上写过骂老师的话呢。
周老师的这三个学生中，只有云因为自己主动放弃高考而辍学务农。胡建华高三结束时因为两门会考不及格被迫回到初三复读，两年后考上了宁夏中等卫生专科学校。苏XX复读两年后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华北电力大学。
时至今日，云仍然无法忘记应届初三时的班主任甄老师和复读初三时的周老师。因为他们都曾经语重心长的劝云好好学，说凭他的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可令他追悔莫及的却是半年之后他因为种种原因自动放弃了人人梦寐以求的高考。既对不起老师们对他的谆谆教导，也对他的人生极不负责。至今想起来仍叫他如芒在背。
周老师给同学们指导了两天，这个大合唱节目获得了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绩。
叫云自动放弃高考的原因中有一个很大的因素和阴谋在里头。先说说这个因素吧——
在云参加排练大合唱的第二天，因为前一天晚上从晚自习开始一直到全校教师关灯就寝，云还在忙着他的演讲稿。他到宿舍后还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写了近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排练时，睡忘记了，去迟了几分钟。班主任黑老师就问他为什么迟到，眼看还半天时间了，人家周老师也要忙着去排练他们班的节目，全班四十多个人，人人都要像他那样，这个节目还排不排了。云就撒谎说他小便去了，请老师原谅。这个黑老师有时候说话很黑、很野蛮，上次就是他说女生宿舍门前卫生纸遍地飞呢。他竟然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从他高二教上云的那天起就看云不是个好壳壳。说云一天焉拐焉拐的，就是个夹榔头人，四六不像的个驴蹄子！一天老见他上厕所着呢，尿（sui）脬系子（男性阴茎）短的很！看见云委屈得想要擦眼泪，又说道：说开话了吧啦啦，尿开尿（sui）了跨叉叉！
他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云的脸立刻就红到了耳根。他恨不得变成土行孙，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要知道教室里的周老师还有他深深喜欢的霞都在静静地听着呢！这句话极大的伤害了敏感而又自尊心极强的云。他觉得自己和被汉武大帝施以宫刑的司马迁一样。他开始对这所学校彻底失望了。他觉得此时的高中校园上空阴霾密布、寒风怒吼、黑沉沉一片，直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这是他走向堕落的又一大因素。
第二天，满腹委屈的云几乎是眼含热泪地参加了那次演讲比赛。当他把他写了三个晚自习的演讲稿声情并茂地演讲了一遍时，全场掌声雷动——
“……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是毛泽东思想的主要创立者。同时毛泽东同志也是举世无双的伟大诗人和书法家……”
尤其是他引用的毛主席诗词里那几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知迷倒了多少纯情少女的芳心。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他深爱着的霞。最后，他取得了全校高中组演讲比赛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也是他高中生涯里最值得他留恋回味的一件事情。这也让霞对云更加刮目相看。
…………
经过上次黑老师野蛮无情的奚落后，云开始走向堕落。他自认为属兔的人都有和兔子一样软弱可欺的坏毛病——接受不了精神打击。
人生如梦啊，一生何求？岁月如歌，云却兀自在寒风中低吟，与之毫不合拍！
寒冬腊月，学校宿舍冷得就像个冰窟。许多同学都在外边租有热炕的民房或到附近的一七七处招待所租带暖气的房子住。
在接近放寒假的一个月里，云和爱军、仕诚、以及理科高二二班的建宁也一起到校外的一七七处招待所租了一间带暖气的房子。他也正是从住到这儿开始走向了自卑堕落之路的。现在总结起来这些经历来看，从初中到高中（包括初三复读一年）的这七年中，凡是他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在一起，他就会走下坡路，并且都是从到新学校的第二年开始的。这其中包括初中时的老鼠子、陈学兵；复读初三时的三耙子、李老蛋子、白猴；高中时的爱军、仕诚、建宁。这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命运之神主宰一样。也不能全怨人家铁哥们，但因为年轻，因为年轻人普遍具有的叛逆心理而互相影响，这当中又的确和他们不无关联。
他们四个好朋友一人掏了20块钱，住了一个月招待所。这一个月里他们过得很快乐。但学习成绩却没多大长进。尤其是平日里很受理、化老师欣赏的理科班的建宁，成绩退步很大。
他们每天晚上早早就跑到招待所二楼里的住所里胡谝乱侃——
云——
“……一顿先（方言：有事无事）说：这也是人民的，那也是人民的。实行的是人民代表大会制，民主集中制。谁见过几个人大代表？谁见过几个政协委员？谁能进出人民大会堂如履平地？说是人民政府，谁能见上县老爷？还不如古代呢，一敲鼓，就升堂，就能解决问题！说是人民公园，人民博物馆，谁不买门票能进去？……当官的一讲话‘谨代表这个，代表那个’，话比猪屎都多！根本就不代表人民嘛！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烦都烦死了！”
“……发展本领不高，还楞说人口太多、底子太薄。中国人口密度有人家日本和印度尼西亚高吗？底子有人家二战后的日本差吗？就算同时代的明治维新时期和满清王朝比起来，也不见得就比人家国力弱嘛！”
爱军——
“嗯，没错！毬本事不行，还老嫌人家炕不平！人口密度大才叫真正的人口多呢！就拿现在的江苏、四川、河南、浙江与新疆、宁夏相比较。哪个地方人口多？哪个地方发展快？内陆和沿海比，地缘因素是其一，但咱们中国人不老喊人定胜天吗？胜了吗？”
仕诚——
“就是啊！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素质上的差异！人家那个地方，大人娃娃、包括老头子、老太太都在挣钱，也都有地方挣钱。哪像我们这儿，一到农闲，娃娃乱转，婆姨汉子抱上乱干！嘿嘿——能有人家发展快吗？”
云、爱军、建宁听后就哈哈大笑。云接着说道——
“就拿沿海发展快的经济特区来说，来自民间的自主发展的含金量又有多高？还不都是国家投入大？人民的血汗钱在支撑着他们的发展啊！我敢说，哪个地方、国家投上几十、几百个亿，哪个地方保证发展就快！那叫真实地苦干加巧干发展起来的吗？谁带动人们走向富裕？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的思想和无数人民的血汗钱！国家的钱投到哪里，哪里发展就快！就算扔在戈壁沙漠，也能建起一座绿洲！钱投到哪里，哪里就会开花结果！就拿我们XX的移民开发区XXX来说，要不是党和政府投入几十个亿的建设资金，也许至今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哪来它今天的一片葱翠？！”
…………
云——
“……为什么好多著名诗人、作家、艺术家、影视歌星成名赚钱后都要离开祖国母亲的怀抱，到异国他乡定居？他们真就不思念亲人、朋友，不懂得知恩图报？他们有的真就至死都不愿回到故土？他们对自己的祖国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他们对自己的祖国有那么多怨言和失望？中国人不傻不愣，为什么有那么华裔多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不愿把自己的荣誉献给自己的祖国母亲？他们为什么不愿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像XXX和XXX，我也不敢去妄加评论。但我就想当面问问他们‘既然不愿把荣誉献给自己的祖国母亲，为何又几次三番来国内炫耀？’”。难道只有他们在国外‘发迹’了，才会想到祖国母亲在眼含热泪劝他们回归？他们的荣归故里难道就是简单的炫耀、示威吗？你们获得的知识和荣誉首先应该属于自己的祖国，然后才属于世界、属于全人类！假如你们将自己的知识和荣誉献给了外国、献给了某个政党和政府，多叫人寒心啊！你们有脸面对自己的祖国吗？你们的母亲至死都应该难以瞑目！”
仕诚——
“还有许多影、视、歌星，嘴里说着爱国、爱家，可他们在自己国家赚够了人民的血汗钱，还是跑到外国安家落户去了。挣自己人的钱，消费着人家的产品。钱不够花了，人家又不得见，又没皮没脸地回来赚取人民的血汗钱！外带炫耀一番，满足一下自己可怜的虚荣心！而国内那些傻B还撵着舔他们沟子（屁股）！这就是咱们中国人的志气！这就是他们口口声声喊叫的骨气！寒心哪！卖国贼！看不起祖国，就永远不要回来！”
爱好数、理、化，但嘴拙的建宁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就是嘛，人家钱学森名气多大，给国家和全人类做的贡献多大，咋就没获得诺贝尔物理奖？”
云——
“唉，曹雪芹要活到现在，不穷死也得羞死、气死！”
…………
每当他们大声争论的时候，楼下面的管理员就会扯大了嗓门叫他们不愿住了趁早赶快滚，别影响大家休息。说他们四个恨不得把楼顶吵翻呢！他们因为头一次住这么“高级”的招待所，还是带暖气的楼房，比学校冷冰冰的平房宿舍强不知多少倍，所以每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争论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的国家大事。第二天就会因为离学校远，听不见铃声，而频频迟到。时间一长，云又独自开始了逃课生涯。当然这一年他的逃课次数还远远没有高一和高三时的多。因为这一年的五门会考压得他不得不稍有收敛。
…………
父亲此时已经在他们童庄村四队队长的位置上干了两年。这也正好给他的“家活懒、外活勤”创造了合理条件。拿母亲顺当（讽刺、挖苦）他的话说就是“天一亮，沟子装到裤裆里，人就不见了”。一年到头，穷的叮当响的村委会给不了他一个“怂钱”，却丝毫也不能减灭他为革命工作忘我工作的劲头。他像极了《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的二叔，那个生活凄惶的“革命家”——孙玉亭，整天为公事忙的屁颠屁颠的。
那个时候正是农业税费负担最重、乡村干部吃喝最凶的年代。毬大的个乡农技专干都有人为了批几桶柴油溜沟子、拍马屁！大小当个官、手里掌点权，就想吃人，吃了连骨头都不吐！无论谁都无法催缴齐村提留、乡统筹款项。他们童庄村的书记、村长都是革命的老油条了。而那个从乡政府委派来兼任村支部书记的、人称白脸曹操的李XX,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流氓！工作上欺上瞒下，走到哪儿眼睛就在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三蛋”——脸蛋子、沟蛋子（屁股蛋）和嘎嘎蛋子（奶头）上盯着呢！下馆子、打麻将、甚至嫖风都想着要国家报销呢！面气软，不懂政治的父亲就成了这帮“革命者”手中最顺手的好枪！同咱们中国的大部分政府机关一样，工作成绩都是奸猾、狡诈的领导的，出力不讨好的往往就是手下的奴才！挨群众责骂的也是这帮无知、愚昧的奴才！
这帮流氓阿飞，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跟龙卷风一样，想刮净地皮。吃的不好还不行！云的家里往往就成了免费餐厅。时间一长，街邻四坊自然就议论纷纷；父母之间自然就少不了争吵甚至打闹。那帮酒肉孙子一走，家庭上空立刻就硝烟弥漫，稍微有一丁点儿火星就会爆炸、伤人。
家里养的种猪、母猪，父亲也都撂下不管。每天来了配种的，闹的母亲一个女人家，和几个正知道害羞的孩子，都不知道咋办才好。种猪太大，而有的母猪还是个猪娃娃，经不住压，娘母几个抬的抬，扶鞭的扶鞭，羞得人都不敢抬头看人家顾主。每次都惹得一身骚臭难闻。就跟从古至今的妓女一样，不干还不行，家里的九间砖房还要指着这两头种猪和两头母猪呢！家里的几亩薄田父亲也疏于照管，全都撂给了母亲和几个还在念书的娃娃。除过各种税费，种地也就够吃个肚子，勉强够几个娃娃的吃穿用度。
好在这些吃人嘴软的老爷们还多少有点儿良心。年终评议时，父亲因为工作积极，各项费用催缴及时、义务工出勤率也高居五个生产队之首，被评为优秀生产队长，发了一张奖状和一条栽绒毛毯，并发展成为正式中共党员。这两张纸片子和一条毛片子无疑给对革命工作情有独钟的父亲打了三剂兴奋剂。烧死他了！他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党去检验！把全家人的幸福奉献给共产主义事业！用母亲挖苦他的话说，“有人要是说，嗯，白XX真是个好党员，好干部，你还会把沟子上的裤子脱给人家穿呢！”
虚荣背后往往是难言的悲哀！
队上许多人家都已经通过奋斗盖起了新砖房。而云家仍在观望和准备阶段。一家人现在观望的对象不是前头一家已经高出自家的九间砖房，而是压抑难耐的云是否能考上大学。准备的对象就是一旦云考上大学面临的高额学费。
父母亲人的这种望眼欲穿的期望让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抑。富有的亲邻们眼中鄙视的目光让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卑。看着有钱家里的同学穿着皮鞋，穿着时尚衣装，吃着油汪汪的大饼，喝着奶粉、麦乳精、豆浆晶，而他还穿着母亲做的布鞋，一身洗的发白的校服不分寒暑、穿了三年，吃着没摄油的干馒头，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拷问。他开始仇视父亲，仇视世间的一切！他唯一想到的还是叛逆带给他的暂时快乐和变态般的刺激！
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还是学习生活简单而枯燥。就像天天嚼着的干馒头片一样，寡然无味！接连不断的测验、考试，简直比最毒的太阳都要折磨人，简直把人都烤糊了！晚自习时，教室外头呼呼的风声、公路边电杆上的标示牌的“呱啦、呱啦”的声响、教室里同学们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和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日光灯管的电流声、一起汇聚成穿透力极强的超声波，检验着每一个同学对烦躁的忍耐力。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每个人都在渴望那个引爆它的火星！
沉闷、死寂、让人发疯般的日子！
静如止水的日月和僵化不变的教学模式像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束缚了同学们渴望自由的梦想；像一把无情、冰冷的利剑扼杀了一颗颗跃动不安的灵魂！
对付这种寂寞、孤独的最好办法就是叛逆。他能暂时带给人心灵上的刺激和安慰。就像吸毒成瘾一样！
几乎每到晚自习时，云就和爱军、仕诚结伴在校园和操场上溜达。这也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和叛逆。不过这种叛逆也培养和发掘了他们善于观察周围的事物，探索人生奥秘的潜能。这才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真才实学。这种才能让他们一生受益匪浅。看着寒风肆虐着的凄清、寂静的校园，听着校园周围国槐树的呜咽，云也能诗兴大发。回到教室和宿舍，他就会在他的日记本里写下他的所见所感。他的许多诗歌都是在那个时候写的——
《风》
风
卷动着
海浪般的落叶
一会儿涌向岸边
一会儿又退落成松软黄绿的沙滩

高大的国槐树
从冬到春
从秋到冬
悄悄地柔软
静静地僵硬
一头秀发在风的扮弄下
默默地青春
无语地萎黄

风
扯断了树的筋骨
树
哀号着
一忽儿东
一忽儿西
不停摇摆
青春地
僵老地
四季不停地
摇摆

风
只有在黄土高原上唱起
那儿才是它快乐的老家
肆虐游荡的乐土

哦
我可爱的故乡
四季多风的枣园
云93年12月于关帝中学
也就是在这一年，全中国都在盛传张洪宝的中功。许多学生也参与其中。每天晚自习都有许多学生到街上的一些店铺里或店铺门前，跟着一些神神叨叨的男男女女练功。回到教室和宿舍后也拉拢腐蚀一些不爱学习的同学去参与。云和爱军、仕诚也去看了看，觉得没意思，遂打消了以此作为排遣郁闷的想法——
张洪宝是中国“中功创始人”。中国公安部门2000年6月指控他“强奸多名妇女，其中包括多名残疾人和未成年少女”，并发出逮捕“强奸嫌疑犯张洪宝”的通缉令。张洪宝2001年初逃至美国领地关岛，后定居美国南加州帕沙迪那市。
每当回到一潭死水般的家庭和状若牢笼般的学校，那种缺少关爱、缺少友谊的氛围让整个严冬变得更加寒冷。仿佛厚积不扰天地的大雪蕴蓄的并非缕缕生机而是死亡的阴影。
冷傲的黄河，浪昨滔今。孤独而又霸道地向东流去。巍峨的大青山，依旧铁壁般不可一世地阻挡着飞鸟的视线。
茫茫白雪，覆盖了一切丑恶的灵魂，压抑着一切充满生机的生命。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冬日劲烈的寒风之中……
…………
这个寒假，他们照例补了两个星期课。
…………
立春、东风、解冻、鱼上冰。
春姑娘迈着轻盈的脚步款款而至。明媚的阳光透过云隙，利剑般射向大地。校园里四季常青的松柏日益葱翠起来。每片针叶都似乎要绿得能淌出油来。校园四周，沉睡了一冬的国槐树在和暖的春风中舞弄着柔柔的枝条，似乎一夜间便要吐出鹅黄、嫩绿的叶芽儿。同学们就像获得解放的囚徒，热情洋溢地沐浴在和暖的春光之中。冷清了一个多月的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前年由校方和浙江温州来的客商合办的校服加工厂生意兴隆。浙江来的打工妹早早就穿起了花裙子，头发上抹了护发素，在教师灶房门前的水龙头上拿梳子沾了冷水往头发上梳洗。温暖的阳光下，南方姑娘娇媚的脸庞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惹得过来过去打饭的男生心旌摇荡。不时传来一两声调皮大胆的口哨声，逗得姑娘们呵呵地笑……
因为有了年前积雪的滋润，北方大地上以往干燥多风的恶劣天气一去不返。柔和亮丽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太阳柔柔地照在每个人身上，一股暖意溢满心头。
学校为每一位同学印发了一枚彰显学校历史魅力的校徽。同学们按规定都穿着洗得发白但却干净清爽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别上校徽、穿行在春意盎然的校园，像一道道美丽清纯的风景，看着就叫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年轻真好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恰同学少年！多美啊，校园的春天！
生物、化学、物理课上的实验既让同学们大开眼界、增长了知识，又给他们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语文、历史、政治课上，自命题作文、师生们口若悬河的大辩论、大讨论，也让每一个青春勃发的少男少女激动不已。尤其是以前黄狗念经似地政治课竟然也变得不再那么惹人心烦意乱了。娇小玲珑的女英语老师常常像个站不停的小麻雀，满行子走来走去，尽显青春活力。她教同学们唱英语歌曲，进行英语对话训练，学习气氛轻松、活泼。班主任黑老师的数学课上也不再那么叫人心惊胆颤了。他那吓人的黑脸庞也似乎被和暖的春光映照得白净亮丽了许多。他也一改以前一身蓝中山装的正统装束，换上了一身奶白色的夹克衫，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以前老爱打人的体育老师也常把课堂设在教室里，进行一些体育文化的问答。这让读书多、眼界开阔的云和霞出尽风头。以前像个瘟神的体育老师也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又说又笑了。
这一切都是侯校长带来的自由、新鲜的学习风气所致。整个关帝中学上空弥漫着一团亮丽的朝霞，人人都变成了一个个斗志昂扬的热血青年。自由、开拓、进取成为校园生活的主旋律。一切都让人感到开心、自然。
…………
人间最美四月天。
校园苗圃里的各色鲜花竞相绽放。洋槐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粉中带紫的花辮儿，引得蜂飞蝶舞。整座校园由一个阴森可怕的恶魔变成了美丽、善良的花姑娘……
这一切都是为了高二学年里最为重要的五门会考做准备。心理上的、精神上的准备。
…………
火热的六月，高二五门会考如期而至。全体高二级的学生都到位于县城南边的中宁中学参加考试。中宁中学是中宁县教学史上历史最悠久，成就最大的完全中学——
民国35年，有识之士鉴于本县高小毕业生远赴银川、中卫投考初中之艰难，与县长苏盛华协商筹建中学。经其同意成立25人组成的筹委会，以“劝捐”名义向各乡摊派现金，物料、民工。民国36年夏在新堡乡西面建成54间平房，成立宁夏省立中宁初级中学。教师4人，招生86名，设两个教学班。冬季，马鸿逵抓兵，学生外逃，减为一个教学班，46人。新中国成立后，由县人民政府接管。学生升至134人，3个班，教职工8人。1950年，国家拨款增建教室2栋12间。学生197人，6个班，教职工19人。1953年，扩建教室2栋8间，建成工字型图书馆和办公室。1954年宁夏撤省，改称甘肃省中宁初级中学。1956年扩建教室3栋27间及西院学生宿舍36间。当时的甘肃省教育厅分来高校毕业生13名任教，招收高一新生48名，扩充为完全中学。1957年“反右”，1名副校长和3名教师被错划为右派。1958年，该校被甘肃省评为银川专区教育先进单位。同年10月，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改称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宁中学。拆除旧宿舍36间，扩建学生灶房、饭厅56间，增添图书，仪器、教具、桌凳，并在七星渠南开荒300余亩，成立校办农场。学生口粮依旧由国家供应。1962年翻建校舍余间，农场压缩为60余亩。全校设6个高中班，12个初中班，学生800余人。1964年，校图书室藏书近4万余册。仪器基本满足初中分组实验和高中演示实验。1966年，文化大革命波及到此，全校学生停课闹革命，图书室被洗劫一空，10几名教师被打为“牛鬼蛇神”，大部分老师受到批判。同年冬，师生“大串联”开始，高中停办。初中虽招了4个班，但未能正常入学。1966年——1968年三届学生于1969年同时毕业。1969年冬，解放军进驻学校。学校先后迁往宁安一小、二小，1973年迁回原址。1978年被确定为县级重点中学。1979年——1982年增建宿舍57间。1983年建成1100平方米的实验楼。1984年建成3708平方米的五层办公教学楼。到1985年，全校有平房200余间，实验楼一幢，办公教学楼一幢，占地30余亩的体育场一处，55亩的校办农场一处。馆藏图书2万余册。25个高中班，9个初中班，学生2283人，教职工107人，初具现代规模。云就读的关帝中学和鸣沙、城镇另外两所完全中学以及其它初级中学的校长大多由该校调入……——参考《中宁县地方志》
因为每天上、下午连考两门，一连要考三天，又因为关帝中学和中宁中学相距甚远，来往不便，所以每个考生都就近在县城找房子住。云在县城没有什么抵实（可靠、关系近）亲戚，只好和同学孙健敏一块儿寄住到他在县城西街开饭馆的堂哥家里。吃饭就在他堂哥家的饭馆里吃，每天两顿饭，花七块钱。
三天后，考试结束，全校放假三天。
一个星期之后，考试结果出来了。
这一年压力最大，云也被迫学得还算认真。最终他的五门会考都一次性通过。爱军的生物课补考没过关，仕诚的化学课通过补考侥幸过关。他们和霞，四个好朋友即将一起升入高中期间最关键的高三年级。
25
…………
七月，大浪淘沙般的高考再次来临。云所在的童庄四队中考和高考都剃了光头（一个也没考上）。
小松哥复读一年后仍然名落孙山。家里准备下个月开学后，把他送到教学质量最好的中宁中学继续复读。三姨奶奶的八儿子不知为何没能高中毕业。在县百货大楼当经理的六大大力劝其参军。三舅爷爷的大女儿庆波娘娘也是复读一年后高考落榜。小女儿庆伟娘娘在她三姑妈（云的三姨奶奶）的七儿子设在县城的鞋店里打工。
与此同时，云的大妹妹红艳也因中考差两分没被关帝中学录取。在她的嘟哝下，家里决定花高价学费送她上高中。海风弟早在初二时就辍学在家务农，闲时抽空到附近的私人家建房的工地上打小工。小妹妹丹丹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被立新完小校方（主要是当校长的范老师）以影响学校升学率为名勒令回家，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拿上。家里也被迫不准备叫她继续上学了。这也几乎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大伯家的三女儿海燕妹妹马上就升高二了。四女儿海蓉妹妹考中专落选，准备下个月后到中专录取率高的新堡中学复读。
四舅爷爷家的残疾长女庆芳娘娘和弟弟小涛大大在他们的三姑妈（三姨奶奶）的六儿子的帮助下到县百货大楼设在北京的代办处打工。三女儿庆岚娘娘中专仍没考上，准备继续复读。四女儿庆玲娘娘辍学在家暂时务农。
像三舅爷爷和三姨奶奶一家连续出了几个中专生、大学生、工人、干部的家庭在当时乃至现在的农村而言都是很有成就感、很让乡亲们羡慕的。对他们而言，学历高即能力高、本事大。
这个暑假期间，大妹妹红艳的高中落榜和小妹妹丹丹的被迫辍学让一家人心中凭添了几许忧愁。一家人除了参加农田里的劳动以外还依旧上山拾发菜。为云和红艳妹的学费努力奋斗着。此时的父亲也接替因车祸摔断腿的村会计荣任童庄村的会计兼他们四队队长。父亲为革命工作奉献的劲头更高了。一家人也倚仗着两头种猪和两头母猪的可观效益准备着一旦云下学期高考失利后翻盖新房。
…………
新学年似一头巨兽，踩着沉重、疲缓的脚步向升入高三的云和花高价学费上高一的红眼妹踩压而来。
小松哥如愿到了中宁中学继续复读高三。他们家的海燕妹妹升入高二。海蓉妹妹到县城东边的新堡中学复读初三，接着考中专。四舅爷爷的三女儿庆岚娘娘仍然在枣园中学复读，接着考中专。
骄阳似火，烘烤着焦黄的大地。白杨树耷拉着快被晒出绿油的叶片儿，在时而吹来的一阵微风中簌簌作响。
整座校园仿佛就是一个闷热无比的大蒸笼。晒得烫手、烫脚的三层教学楼的墙面和校园里的水泥地面仿佛来一场透心凉的暴雨就会激裂出一条条缝隙。
处于高考攻坚阶段的云常常坐在一楼教室东边的水泥台子上沉默不语。他的思想负担和压力太大了。他时常像自虐似地一坐就是一个课间十五分钟。头被晒得晕晕乎乎的他，像一个精神失常的傻子，又像一个孤傲不逊的哲人。谁都不知道他在那儿想什么。也都懒得知道。只有心细的霞在注意他。但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注意他。她怕他受到任何刺激。不管是来自哪儿的刺激。甚至包括她眼中流露出的对云的欣赏和依恋。
各科老师互相竞赛般刻印试卷，用不断的测验、考试、模拟考试轮番轰炸斗志昂扬和心力憔悴的两种学生。云和绝大多数同学属于后者，他们都是高尔基《海燕》里头的其它胆怯的海鸟。霞和她的乳名（海燕）一样，属于前一种，越刺激她越觉享受。
学生灶因为侯校长的职位分工的改变，又恢复了往日脏乱差的局面。依旧是白水炸辣子的糊涂子面，依旧是夹生子干饭，依旧是水煮山芋白菜。回到宿舍，依旧是硬撅撅的干馍馍就开水。夜里蚊子咬，白天太阳晒。
晚自习时，手里翻着书，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就连教室里的日光灯的电流声和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发出的刺眼的白光都叫人讨厌。再加上晚自习班里时常会有高三理科二班的一个念书已经念得有点儿神经质的唐伟旁若无人的高声朗读英语单词的声音和形象，简直就像看见中举后的范进一样叫人感到恐怖。自然这位仁兄后来高考落榜后精神失常致死。看着这位仁兄和同学们不耐烦他的眼神，云就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像他那样成为第二个范进、孔乙己。
一连几天，云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就连他最喜欢上的历史和语文课，他也听得心不在焉，有时候还会在语文课上偷偷睡觉。不过，他对于这两门课的悟性极高，经常考试都在前几名。他唯一感觉吃力的两门课是英语和数学。这两门课需要从始至终的积累，恶补是赶不上的，没时间了。
愁都愁死了！
苍天啊，赶快放几天假吧，哪怕来个小小的地震。云需要休息，需要化解莫大的压力！
同学们紧张地复习着各门功课，准备迎接下学期的语数外三门会考。前五（六）门会考不及格的同学还得补考。
整个上半学期，简直就是度日如年般的痛苦和煎熬。一切都在可怕的平静中矛盾地度过、前进和变化。在高考以前，自己的努力结果都还是个未知数，
迷茫、无助、孤独、寂寞、空虚、乏味，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时间越来越紧迫，各任课教师也一改往日较为宽松的教学方式，变得像一个个虔诚的传教士或者一个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一样，填鸭般向学生们灌输知识，传授考试经验。用他们自认为是无往不胜的制胜法宝——接连不断的模拟训练来强化同学们对各科知识的巩固和提高——
同学们，为自己、为家庭、为班级、为学校，冲啊！……
…………
盛夏里，强烈的日光，晒不暖同学们麻木冰冷的心。老师、家长、同学们严肃的神情和目光慰藉不了同学们虚无缥缈的灵魂。老师和家长们期盼的目光和同学们焦虑的眼神混合成密不透风的经线、纬线，把同学们层层缠绕成一个个茧。待剥、待煮、待挑拣、待漂白、待抽丝、待织造……
凤凰涅槃班的蜕变、嬗变，让同学们成蛹、化蝶，成垃圾，成粪土。每个人都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期待着时代的召唤，等待着祖国母亲严格的遴选。
…………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通过补考，爱军、嘉文、胡建华等几个同学的一门课会考仍然没有过关。如果下学期前期的语数外三门课程中再有一门补考都不过关的话，他们将面临着可怕的高中肄业。等到他们的将是回家务农或是回到初中复读赶快考上中专。因为据说有个别省份已经关闭了中专考试的大门。他们个个灰头土脸，同时也直接影响着其他同学的情绪。
当班主任黑老师宣读会考成绩时，每一个同学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哪怕一枚钢针掉到地上，他们都能很敏锐地觉察得到。
…………
秋风、落叶；寒霜、残月；暮霭、斜阳；老树、昏鸦——
好一派深秋的凄凉景象！
窗外，劲烈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打得公路旁的交通警示牌“咣咣”直响。天空阴沉沉的，偶尔飘落几滴冰凉的雨滴。国槐树上飘落的黄绿色的树叶儿在秋风的卷扫下，“呼啦啦”向东卷起一道叶岭，忽而又“莎啦啦”地向西散开——
同学们的心海，潮涨潮落。
校园里没有一个身影。大家都像胆怯的家鸽一样蜷缩在教室里的窗户边、宿舍里的薄衿中。窗户紧闭。听不见任何讲课和读书的声音。耳际传来的唯有呼呼的风扫落叶的声音……
傍晚，呜咽了一整天的秋雨、终于孤儿般、被凄厉的秋风扯离了死去多时的、云婆婆的怀抱，孤零零地落下了伤心至极的泪水。它们被紧闭的门窗无情地拒之门外。像一个个讨吃的孩子，无望地敲打着冷冰冰的铁门、铁窗，敲打着麻木不仁者的灵魂。人人都唯恐躲闪不及，被它们撕拉住衣角，被它们哀伤的泪水打湿早已冰冷的脸……
夜色渐浓，雨势渐长。风却停了。
躺在冰冷的被窝里，聆听秋雨如丝般从稀稀拉拉的国槐树叶片上滑落，云的心中顿觉无限凄凉。多愁善感的云透过后窗子凝望着黝黑的夜空，眼里噙满了哀伤的泪水。他在思念家里的亲人，思念着高一女生宿舍里的红艳妹妹，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可否被冻着、饿着。思念着女生宿舍里的霞，她是否已经静静地安眠。身旁的仕诚早已经呼声连天。其他同学也早已经入睡。举世皆睡，唯云独醒。他就像一个黑夜幽灵，孤单而寂寞。
空虚、哀愁、悲伤、恐惧。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乌云散去，雨歇风停。一轮火红的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给心身倍感疲惫的云带来些许暖意。一缕绮丽如锦的朝霞遮住了东方的鱼肚白，柔柔地依恋在红日周遭。
…………
田野里，到处是收割完的苍白的庄稼茬。一派苍茫景象。村子上空弥漫着早起烧炕的柴烟。鸡鸣狗吠相闻。北边的大青山越发显得苍峻高大。夏日里奔跑累了的黄河也放缓了脚步，变得温顺了许多。河水也有夏日的浑浊不清，变得略微清朗。
…………
…………
漫长的秋季随着气温骤降于摄氏10度以下，黯然地退出了河套水乡、塞上江南这片丰饶富足的舞台。北方人熟稔于心的寒冬伴着来自漠北高原的凄厉、桀骜的风沙占领了杞乡大地——冬天来了。
一排大雁引吭高歌，应时飞向温暖如春的江南越冬。各种昆虫也经不住严冬的折磨而销声匿迹。所有阔叶树木也早早脱去秋季青黄色的衣装，换上了黑褐色的冬装。
冬灌后的田野里，疾风噬咬过的稻茬上覆盖着一块块明晃晃的薄冰，期待着吝啬的日光将他们融化、升华。沟渠里结着厚厚的冰，偶见调皮的学生娃在上边溜滑、玩耍。行道树上，常有一两只冻得傻呆呆的猫头鹰穿了麻灰色的厚厚的羽绒服，缩着脖子，夹着膀子，吝啬地发出几声瘆人心扉的惨叫。秋日里吃的肥嘟嘟的小麻雀也因为失去了充足的食物而变得瘦弱不堪。因为地面太冷，站立不住的它们只好一只只的踮起脚尖儿在冷硬的田野里跳来跳去——连满身羽毛的它们都冷得受不了了。人到跟前，它们也执着地挥动着羸弱的翅膀，飞到树上、田野里、大路上、沟渠旁、田埂边，一边机警地偷窥着可怕的人类的动静，一边可怜地搜寻着残留的草籽儿、谷粒儿。从寒风撩起的细长的绒毛上就可以看出“马瘦毛长”的涵义来。
已经拓宽的109国道上，东奔西跑的司机师傅们仍然为了几个辛苦钱，驾着各种车辆疲于奔命。毗邻的包兰铁道线上，原来浑身黑漆漆的、吐着浓烟的蒸汽机车也已经变成了一身深绿色的柴油机车。拟人化后，就是一个煤黑子变成了一身绿色的人民解放军。可亲、可敬多了。
…………
时事变迁，沧海横流。
不知不觉间，云已近弱冠之年。和每一个同龄人一样，他也开始思考起人生，憧憬起美好的事业和爱情。雄性和雌性荷尔蒙的适量分泌也在深夜和无聊的日子里折磨着日渐成熟的少男、少女的躯体。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未来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用班主任黑老师的话说“有些不要屄脸的男生和女生已经借故在外边租房子‘制造事端’。”有些高三复读班的帅哥、型男也悄悄地勾搭起那些对考大学失去信心的女生。以至于高考前一个月，他们班里的一个女生和同在镇政府租房子的理科班的一个娃娃男生“搞出了名堂”，不得不提前毕业回家，结婚生孩子（刚过了两年，离婚了）。一时间，校园里春潮涌动，人心惶惶。越临近高考，事态也愈演愈烈。有些对高考失去信心的男、女生也悄悄地思谋起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股出去闯天下的豪情壮志弥漫在整个校园。云也深受其害。同时，为了高考升学率起见，各高三年级班主任也在侯校长的授意下给他们认为有可能扯他们班升学率后腿的学生洗脑。说什么：如果没希望考上大学的同学自动放弃高考，来年复读时将免收任何学杂费，以表彰他们为关帝中学升学率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很多自认为人生出路并非高考一座独木桥的男、女生就向往着到西安、深圳、广州打工，闯天下。校方默许了他们幼稚的想法，甚至是怂恿他们提前毕业。说什么与其往老了念还不如趁早学门手艺是个实的。并且保证他们都能合理地拿到毕业证。云和同班老同学嘉文就是这一批到西安闯天下的学生之一。
人生苦短，笑看风云变幻，坦然面对得失沉浮，已经在他们心中牢牢扎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要面临的将是可怕的无奈。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壮志。他们决定和自己的人生来一场殊死较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浪遏飞舟，恰同学少年，引诱着他们跃跃欲试。
无聊而漫长的冬季在北方扮演着严厉而仁慈的父亲的角色。一场大雪仁慈而严厉地包容了世间的一切。
寒假来临了，仍然补了两个多礼拜的课。
接连好几场大雪，把杞乡大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外表被即将来临的高考打压得有点儿冷漠的云，内心里却被出外边闯世界的豪情壮志燃烧得火热通红。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云独自站在黄河码头上，看着“日出江花红似火”的景象，回忆着他和霞之间关于历史人物的争论，回忆着他和爱军、仕诚、建宁在一七七处招待所里的争论，豪情满怀地回味着毛主席最豪迈的诗词——《沁园春.雪》，心潮澎湃……
虽然自从慧慧姐夭亡之后，他很少来河边闲逛了，但每逢人生转折点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来到码头边，迎风傲立、看落日余晖，抒壮志情怀。这是大自然赋予每个人的权利，真正的民主权利！也只有自然母亲给人类的权利是真正公平、合理的。人类不能给人类自己以公平合理。这就像自己无法打倒自己一样！
码头前巨浪翻涌，带动云思绪翻飞。此时的大河比父母双亲带给他的精神抚慰还大、还温馨。舒缓许多的河面比夏秋季节要清澈许多。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杞乡大地上。大河，有时像一位温婉、美丽的少女，引发人的无限遐思；有时像想象中的慈爱的母亲，叫人忍不住要轻轻地依偎在她的怀里；有时又像是一位严厉的父亲，叫人既畏惧又想亲近。
滔滔黄河，日夜不停地奔流了几千年，几万年，养育了无数华夏儿女。对于她，云一直怀着崇敬的心情，想用最美的语言歌颂她、赞美她。无奈自己还没到能写出一部像样的书来赞美黄河母亲的程度。甚至是一首精美的诗歌、散文都还是奢望。
…………
在这个寒假里，父亲开始动手做门窗，准备开春就翻盖新房。门窗大框做好后，云在吴忠的大姨父来家里转。他看到云家准备翻盖新房，很高兴地答应帮云家推台子。因为他家的链轨车（推土机）正好被他雇的司机刘师傅开到邻村给自家推台子。
几天后，云家的老房子拆了。一家人被即将翻盖新房的喜悦心情包围着。大妹妹红艳暂时不嘟哝着退学回到初中复读了。因为他自费读高中，成绩有点儿跟不上。云也暂时忘却了来自学习上的巨大压力。
旧房子拆得只剩下东厢房用来住人。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院子。云和海风弟晚上就没处睡，大伯家对面十间砖房子，空闲房间很多，也没主动叫他们小兄弟俩过去暂住一段时间。父母也懒得向他们张口。他们一家人从来也没帮云家干点啥活。这还是因为祖父当初的去留问题引发的隔阂。
云和海风弟每晚暂时借住到巷子头上三老婆子的二儿子家里。
…………
开学了。
红艳妹妹终因学习跟不上准备退学回家。父母又气又急，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家人都把考学的希望寄托在云的身上。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
一个多月后，高三的语、数、外三门会考开始。云也一次性通过，只等着参加高考了。理科班的建宁，英语补考一次侥幸过关。爱军和嘉文还有胡建华终因两门课补考一次后依旧不及格，不予毕业。爱军退到枣园中学复读考中专。胡建华转到鸣沙完全中学复读考中专。嘉文和一帮理科班的男同学跑到西安和广州、深圳打工。他们的离去对云来说既是打击又是诱惑。云彻底变得玩世不恭起来。甚至在宿舍里睡大觉也不去上课，随便迟到、旷课。就连班主任黑老师的数学课，他也敢旷上几堂。黑老师对他们整个文科班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还在课堂上暗示有些人自动放弃高考。因为关帝中学建校以来还从来没有应届文科生考上大学的。侯校长也在全校师生大会上针对高考对高三学生暗示过，说没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如果自动放弃高考，来年学校免费接收其复读高三。这无疑也对很多学生打击和诱惑很大。很快，就有十几个男、女生退到初中复读考中专或者准备放弃高考，来年免费复读。学校里关于高考的种种反应像毒气一样弥漫在整个高三年级学生心头。云更加动摇了考大学的信心和念头。
实际上，可怜的他们似乎也知道这是那两位工于政治的侯校长和黑老师为了升学率对自己的学生玩了一把“厚黑”。他们既是自愿又是被迫地沦为政治治下的、教育制度的牺牲品。
也就这个时候，红艳妹妹已经自动退学回家了。父亲一气之下也没让她复读考中专，她只能当一辈子农民了！
…………
临近高考时，文科班里已经是人心涣散，颓废不堪。很多学生已经公开在班里看各种小说。高考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有的学生还把时下正流行的陕西作家贾平凹的那本被称之为当代金瓶梅的《废都》摆在课桌上。不知道黑老师看没看过那本书，总之他也懒得过问了。对他而言，班里能考上一个大学生，就是关帝中学和他的荣誉。总比年年剃光头强吧！
与此同时，他们文科班里都在传阅一本叫做《平凡的世界》的书。听说还是那个写《人生》的陕西作家路遥写的。很感人。很多女生看过后都偷偷哭过鼻子呢。包括这部书的始传播者——霞。云还没来得及言喘，霞就把这本厚重的巨著，借给了云看——
1992年11月17日上午8时20分，以小说《人生》、《平凡的世界》享誉文坛的著名作家路遥在西安西京医院猝然离世，年仅42岁——

路遥，1949年12月3日生于陕西清涧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7岁时因为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曾在延川县立中学学习，1969年回乡务农。这段时间里他做过许多临时性的工作，并在农村一小学中教过一年书。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其间开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被改编为电影，轰动全国。1991年完成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以其恢宏的气势和史诗般的品格，全景式地表现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城乡的社会生活和人们思想情感的巨大变迁，还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电台连播。路遥因此而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小说以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孙、田、金三家的命运为中心，反映了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初期广阔的社会面貌。
第一部写1975年初农民子弟孙少平到原西县高中读书，他贫困，自尊；学习和劳动都好，与地主家庭出身的郝红梅互相爱怜，后来郝红梅却与家境优越的顾养民恋爱，少平高中毕业，回乡生产。但他并没有消沉，与县革委副主任田福军女儿田晓霞建立了友情，在晓霞帮助下关注着外部世界。少平的哥哥少安一直在家劳动，与村支书田福堂女儿，县城教师润叶是青梅竹马，却遭到田福堂反对。经过痛苦的煎熬，少安到山西与勤劳善良的秀莲相亲并结了婚，润叶也只得含泪与向前结婚。这时农村生活混乱，旱灾又火上加油，田福堂为加强自己威信,组织偷挖河坝与上游抢水，不料出了人命，为了“学大寨”，他好大喜功炸山修田叫人搬家又弄得天怒人怨。生活的航道已到了非改变不可的地步。
第二部写1979年春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百废待兴又矛盾重重，田福堂连夜召开支部会抵制责任制，孙少安却领导生产队率先实行接着也就在全村推广了责任制。头脑灵活的少安又进城拉砖，用赚的钱建窑烧砖，成了公社的“冒尖户”。少平青春的梦想和追求也激励着他到外面去“闯荡世界”，他从漂泊的揽工汉成为正式的建筑工人，最后又获得了当煤矿工人的好机遇，他的女友晓霞从师专毕业后到省报当了记者，他们相约两年后再相会。润叶远离她不爱的丈夫到团地委工作，引起钟情痴心的丈夫酒后开车致残，润叶受到内疚回到丈夫身边，开始幸福生活。她的弟弟润生也已长大成人，他在异乡与命运坎坷的郝红梅邂逅，终于两人结为夫妻。往昔主宰全村命运的强人田福堂，不仅对新时期的变革抵触，同时也为女儿、儿子的婚事窝火，加上病魔缠身，弄得焦头烂额。
第三部写1982年孙少平到了煤矿，尽心尽力干活，成了一名优秀工人。少安的砖窑也有了很大发展，他决定贷款扩建机器制砖，不料因技师根本不懂技术，砖窑蒙受很大损失，后来在朋友和县长的帮助下再度奋起。润叶也生活幸福，生了个胖儿子，润生和郝红梅的婚事也终于得到了父母的承认，并添了可爱的女儿。但是祸不单行，少安的妻子秀莲，在欢庆由他家出资两万元扩建的小学会上口吐鲜血，确诊肺癌。晓霞在抗洪采访中为抢救灾民光荣献身。少平在一次事故中为救护徒弟也受了重伤。但他们并没有被不幸压垮，少平从医院出来，又充满信心地回到了矿山，迎接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生活呢？……
同时，以该书改编而成的14集电视连续剧也在全国热映，一时间万人空巷、争抢观看。
剧名：平凡的世界（1989版电视剧）
集数：14集
年份：1989年
导演:潘欣欣
演员：
张宝庆....孙少平
任冶湘....田晓霞
郑保国....孙少安
金顺子....田润叶
主题曲演唱：毛阿敏孙国庆范琳琳
——参考网络
经过这部书、广播、电视三大主流媒体的传播，《平凡的世界》感动了那个年代甚至至今仍然感动着很多各年龄段、各阶层的善良的人。云和霞之间的主要感情纠葛也因霞借给他的这部《平凡的世界》而演绎出一幕感人至深的人间真情。
…………
在他如饥似渴地读完了霞借给他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之后，在他的内心深处就不由地冒出了一些无法回避、无法预测的问题。比如人生若何？人性是什么？幸福是什么？人类为什么会有梦想？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创造和发展对于人生有何意义？社会为什么需要正义？人为什么要有高尚的道德和情操？甚至在他这个年纪应该萌生的爱情是什么？爱需要理由吗？自然真的很伟大，不可战胜吗？敬畏神明是不是就是在敬畏自然？自己的命运之路与自由之路又在何方？……这样的问题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搅扰得他不得安宁。我们的云已经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一个落落寡欢、思想包袱异常沉重之人。世间万象虽然在他充满好奇的眸子里还不甚明朗，但却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云现在还记得当时他看过一本《读者》杂志，里边收录了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这篇文章。这篇文章也可以看做是作者写这部巨著的后记。他对文章最后一段记忆犹新——“……在紧张无比的进取中，当我们专心致志往前赶路的时候，往往不会过多留心身后及两旁的一切，我们只是盯着前面那个唯一的目标。而当我们要接近或到达这个目标时，我们才不由回头看一眼自己所走过的旅程，这是一次漫长的人生孤旅。因此，曾丧失和牺牲了多少应该拥有的生活，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一去不返……”当他声情并茂地在语文课上朗读完这篇文章时，整个高三四班都沉默了。他留意到他心爱的霞和许多女同学都在揩拭眼泪......
从此之后，他和霞之间真正开始了一次次真挚的情感交流。他们往往会为了一个热门话题争论半天，互有胜负。他们互相在为对方敏锐的观察力和犀利的言辞欣赏、激动——
…………
霞——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你画得差了些火候。人来了鸟都不惊，不灵动啊！应该把画画成‘画龙点睛’后，龙就会腾云驾雾的境界。就算是一只小鸟，也要把它画成像那么一回事。就像人来了，鸟儿要振翅欲飞的样子。而且是各个层次上的人来了都要一样。那才叫画呢！”
云看着一脸认真样的霞，觉得她今天妩媚极了，美极了。他呆望了一会儿还在欣赏他日记里的插图的霞，突然要吓她一跳的似地凑到霞的耳边大声说道——
“哼！精辟，精屁啊！——”
说完就捂了鼻子，装作闻到了屁味的样子。霞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就挥着绵软的小拳头追着打云。身旁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也都哈哈大笑。云和霞也笑作一团……
…………
云——
“……什么打倒‘个人英雄主义’。你们嘴里喊着打倒这个，打倒那个。其实一个都没打倒。你们一方面高喊着打倒这个主义，另一方面又在大脑里和自己的手中制造出那个主义。什么都成了主义。世界成了主义的天下。人人都只去想，不去做，那岂不成了空想家，理想国了吗？这不就等于用自己的左、右手打架，自己扇自己耳光吗？什么时候自己能把自己打倒，才能打倒一切！……”
“我个人觉得现如今看路遥的书和琼瑶的书差不多。都会让少男少女或人老心不老的善良者心潮澎湃。但澎湃过后却是现实生活带给人们的可怕的情感折磨和无力回天后的痛苦煎熬。前者对他那个时代的现实生活挖掘、开发得叫许多人深深感到震撼。后者则幻想般描写了许多有钱有势家的“阿哥”、“格格”以及许多小资产阶级家里的少爷、小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什么‘情深深、雨濛濛’、什么《月朦胧、鸟朦胧》。一天到晚光情深深去了，雨濛濛去了，革命工作谁来干？朦朦胧胧的世界多黑暗！纯粹就是煽情嘛！纯粹就是蛊惑人心嘛！人家是‘蛊惑仔’她就是‘蛊惑奶’！现在叫我看它们，就跟傻子看社火差不多。嗲嗲的！激情过后，带给自己的大多是痛苦。一切都是现实和时代惹的祸！……而张贤亮、王朔、梁晓声这些作家写的书往往在思想上更加严肃，更加深刻，更加注重现实生活的描写和阐释。虽然他们的书有些儿跟社会开玩笑，有点儿玩世不恭的意思。但他们敢想、敢说、敢做的男子汉气概让我深受感动。他们才是有社会责任感的好作家！我更加钦佩他们！尤其是张贤亮的书，那需要更高文化层次上的人才能读懂。就跟一般人研究哲学一样！而对于我来说，我要做介于二者之间的人。假如有一天我也有幸拿起笔来描绘生活，我既不会无望地一味抨击黑暗，也不会一厢情愿的幻想那些童话般的爱情。我个人的经历和我的性别、性格都不允许我像琼瑶那样蛊惑人心，煽动情欲烈火。这些烈火往往会把我们自己烧毁！做他们那样的人，我不会心安理得，我睡不踏实！我需要的是深度、深度！……我会如实反映社会本质，如实刻画人物心理，甚至把自己赤裸裸地叫人们评说。我不虚伪，诚实才是我们做人的根本！……如果路遥被称之为‘现实主义’大家，张贤亮、梁晓声、王朔被称为‘超现实主义’大家，我就要来个最高级‘自然主义’大家！……”
霞——
“……是啊，咱们中国人有时候是很虚伪、很懒惰的。凡事不想人定胜天，只想着凡事天定！也难怪咱们中国有这么多的神话故事和小说。咱们中国人动辄喜欢夸大其辞地神话某些‘英雄人物’。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等等，还有‘俱往矣，数风流人物’的毛泽东。没错，他们的确是推动时代车轮滚动的先驱、英雄，但他们的成功是建立在千百万流血牺牲者的前提之上的。就连败逃台湾的蒋介石，也都被神化了，说什么毛是火龙，蒋是水龙，水火自不相容，现如今恰恰是火龙当道。天哪，都快成许仲琳的《封神演义》了！就连从古至今就和中华民族走得很近的大韩民族也受到感染。在抗美援朝时吹嘘说金日成主席用手枪打下了美国飞机。并把它写进了XX的小学教科书中教育娃娃。我就一点也不相信。真有那么准的枪法、那么好的手枪，岂不就是神话？！难怪他们朝鲜穷兵黩武，难怪他们的经济发展不上去，难怪他们没有人韩国发达。一帮傻子能建设好自己的国家吗？……”
云——
“……是的，自从毛主席被走向神坛之后，咱们中国人就战天斗地开了。可是使用蛮力的结果是大失所望。与天斗不行，与地斗不行，与人斗力大无穷！从古至今，神话、童话、灰色幽默在华夏大地上尽情演绎。真是越落后越封建、越贫穷越迷信！……”
“……哈哈，他们咋不说二战时期杜鲁门身穿中山装，俩口袋里装着‘小男孩’和‘胖子’两颗原子弹，腾云驾雾飘临日本上空，拿着天文望远镜，瞄准了长崎和广岛，像观音菩萨洒圣水一样洒了下去，为日本法西斯的灭亡放了最后两炮，从而间接导致了日本法西斯的灭亡了呢？！而实际上日本法西斯余孽现在又在兴风作浪。”
霞——
“哈哈，你可真逗！简直就是苏秦再世，张仪再生！”
云，颇受鼓舞道——
“哈哈……，人家法兰西民族和美国人民咋不把拿破仑和华盛顿比做神仙？就算大和民族把明治天皇奉若神明，也没有咱们中国人把自己的精神领袖吹嘘得那么玄乎。而正是他们这些务实、勤勉的优良品质造就了一大批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他们一次次用武力、用经济势力征服了世界！和平年代的政治是圆滑的，战争年代的政治是锋芒毕露的，各尽所能、方显‘英雄本色’！……”
霞——
“呵呵，有点儿道理！咱们中国人就爱吹嘘，宣传工作做得好！往往屎没出去，屁先放出来了！”
云笑得腰都立不起来了——“哈哈，你咋也说这么粗暴的话？！羞死人了！……”
霞——
“还不都是受你感染的！”
云——
“哈哈——你又不是金日成，你是人妖啊！哈哈……”
两人笑成一堆，旁边的同学们也为他俩的精彩辩论鼓掌喝彩。
…………
回到家，老房子已经碾压平整。
…………
在一次语文课上，娇小玲珑的语文老师试着让全班同学每人写了一首诗歌，题材不限，自由发挥。云写了一首《老屋》，并且在全体师生尤其是霞的讶异的目光中朗诵了一遍——
《老屋》
还是那道弯弯的梁
似一双羸弱的肩
扛不住
缀满蛛网
黢黑的天
还是几堵斑驳陆离的墙
象几块干涸贫瘠的田
载不动
盈满希望
灶膛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几扇破旧的纸窗
如同几张没有答案的卷
再也丢不起
写满沧桑
先人的脸
几扇破败的门连同一些糊椽烂棒
如同支支废弃的笔陪同几方古旧的砚
只恨己胸无点墨
道不出沉寂多年的苦乐酸甜
云94年4月于关帝中学
晚自习时，他一边回味着语文课上的情景，一边惦记着家里翻盖新房的准备情况，一边还为红艳妹妹辍学后的生活担忧。他想起了慧慧姐的悲惨命运，想起了理科班那位已经住进神经医院的唐伟,想起了他和爱军、嘉文、胡建华间真挚的友情，想起了他暗淡无光的未来……泪眼朦胧中，他把这首诗用他漂亮的宋体字工工正正地誊写在他心爱的日记本里。
…………
又有一个男同学退到初中去了。
…………
云参加了高二上学期就回家种田的老同学石锁的婚礼。
…………
一次早自习课上，迟到的云没进教室，坐在教室门前的台阶上看借来的《废都》。黑老师出来后扫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径自走了办公室。
黑老师走后，看破红尘般的云慢慢走进教室，收拾好书包，把那本《废都》还给了邻座的那位男同学，朝低头不语的霞看了一眼，像烈士走向杀场般跨出了教室……
他到理科二班向拿宿舍钥匙的同学要了钥匙，迎着夏日里罕有的凉风朝宿舍走去。
…………
收拾好行李，他躺在仕诚的床铺上，眼含热泪闭上了眼睛……
中午放学后，同宿舍的其他男生都忙着打饭，也没人注意到云的反常变化。只有好朋友诚追问他为啥一早上不上课。心底里淹满了泪水的云一直装作没听见。仕诚也急惶惶地跑去打饭去了……
…………
正当他把行李捆好绑在自行车上的时候，霞哭着跑来，她把他珍藏的那本《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送给云，并把云的那本日记要去了。她说：“终有一天你或后悔的！”说完低着头跑回了宿舍。他知道她在哭。他也禁不住热泪横流……
写到这儿，就会有些对生活不负责任的人想象着我会把云和霞的这种纯洁的感情描写成那些神话故事一般的爱情生活——一对恩爱小夫妻“你挑水来我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我没那个本事！霞会愿意吗？云舍得叫他心爱的霞跟他回农村活受罪吗？谁都舍不得！除了一对弱智！实际吗？可能吗？现实吗？你们回去试试，回农村试试！三天半的热情一过，不争吵、不打架、不离婚才怪呢！甚至就会被残酷无情的命运折磨得“化蝶”而死！
那些都是神仙过的日子，那些都只是个想象、都只是个童话而已！
此景只应天上有！天上人间！
如果那样的话，我不配被称之为“坐家”，我也不是一个纯粹的、真正意义上的、合格的人！我宁愿像路遥那样去死！
那些难忘的人生岁月啊！…………
…………
云深情地回望着他待了三年的校园，努力地闭上了泪眼，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