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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飘飘(一)

作品名称:白云飘飘      作者:zy1147580869      发布时间:2010-05-07 19:02:07      字数:18029

《白云飘飘》长篇小说

题记(一):人是一个糊涂的生物,他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他对于这个世界,而首先是对于自己,所知甚少。——歌德
题记(二):你怎样对待命运,命运就怎样对待你。——作者

注:书中人物如与现实生活中之人物有染,实属巧合,万望读者朋友不要对号入座,自寻烦恼!书中绝大多数的人物都正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中奋力拼搏,祝愿他们功成名就,好人一生平安!也有不少的人物已和我们天涯殊途,祝愿他们在人生的另一个世界里走好,安息吧,亲人们,朋友们!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磨砺和造就我的朴实无华的岁月,和我钟爱的文学女神。
书中主要人物为:祖父、祖母(尹白氏);大伯、大妈、艳艳姐、慧慧姐、小松哥;父亲、母亲、主人公白云、海风弟、红艳妹、丹丹妹;妻子一家;儿子文举;大舅爷爷、三舅爷爷、三舅奶奶,治国、治军、治华大大;四舅奶奶、小涛大大;三姨奶奶以及赖家大大们;霞、爱军、仕诚、建宁、嘉文、侯校长、黑老师、嘉明、李二、张来金、丹、县文联李大哥、县书画院刘大哥、栾编辑、银生大大、研究所领导等。

自序

引子
第一章:故乡、童年、慈爱的祖母
第二章:求学之路
第三章:苦难的生活
第四章:事业与家庭
第五章:文学苦旅
结局:白云千载空悠悠
后记:醉言醉语

作者简介:沙漠之狐、男、汉族、1975.8.30日生于宁夏中宁县石空镇童庄村四队。邮编:755100联系电话:0955-5750198手机:15121852175QQ:1147580869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自然人文主义学院”。农民、个体户、修理工。加入博客群:(1)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2)腾讯读书频道(3)新浪读书签约作家

人生目标:阿弥陀佛
写作格言:真实记录平凡人生,折射当代社会变迁;写作就是在释放一种心情,要写,就要写得很生活!

自序——
这是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也是一部全景式描写中国当代农村七零后人生经历的长篇小说;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一部小说化的家族史。书中主人公“白云”追求自由、理想的坎坷崎岖的一生,基本上就是我国当代农村七零后人生经历的真实写照;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作者本人的一部自传、一部回忆录。作者以自己的一些亲身经历和切身体会,真实再现了一个农村七零后成长道路上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高度浓缩了中国大西北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的历史变迁,以及生活在这儿的农村青年在逆境中的迷茫与困惑,拼搏与奋斗、追求与挫折、痛苦与欢乐的一生;达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特别是主人公“白云”面对人生困境艰苦奋斗的精神和历程,以其可贵的真实感,激动人心、催人泪下,读后让人回肠荡气、掩卷沉思。本书看似在回忆一个人的一生,实则反映的是社会变革中的世态人情,反映着整个社会现状,读后有历史回放的真切感。

引子——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我们,没有赶上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似乎这一切便注定了我们一生的平凡与无奈。
说它平凡,是因为我们虽然面临、并且经历着改革开放,好似生活在这样的岁月里,按道理就应同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改革、和绝大多数生活在这些时代里的人一样,也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然而我们这些人,尤其是做为大多数的普通人,并没有感觉到人生的辉煌与灿烂,而是被日益丰富多彩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所掩埋,成为一个个为蝇头小利而疲于奔命的人。并且,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机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也并没有真正掌握时代命运的权利和机会,我们为此也深感无奈。
我们是平凡而朴实无华的一代人。
主人公“白云”的一生经历,平凡而真实。我在此希望读者朋友,尤其是出身于农村的七零后,能从中发现和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而这些发现和找到,便是对我创作此书的一丝慰藉。和大家一样,我也希望被人理解,而被人理解,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应当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一部书,应当是一个人灵魂的真实写照,应当能予人以共鸣。
一个社会有一个社会的特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历史背景。同样,一部书应当能反映一个特定历史时代背景下、生活在某个社会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和异彩纷呈的事;应当能反映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现状,并且剖析人生、予人以启迪。
一部书,应当是一个人对其一生的反思与回报。
不要荒废这些理应可歌可泣、灿烂辉煌的人生岁月吧!
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在徘徊中奋斗、在奋斗中前行、并且奋斗终生!

第一章:故乡、童年、慈爱的祖母
童谣之《棒棒歌》
金棒
银棒
戳驴棒
捣蒜棒
河里捞的
树上砍得
坟莹里插的
——丧棒
1
童年,是看也看不够的动画片;童年,是一个接一个的恶作剧;童年,是眼含泪水的甜甜的笑……
童年是快乐的。
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本书的主人公“白云”,也有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在他的家乡,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他们,并没有真正赶上计化生育政策的实施,几乎家家都有三、四个孩子。此外,当时我们国家也正酝酿着一场开天辟地的改革大潮——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在首都北京举行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全会讨论了全党工作重点转移的问题;批判了华国锋坚持的“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充分肯定必须完整地、准确地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高度评价了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果断停止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作出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制订了加快农业发展的决定;提出了健全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的任务;审查并纠正了党在历史上的一批冤假错案;增选了新的领导机构成员。这也标志着党重新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它是建国以来我党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转折。
——摘自《邓小平文选》第三卷。

公元一九七五年阳历八月三十日,阴历七月二十七日,本书的主人公“白云”(以下简称云)便出生在大西北偏远省区——A区一个工农业较为发达的县——宁安县。
宁安,地处河套平原南部,历史悠久、沃野平旷,西汉初年即辟为引黄灌区,一直擅黄河之便,兼农牧之利,据水陆要冲,为商旅埠头。
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他们都来自于山西大槐树。也不知道“大槐树”究竟在山西哪个地方,总之,现在宁安人的先祖都应该是山西人。
“白云”的先祖由山西迁来后,一直居住在现在的宁安县永兴镇白营村。那儿的人几乎全部姓白。到了白云的祖父头上,因祖母与曾祖父母不和,遂举家迁至祖母的娘家所在地——现在的永兴镇韩庄村。因为祖父是他们姊妹五人之中的老大,咱们中国人又有“长子不出门”的传统观念,所以曾祖父不愿他的长子离开自己。为此,祖父的一只耳朵差点被他的父亲咬掉。
因为祖父为人忠厚老实,所以整个家庭的命运与兴衰实际上完全由精明强干祖母掌控着。因为韩庄与白营相距较远,所以除了婚丧大事,白云一家很少与他们老白家的人员往来走动,反而与祖母娘家的很多人员来往甚密。这种情况有点儿像远古时代的母系氏族社会。
祖母姓尹,姊妹八人,她是老大,也是八人之中最为心灵手巧的一个,也是云这一生中最最难以忘怀之人。听祖母说,因为她是长女,在她当丫头时,常提着家里的烙馍馍上当时的枣园堡街上卖,吃了不少苦。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开始向人学习接生。
一九五零年,新法接生开始,县卫生科会同县妇联下乡宣传新法接生。一九五二年,分别在全县六个区各建立接生站一个,改造、培训旧接生婆四十八名,祖母便是其中之一。小时候,常听队上一些老汉开玩笑说云是“扳着B养的”,就是在说祖母是个接生员。
祖母没有文化,但天赋极高,勤于自学,认得许多字。据她讲,如果不是没有文化,再加上年龄偏大,她肯定能成为县妇幼保健所的一名医生。祖母手艺高,医德也好。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威信极高,很受人尊敬。她的九个孙子、孙女无一例外全都由他接生。在当时,包括他们枣园乡在内,上至关帝乡,下到国营渠口农场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到处留有祖母医德高尚的美名。直到今天,一提起祖母,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知道她。从云的父辈往下算,直到祖母去世的一九八六年冬天,将近四十年里,这一带几乎百分之七、八十的新生儿都由她带到人间,总数不下四、五千人,而且死亡率几乎为零。
祖母是慈祥、宽厚的。不论她多忙,出诊回来总忘不了给她最为宠爱的孙子“云”带一些好吃的回来。有核桃,红枣、沙枣、花生、还有云儿时很稀罕的各式糖果。这些大多都是祖母出诊时,乡邻们或孕妇家硬塞给她的。为此,云常象个跟屁虫一样黏在祖母身边。祖母很胖,坐下后起来很困难,云便常常伸出稚嫩的小手使劲拉她,祖母才借助一根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头拐杖硬撑着起来。云很乐意为祖母当另一支活拐杖,而祖母也最喜欢让云来做。这在祖母去世后的很多年里,一直成为云内心深处最为美好的记忆。
云很调皮,也很聪明,祖母从小便很喜欢他。为此,他也被祖母惯出许多坏毛病。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这些毛病让他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遭遇了许多坎坷,但云从不后悔。假如生活可以重来,他仍然愿意、并且渴望祖母的娇惯。
祖母是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由于她的接生手艺,也由于祖父的任劳任怨、勤俭节约,父亲和云的童年便有了快乐的经济基础。
祖母共生育了两个孩子——大伯和父亲。这在当时的社会,是很时尚、很先进的。这也集中反映了祖母的进步与英明。“儿多的母苦”,此话一点不假。不是文化大革命,凭祖母的经济能力,完全可以供大伯和父亲读到大学。
大伯和父亲也遗传了祖母的心灵手巧。无论二胡、板胡、直到扬琴,凡是他们有机会接触到的东西,便会玩,并且玩得很出色。大伯与父亲的婚姻还算顺利、美满,也还令祖父母满意。
大伯共养育了五个孩子,四女一男。父亲养育了云兄妹四人,两男两女。每天,看到她心爱的九个孙男孙女活泼、健康地成长,无疑是祖母最快乐、最欣慰的一件事。
大伯为人精明透顶,村里人暗地里叫他“和珅”、“小诸葛”。父亲虽然也很聪明,但比起大伯来,却有点迂腐木讷,太过实诚。当然,在逐渐发展和演变的经济社会中,评价一个人精明与否、能力高低的主要因素,还是看他能否挣到钱,是否有钱。尤其在人们的素质还比较低下,观念还比较守旧、落后的农村地区。
从云记事起,大伯就已经单院另过了。云一家和祖父母一个院子住。本来,父母跟幺儿子同院住,在当时,乃至现在的农村,很普遍、也很合理,但大多数像大伯这样的不肖子女却说“天下的鸟,向着小。”而做父母的一致认为“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大伯是枣园乡最早的包工头之一。他们家经济条件比较好。在云记事起,大伯家便在全乡最先盖起了对面十间新砖房,且所有木料都是昂贵的松木。为此,祖父母和云一家也很为大伯一家感到自豪。由于大伯家境好,也由于云一家和精明能干的祖母一块儿住,时常会受到祖母的关照,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祖母的健在,他们两家相处得还算融洽,云也度过了还算快乐的童年。

2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宁安黄河大桥工程举行开工典礼。这标志着困扰全县人民渡河难的问题即将解决。云再也不用坐羊皮筏子过河看望外祖母了。人们去县城,也不用到永兴坐渡轮了。
同年九月八日至九日,A区在宁安县召开庆祝第十八届国际扫盲日暨宁安县实现基本无盲县大会,宣布宁安县为基本扫除文盲县,并颁发了证书。这也宣告了母亲基本脱盲。
母亲姓刘,是黄河对岸鸣沙乡薛营村人。外祖父在云的娘娘(方言:小姨或姑姑)出生两年后就去世了。外祖母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她的两男三女五个孩子,确切地说是六个,因为云真正的大舅九岁时过继给了外祖父的大哥。
外祖父祖籍在邻县中卫县镇罗公社。打云记事起,外祖母一家很少和老家人联系。云暗自思忖,这恐怕是因为外祖母一家当时还很穷的缘故。
外祖父在云出生前早已过世。也不知他为什么从中卫镇罗举家迁至宁安鸣沙,反正在云的记忆深处,没有他老人家的影子。因为条件限制,他老人家也没有留下过任何照片。只听母亲讲,她的父亲也是个老实头子人。和祖父一样,外祖父也是举家迁至岳父门上。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招女婿,因为他们的岳父各自都有儿子,只不过外祖母娘家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云在鸣沙唯一的舅爷爷,而祖母娘家却有四个儿子。这在过去和现在,也算是一种家族情节和当时他们唯一的选择吧!
外租母娘家人都很淳朴,也是个大家族。不过,究其淳朴的原因,恐怕也只是那时候大家都还很贫穷,并且这也只是云儿时的印象。那个时候,也许是云的家境还不错,也许是他们枣园公社比鸣沙公社经济发展快,也许是隔着黄河天堑,母亲回一趟娘家不容易,并且,如果没什么大事,一年也就回一两次娘家的缘故,外祖母娘家人对云一家人很厚道,对他们的到来显得很亲切。这也正应了两句老话和俗话,叫作“穷大方”,“远了香,近了臭”。
外祖母是个寡妇,自母亲出嫁后一直守寡到去世,一生贫困但为人却很忠厚。在云的记忆中她常用右手捂着嘴,因为她是先天性兔唇,但不太明显。也许为此,也许因为穷,也许隔着黄河天堑,也许云一家一直没有什么大事,一年中她很少去云家涮(方言:转的意思)。当然,祖父母也并没有因为亲家母的缺陷和贫穷嫌弃、笑话她。他们一直友好相处了很多年。
母亲姊妹六个,排行老三。因为她的大哥过继给她大伯的原因,她便依序成了老二。她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最小的一个妹妹。在云的记忆中,他们兄妹五人相处得很融洽。这也因为穷人的孩子大多善良的缘故吧。
提起外祖母,首先得说说羊皮筏子。因为在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日宁安黄河大桥通车前,正是它,成为云全家和外祖母一家往来的唯一交通工具。同时,它也承载了云儿时许多美好的梦想。
羊皮筏,又叫“排子”,是大西北黄河两岸人民交通往来的一大发明。
最大的皮筏由八人操作,中型六人,小型2-4人。云常坐的用以摆渡人和少量轻便货物的小皮筏,只用一个人便可操控。皮筏大多顺水行驶,时速可达6-7公里,使用寿命可达3-4万公里。
由于皮筏吃水浅,不怕触礁搁浅,木船不能行处它却通行无阻。
大型皮筏一般用作长途货运。据老人们讲,他们儿时经常可以看到黄河上来往穿梭于包头至兰州的大型皮筏,当然也有许多拉纤的黄河船夫和流传甚广的黄河船夫曲,只可惜它们都已经成为历史。
中小型皮筏用作短途运输,是黄河沿岸各渡口载客运货的主要工具。宁安黄河大桥建成后的几年间,鸣沙,枣园等处,仍有数十架小型皮筏在沿岸摆渡人和货物。近年来,随着两岸人民在河中间的沙洲上开荒种地,人们又发明了用汽车内胎做的筏子,或者找人焊了用柴油机做动力的铁船,载物运输。以前制作和保养起来略嫌麻烦的羊皮筏子,在云的家乡一带已经不见,成为人们心中永久的记忆。只有邻县中卫沙坡头一带,因为旅游业的关系,一直保留着这种文化遗产般的交通工具。

3
记得每年岁末,母亲都会领着云兄妹中的一个,到村子南边的黄河边,坐羊皮筏子过河,看望外祖母,并在那儿过年。
和绝大多数孩子一样,每年春节前后,也是云兄妹四人最最快乐的日子。刚念小学的他们已经放寒假了。且不管寒假作业做没做完,他们与村里的伙伴们整天嬉戏、玩耍,盼着过年,盼着坐羊皮筏子到外婆家玩。因为皮筏小,一家最多带一个孩子,又因为云是长子,且贼胆最大,敢坐皮筏,所以,自云记事起,母亲带他去外婆家的次数最多。
……
天刚蒙蒙亮,母亲和云便在父亲的催促声和弟妹们羡慕的目光中梳洗完毕、穿戴一新,提着母亲给外祖母炸的油香,奔向河边。有时候,因为天气太冷,弟妹们赖在被窝里不起来,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早早起来,缠着母亲和云一块儿到河边去。
云和弟妹们像一窝小花狗一样活蹦乱跳,时而跑在母亲前面等着,时而落在母亲后面系鞋带。母亲便一路嗔怪着,放下手中的筐子,给这个系鞋带、又给那个拍拍裤腿上的土。父亲抱着两岁的丹丹妹走在最后,不住地哄她别哭。
母亲的心情也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此时的她也是年轻、美丽而慈爱的。此时的父亲也是高大坚强、慈爱可亲的。
很快,他们便气喘吁吁地跑到皮筏跟前。筏工爷爷慈爱地用他布满老茧、开满裂口、粗大有力的双手,在云冻得通红的胖乎乎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道:“婊子的尕,今儿又看你奶奶去呢?……”
正说着,一家人都过来了。筏工爷爷便和父母一边交谈,一边等另外的顾客。
……
筏工爷爷每天都会准时在那儿等候客人,尤其是每年邻近春节的日子。他已经六十几岁了。长期的行筏生涯锻炼了他强壮的腰身和敏锐的头脑。凛冽的西北风赋予了他不同于常人的沧桑与豪迈。他已经在这一带行筏几十年了。虽然也挣不了几个钱,但因生活所迫,他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黄河大桥建成通车后,才歇业、种地去了。他家离云家不远,都是枣园公社人。他是云的队上郝振仁的岳父。从拉得子(方言:意为不太亲近)辈份上讲,云得称呼他一声舅爷爷。因为祖母的威望和云几乎每年都坐他的筏子去外祖母家,他和云一家很熟,对云也显得很亲切。
……
橘黄色的太阳,泛溢着金光,冒出东南方的牛首山顶,像炉膛中的红火炭一样,远远地,就给人以莫名地温暖;又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橙子,只是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给人以温暖的印象和诱惑。
冬天的河水比较清澈,冰冷刺骨。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河岸边的冰碴儿还没完全融化,河里边偶尔也会淌过一块冰凌。
站在码头上,只觉得好像有个巨兽在搅动河底,轰隆作响。猛然间卷过一个漩涡,便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漩涡随之被湍急的河水冲刷得无影无踪。因为胆怯,儿时的云是不敢靠近码头前沿的。他生怕河里会像《西游记》里演的那样,突然冒出一个妖怪把他掳了去、吃掉。他也不敢久望河水,那会让他头晕眼花。汹涌的河水,“哗哗”地拍打着码头上赭红色的巨石,让人感觉地动山摇。河水在码头前翻滚、旋转,像是烧开的一大锅水一样“咕嘟”作响。从河底翻搅起的泥沙依稀可见。偶尔也能发现水中漂浮的金片儿,在纯净的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亮光,转瞬间,又被河流无情地吞噬了……
大河是雄浑粗犷的,在儿时,给云最多的印象是敬畏和惧怕;大河是宁静而苍凉的,在青年时,给云以无尽地沉思与遐想;大河又是悲壮而宽广的,在暮年,云总是像亲人一样,理解、并读懂了它。是它,养育了我们生生不息、勤劳勇敢的祖祖辈辈;是它,续写着我们华夏儿女几千年的文明与辉煌;是它,赋予了我们炎黄子孙以灵动与秀美;是它,让我们传承了先辈们生生不息,孜孜以求、奋发进取的豪迈与勇气。
……
一会儿,筏工爷爷今天最后的两位顾客来了。她们是云高中时的同学建宁的母亲和二姐佳慧。
建宁的父亲在枣园街上的国家储备局C处当工人。他家仍住在云家邻村的张营(立新一队)。直到建宁上高二时,才举家搬到枣园街上的C处家属院。因为彼此都很熟悉,大人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然后,筏工爷爷开始催促大家做好出发准备。
……
因为有了码头的庇护,下游的河水流速变缓,水面也相应开阔许多,适宜行筏;并且,因为码头的阻挡,河水流向正好与外婆家的方向一致,行筏属于顺水推舟,很省力气,所以,筏工爷爷在码头下游选择了行筏地点。
……
因为码头的庇护,建宁和筏工爷爷所在的码头下游的立新大队便多出了好几百亩河沙淤积的荒地;而处在码头上游的韩庄大队,由于河水被码头阻挡,水势很大,把沿岸许多荒地都冲刷掉了。又因为种荒地只交少量水费,其它赋税国家也还没有制定相应的征收办法,一直全免,所以立新大队的生活条件要比云家所在的韩庄大队好许多。云家所在的韩庄四队也有河滩荒地,但面积不大。
我们国家至今仍然是个农业大国。可以肯定地说,哪个地方荒地多,哪个地方的农民就比较富裕。在全县乃至全区来讲,黄河两岸有河滩地的村子,和南、北山脉附近有山荒的村子,要比夹在中间没有任何荒地的村子富裕。
用邻村放羊的李二的话说:“宁安是个锅底坑,地形就跟女人的B一样,仄长仄长的。两边的山脉就是B梁子,人们都生活在B梁子下边。中间滚滚东流的黄河就像女人哗哗流淌的淫水……”。
正是女性生殖器一样的地方,养育、生息着大多数华夏儿女。和云的父亲在枣园街地摊上买的看风水的书里讲的一样:背山面水的地形,无论活人、死人,都适宜居住,风脉好。
每当李二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队上的老光棍张来金就会骂李二:“你都别听这个婊子的骨头胡B烂趟。婊子的骨头,薅田不拿拉拉子——由B地胡趟着呢,怕是想婆姨想疯了,要么就是骚货篮子(种羊睾丸)吃得多了,胀得慌。赶紧眊让你妈去山里给你找个婆姨日去吧!”李二就瘸着一条腿,点儿日晃地,边追、边骂张来金:“……你个狗日的不是B里养的,难道是墙窟窿里憋出来的?”众人就哈哈大笑。有人就说:“操,李二,你日他哥的,讲几个笑话听听!这个烂怂子变的,一个人待在山上,闲毬的没啥事干,一天就抱上个黄色小说看着呢,肚子里的学问可深了。也不段了几个羔了?!……”
李二一听有人夸他学问深,立刻受到鼓舞,大讲特讲开了——
“话说,井沿上蹲着一只青蛙。青蛙一天到晚就是一句话‘呱——呱——天下数我大!”老虎听说后就想‘日毬子怪了,天下还有比我大的东东?爷爷看看去!’老虎来到井边,一看是个癞呱呱,它生气地提起青蛙,接嘴就是两个B兜(耳光),骂道‘你没个篮子(睾丸)大,一B的杂犟话!’说罢,狠狠地把青蛙扔到了旁边的屎堆上……”
大人娃娃笑个半死,就连旁边垃圾堆上捡着吃垃圾的傻春耕也呵呵地笑。李二又来了一个——
“拉骆驼的大刘和二牛,枣园街上比老牛。他说他的胖,你说你的胖,两个人为牛打起仗。开馆子的老黄三打圆场‘二位贤侄,你两个都不要争了,坐下听叔说:你俩一人端一碗炒面吃,谁的牛硬得时间长,我们家傻丫就给他当婆姨,炒面白送;谁的牛软得早,他的一串串子骆驼输给我当彩礼连饭钱。俩人正好想婆姨都快想疯了,肚子也饿了,就答应了比赛。吃着吃着,大刘的牛先软了下来,一串串子骆驼输了。正当他起身要走时,傻丫脱了个精光灿烂,跑了过来,两个大嘎嘎(乳房)一甩一甩地,大刘的牛一下子硬了,把半碗炒面顶翻了。大刘拿手拍着鸡巴骂道‘叫你硬,你不硬,一串串子骆驼输了个净;叫你软,你不软,一牛顶翻了我的炒面碗!……”
众人一听,笑岔了气。张来金一听花姑娘、一听嘎嘎,两个小眼睛都在冒光,喉结都在颤抖,似乎都能听见他艰难地吞咽唾沫的声音。
“李二,再来一个!”众人一起哄,李二又来了——
“牛家庄的牛老六,养了一个傻丫头。傻丫长得贼水灵,隔壁张来金看上了。一天中午,张来金从墙翻过去,把傻丫按在炕上,说:‘傻丫,哥连你XX好不好?’门前柳树下纳凉的牛老六眼睛花、耳朵背,听见就纳闷‘诶,大热天的不睡觉,谁家子还卖玉米呢?走,我出去看看!’正当牛老六往出走时,又听傻丫喊道:‘我不、我不——’牛老六又纳闷:‘日毬子怪了,萝卜早都下市了,咋还有卖萝卜的呢?’一会儿,傻丫被X得乱喊叫:‘X的、X的——’牛老六听得当是‘热的、热的——’就冲屋里喊道:‘丫头,热了把窗子开开!’办完事,张来金出来冲牛老六喊道:‘牛大叔,大热天的,你不睡觉,站在院子里干啥着呢?’牛老六说:‘我听别卖玉米着呢,走俺俩看看去……”
众人差点笑趴下了。张来金忍不住朝裤裆里狠狠地摁了一把,两眼放光地骂道:“操,李二,你个婊子的骨头,X了几次啥?肚子搞大了没啥?指亲亲、靠邻邻,饿得B儿吊绳绳!赶紧好好放你的羊,钱捞上了,哪里日哄一个花姑娘,你爹你妈也指不着!”
张来金刚说完,老周三斜趔下侉子,嗛个烟棒子来了。他是李二的姑舅,拿手拧着李二的耳朵骂道:“你个贼杀的娃子,不好好放羊,成天净想婆姨着呢!……”
张来金就拿老周三开涮:“他记者爷爷,你那个时候没有卫生纸,你老婆子衬的啥东西啥?”老周三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撵着骂道:“衬的你妈的裤衩子!婊子的骨头,没大没小的,爷爷也是你说的嗷?”李二一听张来金在说他舅妈,也点儿日晃地追着打张来金。甥舅两个一个朝左点、一个朝右点,活像大戏里头七品芝麻官的两个乌纱帽扇儿在晃悠。众人一看,越发笑得欢了。
李二和老周三从两边包抄过去,吓得张来金往傻春耕的后边躲过去,把傻春耕也吓得唔里哇啦地跑了。
……
其实,这个李二,肚子里颇有点儿学问,可他的学问在广袤的农村大地上开不了花、结不了果。他的学问带给他的往往就是无尽的烦恼和奚落。本书的主人公白云很是敬重他。在李二离家出走后,云还写了一篇文章纪念他——

《山泉》
在家乡,北山之中有一泉,水质甘甜清冽,漫洇在一条山沟之中。山沟里长满了野花野草,与四周裸露的山体形成强烈反差,仿佛北方的冬、夏两个季节。一到夏天,沟内山花烂漫,蜂飞蝶舞、水草丰美。我家有一块山荒,就在泉边,种了许多葱。
李二,邻村放羊的,残疾爹妈,弟兄五个,姊妹七八个,家里很穷,家里学历最高的老牌高中生,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我和他很熟。他写了不少诗,有几首发表在《人民文学》上,我见过。
刨葱刨累了,我坐在泉边洗脸。李二赶着羊群来饮水,顺便坐在泉边给我讲笑话。他指着长满水草的山沟对我说:“你看,这像不像女人的B?这泉水咕咚咕咚冒着泡,是不是在高潮?这山沟被羊吮咂、噬弄过,正白花花地往外流水哩!”
我听不太懂,嘿嘿地笑。我瞅见他怀里的一本书,封面上,一个女人光着屁股,想要,他不给。他说:“你看不懂。”
一头骚货(公羊)正在给母羊打羔。李二扔去一块石头去打,嘴里骂道:“你个驴日的,光天化日耍流氓,害不害臊?!”我嘿嘿地笑,他也笑。我看见他镜片底下流着泪。
李二是个瘸子。去年结婚不到半年,山区娶的媳妇趁他到山里羊圈上住着放羊的当儿,跟她在老家早就相好的男人跑了,还卷走了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因为他们结婚时正值民政局春节放假,没领到结婚证,法律已经不再承认事实婚姻,李二与那个女人家里打官司又白花了几千块钱。李二一家人便骂李二是个窝囊废,连毬个婆姨都拴不住,扬言再不管他的死活。他便一个人住在父母给他另盖的三间破砖房里,或者常年待在山里的羊圈上,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李二去父母那儿讨口饭吃,弟媳妇的一双眼睛便跟她衲鞋底的锥子一样,扎得李二浑身都疼。
那一年,我十三岁,他三十岁。我家的荒田就在泉边,他说他的田都荒了,没田种了。又过了几年,当地政府实行封山禁牧,依法扒了他的羊圈,李二便没了安心的去处。
后来,我成家了,和他爹妈一样,再没见过李二的面影影子。听说李二把他的羊都卖了,一个人跑到新疆去了。听村里上新疆摘棉花的人讲,他在一户牧民家里给人放羊,招没招女婿不知道,反正有个女人跟他一起放羊。说李二现在胖了,大概是羊肉和羊奶吃得多了。众人嘿嘿地笑,我却笑不出来。我在心里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为李二祈福,祝他一生快乐。
也不知李二现在过得咋样,他现在还写诗吗?真想到新疆去看看他。
……
筏工爷爷待凑齐四个人后,把用木桨支起来的皮筏慢慢挪到河边,再拽住皮筏上的一根指头粗的麻绳,慢慢将皮筏落在水面上,“啪”地一声,皮筏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又荡了几荡。四方形的皮筏,随着水流的冲刷,不时地轻轻磕在岸边光滑的鹅卵石上,沙沙作响。筏工爷爷先习惯性地用木浆撩起一些河水,洒在皮筏上面润湿它,然后把桨扔在皮筏正前方,用手扶住皮筏,招呼客人上筏。
母亲先把筐子放到皮筏中间,然后抱起云,放在筐子边。云一只手抓紧排杆,一只手扶着筐子,显得很紧张。接下来,佳慧的母亲也把她抱起来,放在云的身边。佳慧显得更紧张,双手抓紧排杆不敢松开。
两位母亲猫着腰,一前一后,慢慢抬脚踩在排杆上,朝皮筏两角挪去。因为重量的增加,皮筏底部的浑脱擦在河底的鹅卵石上,沙沙作响。因为皮筏不断晃动,四个人不约而同抓紧了排杆。筏工爷爷穿着水靴,推着皮筏,一边朝河里走去,一边把先前盘好的麻绳放在一小方狗皮褥子底下。待皮筏快要漂走时,他敏捷地往皮筏上一跃,稳稳地盘腿坐在了狗皮褥子上。他操起桨,在河底轻轻一点,皮筏掉了个头后,顺水朝东南方漂去。因为怕河水洇湿屁股,四个人都抓紧排杆蹲在上面。
一个漩涡从侧面撞来,皮筏轻微晃动了一下,河水也顺着排杆间隙涌上了脚,两个孩子怕把新棉鞋弄湿,不由地抓住了身边的母亲,母亲们便各自紧握住他俩的一只小手,轻声地嘱咐他俩别乱动,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身后,父亲和弟妹们向他们挥手致意,目视他们离河岸越来越远。
越往前走,河面越宽。到了河中央,河水越来越深,流速也越来越快。筏工爷爷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嘱咐大家别慌,别动,别害怕。此时此刻,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大家似乎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筏工爷爷时而盘腿坐着,时而双腿跪着,时而单腿跪着,时而又半蹲着。他在凭借多年的行筏经验,根据水流的大小、快慢,掌控着皮筏前进。
整个河面,在清晨纯净的阳光照耀下闪着道道金光,看一眼,便觉眼花缭乱。侧耳聆听,河床上的鹅卵石在激流的冲刷下“喀喇喀喇”地滚动着,听久了,便觉头晕耳鸣。在岸边,看黄河只有一二百米宽,等到河中央,才觉得河面会有好几百米宽。
皮筏漂荡在浪尖谷底。如果不看河对岸,没有参照物,会觉得它在原地打转,甚至还在朝后退。筏工爷爷佝偻着身子,缓缓向前伸出桨后,潇洒地在水面上一拨,皮筏便向前移动数米。
两个小孩子是不敢多看河面的,只看见对岸萧瑟的红柳树丛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可见。碰见漩涡,老筏工便紧划几下,待驶出漩涡,又恢复了悠闲的姿态。看着对岸越来越近,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放松。因为紧张,云的手心都出汗了,胆大的他还趁机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中凉快凉快。
从排杆间隙看河水,河水是不会动的。它仿佛被褐红色的,圆鼓鼓的羊的胴体抱围着,哗哗作响。两位母亲此时也开始攀谈起来各自的生活。人们常说“女儿是爸妈的贴身小棉袄”,每年年底去看望自己尚在人世的父母,也是她们最幸福的事情。见两位母亲谈笑风生,调皮胆大的云也顺势偷偷打量起身旁矜持着的佳慧,并发上一会儿呆。
佳慧的皮肤随了她的母亲,略有些古铜色,模样还算俊俏。她只比云大月份,但看起来却比云成熟许多,有教养许多,也许这是女孩子特有的素质吧。少不更事的云是被祖母宠坏了的,此时便伸出手去,摸佳慧家筐子里的干枣儿吃。开始佳慧没发现,只是矜持不安的看着对岸。在云偷吃了三四颗枣儿的时候,她一把拍在云的手上,嘴角嗫嚅着想要告状。似乎她胆子小,况且两位母亲正谈得起劲,便没言喘,只是掉过头来,抿着薄薄的嘴唇,狠狠地剜了云一眼。云嘿嘿地笑,佳慧一边捂紧筐子,一边别过头去不再理他。云觉没趣,低头抠起了手指头。那时的他们都才上小学三年级,懵懵懂懂,不解风情,只知羞涩。直到他们各自成家后在建宁家重逢时,云才觉得当时佳慧生气的样子和她结婚后的样子一样美。
皮筏渐行渐远。身后的故乡和故乡身后的大山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显出水墨丹青般的意境。离岸边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又重新绷紧了。他们敛声静气,思想也高度集中。人虽未动,但意识却似乎要催人动了起来,一步跨上岸去。筏工爷爷提高声音道:“坐稳了,不要慌,排子要靠岸了!”话音刚落,最后一桨也落在水中。皮筏慢了下来。
在一处水流平缓的开阔地带,老筏工用桨点了一下河岸,皮筏便在惯性的作用下转了一下头,向河边靠拢。浑脱的一角轻轻地触摸着岸边的鹅卵石,像碎石子儿洒在闷鼓上一样,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可好听了。
筏工爷爷摸着了麻绳,猫起腰,慢慢地立起身来。皮筏靠着河岸向下滑行了几米后,他瞅准了一片低矮平坦的地方,一个箭步跃上了岸。随即,他抓紧麻绳,顺势一拉,皮筏晃动几下后,稳稳地停靠在岸边。筏工爷爷依旧用手稳住皮筏,招呼大家上岸。先是母亲抓起筐子,纵身一跃,跨上了岸。接着,建宁的母亲也慢慢挪到皮筏前边,一步跃上了岸。“海子,别怕,慢慢朝这里走。哎——对,对”母亲一边唤着云的乳名,一边伸手接住云,把他抱上了岸。随即,佳慧也猫起身子,颤巍巍地朝皮筏前挪。她母亲连忙放下筐子,卡腰把她抱了下来。
筏工爷爷将皮筏拖上岸,习惯性地掏出烟袋儿,点上一锅儿旱烟享受起来。待会儿,如果没有新顾客回去的话,他还得一个人划回枣园去。两位母亲各自付了两块钱的船资后,与筏工爷爷道别。筏工爷爷习惯性地摸摸云和佳慧的头,笑着说:“你们快走吧,过几天爷爷来接你们。”说完,他嘬了一口浓烟,“噗”地一声吐了出来,烟雾立刻笼盖了他的上半身。两位母亲习惯性地与筏工爷爷客套了几句,分别拉着自己的孩子朝各自的娘家走去。
……
漫漫黄沙,斑斑芦苇点缀其上。随处可见一片片低矮的红柳林,顽强地伫立风中。时值隆冬,它们干枯的身影在寒风的吹抚下,“嗖嗖”作响。好一派荒凉、寂寥的景象!
云一步一回头地随母亲朝外祖母家走去。在他善良、幼小的心灵里,却时刻担心着筏工爷爷别被河妖掳去吃掉。
……
太阳越爬越高,身上开始出汗了,云顺手解开了蓝布衫子。母亲怕他刚小跑着出了一身汗,要着凉,连忙劝他系好纽扣,不然就再不领他来外祖母家玩了。云拗不过母亲,只好撅着小嘴,嘟哝着,不情愿地重新系好纽扣。
刚开始走,云显得既兴奋又好奇,连蹦带跳。可走了不一会儿,腿也酸了,脚也麻了,开始慢腾腾地朝前挪了。
日头已经照在半空中。原本在冬日很珍贵的金灿灿的阳光,在此时也令他十分讨厌了。瞥见母亲不注意,云又偷偷解开了蓝布衫子的纽扣,并且将套在里面的新棉袄的纽襻子也解开了。母亲见状要打,云一扭身,泥鳅一样溜到了母亲前面。母亲此时也停住了脚步,掏出手绢儿,擦了擦额头和鼻梁上沁出的汗珠。

4
外祖母一家住在鸣沙山脚下一个叫薛营的村子。山距河有多远,外祖母家也就有多远。此时他们只走了大概十几里路,也就是一半路程的样子。眼看日已正午,母亲催云快走。
走啊,走啊,原来去外婆家的路途如此遥远,如此难行!在云幼小的心灵深处,便有了外婆家是山里人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们河北片的枣园公社因为有包兰铁路和省道迎永公路毗邻而过,而鸣沙公社当时只有一条既窄又烂的、说不上是省道还是县级公路的银平公路(省城—平凉),自然就让枣园人觉得优越于鸣沙人,有点儿川区与山区之别了。当时,鸣沙公社的许多人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火车的。以至于有人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说火车趴着都跑得这么快,如果站起来,会跑得更快。记得小时候,云常拿到他家看火车为利诱哄表姊妹们开心。
……
不知什么时候,娘俩已经踏上了银平公路。这儿可以说是黄河与鸣沙山之间的中点。因为后边的路要比布满荆棘杂草的河滩路好走,也可以说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了。又因为希望就在前方召唤,“行百步者半九十”这句古语在此也已不再适用了。
沿着银平公路朝东走几公里,就到了通向外婆家的黄营小学路口。云缠着母亲,到路口右边的商店里买了几毛钱的水果糖,喜滋滋地、边吃、边在前边小跑着,朝外婆家跑去。当时一毛钱能买十个水果糖,不像现在钱不值钱,一毛钱只能买两个。
不知不觉,又走了一里多路,到了薛营村,外婆家终于到了。当时,外婆和小舅舅、娘娘三个人一起生活。大舅舅已经成家另住。
比云早到两天的大姨妈和她的长子金梁、唯一的女儿萍,正在院子里陪外婆一家聊天。一家人看到他们到来后,很高兴。小舅舅赶忙接过母亲手里的筐子,外婆赶忙招呼娘娘给他们做饭,姨妈连忙示意云和母亲坐下,金梁哥和萍妹则欢喜得不知所以,心想,这下可以一块儿好好玩了。
天色已晚。
走了一天路,又累又困。吃完饭,云已有困意,母亲安顿云先去睡觉,她与一家人继续聊天。
……
第二天一早,云还在睡梦之中,忽然觉得有一双冰凉的小手伸进了被窝。云猛一抬头,发现竟是萍妹。她比云小一岁,已经九岁了。云害羞地捂紧被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萍莞尔一笑,甜甜地叫了声:“海子哥,赶紧起来吃饭,太阳都照到你屁股上了!”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哈欠连天,准备起床(炕)。
在大西北的农村,几乎家家都有炕。睡炕冬暖夏凉不说,还能治腰腿疼。炕烧得很热,睡上去真舒服,云都不愿起来了。
当云准备穿衣服时,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窘迫——因为他尿炕了。虽然炕很热,但却没有焐干他身下的床单。揭开被子,一股尿矂味扑鼻而来。并且,他的小裤衩也湿湿地,冒着热气。虽然云试图不被发现,但这一切还是被眼尖目明的萍看了个一清二楚。看到云忸怩着不肯起来,萍会心一笑,跑了出去。云一猜,她准是告状去了。趁这个当儿,云赶忙脱掉小裤衩,压在席子底下,做贼似地迅速穿好衣服,跳下炕,假装到脸盆跟前洗脸。正洗着,就听见很响的脚步声传来,云一听就知道是小舅舅来了。哼哼!果然不出他所料,嘴巴像麻雀似的萍早将他的糗事抖搂出去了。小舅舅冲进来,假装要打云,外祖母赶紧跟进来骂道:“不知羞的东西,你十几岁了还尿炕,他才多大?!”说完,一边笑,一边用左手捂住她的豁嘴,疼爱地将云拉到大屋里的饭桌前吃饺子。萍依旧咯咯地笑个不停,云掉过脸,狠狠地恼瞅(生气的看)了萍一眼。见云划拉着碗里的饺子不肯吃,外婆给他淋了醋汁,哄了又哄,他才端起碗,踅到墙旮旯里吃了起来,边吃还边生气地剜了萍几眼。
姨兄金梁比云大一岁。近几年,姨父承包了吴忠市扁担沟开发区的几项工程,挣了不少钱,姨兄手头便有不少零花钱。见云快吃完了,金梁哥招呼云和他出去扎金花。云身上没有零花钱,也不会玩,便吱唔着不去。
姨妈与母亲一样,也没进过一天学堂,只会惯孩子。她一听儿子要去赌博,便嗔怪着不让去。可她虽嘴上说不让去,却也没加拦阻。还没等姨妈说完,姨兄早一个蹦子跑得不见了踪影。见金梁哥没了踪影,云唏哩呼噜吃完了最后几个饺子,把嘴一抹,胡乱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
大门外好几个小锢碌子头(方言:赌头)正和金梁哥扎金花。因为不会玩,别人又忙着赌钱不理会他,云看了一会儿,甚觉没趣。正在他掉头回院里时,萍妹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让他猜是谁。云还没开口,不打自招的萍早已咯咯地笑个不停。因为萍的告密,云不耐烦地掰开她的手,大声叫道:“滚开,小狐狸精!”萍停住了笑声,假装生气道:“哼,我才不稀罕跟狗玩呢!”只一小会儿工夫,生性善良的云就感到这样骂萍妹很不合适,转而高兴地叫萍与他到大舅家玩。因为门前的女孩少,没人与萍玩,她便爽快地答应了。
大舅排行老三,已结婚四年,育有一个女儿玲子(谐音:领子),年方两岁。大舅家和外婆家隔着两个巷子,与全队人同吃一口井里的水。他们去时,刚好大舅挑着两桶水,一摇一晃地往家里走。萍很活泼,老远便跑过去抢着给大舅挑水。大舅嗔怪道:“你不行,你才多大,这两桶水比你们两个都重,你挑不动。”萍便花蝴蝶一样地飘到大门前给大舅开门。云眼疾手快,力气也大,早已抢先推开了大门。
进了屋,挺着大肚子的舅妈正斜倚在被上看电视。她一边嗑瓜子一边被电视里的相声逗得哈哈大笑。大表妹玲子正躺在旁边酣睡。由于炕很热,玲子表妹的两个胖脸蛋儿红扑扑的,很是可爱。见他俩来了,舅妈欠了欠身,示意他俩嗑瓜子。舅妈眼睛盯着电视里姜昆和唐杰忠的相声,嘴里却说:“婊子的嘎,连谁一起来的,咋不见你妈过来涮(方言:转)啥?”云连忙回答说“在奶奶家呢”。
相声演完了,舅妈转过脸,让他俩鞋脱掉,上炕看电视。
倒完水,大舅从伙房屋里过来,招呼舅妈去外婆家看望他小姐姐(云的母亲)去。因为舅妈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云便乖巧地把她的鞋从地当中拿到炕沿下,让舅妈穿。舅妈很高兴地摸摸云的头,忽然问云道:“海子,你说舅妈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云脱口而出:“肯定是弟弟!”萍妹由于是女孩的缘故,或者太天真,抢着说是妹妹。舅妈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儿笑意,继而又显出一丝儿愠色。见舅妈不再搭理萍,云有点儿报复萍后的得意。
临走,舅妈拾了一盘子苹果和油香,示意他俩吃。萍依然没发现舅妈的不悦,嘴里连连说吃过了,舅妈便示意云吃。云捡了一个皱巴巴的黄元帅,很香甜地吃了起来,舅妈很高兴。
等舅舅、舅妈一出门,云便放下苹果,朝不知所措的萍做了个鬼脸。萍扑上来,假装要打云。云一个嘠子(方言:蹦子)跳上了炕。萍也追到炕上。云一翻身,把萍压到了身下,挠她痒痒,萍便咯咯笑个不停。忽然,萍停住了笑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云发呆。云正想伸手朝萍的胳肢窝里挠去,却被萍的这一举动吓得不知所措。云以为哪儿弄疼了萍,萍要哭,萍却红着脸,别过头去,不再理他。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云就反应过来,原来他正骑跨在萍的身上。云的脸也刷得一下红了,赶忙翻下身来,假装规规矩矩地坐着看起了电视。萍惺了一会儿,也翻身坐了起来,整理好马尾辫,抻了抻衣裤,假装生气道:“哼,再也不跟你玩了!”说着假装要下炕。云连忙陪笑道:“对不起嘛,哥跟你闹着玩呢。”萍立马换了个人似地嬉皮笑脸起来。这时云才细心打量起身边这位美丽、大方的姨妹:圆圆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很好看,好像一直在笑;瓜籽儿脸,白里透红,皮肤细腻若凝脂;一头漆黑的秀发在脑后扎个紧紧的马尾,再配上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显得既清纯又漂亮。云的心里便生出了一种莫名地感觉,好像刚才的一幕像是他和她之间发生了电视里见过的男女之事。
那一年云十岁,萍九岁。
在此后的几天里,他俩仿佛一下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他们再也没有嬉戏打闹,而是规规矩矩地各做各的事。萍做她的寒假作业,云因为没带作业,便假装看她写,时而给予指点,时而又争吵一番。偶尔目光相遇,两人的脸便刷得一下红到了耳根。此时的萍是最美的。有时他们坐在一个被窝里看电视,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把脚碰在一起,便针扎似地连忙挪开,同时各自羞涩地低下了头。这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一直成为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第三天一早,云和母亲,姨妈、萍、金梁哥、娘娘、小舅舅一大家子去逛鸣沙街。
鸣沙街坐落在包兰公路南段(银平公路)两边,距外婆家大约二里路。在当时全宁安县的集市中,除了县城和永兴街以外,就数它最大,也最红火。因为当时黄河以南,西至恩和、东至白马,两公社方圆数十里的人全部在这里赶集,并且,因为鸣沙历史悠久,宁安黄河以南一带人口也比河北面多,它的集市是比较繁华的。
起初,云还以为他们枣园有铁路、火车站、公路、道班、C处、粮库、枣园中学、影剧院、派出所、乡政府而感到自豪,觉得他们枣园比鸣沙大而繁华。但当他一踏进鸣沙街,这一感觉便烟消云散。眼前呈现得是既神秘又新奇的另一番景象。好大一座繁华城镇呀!原来他是井底之蛙,原来他是夜郎自大。
鸣沙是古代会州,环州、鸣沙州和鸣沙县的所在。鸣沙县设于西魏,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鸣沙城是北魏黄河通航后发展起来的码头城市。明末清初,河道南移,州城从西北面崩塌到东南角,街市遂移至南关。建国以来,上游关闭郭家滩等叉河口,在归靠南岸的河滩地上进行大规模开发。一九六零年,县城经长滩乡的公路(中鸣公路)通到鸣沙,在鸣沙街与银平公路连接。鸣沙遂发展成为宁安东部的经济文化中心,成为仅次于县城和永兴的重要城镇,街市面积也扩大到一平方公里。
……
一家人东游西逛,不觉已到中午时分。期间,母亲和姨妈给外婆扯了一身缎料,说是回去请人给外婆做一件棉袄。姨妈又给外婆买了一顶绒线棉帽。见他们兄妹三人不住嚷嚷,母亲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个糖葫芦。
又逛了一会儿,云想去看永寿塔,金梁哥和萍妹要去看电影,三人叽叽喳喳、争吵不休。大人们在春节期间是拗不过孩子的。最后,小舅舅、娘娘陪金梁哥和萍妹去看电影;姨妈和母亲则陪云到了永寿塔所在地——安庆寺。
永寿塔,俗称鸣沙塔,位于鸣沙镇北侧。在河对岸云的家乡枣园公社,每当丽日晴空时,眼尖目明的人可以远远看见塔尖。
姨妈和母亲给殿内诸神各上了三炷香后,怀着敬畏之心离开永寿塔。期间,云本想偷偷进塔里边一看究竟,但被一老妪双手合什,挡住去路。一问姨妈,才知这是寺内看塔的居士。因为国家有规定,塔内不可随便进入。云不尽兴,一路嘟囔着随姨妈和母亲到影剧院门前等萍妹他们回家吃饭。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街上人员往来密匝,熙熙攘攘、依旧热闹非凡。就连公路上尖利刺耳、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也阻断不了过往人群的稠密。好一派塞上繁华景,好一幅塞上春潮图!
……
第四天一早,姨妈决定要回吴忠了,一家人自然少不了劝阻一番。但姨妈说,他们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家里还有蛋蛋,金宝、喜喜三个男孩子,他们三个都还小,不懂事,姨夫又爱喝酒,喝醉后又爱耍酒疯,她放心不下。最终,劝阻无效,一大家人依依不舍地目送姨妈他们越过七星渠大桥,去黄营小学路口,等吴忠去的班车。
第五天一早,母亲也决定回家了。因为每年一过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忙着起粪,拉粪,准备春耕了。父亲脾气不好,手又懒,母亲担心回去迟了父亲不高兴。虽然云一再嚷嚷,仍然无济于事,最终还是与母亲踏上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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