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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2-01 23:21:06      字数:5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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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小笛独自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很快,两个小时就到了。比她两年前搞活动来北京,首都更高,更大,也更让人迷茫。她从西客站下车,人流滚滚,车流滚滚,各种声音撞击着耳膜,像一个怪兽虎视眈眈望着她。她连方向都分不清,感到一种孤怜和无助。
  一个电话打给钟一弦。钟一弦在那边高喊,你站在那里别动!千万别动!我来接你。杨小笛“扑哧”一笑,心头激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她很听话,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好多的士看见她都绕过来问她要不要车,她自豪地摆摆手,继续唱着歌。
  当唱到第九九八十一首歌时,又一辆红色车开过来,她以为是的士,正准备习惯性地摆手,从车窗里钻出一张狡黠的笑脸。
  钟一弦下车,两人握了握手。时间仿佛在等着他们,看谁先开口。但两人只是笑着,久别重逢后兴奋的笑容慢慢变成一种憨憨的傻笑,像冬日北方的晴空,一层层云朵堆积着,放出凝重而羞怯的光芒来。最终,杨小笛轻启朱唇:“你还是老样子。”钟一弦看着杨小笛:“是吗?啊不,胖了。”杨小笛说:“那是日子过得好。”钟一弦帮杨小笛打开车门:“孤家寡人,过啥好日子!请进。”
  杨小笛说,哇,想不到你亲自开车来接我。钟一弦说,这是接驾呵。杨小笛问,自己的车?钟一弦说,NO,跟老板借的。他继续问,你准备在北京呆几天?杨小笛答道,哪能呆几天,顶多一两天,我得回桔洲,不然我爸妈会急。钟一弦笑了,这么大的姑娘,还怕丢?杨小笛俏皮地回道,不是怕丢,是怕变成桂树,回不去了。
  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停住。
  钟一弦领着杨小笛走进一座耸入云天的公寓。他在第17层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杨小笛走进去,房间布置得比较简单。杨小笛问,你上班的地方呢?钟一弦说,远,还有一个小时车程。
  杨小笛把行李放在卧室。卧室里一张书桌,旁边一个书架,有三排书,大多是行政管理和经济方面的书。杨小笛好不容易才在第二排的顶头看到两本薄薄的诗集,一本是叶赛宁的,一本是聂鲁达的。她都不认识。墙下面是一张床,比单人床宽,比双人床窄,床单好像刚刚才换上,干干净净。
  钟一弦进来,目光痴迷地看着杨小笛,杨小笛回望着他,时间像电影倒片一样急速地往回走。一双手伸出来。另一双手放到那伸出的手里。他张开臂膀,她把自己投入到他臂弯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恍惚在梦中,诗意流淌着的爱灌注她的全身。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汗孔、每一根毛发都被激情武装起来。她饱满的灵魂从各个角度不断进攻,直欲冲出身体的禁锢,胸腔、腹膈、大脑,都成了欲望和理想搏杀的战场。快乐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可是,意外地碰到一块疼痛的礁岩。她身子一紧,潮水迅即退去,留下她白净的胴体,像沙滩上落难的鲸鱼。
  杨小笛躺了会,那个部位还在隐隐作痛。她起身,第一眼看到新铺的床单上浸开一块血迹。钟一弦几乎同时看到,他惊讶得嘴巴张成一个小洞,但迅即恢复原状,望着杨小笛深情一笑。
  杨小笛回以嫣然,赶快穿好衣服,进了卫生间。
  一会,她出来。钟一弦迎上去说,对不起,把你弄痛了。
  杨小笛笑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叶赛宁诗选》,问,能不能把你最近写的诗给我看看?
  最近?呵,我毕业后就很少写诗了,写不出名堂。竞争激烈,工作压力大,哪里容得下诗歌!
  你逗我,你寄给我过一首散文诗《桂》,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不瞒你,那是我毕业前和你一起去茂园,回到寝室后当晚写的。当时想送给你,觉得毫无希望,便把它带到北京了。
  那次我要你答应过一件事……
  你要我不丢掉诗歌。但我做不到。现在诗人算什么,你看我那老板,才34岁,人家读了高中就出来闯荡,一样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还是你心目中的女神吗?
  是。诗歌也是。小笛,我不是个混账,我有理想。你马上要毕业了,你会体会到社会的残酷。许多东西只有梦中才有,梦醒了就没有了,你得重新面对现实。
  难道一点余地没有?
  我不是有意丢掉诗歌的,我是自然而然忘掉了它。我一分配到这里,就卷入一种漩涡中,人的,事的,无穷无尽的纠缠和烦恼。好在我当过学生会主席,能及时调整心态,制订战略,才混到这个样子。
  也是有头有脸了,要恭喜你,钟诗人,不,钟经理。
  不要讽刺我,你的语气让我受不了。
  你原来发表过的那些诗稿呢?
  搬过几次家,都散了,找不到几篇。流落到民间也许会有人珍藏,嘻嘻。不过,大学时写的一整本诗,我倒是留着。给你写信、寄明信片的时候,翻出来用用,找找昔日的感觉。我知道你喜欢那些东西。
  你变了。但你在信中做出一个没变的假相,来欺骗我。
  不是欺骗,真的不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现在的我。
  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你说。
  帮我找一家招待所,再订一张明天去桔洲的火车票。
  小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样匆匆走了?留几天,甚至留下来。以后出人头地了,我会回头再写诗。
  能回头吗?杜甫如果说要等他出人头地以后再写诗,恐怕历史上就没有杜甫了。什么叫出人头地,有一百万一千万叫出人头地?等你有一千万的时候,你会想,人家有一个亿,我还不算出人头地。
  小笛,你太理想化。我等你来,时时刻刻都在等你来。有时一觉醒来,觉得你就在旁边,可一转过身,却空空如也。现在你真的来了,这是一个开始,不要让它变成结束好吗?
  是啊,相见怎如不见……
  小笛,我们完全可以开始的。你不是说我还是老样子吗?我真的没变,我还要带你去颐和园看桂树,你记得吗?请留在我身边。我需要这个氛围,我还可以写更多的诗。
  杨小笛苦笑道,你不要为难自己。你这样子会糟踏诗的。
  钟一弦拉开嗓门,他几乎绝望地吼叫起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杨小笛,你并没有爱上我,你只是爱上了诗歌,就像有的女人爱上钱一样。你和那些爱上钱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杨小笛呼啦一声笑了,而且越笑越收不住,笑得腰都弯下去了,好一会,才直起来,她的眼眶里溢满泪水。
  钟一弦惊问道,我没伤害你吧?
  杨小笛摇摇头,说,你这副架子好像大款,可以让无数青春女子竞折腰,我杨小笛都送上门来了。
  我不是那种人,你了解我的。除了你,我没碰过任何女孩子。我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帮你在北京找一个不错的工作。
  你经商经得真不错,一出口就是交易,难怪老板那么看重你。
  钟一弦颓然坐在床边,望着天花板,两脚伸出,双手高举,喟然长叹。这一动作清楚地显现出,他裤子的拉链门还没有拉上,兀自张开着,像一只被遗弃的鹰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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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钟一弦开车送杨小笛去火车站。
  杨小笛走出招待所,披发如云,一身白色风衣把她衬得风姿绰约。钟一弦站在车门前良久,说,你真漂亮。杨小笛莞尔一笑,答道,我不想让别人把我当漂亮女孩子看,可惜一直没有做到。
  钟一弦说,你没有必要回避你的漂亮.。这一点如果处理不好,要不别人觉得你矫情,要不别人认为你害怕。比如我,我不觉得你矫情,但我认为你有点害怕,你怕漂亮妨碍,甚至伤害你自己。
  这句话说得杨小笛一凛,她立即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某些莫测难懂的东西,隐隐被钟一弦揭示出来。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变成了商人的“诗人”,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但车门已经被自己拉开了,她坐进车里。
  钟一弦启动小车。他眼睛看着前方,手稳稳把握着方向盘,嘴里却在絮絮地说着,他当然是对杨小笛说的,也是在跟自己说。
  “我抱了很大的理想从学校走向社会。我喜欢诗歌,从初中起就喜欢。我用一个本子抄了满满一本古诗,天天早晨读。我很早就给自己这样一个暗示,你会是一个诗人,你是属于诗的。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系里要我读研,那个专业我不喜欢,我怕把自己读成一页故纸。我愿意到社会中来寻找诗情。
  但社会是一个竞技场。每一个职位都面临激烈的竞争。你不可能不去争,因为你必须谋取生存和发展的资本,否则你在社会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你会说,好多人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争过了,而且取得了胜利,他们有资格淡泊,而我们没有,我们还必须奋斗。
  江湖险恶。既要做好事,又要当心人。慢慢,诗意被俗物糟踏,灵感被心机代替,笔拿在手里越来越沉,最后拿不起了。我毕业第一年写了不少诗,白天工作忙,晚上写;晚上要加班,深夜想;出差时,在火车飞机上找兴奋点。讲句不好听的,老板找小姐去了,我一个人在宾馆用一张留言纸写诗……但不可否认,随着压力的增大,我心中诗歌的那间房子越来越小,终至消失。”
  杨小笛问,就像你对我的爱情一样,随着空间和时间距离的增加,也渐渐消失。
  钟一弦掏出一支烟,放在鼻孔下闻了闻,又收了回去。他说:
  “是吗?是我对你的爱情消失了,还是你根本没有对我产生过爱情?以前,我们不曾开始,那是我一厢情愿,和你开始的是另一个男生。我当时很不服气,你找比我更优秀的,我没话说;可是你找了夏克斯,真的让我和我的爱情无地自容。所以,我干脆争也不争了。但爱情是活的,它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只能压抑它,而不能消灭它。
  后来,我从你的言谈及来信中,发觉你不快乐,你活得很累,心理负担很重。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我心里给你的那间房子一直空着,等你来。
  好不容易,你来了,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我对你的爱情从来没有消失过;或者可以这样说,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爱情必须是双方的。你没有给过我承诺,我为什么要承诺你爱情不会消失呢?”
  杨小笛问,你在怨我?
  “有旷夫就有怨女,不能怪谁。我不能保证你和我就一定比和夏克斯好,虽然我自信绝对比夏克斯更像男人。但,夏克斯有适合他的,我钟一弦有适合我的。以前,我总认为,我们两个是最合适的。今天,我改变看法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那么容易屈从于现实。也许,我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雅,我注定成不了诗人。”
  钟一弦说着,再掏出那支烟来,问道,我想抽支烟,你不介意吗?
  杨小笛摇摇头。须臾,说,请给我一支。
  钟一弦诧异地看着她,把手上的烟递给杨小笛,揿开打火机帮她点燃。车里缭绕着烟雾,白白的、浓浓的烟雾,像不可捉摸的命运的轨迹。
  杨小笛回到家,疲倦的她一口气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天后,她的精神抖擞了些,又得接受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轮番审问,主要是关于那个叫夏克斯的“男朋友”的。哥哥把他讲述得一无是处,说找个讨米的都比他强。杨小笛本来认为自己与夏克斯已经完了,但哥哥这么一说,让她感到愤怒。她不喜欢这种一棍子打死的偏激语言。她站起来,颇为激动地为夏克斯辩护着。她纯粹是在为夏克斯找理由,她纯粹是要找出理由来驳斥哥哥。
  妈妈好心劝她,如果那个夏克斯确实不行,断掉算了,回来找个好工作,等机会出国,不是很好么?
  她不置可否。她脑子里老是出现北京的场景,她和钟一弦的对话。她顿然产生了一种漂泊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将漂向何方,不知道日后的生活将是何等模样,不知道……回来也好,不行,我坚决不能回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不能往回走。她非常矛盾。她在和自己奋力抗争。
  
119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好像一座大桥快过完了,两边苍茫的水面和竞流的船只都已隐入身后的背景,面前是一些支零的河岸建筑和无人居住的空棚。
  河已经远去,只留下河的痕迹。
  杨小笛一到学校,就收到钟一弦寄来的卡片,上面写着:
  初恋仿佛那声枪响
  留下的是弹壳
  一种空洞
  落款日期是杨小笛离开北京的第二天。
  “砰!”杨小笛仿佛真的听到一声枪响,她旋了一个圈,想找到那声枪响的来源。四周都是白白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得住一把枪。可余响,或者说回声,依然袅绕在她耳边。枪声来自一个奇异的方向,隐藏在一片情感的密林中。那片情感的密林罕有人迹,它不在地上,也不在空中,重重浓雾包裹着它,我们的肉眼看不到。当枪声一响的时候,我们立刻被击中,感受到一种毁灭般的震荡。杨小笛把那张卡片的每一个角落都瞅遍了,然后慢慢地,一条一条地撕着它,直到手中的卡片完全变成了一把碎片,她才轻轻地丢进字纸篓里,拍拍手,走了。
  她头一回收到钟一弦的卡片后没有回信,当然,也会是最后一次。因为,她再没有钟一弦的片言只字了。她曾痴痴地想,不去北京多好,当他还在写诗;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诗坛王子,永远把我像女神一样供奉……呵,那是不可能的。
  夏克斯备极殷勤,杨小笛返校的第一个晚上,他就登门拜访。内蒙人跟他开玩笑,夏老师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呵。夏克斯嘿嘿两声,说,没事,没事。杨小笛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一本从福建人那里借来的《乌鸦啊,乌鸦》,这本书讲述一个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女子,不惜把身体当作自己前程的铺路石。身体毕竟是有限的资源,最后被人家玩弄得香消玉殒。杨小笛飞快翻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丢回给福建人,说,看了恶心。福建人回道,这书火呢,你要不买盗版还得找关系。杨小笛闷闷地说:“中国男人真没劲,什么时候跑到日本去,把日本妞全给泡了。老让丑恶的日本男人吃中国女孩的豆腐,一群窝囊废。”
  内蒙人接道:“小笛也愤世嫉俗了啊。中国男人最靠不住,中国女人千万不能靠男人,只能自立自强。所以,中国不出现阴盛阳衰的局面才怪,还不知道这种局面要维持多久呢。”说完,她偏着头问坐在桌边的夏克斯,夏老师你说呢?
  夏克斯立即羞红了脸,嗫嚅着,有道理,有道理。弄得一寝室人哄笑起来。一会,夏克斯尴尬地告辞走了。
  内蒙人说,我们小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硬是不给人家一副笑脸。
  杨小笛伸一下懒腰,说,我没有精神,我快变成一只乌鸦了。
  福建人抢白,天下哪里找得到这么漂亮的乌鸦?
  “哪个是漂亮的乌鸦?”重庆人闯进门来,带来一大袋土特产,倾在桌上。大伙儿一哄而上,谁也顾不上漂亮的乌鸦了。杨小笛下得床来,抢了一把,又准备上床去,被重庆人拖住,“去看电影,我请客。”福建人赶紧跳起来,呵,看电影去啦!重庆人溜她一眼说,我只邀小笛呢,小笛是我女朋友。
  话是玩笑话,可杨小笛听了心里不舒服,她直截地说,我不想去。福建人朝重庆人做一个鬼脸,说,瞧,我们小笛不舒服,你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内蒙人问重庆人,是什么电影?重庆人说,《大腕》,冯小刚导的。内蒙人再问,谁演的?重庆人说,葛优。内蒙人说,我喜欢葛优,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贼精贼精,那双半睡半醒的小眼睛尤其可爱。小笛不去,你请我去吧。重庆人说,你没那么大面子。
  这时童琶的歌声在楼道上响起。
  福建人说,人家才不稀罕你请呢,跟你出去,怕人家说搞同性恋。跟童琶出去多好,这么大一头母象都可以作小鸟依人状。
  内蒙人没来得及对福建人发脾气,童琶猫腰进了寝室。内蒙人果然提出去看电影,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挽着手走到二里半电影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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